垮塌的顶流们和他们背后神秘的 “直升机式父母”…

在整整停播了半个月之后,《奔跑吧》终于开播了,这次开播搞得声势蛮大的,也成为这档已经渐渐过气的综艺节目又重新回到热搜的契机。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据说里面有一位奔跑的安慕希(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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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众所周知的原因,当然就是因为其中一位艺人。因此这次《奔跑吧》一开播,众网友纷纷来见识一下浙江台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没想到《奔跑吧》直接变成了《消失的他》,把坤坤给毫无痕迹地 P 掉了……

看动态图,这后期水平真的是浑然天成啊:

静态图,就能看得出背后的建筑物有些线条是莫名歪掉的:

网友们对于《奔跑吧》后期技术大为震撼,联想到另外一档综艺节目在李云迪出事时的粗暴马赛克,更觉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而《奔跑吧》负责后期的工作人员也在微博上回应了 “原地消失术”。

社交媒体上流传着据说是其中一位后期工作人员的言论,他爆料出这次的事情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加班费,不过此信源没经考证。

虽然这次的 P 图确实蛮神的,但网友们仍兴致勃勃地开始了 “全网找坤” 大赛,目前在社交媒体上已经流出很多没有 P 干净的瞬间,咱就是说,是不是让这些后期的小伙伴们压力太大了……

坤坤在内地面临着 “消失”,不过他 7 月 15 号在新加坡的演唱会还是如约开始了。在演唱会里,坤坤对歌迷说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下面的粉丝则狂喊 “我们爱你!” 网友们的意见似乎分两派,一派是多大点事,未婚男艺人不能谈恋爱么,一派是这等恶行怎么能再出来。

▲图源水印。

从顶流到塌房,只需一夕之间,这一切都源于 6 月 26 日一位叫 “C 先生不要太勇” 的博主爆料。

这位博主说出了他致女子怀孕打胎以及蔡母针对该女士一系列跟踪监控手段的事情之后,蔡徐坤便深陷丑闻,事业岌岌可危。

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位博主已经总结得很详细,只不过在具体时间上有一些谬误。知名八卦博主 “推理君江小宴” 所晒出的一系列 “实锤” 以及在直播中爆的料基本上都是在提供证据。

▲C 女士做无痛人流的证据。

我们简单地盘一盘这件事,以及它背后的蹊跷之处。

事发于 2021 年 7 月份。聊天记录显示,当蔡的团队知道了 C 女生怀孕事情之后,蔡母在 7 月 15 日这天花了很长时间与工作人员推算早孕日期,想搞清楚这孩子到底是不是蔡徐坤的:

随后交待工作人员要带 C 女士做流产,而且已经做好了要付钱的心理准备,只不过蔡母交待:“给 10 万 20 万现金”,“没必要一次性给她那么多”。

同时,蔡母立刻雇佣私家侦探跟踪监视 C 女士的行踪,妄图抓住她的污点证据以便于谈判时做筹码。侦探们拍到她曾半夜带男士回家,尽管后来侦探说 “那男的只待了两分钟”。

蔡母于是嘱咐工作人员,一旦和 C 女士联络上,就把这些证据 “亮给她看”。

在私家侦探们正紧锣密鼓地展开工作之时,蔡母的工作人员终于加上了 C 女士的微信,并且很快就协商好了流产时间。

对于 C 女士如此爽快地答应流产,蔡母显然也是略有点懵逼,她得出结论如下:

再后来,工作人员要求 “准备一个双肩包”,意思就是用这个包给钱咯。

一手交钱、一手打胎,钱 “胎” 两讫,似乎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再往后就到了当年的 9 月份,该女子亮出一份 “谅解书”,原来 C 女士亲友发现了门口的摄像头,与蔡方发生冲突,闹到警局。经过协商、补偿,C 女士对蔡徐坤和妈妈表示谅解,不追究刑事责任,这才有了这份谅解书。

其实这件事到这里算是彻底翻篇了,按理说蔡母的操作,除了手段下作一点,在明星危机公关里算是合格的。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民间纠纷,钱与色的问题占九成,作为明星以及明星背后的经纪团队,当然要不惜一切手段维护自身利益,对于这样的负面危机大多会用钱解决,而且越快越好,蔡母也深谙这个道理。

比较蹊跷的是,2021 年的事,并且已经是 “妥善处理” 好的事,为何到了 2023 年又被翻了出来发酵成一次巨大的公关危机了呢?

蔡母的聊天记录被曝光,很大程度上是内部人所为,而这一次的曝光又能嗅到许多事件之外的 “杂音”。

比如 C 女士从头至尾没有露过面发过声,而这次爆料的人,无论是最开始的 “C 先生不要太勇” 也好,还是 “推理君江小宴” 也好,他们发布的平台全都选在了百度。在推理君江小宴的直播里,他们甚至还带了货,是一次非常成功的由热点事件引发的商业行为……

事情一出,蔡徐坤的工作受到严重影响,作品下架,节目停播,活动取消。

蔡徐坤在 7 月 3 日做出回应,总体来说承认了过往事实,并且强调这是男女私事,已经妥善解决,没有任何违法行为。

并要对一些谣言行为诉诸法律。

▲蔡徐坤晒出自己的报案书。

截至完稿时,蔡徐坤的各个社交平台虽然没有被封号,但均还处于静默状态。

最近这几年,大家越来越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明星虽然赚得多,日薪 208W,但也是高危行业,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房,而且越是顶流,越容易塌得厉害。

以往明星受到惩罚最严重的是违法犯罪行为比如吸毒嫖娼,现在连男女关系问题或是婚姻问题都极有可能将一个明星拉下马,倒不是别的,而是因为网友们的忍受程度越来越低,节目或者品牌都不愿意看到物料一放出来,就被人投诉,这对于明星的商业价值显然是最大的丧失,蔡徐坤现在显然处于危险的边缘。

只不过,他还没有到最严重的程度,因为他的微博并没有禁言,而一些代言品牌也依然放着他的动态。

▲明星出事,嗅觉最灵敏的就是商家,而这一次像是 Prada 之类的品牌并没有急匆匆地删掉有关蔡徐坤的内容。

但这一次的事情,让我们将视线转到这些常常突然消失的内娱顶流艺人身上。细细数来,已经不是 “消失的他” 了,而是 “消失的他们”……

他们有非常多的共性,当红时,他们横扫一切如日中天;而塌房时,又呈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们的来头多少有些神秘,再细细分析,他们的背后又站着一群更神秘的父母,操控着他们的人生,收割着娱乐圈畸形的庞大利益。

他们到底从哪儿来的?有什么过人之处?凭什么短短几年成为顶流?而他们背后的人,又是什么来头呢?

坤坤的成长

我们可以先从坤坤的人生讲起。

对于不混饭圈的人来说,大部分人知道蔡徐坤,是从 2019 年他参加选秀节目《偶像练习生》时的一段自我介绍开始的。

“我是练习时长两年半的个人练习生蔡徐坤” 成了他最著名的开场白,他所使用的 BGM《只因你太美》因为谐音很像 “鸡你太美”,成为他最著名的 slogan,在二次元和亚文化、直男文化盛行的 B 站及虎扑等平台广为流传,大多数人的态度以嘲讽为主。

在某种程度上说,坤坤和当年的凡凡一样,他们之所以比单纯的帅哥爱豆还要红,就是因为他们都有 “梗” 在身,蔡徐坤的梗毫无疑问就是 “鸡你太美”。

广为流传的梗、黑红难辨的气质、真爱粉和黑粉的相互博弈和彼此攻击,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他们的 “顶流” 位置,而上一个这么 “红” 的男明星,就是吴亦凡。

这个视频的影响力如此之大,如今四年过去了,“鸡你太美” 和蔡徐坤的经典舞姿甚至已经破圈,成为了全国中小学生通行的社交语言。

▲家有小学生的家长们对这个手势一定不陌生吧,笔者就是小学生的妈,深知在校园里喊一句 “鸡你太美”,以及俩小孩面对面来这么一段蔡徐坤手势舞,是多么心照不宣的社交画面。

那么我们就得看看在此之前,蔡徐坤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蔡徐坤,1998 年出生,他的家庭一直充满神秘感。据公开资料显示,他 “出生于浙江温州”,而祖籍是 “湖南吉首”。

蔡徐坤的父母应该很早就离异了,他人生里的主要角色一直是妈妈徐静,父亲是何方神圣没有任何披露。

▲蔡徐坤的妈妈徐静。

蔡徐坤家境不俗,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校园里很受瞩目的明星人物,这除了他长相俊秀之外,也和妈妈的教育、人脉以及钞能力分不开。

小学就读于湖南怀化鹤翔学校,那时他已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小小年纪便战功赫赫,当年的怀化新闻网如此报道:

红网怀化站 怀化新闻网讯 6 月 23 日上午,鹤翔学校里安安静静,小学部正在进行期末考试。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兴冲冲地来到校长室说:“刘校长,感谢你们鹤翔的培养,我的外孙子蔡徐坤才会这么优秀啊!真是谢谢,谢谢!” 老人有些激动,刘校长热情地接待了他。

老人口中的蔡徐坤,是一位非常有潜力的艺术新星,曾在多部影视剧中饰演主要角色。并在由好莱坞导演拍摄的耐克广告全球滑板篇与世界顶级滑板明星 JohnRodeny Mullen 对戏。蔡徐坤小学时曾就读于鹤翔学校,他一直都还念念不忘自己的母校,一年级时启蒙老师沈朝辉,对他的成长有着很大的帮助。

▲报道中提到的 “在耐克广告全球滑板篇与世界顶级滑板明星 JohnRodeny Mullen 对戏”。

▲蔡徐坤和鞠萍姐姐搭档主持 “红领巾之歌” 青少年活动。

初中,他离开了湖南,来到了深圳,就读于深圳市南山第二实验学校。

深圳市南山区是著名的富人区,在寸土寸金的深圳,南山区更是搞钱人群中的战斗机。

南山第二实验学校也是整个深圳排得进第一梯队的名校,初中的入学条件主要还是靠学区房,因此不难推断,那时的蔡母徐静应该非常有钱,她在南山区置办了房产。

▲蔡徐坤在南山第二实验学校表演才艺。

到这里,蔡徐坤和凡凡、易烊千玺等等 Z 世代的少年偶像的成长路径是非常相似的,他们随父母的生意而四处搬家、上学,并且边读书边训练才艺,从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决定要走演艺这条道路,这背后显然有高人指点。

蔡母是湖南人,而湖南是全中国的娱乐重镇,比蔡徐坤更早一点成为大明星的易烊千玺也是湖南怀化人。而据说蔡徐坤当年也被选上成为 TFboys 一员,只不过他放弃了这个机会,选择了去美国读书。

在娱乐圈中有一些 “内部关系” 的蔡母,对蔡徐坤的人生期望就是让他当演员、当明星,因此蔡徐坤在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接到戏了,而且卡司还都不错,比如 2012 年张钧甯主演的《童话二分之一》。

2012 年陈小艺和温兆伦主演的电视剧《女刑警李春春》。

何炅和徐若瑄演的《完美假妻 168》:

在各种才艺演出中,他已经台风很成熟。

初中毕业时,时代俊峰公司曾向蔡徐坤发出邀约,共组 TFboys,但蔡徐坤已经决定去美国读高中,放弃了这个机会。

他考入了美国南加州的格雷斯布莱恩斯中学(Grace Brethren High School ),并在那里读了一年。

这是一所基督学校,颇负盛名,据说每年只招收 8 名中国学生。学校位于洛杉矶地区西北部的 Simi Valley 市,当地居民以白人和拉丁裔的富人为主。

看了这所学校的官网,读高中也分三种模式,按学年交费以及按月交费(12 个月和 10 个月),根据蔡徐坤后来的描述,他只在这所学校读了一年就回国了。

蔡徐坤说,去美国主要是为了学习音乐,但格雷斯布莱恩斯中学主要提供的还是基础高中 AP 课程,比如微积分,欧洲历史,美国政府条例,英语写作,英文文学写作,物理等等;音乐和艺术是他们的特色课程,所占据的教学时间并不长,而在各种特长中,这个学校的足球项目是最厉害的。

▲蔡徐坤在格雷斯布莱恩斯中学的照片。

蔡徐坤回国之后(也就是普通学生该上高二的时间)就彻底放弃了学业,开始参加选秀的面试。在面试里,他介绍自己 “来自美国”(这个也是后来人们攻击他的一个点),并且首先接受了外形上的甄选。

实话讲,蔡徐坤的长相放在普通人里绝对算得上帅哥,但是要论上镜还是有些明显的缺点,最大的特点是下巴短且后缩,比较影响颜值,面试官让他侧面面对镜头,蔡徐坤显得迟疑而不自信。

随后面试官又让他掀起刘海,看得出眉眼还是标致的:

蔡徐坤随后签约了一所叫 “依海文化” 的公司,该公司将他送上人生中第一个绝佳的机会就是 2015 年的选秀节目《星动亚洲》,然而蔡徐坤对这个公司做了 “过河拆桥” 的事,咱们稍后说。

那时限韩令还没出台,正是韩流巅峰时刻,这档节目耗资极大,在中韩两地的安徽卫视和韩国 MBC 电视台同步播出,是能上星的节目,请来的导师也都是大咖级人物。

这档节目属于选秀综艺的前辈,后来《乘风破浪的姐姐》就是模仿这种模式。《星动亚洲》展示了 30 位花样少年一起训练、一起吃住、逐渐淘汰,最后选出十五强组成组合出道的过程。是比赛,更是真人秀。

相比起真正的韩国练习生训练,它是速成的;但相比起后来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的内地选秀节目,它又是足够有含金量的。

因为这群人毕竟在全世界称得上最魔鬼训练的韩国偶像训练体系里生活过,以至于第一季《星动亚洲》出来的学员到后来都成为内娱的前辈级人物。

▲在《偶像练习生》中,其他学员听到蔡徐坤的名字已经称呼他是 “我的偶像” 了。

蔡徐坤就是这 30 位学员中的一位(当然这个节目现在已经下架了),并且有背后公司的助力,他毫无悬念地出道了。

快速成名的背后

蔡徐坤在《星动亚洲》里的表现,怎么说呢,其实并没什么突出的。

论个性,他有些温吞,没什么特别出彩的综艺效果;论外形,他身高很高,但肩膀窄,脖子长,再加下巴,其中一位导师说他长得像长颈鹿,感觉这个形容很到位。

金钟国却说他像李光洙,哈哈,也是有一点啦。

节目进行到后半段,所有练习生都进行过一次大的造型改造,目测确实帅了不少,但也仅限于妆造上变得高级了一点,对比现在的他还是差很远。

▲现在的蔡徐坤喜欢穿带有大垫肩的服装,可以很好地改善他的肩宽问题。而下巴问题解决之后,整个人也就显得更帅气了。

在专业上,他的舞步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幼时的培训班之类,中间妈妈徐静去探班,她说蔡徐坤的舞都是她教的。

热情奔放的徐静当时在所有的成员以及家长面前还热舞了一曲,令蔡徐坤颇为尴尬。

所以蔡徐坤几次的表演,除了初舞台展现出的是精心准备的作品,其他的舞台都只能说是一般水平。

▲蔡徐坤的初舞台。

初舞台之后,蔡徐坤常常面临导师的批评。

蔡徐坤之所以频频受到导师的批评,最大的原因是他其实并没有经过正统的舞蹈训练,以及并没有做好要吃苦的准备。说白了,怕苦怕累,体能跟不上,并没有全力以赴的态度。

因此导师对他的评价高频词是 “不走心”“没有全力以赴”“需要再努力一点”。

▲蔡徐坤常年被嘲讽的片段之一也包括他后来在《偶像练习生》里做引体向上,几乎一个都做不了。几年过去了,他的体能还是个大问题。

李玟说他最大的毛病是太软了,没力度。

有一场真的油腻到不行,俩人舞技不行,表情动作倒是满满的。李玟问旁边的金亨锡:这些舞蹈都是你教的吗?!

我还蛮喜欢看他跳完舞之后导师的表情,嗯,就是有种 “一切尽在不言中” 的好笑:

看坤坤跳舞,大家的表情 be like:

唱歌破音之后,尚雯婕瞳孔地震:

所以,所有的导师对于蔡徐坤的忠告都是:请你再努力一些吧。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档综艺节目里,蔡徐坤的能力并没有得到本质上的提高,他学习了一些舞步,但也只能算是花拳绣腿;

有一期王嘉尔来教他们跳舞,嘱咐他们,一个看似简单的扭动动作要练习上万遍才可以达到基本的效果,这是每个舞者都必经的过程,很显然蔡徐坤并没有达到这样的要求。

所以他后期成名之后迟迟没有找到转型的路,他不像韩庚、张艺兴、王一博等人,虽是流量起家,但起码还有舞艺傍身,是专业的 dancer;

蔡徐坤的舞蹈能力最多只能算是高阶玩票,简单的动作还可以,稍微复杂一点的动作就很魔性,技能不够,包装来凑,往往能给 B 站用户贡献最多的鬼畜素材。

同样的,导师的表情太精彩了哈哈,当蔡徐坤放出大招,大家纷纷低下了头,脸上带着莫可名状的神秘微笑:

▲感觉这动图我能看二十遍……

如今蔡徐坤致人怀孕流产事件出现,人们对他妈妈感兴趣,又翻出《星动亚洲》,那是徐静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我们也能从这档节目里一窥徐静的个性。

在镜头前,徐静是活泼、热辣的,还有一些很典型的美式情绪激动:

她头上戴着蝴蝶结,看得出很有少女心,对蔡徐坤的依恋之情溢于言表,看到了儿子的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扑了上去:

母子之间依恋很深,蔡徐坤看到妈妈的第一眼就抑制不住哭得很委屈:

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

妈妈亲昵地叫他 “傻子”:

后来关于蔡母,流传最广的还是刚才我们提到的热舞片段。

母亲与儿子的关系紧密,儿子的事业基本都在母亲的 “指导” 之下,年轻的蔡徐坤其实做了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厚道的事,起码,他在入行之初的确得罪了一些人。

《星动亚洲》之后,蔡徐坤和另外九人成立了 SWIN 组合,正式出道,而运作他们参与节目、出道的正是我们刚才提到的 “依海文化”。

不过这时蔡徐坤和妈妈徐静做了一件让依海文化十分震惊的事,那就是宣布解约。正所谓每个经纪公司的噩梦,出道即解约啊。

也就是说,蔡徐坤和依海文化是签了约的,因此他能够进入《星动亚洲》节目组,受到韩国娱乐业的短暂培训,凭借节目获得了人气,在偶像训练方面初见成效。当果子成熟,在他可以为公司赚取受益的时候 —— 人家却单飞了。

依海文化真的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从 2017 年蔡徐坤宣布解约开始,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就变成了一个,那就是和蔡徐坤死磕到底。

他们的微博几乎变成了维权微博,细数蔡徐坤的种种 “恶行”,比较狠的一招是放出账单,说为蔡徐坤花了很多整形费:

2022 年,双方开始打官司,依海文化说为这个组合付出了一个亿的资金,但蔡徐坤单方面解约,整个组合都面临解散,公司 “血本无归”。

说蔡徐坤背信弃义,不遵守契约精神:

其中蔡徐坤靠《只因你太美》的 BGM 走红,依海文化也晒出合同,表示这张专辑也是他们花钱买的,结果被蔡徐坤个人拿去用,还成了红起来的契机。

▲这首歌在 B 站享有超高播放量,几乎是 “进站必看”,而 “鸡你太美” 四个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蔡徐坤和依海文化的纠纷,此为第一桩。

无独有偶,2018 年,蔡徐坤 “故技重施”,他参加了当年爱奇艺最火爆、也是投资最多的 S + 级节目《偶像练习生》,并且以第一名出道,那是他成为 “顶流” 的开端。

其实蔡徐坤成为第一名、以及整个《偶像练习生》最大的受益者,这背后也是有些小秘密的。

《偶像练习生》的总制片人叫姜滨,2018 年开年,他所制作的《偶像练习生》是爱奇艺当年第一档 S + 级综艺,承担着点燃偶像市场的重任。

姜滨当时的规划是 “放长线钓大鱼”,前期付出很多,尤其烧钱烧得厉害,他似乎想扮演整个市场的拓荒者和构建者的角色,像韩娱一样,培育出属于中国的偶像造星工厂,源源不断地输出属于中国的爱豆们。因为在此之前,内娱还没有像样的偶像选拔综艺节目。

▲姜滨 2005 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加入 CCTV 综艺频道,担任导演、制片主任,现任爱奇艺副总裁。

他在事业上的决心通过几个小细节就可见一斑。

举个小例子,进入这个节目的年轻偶像大部分都有经纪约在身,而姜滨给出的条件是,一旦成名,他的 “北京爱豆世纪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愿意和艺人之前的公司共享经纪约。也就是说,在收益上,姜滨宁愿让渡很多,分出去很多,他不急着赚钱,而是先把偶像选秀的市场培育起来再说。

从这一点上讲,没有经纪约在身的蔡徐坤是有格外的优势的,众所周知,他的自我介绍就是 “个人练习生”。

也就是说,如果选他成为冠军,对于制作人来说是一箭双雕的事,一方面蔡徐坤的确有人气,有话题,有庞大的粉丝;另一方面也能省去和别家公司分享收益。

▲那时的蔡徐坤在外形上已经 “脱胎换骨” 了。

▲蔡徐坤另一个名场面也诞生在《偶像练习生》,就是娇嗔地喊 “哎哟,你干嘛”,不知道这个梗的可以回家问问孩子……

然而,姜滨恐怕没有想到,过不了多久他将面对雷霆重击,一个是限制偶像选秀的政令很快就颁布了,选秀节目戛然而止;另外,蔡徐坤(或者说是他妈妈徐静)再次 “故伎重演”,当了冠军之后就单方面宣布解约。

可以看到,在《偶像练习生》结束后没多久,蔡徐坤就成立了新沂蔡徐坤影视文化工作室(现更名为北京蔡徐坤影视文化工作室),他再一次单飞了。

所以姜滨的公司几乎重复了 “依海文化” 的老路,他又开始和蔡徐坤打起了漫长的官司。而前面依海文化在 2022 年和蔡徐坤打官司写下的 “血泪控诉” 中也提到:“看到‘出道即解约’的惨案一起起发生”,也是在力挺姜滨。

官网显示姜滨胜诉,蔡徐坤的公司资产被冻结,然而这个 “小插曲” 并没有影响到蔡徐坤的事业。

在成为 “偶像练习生冠军” 之后,他的人气一路上涨,成为年轻人最为追捧的偶像之一。而姜滨的事业之路则面临了巨大的不可抗力,他后来还制作了《青春有你》1、2 季,也是爆款,眼看市场差不多要培育起来了,但因为不可抗力,终归无疾而终。

所以,官司的结果并没有改变什么,一个昂扬向上,一个颓然无力。

况且,庞大的粉丝们还有另外一套逻辑,他们不认为是蔡徐坤违背契约,而觉得正因为蔡徐坤的超高人气才成就了《偶像练习生》这档节目,成就了姜滨。姜滨后来告他,纯属是东郭先生与狼,直到现在还有源源不断的粉丝去辱骂姜滨。

总而言之,虽然有官司在身,但 2018 年的蔡徐坤是无比辉煌的,当年 8 月份,他的歌打进了 ITunes 美国总榜第一,和当年的凡凡如出一辙,粉丝的购买力不仅让国内的人们大吃一惊,也让老外们目瞪口呆。

他演了一些偶像剧,虽然演技令人脚趾抠地,但粉丝们依然很爱:

其实,作为年轻偶像,他的受众本来就是以低龄学生党为主,大家圈地自萌也没什么,蔡徐坤 “犯众怒” 的一个直接导火索就是 2019 年初 NBA 把他列为 “首位 NBA 新春贺岁形象大使”,官宣里说,这是 “首次有中国明星参与其中”。

▲蔡徐坤在美国上高中时加入过学校的篮球队。

这虽然不是一个多么官方和正式的身份,有点像是 NBA 为了讨好中国年轻观众而进行的营销,但 NBA 显然太不了解自己的受众群体了,他的受众毕竟是以男性为主,而且大多数铁粉都是成年男性,这些人并不了解蔡徐坤是谁,既然他当了大使,那么咱就去看看这小子是不是球技特牛?

但肉眼可见,他的篮球水平并没有多么高超,甚至他打篮球的样子有种荒谬感。要不然他在《偶像练习生》里打篮球的片段也不会一直是 B 站最喜闻乐见的鬼畜素材。这下子蔡徐坤算是触到男观众的 “逆鳞” 了。

▲图源水印。

所以,从虎扑这样的直男社区开始,很多网友发起了对蔡徐坤的第一次猛烈攻击。这种吐槽和攻击很快蔓延至 B 站,终于把蔡徐坤的 “盛装舞步” 顶到了全站 TOP 榜的位置上。

这段舞步也在 2019 年初正式成为蔡徐坤最著名的名场面,很多网友拆分他的动作,并且积极赋诗。比如 “山重水复疑无路,篮球中分背带裤”、“史上第一首献给家禽的歌曲”、“老肩巨滑” 等等……

连小米手机的新品发布会都用了这段素材,下面的雷军和罗振宇笑得开了花。

有记者拿到这些鬼畜素材给蔡徐坤看,他的表情管理一度很僵硬。

和吴亦凡一样,尽管蔡徐坤在民间口碑两极分化,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拥有大量的粉丝及超高的人气,代言了很多奢侈品牌,在出事之前,他的巡回演唱会也在积极筹备着。

而如今,新加坡的演唱会照常举办,但内地的几场恐怕已遥遥无期。

近几年,内娱不断地涌现出 “顶流”,而这些顶流又不断地塌房、消失。从爽子、凡凡到坤坤,他们塌房的事件各不相同,但是如果仔细分析的话,他们身上又有着很多的一致性。

首先就是他们的成名本身就带有流量色彩,他们是粉丝的选择,因此他们的明星价值更多的来源于粉丝的推动,粉丝出钱出力打榜消费,而且粉丝普遍低龄,不具备最广大的受众性,这与我们普通大众所长期接受的 “贡献优秀作品 —— 成为当红明星” 的传统路径大不相同。

这造成了普通人对他们身份定位的困惑。也就是说,他们明明是那么红的明星,微博下面动辄就百万评论点赞,可在我们看来,却没有什么像样的代表作。这似乎是个极其矛盾的现象。

所以,无论是爽子还是凡凡还是坤坤,他们只能另辟蹊径,依托于强大的粉丝经营能力来保障自己的顶流地位,继而变现成商业价值。

这曾经是一条屡试不爽的路径,在我们(也就是路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们针对粉丝进行着强有力的经营,极力讨好着粉丝,凝聚着粉丝,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事,也是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事。

▲郑爽专门为了粉丝而建立的 APP。

▲当年轰动一时的救援群。

▲IKUN 大家族的战斗力也十分惊人。

第二个巨大的共性就是他们的经纪团队无一例外都是家里人。

爽子是一家人齐上阵,尤其爽父更具话语权;而凡凡和坤坤则都是母亲把孩子亲手送进娱乐圈,并牢牢把持着儿子所有的经纪约,对外展现出杀伐决断的 “专横感”。

▲有粉丝说面试过蔡徐坤的团队工作,都是徐静亲自筛选,手握 “生杀大权”,非常威风。

事实证明,家人做经纪人弊大于利。

唯一的好处是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不存在信任问题,有一种小农经济下朴素的价值观,那就是很多中国人所信奉的: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然而坏处更明显。

从专业上讲,在一个高度商业化的圈子里,小家庭作坊式的团队是没有什么抗风险能力的,也不具备长远发展的能力,他们能立身的唯一筹码就是明星本人的人气和粉丝的忠诚度。

而至于法务、心理支持、甚至眼光长远的培训、包装以及对这个市场运行规律的深度洞察,他们都是欠缺的。

▲蔡徐坤出事后,很多粉丝把这件事全盘怪罪到徐静头上。

父母看待孩子,和专业的经纪人看待明星的眼光不一样,他们缺少客观和冷静,也对行业缺少洞察,这对于偶像的转型之路是致命的,因为她们往往会觉得孩子哪哪都好。

吴亦凡和蔡徐坤的转型迟迟没有发生,他们舞蹈和唱歌均不行,又不肯下劲去练,唯一的出路是转型做演员,而在演员这条路上显然也是漫不经心。

蔡徐坤在今年还领了很多音乐方面的奖项,而听众不是傻子,他的音乐素养,早在《星动亚洲》时就已然暴露无遗。

相较之下,曾经的偶像明星易烊千玺、朱一龙、王一博等人都早早地为转型做了准备,有过一段时间的阵痛和磨合期,钱赚得少些,热搜上得少一些,曝光量差一些,但现在的路确实比做偶像时更宽了。

从个体上讲,这对于明星本人更是一种灾难。

坤坤和凡凡一样,都成长于单亲家庭,而他们的妈妈也似乎是同一种类型,年轻时长相漂亮,也有钱,自己对于演艺圈原本就充满兴趣,某种程度她们渴望儿子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人生梦想,所以一路按照自己的意愿让孩子走了一条看起来十分 “成功” 的道路。

人到中年,孩子长大,如她们所愿进入娱乐圈,在儿子爆红之后,成为具有强大商业影响力的爱豆,为了守护这个利益核心不受人侵犯,她们从母亲变相成为经纪人,她们变得强势,她们精密,统管一切,成为这个巨大 IP 的实际操盘人。

▲网上流传着徐静的录音:“你爱一个人,就是心甘情愿不图回报的,我举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你舔他的脚指头,像奴隶一样,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意味着她们自始至终掌控着一切,甚至儿子的所有。儿子始终被笼罩在她们的翅膀之下,毫无独立性可言。

父母对于孩子的人生插手过多,最终的结果就是会使得孩子变成了长不大的巨婴,在某些方面容易犯下没有担当的错误。因为他们深知,无论做什么,都有父母兜底,都有父母帮着收拾烂摊子。

无边无际的爱和宠溺,变相地害了孩子,因为孩子始终没有迎来精神独立的那一刻。虽然蔡徐坤口口声声说要 “给年轻人树立榜样”“我的一举一动会影响他们的价值观”,但显然他们自身的价值观还并没有成型。

他们显然不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并不明白自己的人生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不是本性恶劣,而是他们从未接受过此类人生培训,对此一无所知。

然而他们的核心竞争力 —— 帅,其实是一种很脆弱的、稍纵即逝的资源,老江湖们都知道,每一年都会有更俊俏的男孩子出现,比帅,老的永远比不过新的。

我们常说,娱乐圈能照见人性,是整个世界运行规律的浓缩版。在这些塌房的顶流艺人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极端的父母对于孩子人生的过多干涉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正因为这些顶流获取了普通人无法获取的成功,所以他们与父母的人生样本才更具典型性和极端性。

1990 年,美国儿童发展研究学者福斯特・克莱因(Foster Cline)和吉姆・费伊(Jim Fay)发明了 “直升机父母” 一词,比喻家长像直升机一样在孩子头顶盘旋,他们为子女寻求机会,代替他们做决定,帮他们解决问题。

斯坦福大学新生教务长朱莉・里斯科特・海姆斯在《如何让孩子成年又成人》中,对这种 “直升机式的家长” 有生动的描述:

他们为自己创造了各种角色,既充当孩子的私人教练,也扮演类似高级经纪人的角色:观察者、打理者,往往还是中间人。

在孩子与其他成年人的所有交往中,他们作为第三方深度介入,有时还表现得咄咄逼人。他们从不缺席,要么亲自出场,要么通过手机远程参与;他们阴魂不散,充当孩子的眼睛、耳朵,帮他们预测问题,为他们提供文件、材料,在他们需要提问或回答问题时进行干预。他们不信任制度和权威,也不相信孩子能解决好自己的问题。简而言之,他们不相信任何人。

▲郑爽的父亲郑成华现在依然在孜孜不倦地要为女儿讨公道,他的微博已经变成巨大的角斗场。

从短期而言,这种深度介入的养育方式能带来收益,具体表现为孩子更安全、把握机会更精准,以及结果往往会大概率按照父母的意愿发生;

但长期来看,“过度介入的养育方式严重损害孩子的心理健康,他们无法在父母和独立做决定之间达到平衡。” 从而会产生一系列心理问题以及社会适应问题。这些问题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可能是非常普遍的某种社会现象,发生在明星身上则表现得更为极端。

▲爽子曾在 Ins 曝出一位女士的不雅照片并以她惯有的语句不通顺的长篇大论诉说自己的冤屈,看起来她的人生一直深陷在痛苦漩涡里。

看起来是深沉的爱和呵护,其实不仅毁了孩子,也意味着父母本身就是病人。

有些家长是欲罢不能,“陪着孩子” 已经成了本能。那已经不只是我们如何做父母的问题,更是有关我们是谁的问题。而我们的孩子虽然在时间的意义上已经长大成人了,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我们 “陪着”。

说真的,有时我们乐得 “陪伴” 孩子,因为他们的需要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目标和意义,无论这种需要是实际存在的,还是我们感知到的,抑或是制造出来的。

过度养育也很可能让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孩子在过生活,而不是在过自己的生活,这无论对我们还是对孩子,都不健康。

——《如何让孩子成年又成人》

2007 年《家庭心理学》(Journal of Family Psychology)杂志发表的一项研究中,表示 “成年的主要标志” 主要是以下几点:

1、接受行为的后果,承担责任;

2、以平等的成人身份与父母相处;

3、财务上独立于父母;

4、不受父母与他人影响,自己决定信念和价值观。

不论是明星,还是普通人,迟早要学会的一课就是脱离父母,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我们在这些垮塌的明星身上看到不仅是八卦和热闹,更重要的是看到后面反射出深刻的人生道理和底层逻辑 —— 教育的最终目的,不是让孩子成为你想要他成为的人,而是让他成为可以独立生活的人,而不是受你护佑,这种爱不是爱,而是控制。

真正的爱,是希望孩子成为成熟独立的社会人。

来源:蓝小姐和黄小姐

每五人就有一人患干眼症

你有过眼睛酸痛的感受吗?

那是你的眼睛在报警。现代社会,眼睛正被过度消耗。如今,患干眼症的年轻人正越来越多。日本记者石川结贵所写的《手机废人》一书,也展示了这样一种时代困境 ——

手机已成为每个人不可或缺之物,与此同时,也产生了诸多弊端,以至于导致了 “手机废人” 的出现。其中,干眼症成为了受手机影响最典型的症状之一。

根据中华医学会眼科学分会角膜病学组发布的《干眼临床诊疗专家共识》,每五个人中就有一人患干眼症。同时,有报告显示,经常使用视频终端者干眼发病率高达 93%。我国干眼发病率,呈逐年上升与年轻化趋势。

相呼应的数据是,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已超 10 亿,短视频人均单日使用时长超过 2.5 个小时。

往往当视觉受损,人们才会想到弥补。但随着眼睛干涸,伴随而来的,还有生活的枯竭。是什么原因,让人们的视疲劳,最终滑向了干眼症?又如何与它对抗?我们与 8 位受过 “干眼” 之苦的人聊了聊,希望能找到答案。

文 | 曹婷婷

编辑 | 易方兴

运营 | 橙子

干涸的眼睛

下午四五点,林小苗的眼皮不受控制向下耷拉,双眼被酸、胀、痛的感觉席卷。她第一时间去医院,诊断是视疲劳。开了几瓶眼药水,她没放在心上。

两个月后,症状突然加重了。“眼睛里面像磨了沙子”,极度畏光,眨眼频率能达到每秒钟三次。她再次去医院,确诊重度干眼症。

干眼症也称角结膜干燥症,是指由多种因素所导致的、以眼睛干涩为主要症状的泪液分泌障碍性眼病。常见症状还包括容易疲倦、眼痒、有异物感、痛灼热感、分泌物黏稠、怕风、畏光、对外界刺激敏感。

林小苗几乎体验到了所有典型症状。严重不适感持续了大约两周,这期间,林小苗仍然坚持在岗位上,她身处设计行业,要经常看电脑和手机。每工作一两个小时,她就要热敷或者按摩眼睛,能缓解十几分钟,随着下一轮用眼,又继续堆积疲劳。

像林小苗这样,许多干眼症患者都经历了一段高强度用眼的时期,对于学生来说,更是如此。

19 岁的柏辰,与干眼症缠斗已经五年。还在读初三时,她的眼睛突然变得酸涩干燥难忍,上着课,要闭上眼睛才能缓解。有一回,老师以为她在上课睡觉,严厉批评了她。“我解释了,但老师觉得我是在找借口。”

为了不再被误解,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能用手撑开眼皮上课。

去医院,也没有查出病因,柏辰就这样升上了高中。干眼症时不时爆发一次。发作时,眼睛会有严重的异物感,“随时感觉眼睛里像是进了虫子,但又怎么都清理不出来。” 晚上睡觉也不消停,灼烧感挥之不去。“就像有个打火机在眼睛旁边点燃”,柏辰时常被这种火烧感热醒。

后来,柏辰慢慢摸索出了干眼症发作的规律。

月初,眼睛会进入易疲劳阶段,一周后达到疼痛顶峰,如此煎熬两三天,第四天会突然得到缓解。她只能在发作间隙抓紧学习,但也不能过度用眼,否则规律会被打破。有一次,马上面临月考,她和室友在宿舍,点着小台灯学到晚上十二点,第二天立刻遭到了眼睛的报复。那个月底,她的眼睛提前经历一轮爆发期,“月考考得乱七八糟的”。

症状再严重一些,有人甚至不得不放弃工作。

▲ 图 / 视觉中国

41 岁的陈瑛至今记得,八年前,干眼症复发时,她正为工作焦头烂额。那时她从事留学文案写作,正在经历申请高峰期。有一天,她结束繁忙的工作,回家又玩了两把游戏,这成了压垮眼睛的最后一根稻草。睡觉前,她感觉到熟悉的头痛,和两年前发作干眼症时一模一样,“完了,眼病复发了”。这次复发来得尤其猛烈,直到现在也没好全。

每到下午,眼睛就开始出现各种症状,有时刺痛,有时像被火燎,有时充血,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她最难以忍受的是眼睛不适带来的头疼,整个人的状态都会被影响,“会恶心难受”。

最严重的时候,陈瑛不能坐地铁。她比常人更能感受到地铁里穿行的风,因为眼睛会受到刺激,引发疼痛,她只能尽量闭着眼。

有人曾经梳理过哪些工作更容易得干眼症。比如 30 岁的干眼症患者周茉,她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条帖子,底下许多人进行补充:插画师、剪辑、金融、小说作者等等,都是屏幕使用大户。

周茉原本从事自媒体工作,也在朋友圈卖货。前年底生完孩子,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做卖货的兼职。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是那段时间,身体本来就比较虚弱,又经常在夜里,黑暗的环境中回复客户消息,导致得了干眼症。

查出干眼症后,她暂停了所有的工作,丈夫支持她,放弃了一个月一万的收入。

“眼睛更重要。” 周茉说。

枯竭的生活

不过,对更多人而言,如果还能坚持,辞职并不是一个能轻易作出的决定。

查出干眼症后,林小苗曾考虑过辞职,她从事设计行业,工作就要面对屏幕,少则六七个小时,多则近十个小时,眼睛负担很重。但一想到能做的工作几乎都和电脑相关,似乎换工作也解决不了问题。

一头担忧工作如何继续,另一头,林小苗的生活,也像眼睛一样,越发干涸。

原本,她爱好丰富。她喜欢书法和手工,也会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原创插画。但这些爱好都 “费眼”,不敢再碰了。以前会和朋友们看电影,如今只能在傍晚出门散散步,还需要戴上墨镜,避免路灯光线太强刺伤眼睛。

最崩溃的时候,她走在路上常常想哭,但哭过后的眼睛更干了,“后面连哭都不敢哭了”。

为了休养眼睛,周末除了去医院,林小苗许多时间花在闭目养神上。眼睛休息,人还醒着。这种时刻,焦虑就像关不住的水龙头。

许多患上干眼症的人,都有过这样的焦虑时刻。

作为主播,24 岁的周星星放不下手机。自从患上干眼症,眼药水就成了她的必需品。因为眼睛干,开空调要同时打开加湿器。如果夜里醒过来,必须滴一滴眼药水才能睡着,否则从太阳穴到眼睛,就像被拉到底的皮筋,紧紧绷着,难以入睡。

醒来第一件事也是滴眼药水,否则眼睛会被那股疲劳的感觉灌满,“就好像眼睛根本没睡觉一样”。

▲ 图 / 视觉中国

刚开始做主播的工作,她的眼睛特别不适应,在打光板面前,眨眼频率很高,“这样就显得很不专业”。眨眼频繁,还是因为眼干。后来,她发现如果她保持情绪高昂,眼睛能够自动分泌泪液,就没那么干涩。她只能在直播时调整自己的情绪。

即使这块小小的屏幕中伤人们的眼睛,手机仍然扮演着重要角色。无法使用手机,干眼症患者陈瑛甚至感觉自己无法融入到现代生活中。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无法使用手机,“看一眼眼睛立马就疼”。她只能让丈夫帮忙回复手机信息。如果出门,她会随身携带现金,手机付款、点餐,这些平常的事情,她都做不到。

干眼症往往还会带来一些连锁反应,比如不能戴隐形眼镜了,因为这会加重症状。某种程度上,患上干眼症也与长时间佩戴隐形眼镜有关,比如,《国人干眼中心大数据报告》就指出,佩戴隐形眼镜患者患病率高达 90%。

25 岁的王潇得干眼症后,得知自己再也不能戴隐形眼镜时,她感觉 “自己和美彻底无缘了”。她是个爱美的女生,尤其爱化眼妆。因为近视 400 度,摘下眼镜后,她曾经被人说双眼无神,这个细节她一直没法忘记。

每次画完眼妆,她会感觉自己更自信了几分。直到现在,她的柜子里还有 6 盒假睫毛。但现在只能闲置。今年过生日,她原本想化一次眼妆。睫毛膏因为太久不用已经干了,她去买来新的,但戴上隐形眼镜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画不了眼妆了,“因为眼睛不舒服”。

眼睛几乎是人们连接和感受世界,最重要的器官。干眼症阻断了这种交流。

因为干眼症,柏辰曾感觉自卑。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她的左眼常常保持闭合状态,睁开时眨眼频率又过快,她不太愿意认识新的朋友,不太愿意与人面对面沟通,担心别人没办法理解自己。“我解释后,他们会说注意休息,但其实睡一觉起来,眼睛还是这样。”

更难受的是和长辈接触。有一次,她向一位导师请教问题,对方不了解情况,觉得她这样睁不开的左眼显得很不礼貌,她只能尽量解释,也尽量避免对视。

眼睛不适,也让陈瑛一度觉得远离了家人。儿子满怀期待让她讲故事书,因为眼睛难受,她无法做到。丈夫组织了户外烧烤,她也只能坐在远离烟火那一侧。朋友们的电影、KTV 邀请,她通通都不能参加。

不过有一次,陈瑛和儿子在外面走路,那天天气不太好,刮着大风,6 岁的儿子把外套脱下来,要搭在陈瑛的脑袋上,说:“妈妈,给你盖眼睛。”

▲ 陈瑛与病友的聊天。图 / 受访者提供

自救与他救

研究报告显示,我国干眼发病率呈逐年上升态势,且呈现年轻化。但干眼症并没有引起应该有的重视,很多时候,它都被当成了视疲劳。

算起来,林小苗一共去过七次医院。三月,第一次去医院,她拿到视疲劳的诊断。到五月,眼睛不见好转,再去医院,正式确诊了干眼症。

为了尽快治好,她又去看了中医。专门挂了专家号,“在医院排行榜上是数一数二的”,但短暂的问诊难以消解她的担忧,“我自己其实很焦虑,想把所有的症状都告诉医生。但医生可能只会听个大概。”

最 “病急乱投医” 的时候,林小苗在网上搜到一张中药方,拿去开药,喝了一周,没什么效果。还有一次,林小苗去医院开了一周的中药,花了两百多块钱,喝了一天,她出现嘴唇发麻的症状。医生说是煎药方法不对,但她也不敢继续喝了。

甚至连干眼症的诊断都是个问题。有的人,数次就医之后,才确诊干眼症。

柏辰直到去青岛上大一,才终于拿到了干眼症的诊断。此前,她在昆明检查了七八次,一直按照视疲劳来治疗。“做了很多检查,排查了青光眼等等,没想到是干眼症。”

在北京的王潇,看干眼症的过程也很曲折。得干眼症一年多来,她去的都是三甲医院,挂过 120 块钱的专家号,也挂过主治医师号和普通号,但目前对于自己的眼睛究竟处于什么状态,她还是不清楚。

那次挂专家号的经历让她印象深刻。满怀期待地去了医院,到诊室门口发现,就诊的患者已经从办公室排到了走廊。因为人太多,分给每位患者的时间都有限,最后她拿到手的,又是眼药水的单子。

当时她很失望,没有取药就走了。“医生可能更在意疑难杂症,但我们也是一个很大的群体。”

东方证券发布的一份行业研究显示,我国眼科患病人群超过十亿人,其中,干眼症在我国有最大的患者群体,超过两亿人。如果把眼睛比作一个齿轮,位于眼皮睑板内的睑板腺,担负着提供润滑的重要功能。如果睑板腺堵塞,就容易引发干眼。这时候,缓解的方法,通常是滴不含防腐剂的人工泪液。

疏通睑板腺,是另一种治疗方式,但效果也有争议。周星星做过三次,先挤压睑板腺,再药熏,每次要花四百多块。医生会用两根棉签用力挤压上下眼睑,每次治疗完后,眼睛都会红肿发炎,“做了三次发现没用,就没继续了”。但对另一个女生黎春夏来说,每次挤压睑板腺后,眼睛的确会舒服很多。当时还是学生的她,因为觉得去医院治疗太贵,就自行购买了玻璃棒,来挤出堵塞的油脂。

▲ 周星星在做治疗。图 / 受访者提供

与干涸共存

熬过爆发期,干眼症患者被迫与干涸的眼睛共处。

这些天,林小苗还配了一副带蓝光的眼镜,买了墨水屏手机、墨镜和防蓝光的平光镜。每天只要有空闲时间,就自己做眼保健操按摩。午休时也会进行热敷。

但这部新买的手机几乎闲置了。“我一个做设计的,我用墨水屏手机干不了活。” 手机换成墨水屏幕后,看到的一切就失去了颜色。

而对于王潇来说,手机几乎绑定了工作与生活。有一次,她和好朋友一起吃饭,朋友提醒她,“为什么你连吃饭的时候都在看手机?”

她这才反应过来,手机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 “幻肢”。“就算没有人给我发消息,就算我也不知道要干嘛,但走在路上也要掏出手机,随便地刷两下。”

虽然干眼症这种病,一旦得了之后就很难摆脱,但借助它,有些人反而改掉了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因为眼睛没有完全好转,四年前辞职后,陈瑛没有再继续工作。辞职后,围绕着保养眼睛,她的生活习惯发生了巨大变化。

做好眼睛防护后,她开始学游泳。经过大量练习,泳姿变得标准,游泳时经常被请教。她也接触了瑜伽,还在今年年初考取了全美瑜伽联盟的瑜伽教练资格证书。虽然眼睛仍然脆弱,会在生理期前后、感冒时感觉不适,但她对现状已经很满足了。

周茉则在网络上分享了自己治疗干眼症的方法,许多病友来私信她,她不遗余力地传达一个信念,“只要你愿意去做治疗,眼睛的状态一定会呈上升趋势,只不过你要给自己时间。”

她也遇到过困在干眼症里走不出来的病友。有段时间,一位大姐几乎每天都打来电话。最初,周茉还把各种方法事无巨细告知对方,后来话都说尽了,对方还是每天都会询问她 “怎么办”。

周茉理解这种焦虑,“我刚得的时候,我也觉得我这辈子没办法再去工作了。”

她也很后悔,自己如果当初眼睛不舒服的时候,就放下手机,不硬撑着完成工作的话,是不是眼睛隔天就能好,就不会形成干眼症了?

只是,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

▲ 周茉与网友分享治疗干眼症的经验。图 / 受访者提供

正如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一书中描述的,他认为我们如今正处于一种功绩社会之中,并且正逐渐发展成一种 “兴奋剂社会”,它会导致过度的疲劳和倦怠,“无节制地追求效能提升,将导致心灵的梗阻”。

某种意义上,干眼症也是一种 “梗阻”。而过度工作用眼、过度刷短视频等行为,则是这个时代之下无奈的注脚。

但只有一点,几乎所有人都有共识,就是干眼症的爆发期很难熬,尽量不要让自己的眼睛发展到那一步。

之前,林小苗经历爆发期时,情绪和生理上都备受折磨,“好像已经忘了正常的眼睛是怎么去看这个世界”。她不想跟旁边的人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诉说,“别人可能觉得就是眼睛干,其实程度远比想象的要痛苦很多”。

现在,她每天都会按摩和热敷眼睛,她开始尝试早睡。相比看手机,她也会提醒自己 ——

多看远方。

来源:每日人物

碳水 + 碳水 = 快乐

吃菜,下饭。

有吃饭下饭的吗?有。

小时候早起,家里没泡饭,出去早点摊,买个粢饭团:糯米饭裹油条,吃得脸上沾米粒儿。

糯米饭加糖,油条脆咸,吃得噎了,灌一大口豆浆;吃饱了,拍拍肚子,上学去了。

也有糯米烧麦:这会是酱油糯米为馅了,外面裹面皮,蒸软了,皮薄米香,吃着挺香,如吃肉粽,只是没肉罢了;吃饱了,拍拍肚子,上学去了。

到上海上大学,发现粢饭团里偶尔有肉松,烧麦里偶尔有肉粒,大感欢喜,如见沧海遗珠:

“太奢华了,还能这么吃?!”

现在想起来:都是碳水配碳水!

—— 可还挺好吃?

想想碳水配碳水,又不止这一种吃法。

我说热干面好吃;武汉的朋友说,热干面 + 面窝,可以是一顿早饭。热干面浓稠醇厚,面窝油脆松软,相辅相成,很好。

手头宽一点的朋友,说吃牛肉面配面窝,更给劲:油、肉、面,都有了,能吃得太阳穴突突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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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的老前辈说,搭配可以很多。米皮、凉皮、肉夹馍、炒米,可以互相搭配:滑溜、浓郁、松爽,口感不同。

这位前辈还跟我比划,说他但凡回去,要这么吃:肉夹馍,先吃两口酿皮子,开胃醒神,酸爽得冲鼻子;肉夹馍吃个虎背菊花心,就得一大口下去,连馍带肉,脆而又浓。

重庆,我 2007 年去,住大礼堂旁的山腰间,吃早饭:小面 + 油茶。小面,重庆遍地都有。面煮好,起锅。下佐料 —— 佐料也家常,但是要管够:酱油、味精、油辣子海椒、花椒面、姜蒜水、猪油、葱花、榨菜粒。

浇头和青菜也没定规了。加肥肠、豌杂、藤藤菜等,随意。

觉得不够呢,油茶:底是米粉羹 + 馓子碎,其他全看调味:油辣子、花椒、盐、姜、芽菜。

面吃完了觉得不够,油茶可以溜缝。

—— 回头想想,还是碳水就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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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想想,也不止中国如此。

日本人 1970 年代,流行过拉面饭 —— 拉面就米饭,乍听很古怪,但也能理解:毕竟日本人做拉面的法子,各家重点不在面,在汤头,极浓厚:猪骨啦、味噌啦、酱油啦、盐味啦,花样一溜够;浓汤配面,大概觉得不满足,还加个米饭。

至于日本人喜欢煎饺下米饭、炒面面包、土豆咖喱饭、三明治夹炸猪排(面衣比肉都厚),大概也是同理:碳水配碳水,只是把不同的碳水做出不同口感来调味。

我还见过有用天妇罗碎 —— 就是炸面衣碎 —— 搭配素面的。

甚至这份爱好,也不止是东亚。

比如意大利的乡村馆子,芝士通心粉搭配薯条,也是有的,大家还吃得挺欢;瑞士山区,真有老馆子卖烤面包夹酸奶酪薯条,说是传统老菜;至于传统多悠久,我也不敢问。

我在西班牙的阿尔赫西拉斯吃到过土豆蛋饼,菜单上大书 “家庭风味”;有点像希腊的穆萨卡,茄子全换土豆了。

波兰和捷克都有土豆泥馅儿的饺子 —— 说起来,我在康定吃过土豆泥包子,异曲同工。

为什么碳水配碳水,到处都爱吃呢?

一大概是因为:口感。

滑铁卢大学神经科学助理教授迈克尔・巴内特・考恩先生说过个观点:“我们说的口味,说到底,是对味道、气味和质地特性的完整体验。”

比方说吧,小熊软糖基本上只是糖和增稠剂的组合。如果液态化,就并不好吃。但因为软糖形态耐嚼,所以就特别好吃了。

糯米粢饭和小麦粉油条都算碳水,但前者蒸煮加糖,后者油炸加盐,便出了软糯甜和咸香脆的不同口感。

热干面浓稠醇厚,面窝油脆松软。

油茶里米浆的细滑与馓子的松脆。

炒面的油香爽口与面包的松软。

土豆泥的香滑与饺子皮 / 包子皮的不同口感。

就这么映衬了出来。

另一面…… 跑步的诸位,大概都知道,有个所谓肝糖超补法。

有营养师会建议运动员赛前,相对避免高脂肪和蛋白质,因为太容易吃饱,也更需要时间消化;所以运动员赛前,就有习惯吃碳水就碳水的:意面、米饭、土豆……

想想世上流行的那些碳水就碳水,多少都是这样起源的:

普通孩子上课前吃个饱,好去一直上课撑到中午。

普通劳工上班前吃个饱,才好去干活。

武汉与天津两大码头,劳动者多,所以分别有热干面 + 面窝和煎饼果子的搭配,也很理所当然?

如西班牙的土豆蛋饼、波兰的土豆泥大饺子,美国人都归之为 “comfort food”,所谓疗愈美食。这概念是 1960 年代起的了,当时《棕榈滩邮报》如此定义,” 背负沉重压力的大人们,以疗愈美食来寻求慰藉 —— 和儿时安全感有关的食物”。

这玩意说着玄虚,其实也简单:

有多少人是有类似体验的?不论吃过了什么精雕细琢的高端饮食,总觉得多多少少差点啥。

老年间有所谓溜溜缝,吃得瓷实。我不知道人的胃部结构是否真如此,只觉得大概,哪怕酒足肉饱,许多人都还需要一点碳水来补足。

真就坐下来,吃碗面,吃个包子,吃点薯条,搁我无锡老家吃宴席罢,就是吃碗饭,可能还是汤泡饭,会觉得 “嗯,踏实了!” 眼前的辛苦并不稍减,但吃得香,自然也睡得着,觉得可以去应对一下了。

大概,碳水支撑身体。

碳水 + 碳水,疗愈精神。

来源:豆瓣

没有退休金的老人

钱的问题始终是核心。退休金也是家庭收入的一部分,多一份来源,家庭大小事,便有更多的讨论空间,反之,少了这份托底,如随水浮萍,只能跟着子女的轨迹漂浮。

文 | 李清扬 石震方

编辑 | 金匝

运营 | 栗子

一个求助

给母亲徐丽发出那条 “求助” 短信前,王昭雨已经犹豫了两个月。

她 36 岁,生活在北京,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和许多典型的中年夫妻一样,她和丈夫是双职工,更依赖于两边的父母帮忙看孩子。婆婆已经来了北京近两年,看得出人越来越疲累,而王昭雨也需要喘息的机会,她迫切地渴望母亲徐丽的到来。

徐丽今年 55 岁了,在小城一家企业的食堂工作,负责员工们的一日三餐。每一天的节奏都是紧张的,从早晨五点多开始忙碌,到晚上六七点才能落灯收工。十几个人的饭菜,分量大,锅碗瓢盆都是特大号,有时候 “连拿起大锅铲在锅里炒菜的力气都没有”。

但徐丽对此依然感到满意。她做的食物常被员工称赞,这让她觉得自己被需要、有价值。但更重要的是,这是份 “正规工作”,虽然是企业编外人员,但签了合同,会严格缴纳医疗、养老保险,持续工作到 60 岁后,还能领到一份不错的退休金。

王昭雨明白,对母亲来说,退休后有一笔养老的钱,是不依赖子女的一种方式,晚年生活的一重保障;可一旦母亲来北京,就意味着她得辞掉手里的这份工作,没了收入,也断了养老保险的缴纳。

最终,在一个和婆婆闹过矛盾的夜里,王昭雨还是狠下心,向徐丽发出了那条微信:“你能来帮帮我吗?养老保险我来给你交。”

徐丽生活的小城,正常缴纳养老保险,按时退休的话,她的退休金是每个月 1000 元左右,后边可能会有增长,但对许多生活在农村的老人来说,每个月只有两三百元的新农保(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没有退休金,因此,拥有一份工作,一份可以给予收入、提供更多未来养老保障的工作,是很重要的。

如歌第一次发现母亲背着他们兄妹三人偷偷出去工作,是在视频聊天的时候 —— 她看到母亲穿了一件橙色的反光马甲。

面对如歌带着恼怒的质问,母亲用故意轻松的口吻答道:“我来当清洁工,很轻松的,散个步就把钱赚了。”

这份母亲口中很轻松的工作,是在村口通往城镇的高速路上扫地,每天花费几个小时,拿着扫帚和垃圾篓,沿着道路清理一遍,一个月的收入是 1000 元。

如歌特别生气,“高速路上车来车往的,多危险?” 她故意把话说得难听,跟母亲算了一笔账:“你要是出了什么状况,现在挣 1000 块,可能我给你治病要 2000 块,倒贴 1000 块,哪个划算?” 那头的母亲沉默了。

小时候,如歌的父亲做煤炭生意失败,一家人从河南来到广东谋生。为了抚养三个孩子,母亲白天在工厂打工,加班到晚上十点,凌晨三四点又爬起来张罗早餐摊,一天只睡三个小时。早餐收了摊,母亲还会推着三轮车,捡路边废弃的瓶子。

在如歌的记忆里,母亲 “像铁人一样”,什么苦都吃了,最苦的时候,家里连买袋盐的钱都凑不出来。工作之后,如歌和哥哥每年都会各自给父母一两万,这笔钱覆盖农村的生活成本并不成问题。她反对母亲出去工作,希望她安度晚年,但母亲对于日后的养老生活,始终有自己的考虑。

▲图 / 视觉中国

没了底气

最终,徐丽没有犹疑,从老家赶来了北京。但在她来之后的这两个月里,女儿王昭雨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徐丽几乎从来不和同小区的老太太们一起结伴出去玩。

这对母女住在北五环外的一个次新小区,周围的老太太们,基本都是从老家来帮子女带孙辈的,孩子们早晨 7 点多去上社区幼儿园,直到下午 5 点放学前,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有些老太太们会相约着集体出行,换上统一的衣服,披着颜色相同的纱巾,每周去不同的景点游玩、拍照和聚餐,发在朋友圈里或抖音上。

那些照片里从来没有徐丽。

王昭雨有次问她,为什么不一起去?母亲的答案让她有些出乎意料:费钱。买衣服、吃饭、门票,这一天的行程下来,可能就得花出去几百块,母亲有些舍不得。王昭雨有点心酸,她确实没考虑过这一点。她安慰母亲,“钱我来出,你放心去玩”,但母亲紧接着摇了摇头:“那些出去玩的老太太们,都是有足够的退休金的。”

徐丽所说的老太太们,大多来自东北的城市,比如哈尔滨、沈阳,那里工业化进程开始得早,程度也更高,她们年轻时多在一些厂矿、企业工作,养老保险缴纳充足,现在退休了,每个月能够拿到四五千元的退休金。

就在那一刻,王昭雨突然发现了一个让她难过的事实:有没有退休金,正在成为划分老人群体的一项 “标准”。

在小区里,没有退休金的老人们,一般在公共活动空间消磨时间,斗地主、打麻将,“一分钱不花,就是自娱自乐”,也有在小区当保安、捡废品、磨剪刀,来赚钱补贴家用的;而有退休金的老人,活动要丰富得多,旅行、上老年大学,“花起钱来是很有底气的”—— 母亲没有这份底气。

在王昭雨的记忆中,母亲徐丽这一生称得上坎坷,开过卖窗帘的小店,打过各种各样的零工,一直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直到进入这家企业,生活才算有了着落。到了晚年,还要因为女儿的需要再放弃自己的退休金,想到这一点,王昭雨心里就非常愧疚:“是我让她的生活没了底气。”

这种现象并不少见。同样是在深圳,30 岁的娅慧,也是需要老人帮忙带孩子的双职工家庭。娅慧总听没有退休金的婆婆说,同样是帮孩子带孙辈,小区里有养老金的父母,如果感觉自身身体不行,可以用退休金雇保姆,帮衬孩子的小家。“他们不需要向孩子伸手,不需要看孩子脸色,摩擦也会少很多。”

某种程度上,有没有退休金,甚至会改变一个家庭的权力结构。

娅慧的朋友彭广,给她讲过自己的故事:彭广是家里的老幺,他的父亲年近 70 岁,已经没有了赚钱的能力,母亲之前在广州当月嫂,年龄上去之后,也被家政公司清退,丢了工作。彭广父亲年轻时是一个脾气暴躁、刚烈、不顾家的人,现在指望着儿子养老,“像变了一个性格”,顺从、讨好,每天变着花样给儿子做饭、煲汤。彭广从来没想到,“爸爸有一天会是这个样子”。

钱的问题始终是核心。退休金也是家庭收入的一部分,多一份来源,家庭大小事,便有更多的讨论空间,反之,少了这份托底,如随水浮萍,跟着子女的轨迹漂浮。

▲图 / 视觉中国

没有停歇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的教授赵耀辉,从 2007 年开始主持 “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他的研究指出,2009 年新农保实施后,绝大多数农村户口的人进入了社保体系,到了 60 岁之后开始领取养老金,但这笔钱数量太少,依据前期缴纳的钱而定,每月最低拿到 100 元左右,最高的话能拿到 800 到 1300 元,难以真的用来生存。

项目的调查数据也显示,为了弥补养老金的不足,即使是 70 岁以上的农村户籍老年人,就业率仍然超过了 50%。为了生活,他们对于打工非常积极,“只要干得动都会干”,像无脚鸟,没有停歇的一天。

如歌的母亲就是如此。在女儿的劝说下,她辞掉了高速路上扫地的活儿,但没过多久,又在一家玩具厂找了工作。

她所在的村子里,散布着各种各样的制造业工厂,从玩具到服装再到泡菜,以当地廉价的农村劳动力为依托,制成产品输往海外。如歌过年回家时,母亲骑电动车带她上街溜达,几十家工厂像棋盒一样伏在马路两边,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广东看过的产业集聚区,那些看起来像两层楼高的建筑,其实是架空了的几米高的厂房,母亲在那些工厂里度过了很多年。

2008 年,受全球金融危机波及,广东的许多工厂倒闭,父母从广东来到了北京谋生。那时候,如歌在老家上学,母亲在北京做过育儿嫂、保姆、超市的拣货员。到了 2018 年,父亲被查出患上尿毒症,要靠一周三次的透析为生,父母才不得不迁回老家。

母亲一边照顾父亲,一边带着小孙子。孙子上了幼儿园,母亲就开始找活儿干。玩具厂按时薪计,站着工作,每天 8 小时,时刻有人督工,做得慢了会被批评,是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消耗。如歌再次向母亲发了火,“我知道是要站着工作时惊呆了,坚决地要她辞职”。

对于出门工作,母亲总有各种理由 —— 一会儿是 “我在家里快憋死了”,一会是 “工长给我打电话说赶货,我帮帮忙”,一会是 “跟小姐妹在那坐着聊聊天挺好的,干多干少无所谓,不求挣钱,求个乐呵”。出去的次数多了,小侄子甚至会向如歌 “告状”:“姑姑,奶奶又出去工作了。”

最近半年,母亲又去了一家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的服装厂,按件计薪,负责衣服的点位和上扣。母亲告诉如歌,周围的工友都是年龄相近的姐妹,空闲时,她们会一起拍个小视频放松。但实际上,厂里的工作结束,母亲回家还要洗衣做饭。长久劳作让她患上了腱鞘炎,手腕上鼓出一个大包,“她总时不时地用另一只手揉,把包揉下去才能好受点”。

▲如歌母亲工作的服装厂。图 / 受访者提供

林琳父亲面临的状况也极为相似。他今年 62 岁,对找工作来说,这是一个尴尬的年纪。

过去两年,父亲在内蒙的一家矿场负责看守机器,包吃包住,后来上头频繁检查,矿上开始裁人,过了 60 岁的父亲第一批被裁掉了。回到河北农村生活后,对父亲来说,找到工作,成为他心头最记挂的事。

为了有份工作,父亲百般托人打听,好不容易听说北京西三旗附近有份垃圾分类的活儿,立刻收拾了三个包裹的行李,兴冲冲地赶来。工作的环境完全不能算好,住在地下室,食堂建在垃圾站附近,夏日灼热,每天得忍耐高温进行垃圾分类,还要拍照上传,过程繁琐。上岗的第二天,一场突发的肠梗阻,让父亲进了医院。

父亲在急诊病房住了三天。他嘴角起了溃疡,躺在病床上,时常对着墙壁,不发一言。母亲打来电话,父亲头一句就是:“我又让你失望了。” 疾病突发时,父亲不敢直接告诉林琳,就连来北京这件事,也是等工作确定了之后才告诉女儿。他小心翼翼,不想添麻烦,但疾病轻易地打碎了他努力维持的局面。“他觉得耽误我上班,又花了我的钱,很没面子,也很内疚。” 林琳理解父亲的心情。

过去,父亲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在矿场工作了十几年,养活了一家人。从林琳记事起,父亲每个月都有收入,被裁掉之后,回家给人打零工,种花生、捡垃圾、摘樱桃,一刻闲不下来 —— 直到 60 岁。

工作越来越难找,年初,父亲甚至特意去染了头发,为了显得人精神、年轻,但年龄就像一把标尺一样卡住了他,打零工被拒的他灰心地回来,嘟囔道:“我 62 岁也不算大,为什么不要我?”

王昭雨知道,母亲面对的也是相同的事实,一旦徐丽离开了之前的岗位,就很难再回去了。年龄像一把筛子,随着数字往上,可从事的岗位就越来越少。徐丽之前做过超市的理货员,比食堂的工作累得多,但她现在也会担心,再往后,“可能连这种工作都找不到了”。

在许多故事里,父母年轻时从农村奋斗进入城市,子女在城市扎根,父母一代的养老,由退休金和子女共同托底。若把目光移回农村,在许多地方,父母没有退休金,可能连这份托底也没有。

王忠兴今年 53 岁,成长在湖南农村,20 岁便离开家乡,四处打工。早些年,他在江苏学习了污水处理的技术,凭着这身本领,他追着更好的薪酬,去过山东,跑过河南,最后落脚河北,一驻就是十七年。工作的地点在远离市区的农村,每天去市区的车只有几班,每天工作八小时,一个月只休 4 天。他几乎从不娱乐消费,一个月 9000 元的薪酬,一年下来近十万元,一边要赡养农村的父母,一边要供三个子女读书。

9000 元里,是不包括养老保险的,“哪有这些东西,你愿意干就干,不干有人干。”

养老金这个概念对他来说,没有多少意义。他知道交了养老保险,老了能有保障,但他心有余力不足,“现在三个孩子,顾生活都顾不上来,哪有这个闲钱?”

赵耀辉的研究里,这是一群特殊的人。社保体制因地区分割,导致流动性强的人缴纳社保的动力不足。而工资的 28% 上交,其中 20% 进入统筹系统,8% 进入个人账户,当农民工选择更换地方,意味着曾经上交的大部分社保留给了当地。与其缴纳社保,他们宁肯把钱全部归给自己。这进一步导致,当这部分人年老,仍然无法拥有可以托底的养老保险体系。

▲ 日本人口老龄化严重,东京街头随处可见老年工作者。图 / 视觉中国

帮扶

养老金微薄,得为老年生活攒钱,是许多年迈的父母坚持打一份工的原因。但还有一个更隐性的原因,是帮扶孩子的小家庭。

如歌和两个哥哥都背着沉重的房贷,母亲总希望自己能为孩子做点什么。

很多时候,如歌觉得父母找的工作,性价比并不高,但为了孩子,他们总能忍受。母亲在服装厂时,如歌一边给她买止疼药,一边忍不住数落:“身体受罪了,止疼药随便买几盒也是五六百块钱,累死累活的,何必呢?” 但母亲的回答一下让她红了眼眶:“我就想减轻一下你们的压力,你看你马上结婚了,我也想攒点钱给你买点家具,给你买几床被子。”

王昭雨并不反对父母出去工作,在她看来,父母是需要 “感受到自己是有价值的”。比起不工作,她更希望父母可以做一些 “不太累的工作”,然而多数时候,这更像是一个奢侈的愿望。

王昭雨的父亲 58 岁,去年在老家的一个制药厂谋得了一份司机的工作,负责接送员工。这份工作全年无休,早出晚归,三餐不定。而父亲患有高血脂,最需要注意饮食,生活规律。这次母亲来北京,王昭雨想父亲能一道来,但父亲觉得,趁着还能工作,多攒一点钱。

父亲的户口在农村,也有缴纳新农保,到了 60 岁,每个月能领到几百元的养老金。而王昭雨还有个小她七岁的弟弟,已婚未育。她明白,父亲现在不愿放下工作,有一部分是在为弟弟在打算。“等弟弟生了小孩,是不是要补贴一些?小家庭能力不够的话,未来生活是不是也要帮助?” 孩子成家立业并不是终点,他们总想得更远。

给自己养老,替儿女抚育,是双重枷锁,背在他们身上。

王昭雨每每想到,母亲徐丽现在辞掉工作,来北京帮她带孩子,等弟弟有了孩子,她会像候鸟一样,再去弟弟所在的城市帮他带孩子,就格外难受。“母亲在这个事情里头是没有多少自主权的,只能够跟随子女的状况迁徙,各种变动。”

林琳也有个弟弟,买了房子,还有五六十万的贷款。弟弟的工作是开出租,收入并不高,父母总挂念着帮弟弟填补一些贷款。在林琳的父母看来,让孩子给自己花钱是丢脸的,而给孩子花钱天经地义。

大到看病,小到一顿菜,林琳的父母都不愿让她和弟弟出钱。林琳带父亲看急诊那天,医生跟另外一位病人说 “押金先交 3 万元”,父亲以为是说给他听的,“给他吓坏了,当场就说咱不看了”。而每逢生病,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太花钱了,别给我治了。”

和其他只能从事基础体力劳动的父母不同,娅慧的父亲今年 55 岁,在深圳经营着一家规模 10 人左右的制造业小公司,母亲在公司帮忙,两人每月的个人所得在两万上下。自己创业做小老板,时间相对自由,也没有 “年龄到了会被裁员” 的风险,但娅慧父母的压力仍旧不小 —— 他们想给娅慧的弟弟在深圳买一套房。

娅慧的弟弟小她五岁,刚毕业参加工作,与已经成家立业的姐姐比起来,父母的注意力更多倾斜在弟弟身上。然而,两万的月工资想够一够深圳的首付,着实有些困难,可如果把所有的积蓄都砸在房子里,加上没有充裕的退休金托底,到时候 “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生活的质量将大打折扣。

父亲有时候开玩笑,要是一家人不在深圳,他们也可以早点退休回农村过田园生活。父亲计划,至少干到 60 岁,再考虑退休的事情。

▲图 / 视觉中国

真的老了

父亲的工作无法继续,林琳反倒有些庆幸。离开医院之后,她陪父亲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在老小区的地下室,很多个小房间挤在一块,像个弯弯曲曲的迷宫,每一个小房间背后,都住着一起打工的夫妻,或是像父亲一样独居的老人。房内潮湿,没有窗户,空气沉闷,林琳觉得压抑,收拾完行李,她赶紧跑出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林琳知道,要是没有生病,父亲八成会住在这里,继续打工。这次生病,父亲受了很大的打击,他一直不承认自己老了,但这次他说:“不服老不行,不能再逞强了。”

没察觉到父亲正在老去的还有林琳。在她的印象中,从没见过父亲唉声叹气的样子。“他以前状态特别好的时候,没什么事情在他眼里是事儿。”26 岁,林琳和当时的男友分手了,这个年龄,在父母所在的农村,是一种压力,母亲愁得不行,父亲却告诉她:“车到山前必有路,别忧虑太远的事,关注当下就行。”

父亲生病后,女儿和父亲的身份掉了个儿,这次送医,父亲需要灌肠,林琳被护士叫进去的时候,“脑子里来不及想什么”,机械性帮父亲脱掉裤子,清洗身体。事后想起来,她自己也觉得惊讶:“以前从没想过,我还可以做到这些事。”

父亲生病,让衰老这件事真真切切地摆在两代人面前,而老去的失意与养老的压力,逼近的不只是父母,还有孩子。

今年过年,娅慧和丈夫回天津老家,她和丈夫的表妹聊天,表妹的父母都是体制内的老师,谈到养老,表妹显得松了一口气:“幸好爸妈有工作,养老不太需要花钱,而且肯定会贴补我们小家。”

对比起来,娅慧和丈夫要难得多。他们都在企业打拼,家里的四个老人,都没有退休金。她形容自己,是 “一个没有任何退路的人”,害怕被裁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时刻悬在头顶,“如果老人们有足够的退休金的话,我的抗风险能力可能会更强一些”。

她打了个比喻,现在的家庭结构是一叶小舟,无风无浪,就能平稳行驶,可一旦风浪出现,没有退休金这样的风帆来抵御,就有倾覆的可能。

而她自己,也在担心未来的养老金问题。与体制内相比,娅慧所在的企业,缴纳的五险一金相对较少,朋友为此拉她一块去买商业保险,为自己的老年生活多上一重保障,但娅慧觉得迷茫,没有行动。“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交五险一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再交几十年之后,通货通胀的情况下,最后到底能拿到多少钱?”

王昭雨不一样,她还是给自己买了份商业养老保险,等她 55 岁时,每个月能领取 2000 元左右的养老金。这笔钱,她决定留给母亲徐丽,每个月直接打到她的账户 —— 当作一种 “剥夺” 她养老金的补偿。

▲2023 年 6 月,北京,坐在公园里的老人。图 / 视觉中国

(应受访者要求,除赵耀辉外,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每日人物

电车,怎么越活越像油车?

出品|虎嗅汽车组

作者|李文博

编辑|周到

头图|《疯狂外星人》

“年轻时嘲笑油车, 懂事时理解油车,成熟时变为油车。”

这是每一家能在中国市场攫取丰腴利润的新能源车企,都要经历的灵魂必修课。

具体心路历程,大概是这样一个走向:

初来乍到贵宝地,先想尽各种奇招邪数,在高高竖起的“油电对立”大旗最显眼的位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这旗帜插得到底正不正另说,先混个眼熟,总不亏。

然后,敲锣打鼓好一阵,声势是上去了,但拿出真金白银支持的,屈指可数。眼瞅着电池包一个比一个大,账上的钱却一天比一天少。想活命,只好忘却初心、违背祖训:向“为纯电车打造的专属架构”上,加一个烧“增程剂”(汽油)的“发电机”。

增程剂一加,销量上去了,口袋不空了,说话嗓门也大了。

不过,增程剂虽好,可不能贪杯。

毕竟这是一条全行业公认的“过渡型路线”,也是全世界人民眼里,当之无愧的备胎。

一家真正成熟的车企,势必不会在过渡技术上,浪费太多时间。如此一来,他们手里剩且只剩下一个选项:make 油车 great again.

那,怎样才能让已经伟大了一百多年的油车,再次伟大起来呢?

升级发动机,收效甚微。内燃机几乎已经被各大车企研究透了,再怎么砸钱投人,也很难在热效率——这一发动机核心指标上,实现突破性进展。

加强底盘,意义不大。平铺在座椅下方的电池包,让电动车天生就比“头重脚轻”的燃油车,拥有更好的调校潜力,不费什么劲,就能做到“超跑”级体验。

唯一能下手的,就只有变速箱。

燃油车时代,车企在变速箱上,拼的是挡位数量,从 4 挡到 6 挡,再到 8 挡、9 挡,最终 10 挡出现,终结了手自一体变速箱的“挡位战争”。

一种固有认知在车企的高强度缠斗中,被灌输到了中国人脑海里:挡位越多,这台车的动力总成就越“先进”。

现在,这股来自燃油车时代的“前朝遗风”,吹到了新能源车。说得更具体些,插混车上。从比亚迪的 1 挡,到长城的 2 挡,吉利、奇瑞的 3 挡,再到东风刚发布的 4 挡。

那么问题来了,燃油车时代“4>3 >2 >1”的取胜逻辑,在电动车新世界,还行得通吗?

如果某一天,插混车发展到开始搭载拥有无数个挡位的无级变速箱,阁下又该如何应对呢?

米上雕花?

解答这些疑问,我们先来复习下插混系统的基础知识——电机位置布局。

以发动机为起始端,距离最近的是 P( P = Position)0 电机,它是 48V 轻混车型实现动力混合的关键部件,输出功率小,加装成本低,实际功效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集成在发动机曲轴上、位于离合器之前的是 P1 电机,功率比 P0 电机大,既能为电池充电,也能为发动机提供小部分额外动力支持,但无法直接驱动车辆。

位置在发动机之后,变速箱之前的是 P2 电机,本体功率更大,可以通过离合器的连接和断开,直驱车辆。

位置在变速箱末端的,和发动机输出轴耦合的是 P3 电机。因为和发动机硬连接,所以在零件上相比 P2 电机省去一组离合器,动力传输更直给。

P2 和 P3 电机之间,还有整合在变速箱内的 P2.5 电机,这是一种集成度高,体积小,但结构复杂的装置。

位置在后桥上,专为后轮服务的是 P4 电机,因为距离发动机最远,动力传输损耗过大,工程师索性让它不与发动机发生任何机械连接,只通过地面耦合。

一台插混车上,可以在多个位置配载电机,根据动力构型不同,分为串联式、并联式和混联式三种。

串联式构型最好理解:发动机工作带动 P1 电机发电,产生的电能输送到驱动电机,驱动汽车。发动机不直接参与车辆驱动,只负责发电。

这种构型的优点是发动机可始终被限定在热效率最高的区间工作,不受外界工况变化影响。缺点是:先用油发电,再用电驱汽车,总有种强烈的“脱裤子放屁”既视感;

并联式构型是整合发动机和 P2 电机,它们既能合力输出,也能单打独斗。优点是系统总功率大,纯电模式省钱,合力模式性能强。缺点是一旦电能耗尽进入馈电模式,它就会变成一台拖着“废物”电池跑的纯油车,油耗感人;

混联式构型是取串联式之长,补并联式之短,最终实现“低速串联,高速并联”的理想动力控制状态。缺点是整套系统的组件数量成倍增加,工作逻辑极其复杂,对软件控制策略要求非常高。

中国市场上大家耳熟能详的混动车型,大多采用混联式构型。比如有着国产混动技术爹之称的“本田 i-MMD ”,就是 P1 + P3 双电机架构,支持纯电、混动和发动机直驱三种模式。

在动力丝滑度、油耗表现和整车静音性上,本田 i-MMD 几乎无懈可击。整套系统唯二的缺憾是:第一,进入并联模式的车速过高( 70 公里/时 ),低速时发动机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第二,高速状态下,需要发动机出力时,又受限于要将转速控制在最经济区域,导致车辆的再加速能力不足。

让 i-MMD 无法完美的“罪魁祸首”是,本田为它配备的单挡固定齿比变速箱,0.803 的传动比相当于传统 AMT 变速箱里的 6 挡。

试想下,一台车 6 挡起步,不能升也不能降,是种什么体验,老司机看了也得往后稍稍。

全无必要,乱增实体?

从用户全生命周期用车体验角度出发,像本田 i-MMD 和比亚迪 DM-i 这样结构扼要、踏实可靠、久经考验的单挡插混,足以应对绝大多数出行场景,除非你是“高速超车”的死忠粉。

但,总有一些车企,想整出一套“完美无瑕”的插混系统,让并联模式更早介入,让再加速能力更强悍,让用户体验再上一层楼。

这时,多挡位 DHT ( Dedicated Hybrid Transmission 混动专用变速箱)应运而生。

相比单挡混动系统,多挡位 DHT 混动系统的优势是可以让车辆以更低的车速进入并联模式,既让车辆在较低车速工况下的急加速,不会出现“干踩不走”的尴尬状况,也能保证发动机一直处于高效经济工作区间。

同时,当车辆处于中高车速满负荷工况下,有二次加速需求时,系统可以切换至高挡位(2 挡),以发动机直驱车辆的方式,响应用户动力诉求。

长城柠檬混动 DHT 就是两挡混动系统的代表,车辆进入并联模式的最低车速大约是 40 公里 / 时,远低于本田 i-MMD 的70 公里 / 时。

既然有挡位切换,那势必会面临不可避免的冲击、顿挫和噪音,长城的做法是加入由同步环、拨叉、固定齿轮组组成的同步器来控制挡位切换。在接到系统换挡需求时,电机暂时接管整套动力,同步器调节完成后,发动机再登场出力。

另一种挡位调节方式,是采用行星齿轮组、离合器、制动器组成的行星齿轮机构进行换挡,吉利的 3 挡雷神混动 8848 采用的就是这种方式。相比 2 挡,吉利让车辆进入并联模式的车速低到 20 公里 / 时,出了地库、小区就能达到车速阈值。多出来的 1 挡做了大速比,深踩油门时 P1 电机辅助驱动,实现弹射起步。

按照笔者的理解,三个挡位已经是混动系统的终极展现形式了,1 挡负责起步加速,2 挡负责中低速,3 挡负责中高速,再加个发动机直连,无死角覆盖。

可谁能想到,中国品牌又搞出了个 4 挡混动。

这是一套来自东风汽车的 P1 + P3 混动系统。从工作模式上看,城区低速行驶时,采用纯电或串联模式,动力经过P1、P3电机串联给到后轮,或由电池直接供电给 P3 电机,再传递给车轮。与绝大多数中国品牌的混动逻辑相同。

中高速行驶时,发动机直驱,配合 P3 电机,以并联模式驱动车辆,与吉利 3 挡混动思路类似。在高速 120 公里的限速内,4 挡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它的存在是为应对超过限速的车速。

既然无用,为何要多增实体?这种“只卷挡位数量,不卷用户体验”的做法多少让人费解。

从构型角度看,东风汽车的混动比常见的混联构型,多出了一个“功率分流”系统,等于一套系统,两套班子,抛开对电控逻辑的考验,4 个挡位需要 4 套同步器、2 对齿轮,零件数量肉眼可见的增加。

从维修角度看,由于是两套系统叠加集成,内部任何一个同步器、行星排,甚至是齿轮的故障,都要拆卸整个壳体,才能维修。

从耐久角度看,4 挡位随着驾驶工况变化,不停切换,对每个零件的耐用性要求都很高。一旦某个零件质量不够稳定出现问题,就会陷入维修难的困境。

从用户接受度上看,目前中国市场卖的最好的比亚迪,是单挡;其它多挡混动加起来,还不如 0 挡的增程卖得多。更别提刚上市的 4 挡混动,用户认知根本都还没建立。

最关键的是,普通用户几乎无法感受到,挡位数量多寡间的体验差别。对买混动车型的用户来说,他们关心省油、安静、平顺,只要能做到这三点,谁还在意这车到底有几个挡。

写在最后

从比亚迪的单挡,到长城的 2 挡,吉利的 3 挡,再到最新发布的东风 4 挡,中国品牌在插混技术上不断突破自我的精神,值得称赞。

只是,新技术的出发点,应该是用合理的价格,为用户带来可感知的体验提升。一味地在某个单一维度钻牛角尖,盲目堆砌技术,最终将成本和风险转嫁到用户身上。

毕竟花十几万买车的人,图的可就是一个省心。而多挡位变速箱多出的这么多零件,显然修起来不会很便宜。

年轻人买爆防晒平替

Tech 星球(微信 ID:tech618)

文 | 林京

一下子涌进来很多散客,让防晒衣代工厂负责人杨峰懵了。起因是,一位博主无意间在内容社区平台发布了一条 “在代工厂低价买到蕉下同款” 笔记。蕉下防晒衣代工厂的身份,成为 “金字招牌”,让杨峰在 1688 平台上的店铺流量陡增,最高日访问量一度达到 5000 余人。

防晒产品季节性明显,入夏后的 5-7 月销量会达到峰值,这也是杨峰一年中最忙碌时期,尤其今年高温天气下,工厂生意明显好于往年。

过去几年间,蕉下、觅橘、茉寻、Ohsunny、VVC 为代表的防晒品牌崛起,对消费者进行了防晒市场教育,也将基础款的防晒衣提升至最低近 200 元的客单价。

不断增加的防晒装备,也开始消耗年轻人钱包。一件防晒衣价格在 199 元到 399 元不等,防晒帽 169 元,其他口罩、手套、墨镜、冰袖等配饰在 99 元左右,一套防晒装备下来,最少也超过千元。

“平替” 精准击中精打细算的年轻人。他们开始涌向代工厂,仅用 60 元便买到 199 元价格的同款防晒衣。

与此同时,追求 “无死角防晒” 的年轻人,让一些小众防晒产品在义乌爆卖,一位中小规模的义乌商家向 Tech 星球介绍,其店铺的 “脸基尼” 月销量最高达近两万件,最忙碌时候连轴通宵为客户打包发货。

尤其是今年,无论是各地的高温天气,还是疫情放开后的旅游井喷,以及年轻人防晒意识不断增强,都将防晒市场推至新高潮。

年轻人盯上 “防晒平替”,代工厂月入 300 万

杨峰的工厂负责为市面上很知名防晒品牌做代工,让他没想到的是,如今这个 “身份” 成为新的流量密钥。

用户发布的种草笔记,无意中进行了导流,代工厂被推到了聚光灯下。杨峰的工厂里原来有一批八千余件的 “茉寻” 品牌防晒衣尾货,就因为一位博主发布的 “在 1688 上买到了同款” 笔记,很快被销售完。

过往,杨峰工厂的客户主要面向商超实体、淘宝天猫中小商家、抖音电商卖家等。由于 1688 平台上的 “一件代发” 功能,今年许多消费者涌进来下单,据他介绍,月订单量最高达 5 万件。如果按照均价 60 元的防晒衣来计算,工厂月销售额达三百万。

杨峰并非个例。目前,在 1688 平台上,随处可见的是 “蕉下同款” 字样。入局者中,一部分确实是蕉下代工厂,另一部分则是声称可以制作 “蕉下同款” 的厂商。

以今年爆款 “五合一” 披肩防晒衣为例,这款产品因为集防晒帽、脸部面罩、防晒袖套、防晒披肩、防晒外套于一体,成为防晒衣市场 “新宠”。在蕉下、蕉内等店铺内,最低售价均是 199 元,而在 1688 平台上的同款产品中,仅售卖 60 元左右,部分商家甚至卖出 20~30 元不等价格。

作为品牌代工厂,杨峰介绍,其优势自然是生产能力,与蕉下面料供应商也都很熟悉,除了宣传、包装不如蕉下,售价 60 元左右的同款产品,跟蕉下并无区别。只不过,蕉下会额外花费一点成本进行二次质检,避免出现线头等细节问题。

之所以还出现售卖 20-30 元的价格,是因为制作工艺不同,杨峰向 Tech 星球介绍,原纱型防晒产品成本较高,它是在纱线纺织过程中就加入了防晒剂,防晒效果不会因为清洗次数增加而下降。而助剂防晒以及涂层防晒相对成本较低,会随着清洗效果降低防晒效果,且透气性会更差。

如此看来,蕉下的代工模式正在为厂商做 “嫁衣”。蕉下招股书显示,其所有生产均外包给合约制造商。截至 2022 年 6 月 30 日,蕉下共与 174 家合约制造商有合作,而大部分合约期限只有一年,并且这些合约制造商并非蕉下的独家合作方。

连年上升的毛利也代表着品牌溢价能力,蕉下招股书显示,2019 年~2021 年,蕉下毛利率分别是 50.0%、57.4% 及 59.1%,到 2022 年上半年,这一数据达到 60.3%。

杨峰介绍,其代工的另一款知名品牌售价 150 多元的防晒衣,其实生产成本其实还不到 50 元。品牌溢价在防晒市场上比较明显,品牌更多会 “烧钱” 进行市场营销推广。

防晒衣平替浪潮下,也是代工厂从幕后走向台前的新趋势。杨峰介绍,现在很多工厂都陆续开拓零售渠道,绕过层层经销商加价,直接跟商超、电商卖家对接,形成一个 “正循环” 生意,即消费者可以买到低价产品,参与方也都有一定利润可以赚。

义乌 “脸基尼” 爆单,商家连续七天通宵发货

不止代工厂,受益于防晒经济的还有义乌商家。一款爆款防晒产品出现后,义乌的厂商、商家,很快会去跟款、模仿。

对 “连指甲缝也要防晒” 的年轻人来说,防晒衣、防晒帽等产品已经不能满足需求。一方面,他们更注重全方位防晒,让 “武装到脖子” 的 “脸基尼”、防晒面罩等产品爆卖。另一方面,他们注重防晒产品美观度,腮红口罩便是代表性产品,让年轻人可以素颜出门,且拍照呈现更好效果。

Tech 星球向一位 “脸基尼” 生产厂商咨询产品,对方表示,“产能已经饱和,去别家看看”。据这位厂商介绍,爆款 “脸基尼” 产品月销量最高达六万件。

“脸基尼” 的突然爆单,也让义乌加好帽业负责人陶青霞经历 “甜蜜的烦恼”。从医用防护面罩生产厂商跨界而来的她,原本定的小目标是日销量能破百单,但很快销量就突破了一天五百单。高峰销售时期,她曾连续七天通宵发货,“脸基尼” 月销量最高达 2 万单。

用户对面部防晒需求明显增加,陶青霞介绍,其实产品细节上有很多讲究,很多 “脸基尼” 不能够修饰脸型,还会压鼻梁。她店内爆卖的一款脸基尼产品,在于让用户佩戴之后,面部更加立体,且拥有 “V 字脸” 的感觉,并且能护到眼角位置。接下来,她还会推出修容口罩,产品核心卖点是 “不蹭妆”,这也是她押注的下一个爆品。

“蕉下平替”,无形中也是义乌商家的流量密钥。陶青霞介绍,今年店内爆火的空顶防晒帽,是跟头部防晒品牌 139 元的产品同一个工厂生产,但她价格只有 39.9 元,她也因此开始积累起客户。

而且,此前用户发布了一个 “早知道有这款产品,还去买什么蕉下” 笔记爆火,带动她的店铺销量大幅提升。

防晒产品同质化严重,如果只是跟着品牌卖爆款,很难抢到市场份额。陶青霞说,她会对标蕉下、蕉内等品牌最新款式,然后再根据粉丝需求,去跟工厂合作定制创新性的产品,最后以低价优势吸引用户购买。比如,“脸基尼” 产品蕉下店铺售价在 67 元左右,而陶青霞店内售价在 19.9 元~24.4 元。

图注:小红书“脸基尼”主题笔记截图图注:小红书 “脸基尼” 主题笔记截图
不过,尽管脸基尼、腮红口罩爆火,但陶青霞认为,这些小众防晒产品需求有限,尤其是脸基尼,其实更多是 “具备社牛属性的人,才有勇气戴出去”。防晒帽子适用于所有外出防晒群体,对商家而言,这才是更稳定的生意。

陶青霞目前主阵地在内容社区平台,据她了解,短视频平台上的商家销量更多,“一个原来做服装生意的朋友。今年转而生产空顶帽,很快日销量就达到几万件。也有抖音防晒商家在平台上投流,一场直播投流就投了十几万。”

一位义乌商贸城商家告诉 Tech 星球,今年在防晒产品上,能够赚到大钱的义乌商家,一般都是有很好的达人资源、电商卖家资源去帮助其做分销。

 年轻人拒绝防晒 “智商税”

这届年轻人无论是去代工厂找平替,还是去义乌扫货,都让防晒产品供应链体系更加透明,也一定程度戳破防晒市场的 “泡沫”。

近两年,防晒品牌纷纷卷向各种 “黑科技”,让防晒产品价格不断水涨船高,也让 “防晒智商税” 不断在社交平台上引起热议。UPF(紫外线阻隔率)50+ 是防晒衣的标配,能阻挡 98% 的阳光。波司登等在内品牌也相继 “跨界” 推出防晒产品,甚至将 UPF 翻了一番,达到 100+。户外品牌伯希和则推出了 “UPF2000+” 的防晒衣,称超出行业标准 40 倍。

德美化工纺织品化学工程师姚蔚铭曾对懒熊体育表示,UPF50+,就说明有 1/50 的紫外线可以透过织物。“UPF 实际上是一个倒数,像国标规定的 40 分之 1 就已经阻挡了 97.5% 的紫外线,足以应对日常防晒,更高的数值看着唬人,其实没有相差很多。”

防晒衣不是智商税,但定价过高的防晒衣难免有智商税嫌疑。以今年爆款 “五合一” 披肩防晒衣为例,一位蕉内线下店展示的产品价格分为 199 元、349 元和 549 元三个不同体系,其店员向 Tech 星球介绍,产品防晒功能皆是 UPF50+,价格差异在于透气性,价格越高,透气性越强。

一位义乌商贸城买手向 Tech 星球表示,市场上不乏货好价优的产品,只是宣传和包装有些欠缺。甚至相比自己过往在网上买的品牌防晒产品,有些产品质量更好且价格合理。不过,零售和批发本身价格就有一定差距,这无可厚非。

如今防晒品牌要保持高溢价,一是继续 “卷” 技术。它们在防晒之外的功能上 “卷” 了起来,部分商家为产品贴上了 “玻尿酸保湿”“驱蚊”“抑菌”“纳米级防晒纤维”“木糖醇” 等不同的标签。

另一方面,则是 “卷” 向产品设计。比如,把防晒装逐渐设计成工装风,满足通勤需求,把防晒衣设计成风衣模式,在春秋季节也可以穿,延长使用场景。总之,品牌们花尽心思,开始研发出显瘦、显腿长等不同款式,让防晒衣不再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外套。

不可否认的是,防晒市场依旧足够有诱惑力。灼识咨询数据显示,我国防晒服饰的市场规模在 2016 年还是 459 亿元,2021 年便已增至 611 亿元,预计 2026 年将达到 958 亿元,接近千亿市场。

在地铁和户外,随处可见的是 “蒙面侠” 年轻人,也代表着防晒市场的潜力。千亿防晒市场,仍将不断吸引着各方入局。

(备注:文中杨峰为化名。)

午餐膨胀,动辄三四十,打工人吃不起一顿好饭

大家周末好,这是每日新语的第八期,本期我们要讲的是午餐膨胀。(往期传送门:精神离职、乙学、孔乙己的长衫、恩格尔系数拉满、穷饱族、断崖式衰老、拿铁效应)

近两年,信奉 “麦门” 的上班族发现,最便宜的 11.9 元的汉堡套餐,悄悄地涨到了 13.9 元;楼下经常吃的安徽板面,从几年前的七八元,涨到了二十多元;轻食、减肥餐更是动辄 50 块起步;就连作为高性价比午餐代表的麻辣烫,花三十多块点个杨国福或是张亮,竟然还吃不饱,有人调侃说是 “麻辣烫刺客”……

而食物本身的费用,叠加包装费、配送费、优惠券减少,还有品牌的价格调整之后,都指向了同一个事实 ——

打工人的午餐在膨胀。

这背后,既有平台和商家的加码,也有饮食需求更加复杂的现实。人们不禁要问,一份价格适中、分量合适、口味不错的午餐,怎么越来越难吃到了?

文 | 介里

编辑 | 易方兴

运营 | 橙子

不得不吃

常言道: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

但对于上班族来说,早起通勤,来不及吃早餐的人一大把;晚上下班疲惫,只想一躺了之。相比之下,只有午餐,不得不吃。

陈蕊就是典型的代表。北京 40 度的高温,让她早起时烦躁不堪,饿着肚子到公司成为常态。

因此,午餐成为她最看重的一顿饭,承担着一天一半以上的热量来源。但每当饿着肚子的陈蕊打开软件,动辄四五十元的人均价格,又让她陷入纠结。

看上去简单包了一点蔬菜的卷饼,要二十多,看中了一份港式双拼饭,48 元的价格让她咋舌……

▲《想做饭的女人和想吃饭的女人》。图 / 豆瓣

陈蕊的同事们也在抱怨:

“吃不起了,感觉现在每份外卖都 40 元往上。”

“还是读书的时候好,食堂十几块吃得巨丰盛。”

“好不容易扒了张券,结果发现又有配送费。”

许多年轻人和她一样,刚毕业,收入低,是城市的 “漂一族”。对于他们而言,午餐膨胀,代表一种短时间内无法打破的尴尬处境。

▲图 / 视觉中国

从英国留学回来、成为北漂的徐艺,第一份工作的起薪并不高。身边学理工科的同学,毕业前就拿到了两万元左右的 Offer,徐艺的起薪不到他们的一半,这让她没有安全感。房租已经压缩到了她能接受的极限,她只好通过控制饮食,来对抗午餐膨胀。

她开始精打细算。早餐吃简单的玉米、鸡蛋、包子。午餐最容易超支,严格控制在 30 元到 50 元。

但很快她发现,太难了。“除非你愿意一直吃一些非常简单、非常少的东西,但实际上我又是那种对吃还有点要求的人。”

花式膨胀

对上班族来说,午餐膨胀是肉眼可见的。

陈蕊和身边的同事,喜欢点老乡鸡、桂满陇的套餐,一份套餐里荤素齐备、有汤有饭。

但一份小炒鸡肉,原本包装盒就只有拳头大,一打开,里面的鸡肉更是寥寥无几。另外的素菜和鸡蛋羹,看起来分量也非常 “迷你”。只有糙米饭,给了满满一大盒。

她摇摇头:“能吃饱吗?就算吃饱了,也有种不值的感觉。”

打开外卖软件,一份老乡鸡的客单价是 30 元左右,一份套餐 40 元再正常不过。但实际上,套餐的内容并没有明显地升级。

所以有人吐槽:

“老乡吃不起老乡鸡。”

“月薪两万,不敢在老乡鸡点两个菜。”

▲老乡鸡的套餐价格。图 / 截图

在社交平台上,人们常把一些性价比高的餐食,冠以 “穷鬼” 的称呼,实际上是一种自嘲式的亲切称呼。

但现在,穷鬼套餐们也在涨价。比如,麦当劳的穷鬼套餐,在 2022 年,上涨到 13.9 元。有人发出抗议:“穷鬼套餐不能再涨了,否则麦门将失去一位信徒。”

而如果你想减肥,不想吃荤,会发现吃素更贵。比如,有人把 Wagas 新出的健康餐称为 “穷鬼福音”,但也要 48 块钱。

▲麦当劳 13.9 元的穷鬼套餐,一个拳头大的汉堡和一杯可乐。图 / 每日人物

膨胀的不仅仅只是 CBD 的午餐价格,普通街道也是如此。

一碗面,是一顿相对便宜的午餐。高云今年 26 岁。毕业第一年,一份安徽板面的价格在 12 到 15 元,加个蛋多 1 元。

但现在,高云发现,一份安徽板面的外卖,她随手加一个蛋、一个鸡爪、一份素菜,价格轻松地到了 30 元,还不算配送费、包装费。

面条的价格在飙升,小吃也在膨胀。

“煎饼果子都吃不起了,加个肠要 12 块钱。” 要是点外卖,一份煎饼果子,或是一份肠粉,不加配送费,没有满减,也轻松能上 20 元。

而前两年,平台给出豪气补贴,配送费说减就减,也几乎没有包装费。“还是那时候好。” 高云说。

▲北京国贸商务区,盒马的煎饼 18 元一套,烤冷面 14 元一份。图 / 每日人物

“不难吃就怪了”

平台的抽成变高,是午餐膨胀的一大原因。

老满在北京做餐饮已经有五六年了,门店的平均客单价 35 元。他知道,这个价格算是高的了。如果点他们家的外卖,基本要 40 元起步。

但他也没办法。平台扣点太高,他的店铺,最高的时候扣点能有 30%,同行业的店家,综合扣点 23%-35%,要是再让步,就没有什么利润空间了。

老满尝试搬去扣点更低的平台,不过,现有的平台仍然在称霸市场,他还没办法完全撤退。

“像我们卖的套餐,定的价格是 36.9 元,扣完平台的点数,剩余 27.8 元,利润就剩 12.8 元。”

老满计算过,房租、人工、水电加起来一天 900 元,一天卖 2000 元,也就是至少 70 单套餐,才能兜住成本。

但他坚持不用更低价的食材。他店里用的鸡,一只 2 斤,进货价 40 元。他也曾经打听过,也有进价一只 7.7 元的便宜鸡,一只也就 1 斤,和鹌鹑差不多大,有些同行就用这些便宜鸡。

像这样,平台的高额扣点,加上拼低价的竞争环境,让很多商家选择更省力的办法,降低食材的质量,或是直接用料理包。

老满常听到顾客抱怨,现在的外卖越来越难吃。“不难吃就怪了,用的东西不一样,吃的口感就不一样。一般来说,便宜的就难吃,因为都是供应链产品。西红柿炒鸡蛋,料包也就 4 元成本,卖 9.9 元。”

▲《深夜食堂》。图 / 豆瓣

艾媒数据显示,2022 年,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消费者,单次消费金额集中在 51-100 元,均价 50 元的外卖时代,已经到来。

前些日子,陈雨在北京 SKP 附近的一个流动摊贩选了几串炸串,花了 55 元,这让月薪早已过万的她也感到惊讶。

互联网上也不乏类似的吐槽:“我们一群人的年收入没有低于 50 万的,出去吃个超过 25 块的菜,都觉得怎么这么贵……”

而在广州工作的李成,日常能吃到三十元左右的午餐。但她依然觉得不划算。“不是说不能贵,重点是它不值。一些低成本料理包,加个华丽的包装,在包装上下的功夫比食物还多,收我三十多元,凭啥?”

▲图 / 视觉中国

对抗与和解

徐艺曾经用自己做甜品的方式,来对抗午餐膨胀。

比如,炒红豆泥是一个很好的方式。煮豆、碾豆、炒豆、加糖搅动……. 耗费两个小时,一锅香气四溢的红豆,能带给她短暂的放松。

当精神放松了,午餐稍微吃得简单点,自己也不会计较。

更多时候,她没那么多时间靠做甜品治愈情绪,人被困在办公室里,唯一的办法是,不停地点外卖,甚至超额花费。

有时候,午餐不再能控制在 30-50 元,吃完了饭,来一杯咖啡,下午困了,也许需要一个冰淇淋、一盒甜品。

“一旦没有控制住,我就破罐破摔了。”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由压力带来的心理层面的 “午餐膨胀”—— 工作已经那么累了,我中午就不能吃贵一些,吃好一些吗?

▲《想做饭的女人和想吃饭的女人》。图 / 豆瓣

还有人选择主动膨胀。

比如已经工作十多年的陈雨。意识到伙食费超预算,是在买咖啡的时候。刷卡时,余额显示不够。

她的第一反应是卡出问题了。这张信用卡从大学时期就一直跟着陈雨,额度一路从 1500 元涨到 15000 元,基本每个月都会刚好被刷光。但这一次,她超支了。

她被高价午餐包围了。不仅餐食贵,自己的要求也降不下来。“你也知道 Green Option 一份轻食就能花 80 元。就算是 KFC,没有疯狂星期四,一顿也不便宜。”

有时,陈雨选择自己带轻食上班,但她从盒马、Ole 等超市购买一次食材,也要 200 元左右,算下来和外卖相差无几。成为团队领导后,她还得时不时请团队里的年轻成员吃饭、吃进口水果。

▲《舞伎家的料理人》。图 / 豆瓣

自然,也有一些地方,午餐是不膨胀的,还停留在那个既好吃、又便宜的年代。

陈蕊的老家在西南县城,她留在当地的朋友,就过着午餐不重样、小炒十来块的潇洒生活。

隔着照片,陈蕊都能感受到回锅肉、手撕包菜的 “锅气”。

她也尝试过自己做饭。也做过爆炒牛肉、豆角肉末、炒腊肠之类的菜,腊肠是从家里带的,一顿不超过 20 元。但后来她发现,工作强度太大,自己最缺的是时间。

最后,她放弃了带饭,回归了午餐膨胀的外卖生活。

她也说服了自己:“这就是到大城市打拼的代价。”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来源:每日人物

如何过上「数字极简生活」?

你的手机里安装了多少款应用?你每天花费在数码产品上的时间是多少?

年轻人最常见的回答是,安装了一百款以上,每天工作以外面对屏幕的时间超过5小时。可以说,不是在看屏幕,就是在看屏幕的路上。

如今,各大APP都在抢占用户的注意力,剥夺了我们原来的生活。我们花费大量的时间来浏览时事热点、观看娱乐性的视频、玩电子游戏,以及和素不相识的人聊天。然而,不少人在这样的生活中,并没有感到生活充实,而是感到空虚、内疚,觉得自己浪费了时间,尽管如此,却还是难以下决心放下手机。

“数字极简主义”,是卡尔·纽波特提出的概念,它是一门有关科技使用的哲学,你要把网络在线时间聚焦在少量经过精心挑选和优化的活动上,这些活动将有力地帮助你去完成你认为真正有价值的事,然后愉快地错过其他所有的事。

因为,科技是为了让生活更便利,而不是替代掉原来的生活。

过上数字极简生活,需要经历以下三个阶段:

(1)腾出三十天的时间,暂时停用生活中那些可有可无的科技。

(2)利用三十天的暂停期,探索及重新发现让你有成就和意义感的活动。

(3)重新把那些利技导入生活中。每项科技都要精挑细选,判断它为你的生活带来了什么价值。

一、暂停期。

在最初的暂停期,你要痛下决心剔除掉所有可有可无的科技,仅仅留下那些“少了它,就会让生活寸步难行”的产品。

以手机上的APP为例,那些有着“注意力杀手”称号的应用,例如抖音、快手、哔哩哔哩、小红书、微博,都是需要暂停使用的。

这类APP有着共同的特点——根据算法自动推送内容,以及频繁的正反馈。你不需要作出任何努力,而只需要滑动和点击屏幕,就可以观看大量精彩有趣的内容,它们高度贴合你的喜好,就算不喜欢,你也可以快速划走,观看下一个内容。

当你想要稍事休息,或者是想搜索某个内容,一打开APP就不自觉地被它们吸引,一不留神就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最后疲惫感也没有减退,或者是忘了最初想要搜索的东西。

当然,除了注意力杀手以外,其他应用也应当停用,直到你的手机里只剩下必要的几个软件,比如微信、支付、地图、记账和读书软件。

在为时三十天的暂停期里,你可能感到强烈的不适,这很正常,不适感越强,说明你对电子产品的依赖越深,也就是越需要进行“电子排毒”。

二、探索期

暂停期和探索期是并行的,在最大程度离开电子科技的三十天里,你需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你真正感兴趣的事情,恢复最真实的生活体验。

每个人的价值感和意义感所在都不同,这里给出几个参考性的选择。

第一是发展线下爱好,比如绘画、音乐、摄影、下厨和阅读,你还可以成为这些领域的创造者。充实感与算法的精准投喂无关,而在于你对一件事情的投入和创造,当你在精进自我,那种感受和刷手机是截然不同的。

第二,和你的好友面对面。互联网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人和人之间的沟通变得触手可及,然而感情连接的深度却在降低。我们误以为在朋友圈上浏览好友的动态,就等于是了解了他们的生活,误以为在上面点赞,就是维持了彼此的感情,然而这只是让大家深入交流的机会越来越少。不妨让微信变成仅仅是沟通要事和邀约的工具,多和朋友见面,面对面地分享彼此的生活、诉说烦恼,增进感情,让人际交往变回本来的模样。

回归生活,这一步至关重要,因为我们之所以迷上手机,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当人没有想要追求和精进的事物,自然就会被各大厂商精心准备的“美味甜点”所吸引。

毕竟,人生中真正美好、重要的事物,大多与互联网无关。

三、回归期

经过了三十天的暂停及探索之后,现在可以慢慢地恢复对电子科技的使用了,只是,每新增一项,都必须慎之又慎,仔细地思考它对你现实生活的意义。

比如,音乐在你生活中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你需要通过音乐来放松身心,或者自己也会进行音乐创作,那么就可以把音乐软件加回来。再如,你喜欢做料理,你乐衷于探究各种不同食材的不同做法,而只有在网上才能方便地购买它们,那么就可以增加这一项。总之,对电子科技的使用,都要以现实生活为出发点。

另外,为了防止回到以往那种对电子科技的无节制的使用状态,还有一些注意要点。

第一,让数码产品变得非“触手可得”。当你需要专注做某件事的时候,避免手机和你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看不见,就能最大程度避免干扰,如果你需要看时间,可以用手表来代替。

第二,合理使用免打扰功能。现在的APP都会自作主张地给你推送许多信息,分散你的注意力,各种群聊、私信也会打扰你的状态。可以将这些消息统一设置成非自动弹出,你可以每隔几个小时,再去主动查看它们。

第三,合理使用电脑和网页。使用电脑网页,是一个能避开干扰的好办法,用一款干净的浏览器,去实现所有的搜索功能。你可以用网页代替掉手机购物、信息查找、车票预订等等功能,让手机保持最简状态,而电脑与人的距离感,也能帮助你减少对这些线上功能的依赖。其次,还有一个小窍门,就是尽量不去登录网站的账号,这样你就不会有意识地去点赞收藏视频了,网站也不会形成对你的个性化推荐,尽量让自己主动搜索信息,而不是让信息来找你。

在互联网越来越发达的时代,如何在纷繁复杂的信息面前保持清醒,如何不在众多选择面前迷失自我,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话题。而不管科技如何发展,人最核心的需要,一直没有变化,例如充实感、价值感、与人的情感连接等,而所有的这些,都是不需要依赖科技来实现的。

希望科技只是帮助我们去满足这些需要,而不是将它们屏蔽掉。

裸辞开面馆,回本遥遥无期

从 2020 年下半年开始,柯薇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开始一点点陷入泥潭。在这家公司工作了 10 多年,从职场小白做到大区营销总监,没什么野心的柯薇对自己的职位和薪水都挺满意,无论是下属、同级,还是集团管理层,都对她的专业度和工作能力颇为认可。困境的来临就像日落,黄昏的太阳缓慢而柔和,先让人丧失警惕,然后在突然的一瞬间,黑暗就笼罩了下来。柯薇说不上职场的变化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最起先,是上司梅总开始对她频繁地吹毛求疵,一点点小错就能把她训到抬不起头;接着,她完成的大部分工作都被梅总以各种原因反复要求返工,常常 “回炉” 十几次也不能让梅总满意;再之后,她手头上的重点项目一个接一个被挪移到另一个同事的手上。柯薇能感觉到自己被一点点架空。最后压垮她神经的,是一场述职汇报。那个项目由梅总挂名负责,实际上是柯薇全程跟进落实。大半年里,柯薇熬了许多夜,花了不少心血,可最后在那场述职汇报上,梅总一连感谢了数位 “为此项目贡献了才智和力量” 的同事,却独独不提柯薇的名字 —— 其实,在述职的全程中,柯薇的名字一次都没有被提及过。柯薇真动了离职的心思,简历投出去不少,通知她去面试的公司却没几家。那几次面试,每次都非常顺利,气氛好到柯薇以为下一秒对方就要给自己发 offer 了,却总是莫名没了下文。柯薇有个朋友做猎头,话说得很直接:“(工作)不好找的。现在好一点的公司、好一点的岗位,乌泱泱全是人冲上去。985、211 的年轻血液不香吗?能加班、要价低,人家为什么要你?40 多岁,加班嫌累,工资还不肯将就,家里大概还会时不时有一大摊子扯后腿的事儿。” 几番挣扎后,柯薇淡了 “换工作” 的心思,开始一心想着 “自己能做点什么”。可找身边几位创业中或者创业过的朋友深聊了好多次后,她意识到自己过往的大部分工作经验并不足以支撑起原本设想中的 “创业”—— 没有足够强大的资源和人脉,还想在如今的市场环境中杀出重围,听起来实在显得分裂和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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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春天,有朋友介绍了石总给柯薇认识。一眼望去,这个中年男人十足的精气神中带着一股掩不住的草莽气息。朋友向柯薇介绍:“石总很厉害的,当年靠着路边的一个门面做餐饮起家,现在已经是拥有 6 家分店的老板了。他的公司现在正在放开加盟线的业务,你们可以聊一聊,看看有没有兴趣。”

慢慢聊下来,柯薇了解了石总更多的情况:

他来自省城周边的农村,从小不爱读书,勉强读到初二就辍学了。闲荡数年后,他来到省城想谋个生路,便找到一家餐馆做了帮工,边做边学。在数不清洗了多少个碗、削了多少个土豆后,他终于从帮工做到了帮厨,再做到主厨。翅膀硬了,他便动了自己单干的心思,和妻子秀芬从摆路边摊开始做起,一点点攒钱,租下一间门面,终于告别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店子的经营范围几经更换,最后主打品种固定在牛肉面上。自此,他身为厨师和生意人的天赋开始展现 —— 面的配料和味道在他的反复琢磨和调和下,得到了食客们的青睐,回头客越攒越多,慢慢又开了好几家分店。生意大了,他就注册了公司,买房买车,算是在省城扎下了根。

听完石总的发家史,柯薇盯着他身上 Burberry 的毛衣有些出神。刚才楼下碰面的时候,她扫了一眼石总的车,一款 50 万左右的奔驰 —— 这车让柯薇不禁对石总高看了一眼,她原本以为开几家小面馆挣不了多少钱呢。

石总那段时间外出见人的目的,就是想拓展加盟业务。口才颇佳的他给柯薇描绘出了一番诱人的前景,还带着柯薇参观了自己的 2 家店面。临近中午用餐高峰,几家店里熙熙攘攘的客流显得格外热闹。

柯薇并没有轻易被石总的描绘和实地考察所见的场面打动,她详细地询问了加盟政策、投资预算等信息,就拿着资料册子回家了。身为一个营销精英,她一向并不热衷于加盟制,在她看来,现如今市场上的 “加盟”,乱得像小时候的十字路口,没有规范的管理,大家都横冲直撞,除了少数品牌的部分加盟商能侥幸挣到一些钱,大部分投资者都是 “被割的韭菜”。更何况石总的面馆,品牌都没有形成什么气候,轻易谈 “加盟”,“就是往坑里撞”。

不过柯薇的丈夫葛辉倒有些心动。跟葛辉商量时,柯薇灵光一闪,去网上搜出了石总那几家门店的资料,细心地记下了几家石总没带她参观过的店面地址,然后对丈夫说:“这样吧,改天我们分头去这几家店,看看经营情况到底如何。”

周六早上 6 点多,柯薇就去了一家面馆。一开始她守在店外不远处默默数着进店的人数,过了一会儿又扮作顾客,点了一碗面,厚着脸皮耗在店里坐着,偷偷记下客人们大概的点单情况。待到观察中午那一波消费情况时,怕引起店员的怀疑,柯薇只能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连眼睛都不敢眨。初春的太阳已经有些毒辣,身旁没有遮挡的柯薇,背上微微渗出了汗水,好容易守到下午 2 点半,见门店的人流明显稀松了起来,柯薇才揉了揉已经发麻的小腿。她看了一眼手里小纸片上记得密密麻麻的数字,心情复杂地回家了。

那天,柯薇和葛辉分别去 “驻守” 的,是天寰店和名庭店。天寰店表现平平,名庭店的数据略微好看一点,但也远不到亮眼的程度,这 2 家店和石总之前带柯薇参观的那 2 家店相比,营业额可谓大相径庭。按照石总给出的预估毛利率,柯薇和葛辉算了算账 —— 如果按他们观察、估算的营业额推算,除去房租人工等开销,一家面馆的利润远远不及石总吹的那么耀眼,只能算比 “保本” 强一点。

至此,柯薇对葛辉说:“要不就算了吧。”

葛辉也点点头,夫妻俩就此再不提面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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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心思一旦活络起来就很难平静,柯薇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掉进了 “要自己开一家店” 的执念里。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接触了不少开店的小项目,但细细考察下来,又都被她逐个否决了 —— 疫情的阴影悬在半空,大部分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市面上颇有百业凋零的景象,她思来想去,认为相较于其他实业,还是餐饮这类必须到店体验的行业,相对有抗冲击能力一些。

不过,时不时的封控,以及消费者将手头的钱攥得越来越紧的情况,让餐饮业不好做,柯薇眼见许多前几年门庭若市的餐厅日渐凋落,直至挂上了关门转让的牌子,于是她的心思又回到了面馆这里。她拉住葛辉讨论:“如果一定要开一家店的话,我倒是觉得牛肉面是相对不错的选择。门槛低,投资成本也低,品类又相对刚需,你说呢?”

葛辉犹豫了好一阵才开口:“我们去蹲守的那 2 家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并没有石总说的那么好。更何况你我都是门外汉,从来没接触过餐饮,怎么弄?还有,你不是最不愿意做加盟的嘛,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这两家店不行,我们不确定具体问题是什么 —— 也许是选址,也许是管理 —— 但是我们都吃过他家的面,味道确实过关,是不是?我觉得,只要产品 OK,就解决了最基本的问题,其他的问题,应该可以通过营销和管理解决的。更何况,那几家生意好的店,我也是实实在在看到了的。”

见丈夫没有反驳,柯薇就一口气说了下去:“至于你说我们不懂餐饮和我不想做加盟,其实是同一个问题,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 我想去和石总聊聊,看看我们能不能和他合作开一家店,这样,他有股份在里面,对这家店就会用心,而不是只想着‘割韭菜’,而我们有股份,也就有话语权。”

葛辉忍不住笑妻子的天真:“你以为人家的公司是你家菜园门,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人有自己的加盟模式,咋会因为你想合作就开一家‘合作店’?”

柯薇不以为然:“像石总这样规模的店,一切都没成气候,摸索阶段其实是没有固定模式的,无非是怎么挣钱怎么来,灵活性很强的,我觉得不是完全没可能。再说了,什么事无非就是沟通嘛,能沟通好就更好,谈不拢也没关系,又不损失什么,可若是不去尝试,就肯定不可能啊。”

葛辉被柯薇说服了。

之前柯薇留了个心眼,一直没主动和石总联系,石总也沉得住气,一直没有再找柯薇。两人的心理战僵持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介绍人来找柯薇,问她对加盟石总的店还有什么顾虑。柯薇见时机成熟,这才约了石总出来聊聊。

见了面,柯薇始终不和石总聊加盟的具体事宜。两人说了些题外话暖场后,石总切入正题,先是向柯薇承诺,作为第一家加盟店,他将给出极具吸引力的优惠政策,然后又翻出几家门店的日营业额给柯薇看。柯薇正好接住话题,笑眯眯地问石总:“我能看看天寰店和名庭店的营业额吗?” 见石总明显愣住,柯薇立刻乘胜追击,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和我老公前阵子去天寰店和名庭店,考察过一番了。”

石总说话的节奏明显有些乱了,柯薇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很快牵过谈话的节奏,开始和他聊起自己对运营、加盟和品牌的理解。她口才本就不错,这些话又在来的路上反复推敲过,石总听着听着,脸上很快露出欣赏的神色。

深聊了一个多小时后,石总爽快地表示,如果柯薇能找到让彼此都满意的门店,他可以考虑 “合营” 的模式。柯薇心中对石总的爽快和聪颖也很欣赏,合作的念头在不知不觉中强烈了起来。

分别时,柯薇和石总重重握了握手,石总叮嘱柯薇尽快找到门面,以开始 “愉快的合作”。

3

柯薇和葛辉开始利用闲暇时间选址,但柯薇很快发现,这事比想象中要难:热门位置的门面,要么早就名花有主,要么价格高到让她难以接受,好容易碰到几个能列入考虑范围的铺子,喊上石总去瞧一瞧,石总又不认可,他直言,那几间铺子,若是柯薇他们做加盟店可以用,但是他开店的话,就不会考虑。

这样寻寻觅觅了个把月,始终找不到合心的门面,直到突然有一天,柯薇将目光放在了自己曾经 “蹲点” 过的天寰店上 —— 这家店是石总开的第一家面馆,已经有 5、6 年了,它地处市中心的二环,背依居民区,马路正对面是购物中心和写字楼,柯薇一直很看好这个位置。但天寰店也有明显的硬伤:门面年岁久了,疏于维护,环境看起来很糟糕,店里墙面不少污渍,桌椅和台面也显得陈旧黯淡,完全没有其他几家新店的现代感和精致感。

柯薇对天寰店的兴趣被石总看在了眼里,他一改之前随便柯薇自己折腾的样子,更积极地与柯薇讨论起开店的事情。石总很坦诚,直言天寰店如今就是自己的心头难题:“若是盈利,那就没什么好说,若是亏得厉害,我也可以一狠心将它关掉,可是就这样,一个月微赚,一个月微亏,偶尔勉强保本,实在是让人不知怎么办。”

两人正儿八经地讨论 “合作” 天寰店的可能性。柯薇分析,门店的地段和食物口味都是没问题的,就餐环境不好和服务员态度欠佳,才是造成用餐体验不好的首要因素,若这两方面改善了,营业额应该能有一个提升。石总连连点头,顺势提出了他的合作方案:对天寰店重新装修、升级,费用由柯薇负担,算作柯薇的投资额,面馆重新开业后,柯薇占股 49%,石总占股 51%,支出和收益都按此比例计算。

柯薇把石总的方案说给我听,我俩都觉得,这样的合作方式,她显然有点吃亏。但是她想得很清楚:“和石总谈合作,我实际上是没有多少筹码的。他最看重的点,是觉得我很能干,职业素养高,认为我能给他店里的规范化管理带来一些思路。但是实际上,他请一个职业经理人,也是能达到效果。反而是我,没有餐饮经验也没有单独开店的能力,在资源不对等的情况下,我若是不愿吃亏,那合作就没有可能性的。”

至于石总选择跟她合作的理由:“很简单,他现在拿天寰店没办法,想改造又担心重新装修完了依然半死不活,投入打了水漂。这时候冒出一个人,给他分担风险,让他不费一分钱就能把店面装修升级,他何乐而不为?”

我见柯薇想得透彻,只追问一句:“真的想好这样合作了?”

“我看过天寰店过去一年的营收数据,基本还是能保本的。升级改造之后,环境变好了,营业额理论上是应该有提升的。我也跟石总说好了,之后我在店里盯着现场管理,怎么样也不会比之前更差了。” 她的声音轻下来,“你是不知道,我真的一刻都在公司里面待不下去了。”

天寰店闭店装修一个月,重新开业前夕,石总把账单拿到柯薇面前 —— 之前预估费用是 15 万,但实际费用远远超标,装修加上设备、桌椅、各类杂七杂八的费用,花了 20 万。

虽然之前每项大额费用出现超标时石总都会提前与柯薇沟通,但柯薇接过账单后心头仍然涌上了一丝不快 —— 她翻翻明细,开业前店长陈兴请员工吃 “开工饭” 的花销,也赫然在列表里。类似的费用还有好几笔,柯薇本想和石总说,这些应该算在后期运营费用里,而不是算作前期投资由她承担,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进了肚里,“20 万都花了,这几千块的,也无所谓了”。

不过柯薇还是仔细瞟了一眼 “开工饭” 的发票 —— 天寰店生意不好,之前陆续开了好几位员工,现在店里算上店长陈兴,一共就 3 个员工,这顿 “开工饭”,倒是吃了不少钱。

柯薇对陈兴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这个个子矮矮的中年男人,鬓角已经有了不少白发,在柯薇那次 “暗访” 天寰店的时候,好几次在店里扯着大嗓门和煮面阿姨聊天说笑,喧哗的声音让不少食客微微皱眉。食客吃完离开走了,他宁可慢条斯理地在收银台晃悠,也不会第一时间帮着忙不过来的阿姨去收拾桌面,使得店里显得凌乱邋遢。后来在面馆准备重新开业前,柯薇见店里忙作一团,主动说想帮帮忙,陈兴倒是毫不客气,噼里啪啦给她安排了一大堆事情,连道谢都没有。柯薇手脚麻利地忙完事情,却发现陈兴看似忙里忙外、焦头烂额,但手头的事进展非常缓慢。

柯薇那时就想,等到自己正式去到店里了,就先从陈兴的工作方式整顿起。

4

2021 年开年不久,有一股资本涌入了餐饮界 “粉面” 这个赛道。当时在考察开店的柯薇敏锐地发现,自己身边迅速冒出了许多品牌连锁小面馆,它们大多开在写字楼底商或购物中心里,门店明亮宽敞,装修精致,颇有调性,服务员也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和小伙子,训练有素,彬彬有礼。这些粉面店里,一份牛肉面配上一瓶饮料加一点小食,基本上要 30 到 40 元左右,但它们的生意都很不错,刚开业的时候甚至要排长队。待到热度减退时,柯薇时常在中午去这些粉面店里解决自己的工作餐,她一边吃一边抬眼观察,就餐的大部分都是白领或者以家庭为单位的食客。

她在事后回想,自己之所以饶有兴致地想跟石总合作,也是因为这些品牌小面馆带给她的良好印象。在天寰店重新装修的时候,她之所以面对预算超标尽量忍耐,就是希望精益求精,让面馆摆脱过去那种街边苍蝇店的感觉,要能让人觉得这是一家精致的品牌店。

这也是柯薇对未来的期待 —— 她期待以天寰店为契机,摸清面馆经营的各个环节,打理好盈利模式,以后能和石总开出更多的分店,“我所想的,从来不止一家小店”。

装修完工时,柯薇看到焕然一新的面馆,很是满意:大块的落地玻璃窗让整个门店都明亮了起来,与之相衬的,是特意挑选的榉木桌椅,全墙的高档漆面,还有现代感的配色和软装。柯薇站在门口,拍了一张店里的全景图给我,语气里透着兴奋:“我觉得这家小店有种重生的感觉。”

可惜的是,期望越美好,挫败感就往往来得更猛烈。柯薇在开业不到一周之后,就飞快地明白了:这家店大概很难达到她所设想的小面馆的模样,它之前生意不好,远远不是环境的问题。

开业头三天,为了攒人气,店里做了低价促销,一时顾客盈门,忙得脚不沾地。柯薇也去助阵,虽然此前从未做过收银,但凭着开业前的突击培训,她操作起来也是像模像样了。她一边收银一边推销新品,还要介绍充值办卡,早餐的小高峰过后,嗓子就已经嘶哑得说不出话了。

买单的客人稍少一点时,柯薇才能把目光从收银台挪开,抬眼看一看店里 —— 这一看,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血管都要爆了:就餐区已经乱得不像样,桌上堆满了吃完没收的瓷碗和乱七八糟叠在上面的一次性饭盒,桌面和地上全是横七竖八淌开的汤汁,再沾上用过的纸巾,整个店堂像是狼藉的战场。柯薇瞧向明档的操作间,店长陈兴和煮面阿姨徐姐还在忙着预备食材,准备迎接下一波客人,负责打杂洗碗的阿姨李姐,却悠悠闲闲地靠着墙休息。

“李姐,谢谢收一下碗!” 柯薇喊了一声。声音很响,李姐肯定是听到了,但她全然没有理会,只瞥了一眼柯薇,继续靠在那里不动。柯薇压住火气,又喊了一声,语气也不太客气了,李姐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向用餐区,慢悠悠地游来逛去,每次就收拾一两个碗。

眼看着店外又有客人要进来,柯薇顾不上置气,只能急匆匆赶去就餐区,风卷残云般收拾出几张桌子,收碗拖地,才清理出一点客人可以落脚的地方。地还没拖完,眼见着又有客人走到收银台了,她又赶紧丢下拖把冲回去。待到柯薇给客人结了账,李姐还在磨磨蹭蹭,桌面和地面又是汤水涟涟了。

柯薇一直忍过了中午的用餐高峰,才把陈兴拉到一旁,询问李姐的情况。陈兴一脸不以为然:“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受不得累。人一多事一忙,她就崩溃了,不肯做事了。”

“你是说她一直就是这样?她在店里做了多久了?”

陈兴挠挠头,想了想:“快 2 年了吧。”

柯薇沉下脸:“2 年一直是这样的工作状态?你没有和她沟通一下?做这一行哪有不累的?怕辛苦可以去做别的行业。做餐饮这样的态度肯定是不行的,你看看早上店里乱成什么样,她居然可以事不关己地休息?”

柯薇越说越气,瞟了一眼李姐,正看到李姐靠在调料台旁边剪指甲。柯薇立刻瞪圆了眼睛:“怎么可以在调料台旁边剪指甲?指甲崩到菜里了怎么办?”

陈兴却笑嘻嘻地和着稀泥:“好好好,我去和她谈一谈,但是她的性格我了解,估计谈了也没什么用。”

柯薇觉得自己的不满已经无法掩饰了:“我不要听到说‘谈了也没什么用’,她必须做出改变,不然就不要做了。”

陈兴抬头看了柯薇一眼,没有接腔。

5

不知道陈兴找李姐聊过没,但李姐的工作态度始终没有变化,几乎每天都有客人气冲冲喊过柯薇,拉着她看面碗里的头发,也有客人投诉说:“老板,你看看你家的碗,怎么洗的?还有干了的菜叶子留在碗边。”

面对气愤的客人,柯薇最开始更多是惶恐,忙着给对方赔礼道歉,叮嘱徐姐重新煮面或者给客人免单。但当投诉越来越频繁时,柯薇觉得不能再忍受了,她找来陈兴和李姐,沉着脸问李姐是怎么回事。

李姐毫不在乎,先是说自己帽子忘在宿舍了,所以掉头发没法避免,柯薇反驳她后,她就开始耍无赖:“怎么能认定就是我的头发呢?不是徐姐的吗?”

柯薇被激怒了:“徐姐是短头发,你是长头发,你看看这么长的头发,可能是她的吗?”

李姐撇嘴不说话了,陈兴却接过话头:“其实也有一种可能哈,柯总你没做过这行,你不懂,有不少客人耍赖,借这种理由来逃单的,不能客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柯薇明白,陈兴这既是在推脱,也是在发难。她来了这么久,陈兴仗着自己店长的身份,话里话外挂着 “柯薇是外行” 的说辞,柯薇明白,这是陈兴不满自己凭空而降却能对他的发号施令。

柯薇整理了一下思绪,忍着恶心,拿筷子挑起留在碗里的那根头发:“李姐你看看这根头发,半截的地方染了黄色,长度和你的头发是一致的,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再翻翻别的头发,也可以等下次有客人投诉时我们现场比对。”

接着,柯薇把目光转向陈兴:“就算我之前不是做这一行的,没有你所谓的餐饮经验,但是基本的判断能力是有的。你说客人是为了讹钱,那么我告诉你,我接手的这好几起投诉,没有一位客人提出退款的,甚至好几位都拒绝了我再给他们煮一碗面或者免单的提议。你如果一直把客人放在假想敌的立场,就会把辛苦攒下的回头客轻易丢光。”

柯薇本来还想问陈兴,他的这番质疑和发难,到底是冲着客人还是冲着自己?想一想,还是不愿把关系弄得太僵,忍住了,只给陈兴下了要求:3 天时间内,希望李姐的工作态度和方式能有一个明显的变化。

3 天后,在柯薇准备发飙之前,徐姐趁店里没人,偷偷和她说:“柯总,没用的,陈店长不会去和李娇说狠话的。”

柯薇等待徐姐继续说 —— 徐姐做事勤快,手脚麻利,为人也很真诚,柯薇对她印象不错。

徐姐犹豫了一下,才说起一些往事。她说自己和李姐一直互相看不顺眼,时常争吵,但是陈兴却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维护李姐,让她很委屈,好几次动了辞职的念头。去年有一次,她撞见李姐趁店里没人,躲在明档下偷吃店里的牛肉,“我抓到她时她嘴里包得鼓鼓的,碗里还有十多块,不知道之前吃了多少”。她把这事告诉了陈兴,陈兴却依然和稀泥,说李姐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待到她调出了监控后,陈兴也只轻描淡写说了李姐一句 “以后别吃店里的东西”,然后就转过头来却训她,说她应该好好和李姐说话,不应该和李姐吵架。

时隔许久,徐姐说起这事仍是委屈得眼眶泛红。柯薇就奇怪:“为什么陈兴要这样处理?”

徐姐叹口气:“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什么事情都是和稀泥。他知道我性子软好说话,也知道我不敢轻易辞职,李娇性格强势,他就不敢得罪,怕李娇不干了。”

柯薇没有出声,心下却忍不住有些恻动。她原以为的那些职场的弯弯绕绕只存在于写字楼的格子间里,此时才意识到,哪怕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面馆,也有着躲不开的是非纷扰。

柯薇又观察了一周,催促了陈兴两次去找李姐谈话,陈兴一如既往地推诿,“等等,等不忙的时候”。

于是,在又一次招呼李姐收拾桌子被拒绝后,柯薇冷冷地开了腔:“李姐,你是不是以为店里没有你就开不下去了?”

李姐愣住了,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暴怒着跳起来:“哼,柯总,那你是不是以为我离了你的店就找不到工作了?”

柯薇轻轻笑了声:“那我们试试吧,看你离开后,是你先找不到工作,还是我的店先关门。”

李姐气得脱下工作服就冲出了面馆。柯薇也不拦,只冷眼看着,陈兴急得直跟柯薇求情:“柯总消消气,再给她一个机会吧,不然店里现在这么忙,少个人就忙不转了。”

柯薇不满地看着陈兴:“其实这也是你的失职,我说了多久让你去和李姐沟通?你始终逃避。李姐的问题不是现在才有,你早就应该对她进行管理或者重新招人做好准备,而不是一直纵容她这样。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也是对认真工作的徐姐的不公平。”

陈兴却完全没有把柯薇的批评听进去,只一直喃喃自语:“再给她一次机会吧,一时半会怎么招人啊?”

考虑到店里确实忙不过来,柯薇确实也没打定主意,是真的要辞退李姐,还是吓唬一下后再给她一次机会。当天晚上,她给石总打了一个电话,讲了这事。石总非常生气,这么久以来,他虽然知道李姐有点小脾气、爱偷懒,却没有意识到问题居然有这么严重。

想了想,石总对柯薇说:“这样吧,李姐这样子是没法留了,今天我就打电话让她走,明天我找其他店调一个阿姨给你们救急,你们再慢慢招人。”

柯薇道谢,心里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事就这样解决了。

6

柯薇没料到的,是陈兴对开除李姐的反应。第二天她去到店里时,陈兴见她就一直没好脸色,几番不理不睬后,陈兴竟然对她吼了起来:“你辞退李姐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柯薇看着脸涨得通红的陈兴,觉得莫名其妙:“首先,辞退李姐,我跟你提过很多次的,是我们的意见不一致,所以暂时搁置而已,绝不是从没问过你;第二,你不愿辞退李姐,无非是怕店里少了一个人,但是我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第三……” 柯薇想了想,忍住了没说出口的话,只腹诽道:“陈兴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店里谁说了算?不管怎么样,我算是半个老板吧。”

柯薇不想和陈兴把关系闹僵,耐下性子又和陈兴沟通了几次,又说了一些软话,两人关系才算有了表面的缓和。但之后陈兴对柯薇说话时总是夹枪带棒,有时柯薇问他几句餐饮方面的事情,他要么不冷不热地回:“柯总这么厉害,怎么还需要问我?” 要么就烦躁地回:“这事我跟你说不清楚,行业里就是这样,你不懂!” 柯薇气得半死,她偶尔向石总投诉陈兴的态度,只能换得石总安抚她几句;更多的时候,她也只好忍着。

柯薇向我发牢骚:“我本来以为就大公司里这些破事多,想着小店可以单纯一些,没想到,哪里都一样。”

我就觉得奇怪:“这陈兴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如此这般说话做事,太不通人情世故了吧?”

柯薇苦笑:“他才懂咧。”

柯薇这才告诉我:原来,陈兴是石总夫人陈秀芬唯一的亲弟弟。姐弟俩早年丧母,陈秀芬把这个弟弟当儿子一般养大的。

我只能说:“你这可是跌进一个坑了,你那个店长看起来就不聪明的样子,难得调教的。没想到还是个皇亲国戚,看来不好办啊。”

柯薇轻笑一声:“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他和石总的关系的吗?我到店里的第一天,他自己就绕着弯子主动又含蓄地告诉了我。你说,他在想什么还不清楚吗?他老实吗?能怎么办呢,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见招拆招吧。别的不用管,我出来就是求挣钱的,那些乌七八糟的裙带关系,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柯薇其实还是有些懊恼,怨自己之前大意了 —— 她应该在跟石总合作前再多打听一下,毕竟,小餐饮企业,家族模式是极为常见的,若是能更早知道陈兴和石总的关系,她大概会对天寰店的投资更为慎重一些。

在短暂的混乱后,柯薇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思路。一方面,她开始频繁地和石总沟通天寰店存在的问题 —— 大概是出于对小舅子的信任,石总一直很少到天寰店来,对这家店的现状和小舅子的管理能力是缺乏直观的感受的;另一方面,她打定主意,要自己多操心店里的日常运营管理。

柯薇自信,自己虽然从来没有做过餐饮,但好歹有着 10 余年的营销、经营和管理的经验,做好一家小面馆,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7

柯薇一直都并不太满意店里员工的精神面貌,2 个阿姨都是年近 50 岁,卫生意识不强,即便穿上统一的工作服,也没有很好的观感。她们经常隔空大声聊天,扯下口罩唾沫横飞,让店里显得闹哄哄的。即使是老实勤劳的徐姐,在不忙的时候,也常常搬着食材大剌剌地坐到店门口择菜,残渣堆在地上,进门的客人都得侧身。

我去过柯薇的店,对她所说的也颇有感触。这家面馆给我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从门店的装修来看,应该是一家精致、现代的品牌店,可一走进店内,店员的随意、懒散、敷衍,桌面地面擦不净的油渍,表明这里仍是个杂乱的街边小店。坐到那扇曾让柯薇喜欢的大落地窗旁,我发现窗边已经堆满了杂物:装满一次性饭盒的纸箱,摆着玻璃瓶饮料的塑料箱子,花花绿绿,叠得老高,让我担心它们会随时倒下,不由得往里座挪了挪。

柯薇忙完过来陪我说话,我问她怎么窗边堆成这样:“尤其是从街外往店里看,看不到食客吃饭的场景,只能见一个个摞起的红红绿绿的塑料箱,太影响观感了。”

柯薇叹口气:“没办法,陈兴为了减少进货频次,这些耗材每次都进好多,后厨堆不下,就只能堆在这里了。”

不过这个问题此时已经不太能占据柯薇的注意力了,她最关注的是招聘 —— 石总借调来的阿姨只能解一时之急,那家店长隔三差五就找柯薇问什么时候能把阿姨 “还” 回去,柯薇只能加快招聘步伐。

“我去石总其他的店观摩了一下,阿姨的精神面貌问题,不是我们店独有的,每家店都是这样。我想可能和石总本身就不太在意店员规范化培训有关吧。所以,我想我这家店,第一步先从招人开始入手,招几个年轻的店员,好好培训一下,规范一点,嘴甜一点,放在收银台,能推销会接待,工资开高一点我也愿意。”

柯薇向陈兴打听往常的招聘方式,陈兴指指门外:“我们一般就打印一张招聘启事,贴在临街的玻璃上,一般会来这里找工作的都是住在附近的人,看到招聘启事就会主动进来问。” 陈兴还略带得意地补充了一句:“而且,就算没人来问,贴着招聘启事也能让过路人觉得这家店生意兴隆,忙不过来。”

柯薇让陈兴赶紧张罗打印招聘启事,又到一些本地的生活平台发布招聘信息。令她失望的是,启事和信息发出了好久,前来询问的人寥寥无几,几个主动问询的,细聊之后也都不了了之。

那阵子,柯薇招人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有次我们一起聚餐,她就直愣愣地盯着店里年轻的服务员,抓住我喋喋不休:“你说,为什么这些店里招得到年轻漂亮的小哥哥小姐姐,我的店却招不到呢?”

趁着服务员上菜的机会,柯薇和一位小姑娘简单地攀谈了两句,然后神色黯淡了不少。我们吃完饭,她又在人家店门口盯着易拉宝上的招聘启事沉思了许久,才跟我说:“我所想象的招一个年轻姑娘做收银员,大概是很难实现了。”

在那家饭店的招聘启事上,每一个岗位的工资都比柯薇面馆里的定位高上 1000 元左右,每月的休息时间也多出不少,“刚刚那个小姑娘告诉我,店里还给她买社保呢,这在我那里,可能是很难实现的了”。

必须承认,因为柯薇的这个面馆,我才知道餐饮行业的辛劳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做早餐生意的,每天 5 点就要开门,这意味着早班 4 点半就要开始。做正餐或者宵夜的虽然不用起这么早,但要熬到很晚才能收摊,若是碰到开在酒吧附近的宵夜摊,熬满通宵也不是稀奇事情。

石总的店里,所有人每月只有 2 天休息,柯薇初听到时感觉不可思议,石总却一脸淡定地告诉她,行业里 80% 的企业都是这样的作息,正规一些的公司才有每月 4 天假期,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因为餐饮行业流动性大,即使是上规模的公司,也只能给做满 1 年以上的员工交社保,石总曾告诉柯薇,在这行,一个员工能有在一家公司做满一年一线工作,已经算不容易的了。

柯薇跟我说:“我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提高店员待遇。我们不像那些连锁店有资本撑腰,给得出更好的条件。这一行里的老板,大量都是像石总这样白手起家的,店的利润都是一点点从人工和材料里抠出来的,再给员工们涨涨待遇,我就成了做义工的了。后来,我和许多年轻孩子聊了,也意识到,即使提高了待遇,我们也没什么吸引力。形象气质好一点的孩子,宁愿去品牌店打工,很少瞧得上我这样的小店,真愿意来的孩子,我又瞧不上 —— 我试用过几个,真的是除了年轻就没太多优势了。”

“所以,你所设想的用年轻面孔提升店里形象,这条路走不通了?”

“现在还谈什么年轻面孔,能找到中年阿姨都很难了。我面谈了不少快 50 岁的阿姨,要么说起不了那么早,要么说腿脚不好受不了累,还有人说宁可去超市做促销导购也好过在这个行业受苦。” 说到这里,柯薇的声调忍不住压低了一截,“我现在也理解了她们,你不知道,这里是真累。我已经算强一点的了,也没去赶早上第一班,一直是每天 7 点多去店里,熬到晚上 8 点多才走,每天除了下午 2 点到 4 点能稍稍歇会儿,其余时间不是站着收银就是忙着收拾,陀螺一样,屁股压根挨不了凳子。天天如此,全月无休 —— 说是有 2 天休息,但店里人手不够,谁都不好意思休,不然剩下的人都要忙疯了。今天和你见面,是我这两三个月来第一次能在晚上 6 点离开店里。这苦,不好受。你真的不知道,我累哭了好多次,没别的原因,就是单纯的累,累得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了。”

我被柯薇逗笑了:“所以,之前说的,‘如果在公司真的干不下去了,就去开一家小店’,其实是个虚无的美梦咯?”

柯薇也笑:“好好上班吧,别瞎想了。”

8

到最后,柯薇还是拜托其它店里的阿姨找乡下的熟人,人托人才介绍来了一个顶替李姐的新阿姨。我感觉她的心气劲已经被磨掉了一半:招一个阿姨都如此之费劲,还谈什么筛选,谈什么高要求?既然没有足够的资本能吸引来应聘者,那能招到个活人,让面馆顺利营业,就谢天谢地了。对阿姨们的不良习惯,柯薇也逐渐转换了态度,只用和缓的语气去提醒,即便阿姨们屡教不改,哪怕私下里,她也再没法放出 “不行就换人” 的狠话了。

“想想我们上班时,领导一个不高兴就可以对我们发脾气,‘干得了就干,干不了滚蛋’,可是现在换了自己做老板,却完全没有底气这样对员工说话了。我真庆幸自己没有头脑一热想着独立支撑一个店,否则走掉一个阿姨,店里就是半瘫痪,我大概率还得哄着阿姨高兴吧?”

柯薇在面馆重新开业前,曾花大价钱定制了一批精致的瓷碗,配上托盘和垫纸,清爽精致。但少了李姐后,店里的杂事大家还可以分担,唯独洗碗没有人能抽得出空管。顶班的阿姨在店里帮了半个月的忙后就被叫回了自己的店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店里就只有陈兴、徐姐和柯薇,3 人天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无奈之下,柯薇只能换回以前用的一次性纸碗。我揶揄她:“你这把碗一换,一碗面的档次就从 28 变成了 18 了。一次性纸碗一端,怎么看怎么就更像街边店了。”

新阿姨虽然来了,但也没有谁主动提出换回瓷碗了,连柯薇自己都不再坚持:“如果店里再多一个人,可能能抽得出空去洗碗。可是现在这样…… 算了……”

我问柯薇:“你是不是有点后悔辞掉李姐了?”

柯薇摇摇头:“我现在能理解当时陈兴的愤怒了。凭空多出了一个用人的缺口,换作是我,我也会很头疼。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辞掉她,虽然招人不易,但也绝不能这般纵容、妥协、没有底线。”

“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积重难返。阿姨们的习惯,其实是从陈兴到石总都没有真正重视导致的结果,依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有所改变的。我现在对她们的要求,认真勤劳就可以了,不出现李姐那样的怠工渎职是底线,礼貌优雅这些,那就算了吧,没法强求了。” 柯薇的目标变得更简单明确,“把营业额做起来,把成本控制住,赶紧把我 20 万的投资款收回来,这是重点。”

之前石总信誓旦旦,说按行业内的规律,一般店面装修升级后,销售额至少会有 15% 到 20% 的提升,柯薇也曾以为,用餐环境有了较大的改善后,业绩也会有提升的。可是,天寰店重新开业后,与以前的日均营业额相比,情况没有什么提升,始终也没有达到柯薇的预期。

柯薇拉着石总和陈兴讨论,陈兴只反反复复地强调:“大概率还是因为疫情,大环境不好,你看看周围一条街啊,大家生意都不好呢。”

柯薇最不喜欢的就是陈兴这样的思维,她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只是大环境的问题吗?我们自身有没有欠缺呢?”

陈兴就垂下头不接腔,石总见状,就把话题指向柯薇:“那柯总有什么高见?”

柯薇思索片刻,把自己之前翻来覆去思考的几点一股脑说出来:卫生、服务、菜品品质…… 陈兴听了,不乐意地想起身反驳,石总拦住了他,摆出满脸真诚,对柯薇说:“柯总这些问题说得都特别好,我们一定好好改善,全力以赴保证天寰店的营业额。”

“全力以赴” 是石总对柯薇最常说的承诺。最开始,这样斩钉截铁的真诚给了柯薇不少信心,可是柯薇渐渐意识到,这句话,他大概就是说说而已。

9

在天寰店重新开业前,石总曾跟她提起过,说可以考虑在一些点评网站上做做推广,柯薇也赞同。她找来网站负责的业务员了解了一番后,便给石总做了介绍:这些点评平台可以免费入驻,但是 “免费” 的权益,只限于能让用户在网站上搜索到自己的店而已。想要进一步的功能,就要交数额不等的年费,成为会员。

石总追问:“成为会员能有哪些功能?”

柯薇掰着指头给他列数:“页面更整齐,能做一些促销活动……”

石总睁大眼睛:“就这?所以意思是,我要给顾客吃特价菜,我还要一年交 7000 元才有资格?”

柯薇憋笑:“没办法,网站就是靠商家的缴费才能存活啊,商家也需要平台把品牌展示出去,各取所需。”

石总摇摇头:“太贵了,我们就一个早餐店,弄不了那些花里胡哨。”

那时柯薇也没坚持,她和葛辉私下里讨论过,两人也觉得平台的费用太高了。柯薇联想起自己之前在公司做市场活动述职,每次轻描淡写地提到市场活动的费用,好像不管是自己还是在场的领导,都很少有为数字格外在意的。如今自己开店,每一分钱都要从自己荷包里出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 “精打细算”,什么叫投入产出比。过去不屑一顾的 “7000 元”,换到现在,已经不再是打个预算申请便能拿到的经费,而是变成了要斤斤计较 “划不划算” 的投入了。

然而,线下的客源难有突破,逼着石总和柯薇不得不再次考虑起线上的推广活动。柯薇和网站的业务员细聊之后,业务员建议柯薇:拿出 2000 份套餐做低价秒杀,吸引新客,然后新客到店品尝后给出五星评价,提升门店的星级和分数,就能让门店在展示页面排到靠前的位置,增加曝光率。

柯薇业务员:“那你说的这个‘低价’,如何定价呢?”

业务员答:“按我负责的那些门店的经验,‘秒杀价’至少要做到 1 折才会比较有吸引力。”

柯薇在心里飞速地算了一笔账:一份牛肉面套餐 30 元,设置‘秒杀价’2.9 元,这 2000 份秒杀套餐做下来,仅算食材的成本,就要亏 2 万多元。她也大致了解平台的游戏规则:就算用这些活动提升了门店在展示页的评分和排名,也不是一劳永逸 —— 平台在后台有一套复杂的计算公式,会全面考评动态的销量、评分、活跃度等等众多指标,最后加权生成排名。即使靠促销侥幸爬上了榜单,后续也需要源源不断地在平台上投入时间、精力和资源,才能保持足够的曝光度,让评分维持在较高的水平,否则一个疏忽,评分就会像滑滑梯一样掉下去。

柯薇把这些情况和石总说了,没想到石总竟然很快拍了板:“做!2 万元不贵,只要能把平台的分数做起来就行。”

柯薇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去落实具体的细节了。她本想自己定好框架后,让陈兴具体实操,但陈兴摇头,一万个不乐意:“这个我不懂,我也没时间。柯总你有经验,你来做吧。” 柯薇无奈,只能自己把这事揽了下来,摸索着学会了设计套餐、上链接、核销卷、看后台数据等一系列操作。

2000 份低价套餐上线后,几个小时就卖了精光。柯薇特意把特价券的使用时间设置成了 2 个月 —— 她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在 1 个月里核销完这批券,分数是可以提升得很快,但成本压力就太大了,分散到 2 个月,每个月就可以少亏一点。

平台的业务员对柯薇千叮万嘱:店里员工是不允许自己给店里刷好评的,后台 IP 能查到,一旦发现,处罚极重;同时,在理论上,对于到店的客人,门店也是不允许用送礼之类的方式来 “换” 好评的。柯薇有些不耐烦了:“那我们到底能做什么?” 业务员这才赔上笑脸,偷偷教给柯薇一些小技巧。

柯薇听了对方的 “点拨”,整理了一下思路,发现店里能做的,主要还是 “口头邀评”,到时来店里吃面的顾客能不能给出好评,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接待的店员怎么做。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明白这事大概还是只有自己亲自做了 —— 两个阿姨怯于和顾客交流,平时最多能问句 “要不要葱”,柯薇也去和陈兴说了,平台上每多一条好评,就给他 5 元奖励,但陈兴显然兴趣不大。柯薇想一想,也是,就算后台增上 100 条好评,陈兴也只能拿到 500 元,诱惑不够大。

“算了,我本来就在收银的位置,还是我自己来邀评吧。” 她说。

柯薇在核销这些特价券时很注意态度,生怕让客人起了被分别对待之心。她人美嘴甜,巧笑嫣兮,有的客人很乐意配合着帮着拍照、打五星、写评论,每天平均也有 6、7 条实实在在的好评。再后来,柯薇还联系了一些 “探店达人”,一条视频就能有几千上万的播放量,也能增加天寰店的曝光率。石总见柯薇张罗得有效果,也兴冲冲地让另外 3 家分店去平台交钱搞,甚至还想让柯薇帮忙全面负责所有店的线上事宜,被柯薇婉言谢绝了。

这样一个月下来,天寰店在平台上的评分一路飙升,最高峰的时候达到了 4.8 分,吸引了不少线上流量,石总和柯薇都十分满意。

天寰店分数升上来不久,柯薇因为一些私事,有一阵子不能再天天守在店里,但她又放心不下,闲下来就去后台看数据,看着看着,气就又不打一处来了:后台显示,每天都有特价券被核销,但却没有一条新增好评。柯薇气冲冲打电话给陈兴,质问他为什么不邀评,陈兴时而说自己邀评了但是客人不理会,时而干脆直言:“忙死了,没时间多说话。”

待到柯薇忙完私事重新回到店里时,面馆的评分已经跌到了 3.3 分。柯薇气得向石总投诉,石总说他也正好想找柯薇:“我看了一下啊,这个线上营销没什么用呢,你看看我们的几家店,折腾一番,最后全都只有 3 分多。”

“连我自己的店,我都喊不动陈兴,其他几家店的情况,看样子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确实如柯薇所料,那几家分店的店长,对于石总搞线上营销的通知,谁也没有真正认真去落实,店员核销完特价券后,从没有人去邀评,每家 2000 份的低价套餐,只换来了不到 10 份好评。“这几家店,真真才是‘钱打了水漂’。”

但石总的脸上很不好看:“这线上宣传看来是个坑,我算了算,4 家店光开会员就花了近 3 万元,再加上做‘秒杀’每个店亏掉 2 万多的材料钱,哪怕不算人工,我就丢了 10 多万了,连个水花都看不到。”

10

日子晃晃悠悠,天寰店已经重新开业了快一年,不温不火,每个月的利润少得可怜,柯薇算算账,感觉自己距离收回投资遥遥无期。

已经到了 2022 年年中,不时的封控管制和日渐炎热的天气,让省城的街面上门可罗雀。柯薇有时抬眼看向店门外被晒得发白的柏油马路,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

她辗转反侧几个晚上后,做了一个决定:“上外卖吧。”

这也不是柯薇第一次这么想了,早在一年前面馆重新开业时,她第一时间就咨询过各个外卖平台的规则,只是结论并不令人欢欣鼓舞 —— 按平台的规则,对牛肉面这样的小餐饮品类,平台的抽成高达近 20%,各家外卖平台至多相差 1 到 2 个百分点。除此之外,平台上的各种满减、免运费、赠送消费券等活动,也都要由商家自行承担成本。柯薇店里食材的挑选比较用心,不掺假,所以成本始终降不下来,若再从还不到 50% 的毛利率里扣掉 20% 给平台,算上参加各种优惠活动的额外支出,利润就几乎所剩无几了。

柯薇当时苦着脸对外卖平台的业务员说:“你看看我这样算对不对 —— 我卖一碗 20 元的面,最后能从平台到我账面的能有 2 元钱就算不错了,是不是?如果我再把人工和房租折算进来,我相当于是亏钱啊。”

业务员显然面对过不少商家这般的质疑,她不慌不忙,笑脸盈盈地给柯薇支招:“姐,你可以这样的 —— 咱们多设置一些套餐,套餐里加上一些毛利率高的产品,比如你的主打产品牛肉面的利润不高对不对?那你就设个套餐,里面加上饮料啊、鸡蛋啊、卤干子啊这些,综合算一算,毛利率不就多出来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略带神秘地压低声音,头向柯薇凑得更近了些:“还有啊,姐,我教你,哪怕是单品,一般咱们也可以把价格标得比门店里要高一点。你看,这样一点,那样一点,利润不就出来了嘛!”

这些潜规则,柯薇不是不知道 —— 她觉得这都不能叫做 “潜规则” 了,比堂食定价高也好,套餐价格虚高也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明晃晃的把戏,只是许多顾客并不去介意计较罢了。她私下也和我算了另一笔账:如果外卖的量做不起来,一个高峰时段里只有 7、8 单最多 10 余单,按每单挣 2、3 元来算,真的毫无意义。而且,若是外卖销量高起来了,势必会影响堂食的客人,因为外卖具有极强的时效要求,一旦接单,商家都会优先保证按时出餐,把堂食订单压后。两者的关系若是处理不好,必将影响堂食客人的体验感,实在是得不偿失。

“我们人手一直不足,用餐的高峰时段连堂食客人都照顾不好,客人总抱怨等得久,要是加了外卖,我只担心钱没多挣到一点,反而把堂食客人都得罪了。” 她眯着眼睛思算,“而且,若是外卖订单量多到需要再增加一个人手的话,我且先不考虑人有多难招,就算真招到了,一个服务员最少 5000 元工资,外卖的利润能覆盖住增加的人力成本吗?”

最后,柯薇总结:“只要平台的抽成形式不改变,我们这样的店就是没法真正在外卖上挣到钱的。现在最适合做外卖的,是那种没有门店、没有堂食的‘店’—— 在背街里租个小门面,面积足够小,只剩厨房和出餐口。材料用预制菜,方方面面的成本都控制到极致,才能有足够保证存活下来的利润空间。像我们这种,真的不合适。”

我点开外卖平台,搜出石总旗下另几家分店,禁不住有些好奇:“我看他们有 2 家店外卖做得不错呢,每天都有好多单。如果真像你说的不挣钱,那他们为什么要上?”

柯薇笑笑:“我知道那 2 家,之前研究这些规则时,很多不懂的地方我都是向那 2 位店长请教的。我也细问过了,他们和我所了解的情况一样,每单利润极低。他们说是想把外卖作为一个宣传的平台,这一点是有道理的,但我觉得更多的原因,是能让店里每天的销售数据更亮眼 —— 你知道的,店长和我考虑事情的角度终究还不一样,他们对利润并没有执念,销售额漂亮,就代表着他的工作业绩。可是对于我来说,销售额是虚的,利润才是实在的。”

“那石总呢?他也应该更在意利润吧,他对那 2 家店做外卖的态度是怎么样呢?”

柯薇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想过:“那 2 家店本来就是石总的旗舰店,业绩耀眼,盈利就足够,石总对于他们做外卖,说‘不亏本就行’,不用像我这样介意每单的利润。最主要的是,他们人员充足,不像我的店这样人手捉襟见肘、顾此失彼。外卖对他们来说,作为辅助手段,不影响门店运营,其实是行得通的。”

一年过后,无路可走的柯薇,思前想后,还是开通了外卖,她自嘲道:“反正现在堂食客人没那么多,能做一单就是一单吧。”

但事情并不像柯薇想象的那么轻松。

面馆做外卖,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餐具。粉面时间稍久一点就会坨,所以不能使用常规的外卖餐盒。好在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在另 2 家店长的指点下,柯薇选择了分段式的餐盒,将面和汤分开盛放,虽然照样影响口感,但总比让面和汤坨在一起强了很多。这样的餐具,唯一的问题就带来成本增加。按外卖平台业务员偷偷传授的技巧,商家在收取 “餐具费” 这个环节也是有一点点利润空间的 —— 批量采购餐盒的价格肯定是比外卖单上收的费用略低,但这微不足道的利润,在柯薇这儿也是行不通的,她在餐具上只能做到保本。

餐具问题只是 “开胃菜”,真正的困难在后面扑面而来 —— 外卖平台早已是一片厮杀到红眼的战场,用户在点外卖时并没有太多偏好和忠诚度,选择依据简单粗暴:要么是哪家更便宜,要么是哪家在 APP 页面上能更早被看到。解决办法无他,要么亏本拼低价,要么烧钱换曝光量 —— 这都不是柯薇所愿意的,店里每个月都在亏本边缘挣扎,她实在不愿拿出更多的钱来投入这场战斗了。

她辗转反侧了几天,想了一些不费钱的法子:她准备安排陈兴去印一批宣传单,在上面印上天寰店外卖的二维码,“旁边都是写字楼,待到上下班的时候,安排人在入口附近发一发,比起坐在店里干等,怎么样也会有一点效果吧”。

但陈兴不乐意,一会儿说不会做宣传单,一会儿说没有人手空得出来,柯薇催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被陈兴的 “拖字诀” 化解得无影无踪。柯薇生气,陈兴却不着急:“柯总,这事没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的。我觉得只有一个途径,就是做‘低价秒杀’,这样才能吸引到顾客,买的人多了,我们的店就在首页了,那就自然有订单了。”

柯薇对陈兴的思路不太满意:“像我们这样的正常定价都只能相当于贴着成本走,再降一点点,就是亏了,你有没有想过做外卖的意义是什么?如果卖一单亏一单,我为什么要上外卖?”

陈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那就当做宣传呗,这样别人一点开外卖平台就能看到我们店,就相当于用亏的钱做了广告呗,之前我们在点评网站上不就这样砸钱的吗?”

这话又勾起了柯薇的不满,她本想训斥陈兴:“当时砸了那么多钱,你维系好了吗?” 但长吸一口气,忍住了 —— 她和陈兴的关系已经非常糟糕了,她不想再徒增事端,只淡淡地回了句:“等有盈利的情况下再考虑吧。”

陈兴用一句话为这段沟通做了结尾:“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 柯总你人脉广朋友多,你可以号召你的朋友们来帮我们刷单啊!至于费用,看你是有面子让他们直接买单当做支持也好,或者之后你考虑把钱还给他们就当免费请他们吃面了,看柯总考虑呗。”

柯薇抬眼看向陈兴,一时分不清这是他认真的建议还是讽刺,没有接话。

11

柯薇跟我说,这次跟陈兴的讨论,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感觉自己对陈兴的不满已经快要溢了出来。

大半年前,柯薇见店里情况始终不好,陈兴又使唤不动,就重新找了份工作。此后,她不再日常守在面馆里,只偶尔去一下,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随时能发现陈兴工作中的问题:

陈兴经常口无遮拦,客人还在店里,他就大着嗓门和阿姨聊天:“今天太惨了,来的没一个有钱人,卖的全是素面。”

一些相熟的供应商摸熟了陈兴的脾气,缺斤少两,或是报出比市场价明显偏高的结算价,陈兴却始终没有察觉。等被柯薇发现了,陈兴又无论如何不愿去和供应商交涉,被逼急了,就挨个跟供应商说:“你的结算款被我们柯总扣住了,你们自己去找柯总吧。”

柯薇曾为此非常生气:“供应商的这些问题,他是真不知情也好,还是知道了装糊涂也好,我不确定。但我非常确定的是,他害怕和供应商起冲突,怕他们不供货了,他重新找供应商很麻烦。其实牛肉和面作是石总的公司统一配送的,他的这几个供应商无非就是做一些饮料酒水、蔬菜肉类葱姜,真换掉,又有多难呢?”

最让柯薇生气的是,陈兴每个月底盘点库存都非常敷衍,不是漏记就是多记。柯薇曾连续几个月熬夜陪着陈兴盘存,一旦她不在,交上来的库存表就有明显的漏洞。“如果连库存都盘不对,这绝对就是工作态度的问题了。难道每件事都要我监督着才能做好吗?可盘存一般要等到晚上关门后再开始,经常就要熬过 12 点,我真没法陪着守着。如果事事都是我亲力亲为,那我倒不如完全自主开一家店。”

“是时候去和石总聊一聊了。”

石总对天寰店这一年多的经营状况显然是非常清楚的,所以面对柯薇,一向强势的他也略略摆出了低姿态。两人聊了许久,石总才问:“那柯总现在是怎么个建议?”

柯薇提出自己早已想好的两个诉求:

第一,店里的各位同事都显得缺乏动力,干多干少一个样,甚至有时阿姨还会暗暗祈祷客人少一点,自己不用那么累。她设计了一组激励机制,设定每月的利润目标,一旦达标,就有相应的奖励,但若是当月没达到,就同样有相应的处罚。柯薇说到这里时,特意给石总强调一番:以 “利润” 作为考核指标,而不是 “营业额”。相处久了,她早已了解陈兴和另两位阿姨的成本意识都很薄弱,所以她郑重告诉石总,若不是以利润为考核点,天寰店的成本恐怕会更加失控。

第二,她希望能对陈兴设置一个考核,给他 3 个月的时间,从营业额、成本与利润、菜品品质、门店服务与卫生等各方面做一个综合考评。

石总问:“那如果到时考核不合格,柯总是怎么想?”

柯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如果那样,我申请换一个店长。” 担心石总不高兴,她又赶紧补充了两句:“我不是要撤陈兴的职,只是要求同岗位轮换,陈兴依然是店长,但是可以换去几家明星店,也可以对自己的思路有个拓展。”

石总顿了顿:“柯总,我知道你对陈兴的意见,但是你不能只看到他的缺点,你也是做管理者的,你应该多看人的优点是不是?”

柯薇也不悦起来:“我平时不论和陈兴还是和石总您沟通,都从来没有否定过他的优点,他忠诚度高,勤奋能吃苦,这些优点我一直在提,也一直在表扬鼓励。但是,就像石总说的,不能用缺点掩盖优点,同样的,也不能用优点掩盖缺点啊。陈兴距离一名合格的店长还有不短的路要走,即使如此,我也没有要求撤他职,只希望能给他多一点压力促进他蜕变,就算换了店长,他能多去其他店学习一下,对他来说也并不是坏事啊。”

石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回答柯薇:“我会认真考虑柯总你的意见的。”

柯薇看向石总 —— 这一年多以来,因为运营和管理理念冲突,因为对陈兴的态度和处理,两人的合作已经没了刚开始蜜月期里的互相认可和欣赏,反而不知不觉中多了不少嫌隙。柯薇能敏感地觉察到如鲠在喉,她不知石总是否也一样。

在不久后,石总对柯薇的诉求给出了回应。对于指标与奖惩,石总同意了柯薇的建议,然而在 2 个月后,石总又做了调整,改为只有奖没有罚 —— 这一次颁布制度前,石总也没有主动与柯薇沟通。柯薇也不想再去找石总了,“他什么说辞其实不重要了,我倒是觉得,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谁说了算’。”

而对于自己的小舅子,石总做了折中的处理。他调来一名店长,却并没有将陈兴调走,只是降为副店长。柯薇原本还有些担心陈兴与新店长相处时是否会难堪,但又一想,石总这样的安排,应该就是打算随时让陈兴回到正职。

12

柯薇与石总的关系冷淡了,直到一次公司内部聚餐,柯薇也被邀请参加。

到场的除了柯薇之外,还有各家店长和公司的主要成员,那些人柯薇都认识,都是石总的亲戚或者 “铁兄弟”。满桌觥筹交错中,柯薇始终有些游离,搭话不多。不知是谁突然开口聊起了 “读书”,石总借着酒意,让在座的各位都报一报自己的学历。酒酣耳热,桌上的人一个比一个声音高:

“我初一就没读了。”

“我比你强,读到了初二。”

“我小学读完就出来了。”

“那我是最厉害的,我初中毕业了。”

话题猛地被引到了柯薇身上,陈兴醉醺醺地扯着嗓门问她:“柯总,你呢?”

柯薇迟疑片刻,淡淡说了声:“我研究生。”

柯薇望着眼前肆意笑闹的一群人,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别扭。石总似笑非笑地喊了声:“哎哟,大学生呢!在大公司做高管的大学生啊!” 说着,陈兴醉眼惺忪地接过话头:“来来来,大家敬一敬大学生。”

柯薇还未来得及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就见石总他们猛地又转了话题,开始聊起车。

柯薇找到了自己的别扭所在 —— 在这顿饭之前,这些人早已知道她的学历,她也知道他们的学历。柯薇自认从未对此有过自矜或是优越感,但也从未想过,自己反而竟会因此受到嘲笑。她极为敏锐地从周围人的神情中,觉察出石总他们这番揶揄里的敌意和轻视。

“石总是个很聪明的人,情商也极高,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他太知道怎么样会让人舒服、也太知道怎么会让人不舒服了。之前为了运营的事和他有过几次观念不合,最后我又为要求调走陈兴和他起了不愉快。他虽是在面子上训了陈兴,但终究还是记恨上了我。所以,这次他就是故意给我难堪的。”

“确实也是啊,后来和他们接触得多了我才知道,我们曾以为石总那几家小小的面馆不起眼,但是粗略算一算,一年收入也差不多超过百万了。在石总看来,也许他是会发自内心的觉得我是那种徒有学历和光鲜工作、其实远远不及他的人吧。”

“但是也不能完全怪他们。在陈兴的角度,本来舒舒服服的,突然冒出一个人,逼着他离开舒适圈,偏偏那人还是个行业外的人,他不服甚至讨厌,也是正常;对我来说,吃不了起早贪黑的苦,就没法硬气地与他们认真较真,要是石总来一句‘你觉得我们做得不好,那你自己来啊’,我可能就傻眼了。我又没有强大到让石总他们真正服气我,所以现在的困局,也不足为奇 —— 本钱一天没回来,我就一天没法去毫无顾忌地向他们叫板。”

柯薇想起了另一件事:在她和石总正式合作时,石总曾希望她能入股自己的公司,在公司的层面有更深的合作。“那时石总告诉我,和我接触多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很多管理的细节做得不够好,太过粗糙,没有规则,朝令夕改。他希望我对全公司的各家门店做统一的管理,把我过去职场的经验引入,做一些规范化管理。当时我犹豫了一下,拒绝了。其实那时我们还在‘互相欣赏期’,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恐怕并不好做。”

柯薇的直觉是对的。后来石总意难平,花了大价钱挖来了一位曾在大型餐饮连锁企业任职过的运营经理,但那人仅仅工作了 2 个月,就跟石总不欢而散了。柯薇对此也并不意外:“公司里面每一个核心岗位都是石总的亲戚或者铁哥们,一旦真正起了冲突,一个外来的职业经理人注定孤掌难鸣。”

尾声

柯薇的面馆已经开了快 2 年了,每月利润微薄,回本遥遥无期。

去年数次被封控关店的经历,曾让她以为情况不会更糟糕了 —— 有什么能比隔三差五被关店一个月、营业额颗粒无收、房租和人工却要照常支付来得可怕呢?在年底那场席卷全国的高烧中,柯薇虽然难受到连骨头缝儿都是疼的,心底却是欢喜的:“熬吧,熬过去,明年就好了。”

但今年春天之后,天寰店的营业额仍不见起色,甚至比之去年同期还差了许多。柯薇有时到店里,能看到门口有过去熟客的身影,却始终没有进到店里。更要命的还是客单价在急剧降低。过去不少客人还愿意点上一碗牛肉面,配上小食和饮料,消费个 30 元并不是难事。如今,不少熟客也只是笑笑开口:“老板,来碗素面。”

一个早晨,我去到柯薇店里,向她打趣:“你店里忙得我都没地方落脚了,你还说没生意?” 她挤出一个笑脸:“一早上,全是素面,6 元 6 元地卖,阿姨的手都要甩断了,到 10 点多看看销售额,还不如过去的一半。”

石总的加盟业务倒是在上半年意外地迎来了小阳春。不少意向加盟商蜂拥而至,飞快地签下加盟合同,用高出去年数倍的转让价盘下店铺,热火朝天地装修后,就热热闹闹地开业了。柯薇大致数了数,上半年新开的加盟店,比过去两年多的总和还要多 —— 有人是被公司裁员,有人是在原本的行业实在做不下去了,餐饮仍被视为有挣扎余地的行业,迎来了大量的行业外参赛者。

柯薇能懂那些人的心思 —— 就像溺水者抓到一块浮木,哪怕知道不一定是能带他们上岸的救生圈,也好过在挣扎扑腾中沉入水底 —— 自己当初不也是一样吗?

“祝他们好运吧,也祝我好运。”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在人间

张求会评《藕香零拾》|朝着陈寅恪再进一步

张求会
2023-07-12 12:32
来源:澎湃新闻
∙ 上海书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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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香零拾》,张旭东著,上海文艺出版社|艺文志eons2023年3月出版,336页,58.00元

胡文辉撰《陈寅恪诗笺释》,命我写序,旭东先生对拙序颇为欣赏,令我意外又开心。其后,他的长文《陈寅恪与傅斯年》在《东方早报·上海书评》连登两期,评论陈傅关系客观而公允,钦佩之余,我不止一次地引用过。这回他将已刊文章集结成《藕香零拾》一书。奉读之际,又让我对他有了新的了解。

《藕香零拾》收文三十五篇(含代后记),第一单元为《关于陈寅恪》(六篇),第二单元《关于傅斯年》(一篇),所收即《陈寅恪与傅斯年》,第二十三单元《关于钱谦益》(两篇),先介绍钱谦益作品之版本,再以最长一文对《柳如是别传》“钱氏家难”一章予以补订,仍是陈寅恪研究。而关于吕思勉、陈垣、顾颉刚、牟润孙、陈宝琛、郑孝胥、黄秋岳、汪辟疆、黄永年、黄裳、现代学林各单元,也多多少少和陈寅恪挨着连着。全书描绘的是知识分子的群像,但着墨最多的显然是陈寅恪,因此,未尝不可将张著视为一本研究陈寅恪的专书——而且是朝着陈寅恪又迈进一步的佳作。

“书外之序”

《陈寅恪为他人所作序》是《藕香零拾》开篇之作,作者看得很重,读者也很认同——胡文辉赞曰“深获我心”,“另述感想二章,以当应和”(《陈寅恪〈明季滇黔佛教考序〉书后》,见胡文辉微信公众号“历史的擦边球”,2023年4月11日)。

旭东先生也许不是最早关注陈寅恪序文的学者,但能将十四篇序言打成一片,综括其通义,总称以“书外之序”,已足以让他更高一层楼。而“书外之序”一名,应该是他的首创:

陈寅恪先生一生为他人作序共十四篇。陈先生学术以外的文字不多,仅《寒柳堂记梦稿》几篇而已,为他人作序倒成为他思想表达的方式。这些序引往往不严守本书而逸出书外,其所论荦荦大者,又无不与本书关合,既不离学术本身,又呈现思想的张力和精神的力量。晚辈唐突,称之为“书外之序”。(《藕香零拾》,第1页。以下引自该书者,仅标注页码)

十四篇序引中,作于1940年的《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序》被旭东安排为重点剖析的典型范例,因其最能彰显思想张力和精神力量,故被旭东赞誉为“绝世雄文”(第2页)。胡文辉“另述感想二章,以当应和”,也因此序而起。

支愍度、伧道人之典,纵逾古今,横越内外,其内涵呈层递累积之态势。张文、胡文前后辉映,正可合而观之:

著《明季滇黔佛教考》的留在北京的辅仁大学,为其作序的恰恰漂泊在滇黔边域。……然而此段所表彰者并非支愍度,而是伧道人。……此典讽世态、正人心,其意甚明,而其言无疑已逸出书外。……当日为陈援庵作序使用此典亦不过言二人俱未事伪,与《明季滇黔佛教考》所述明末遗民逃禅之事,书里书外,两相映衬。然读者若不囿于一时一地而读,此典被赋予更丰富之内涵。后来,陈氏“万物皆流,金石独止”的气质被这个典故演绎得淋漓尽致。(第3-4页)

陈先生假借此掌故,意在强调学者须抱学术真诚态度,不能因时势之压力而有所改易,“无为遂负如来也!”如其所言,两人一“讲学著书于东北风尘之际”、一“入城乞食于西南天地之间”,或留或行,或在沦陷区或在大后方,然皆未降其志,不负所学,此所谓“南北相望,幸俱未树新义,以负如来”,岂不美哉!……反观寅恪、援庵二氏,则1940年之南北相望,至1949年乃成南辕北辙。……则寅恪终不改其为伧道人,而援庵真成支愍度矣!(胡文)

“书里书外”“逸出书外”是十四篇序言的整体特征,《陈寅恪为他人所作序》既为代表,则其含义必定丰盛,窃以为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各点:其一,二陈俱不事伪,仿佛明末遗民之逃禅;其二,二陈抗战时俱未树新义,犹如伧道人能坚守旧义;其三,二陈晚年南辕北辙,“南陈”仍是伧道人,“北陈”已作支愍度,一如古典中二人之分化;其四,寅恪序文因不严守本书而逸出书外,故可由此移彼,改作他书之序;其五,十四篇序文中,四篇无缘随书刊布,皆赖寅恪文集方得以流传,俱成名文,“真成书外之序矣”(第5页)。

回看全文,“书外”凡七次现身,走笔至此,忽生一念:篇名既已汰旧(《陈寅恪为他人所作序》初名《陈寅恪的序文》,首刊于《读书》2009年第6期),不如再换新题——《陈寅恪的“书外之序”》。未知旭东以为如何?

“由‘趋新’转向‘守旧’”

“纵观我国学术史,每个时代,大抵都有新旧之争,然皆未若清民之际为烈。似乎可以说,‘新旧之争’四个字成为民国学术史的关键词。然何人为新,何人为旧,既难截然一划而分,而旧中蕴新,新又返旧,更趋复杂。”(26页)因此,《藕香零拾》很自然地聚焦于民国学术流变之轨迹,而又以“探讨新旧之间的变奏与平衡”(83页)为重点。

章太炎、陈垣、陈寅恪、胡适、傅斯年、杨树达、顾颉刚、钱穆、吕思勉等学界大佬的旧人旧事,经过旭东的精心编排,最终以鲜活而真实的形象呈现在民国学术史的舞台上。后世观众在大饱眼福耳福之余,也隐约看到了那条旨在平衡新旧的路径——既要“使用新材料”,又要“融通中西”(32、34页)——亦即秉持杨树达“温故知新”、陈寅恪“不古不今”之义(42页)。

旭东尊崇义宁之学,而不画地为牢,治学能取众家之长,行文常补时流之失。他有缘担任吕思勉《中国文化思想史九种》之责任编辑,故能对吕氏之“通贯”与“执微”有真切体认(77、79、87、88页),并从中有所获益。试举一例,《新旧之间——民国学术流变管窥》之所以断言陈寅恪“由‘趋新’转向‘守旧’”(37页),是因为旭东找到了证据:

1930年,陈寅恪《陈垣敦煌劫余录序》劈面惊艳:“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治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借用佛教初果之名)。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此古今学术史之通义,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也。”这几句话,旭东以为“一反常态,辞气较苛峻”,“无异于新旧之间的宣战”。(34页)

1934年,陈寅恪在《王静安先生遗书序》中,总结了王国维治学的三种方法:一曰“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二曰“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三曰“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旭东再浓缩为两点,即“使用新材料”和“融通中西”(33-34页)。

1935年,陈寅恪在清华课堂上的言说更趋温和、客观,而且与章太炎本年在苏州所作演讲《论经史实录不应无故怀疑》颇有相契合处。太炎不再一味坚持旧说,寅恪也作出相应的调适,证明新旧之间确实存在着相互平衡的空间。平心而论,旭东这一节论述还可以更加细密一些,不过,称陈氏“于太炎一说,已有所取”(38页)也能站得住脚。

以义宁之法补义宁之书

旭东研究陈寅恪的文字已颇具规模,如果让我来做排行榜的话,《钱曾与严熊——〈柳如是别传〉钱氏家难章补论》排第一,《陈寅恪为他人所作序》居其次,《陈寅恪与傅斯年——也相倚靠也相难》只能排第三(原因详后)。

说来惭愧,拙文《陈宝箴致俞廉三未刊信札释考》(与俞声恒合作),曾与旭东的《钱曾与严熊》一同揭载于《中国文化》2016年春季号,可惜的是,当年只是瞥了一眼,并未细读。这次接奉新著,第一遍通读,恍如拜读寅老的《柳如是别传》(以下简称《柳传》),一时间云里雾里;再读而三读,终于发现了它的真和美——真在所作考释推断堪称的论,美在治史行文能得寅老精髓。

《钱曾与严熊》一共五个部分,导言介绍作文缘由,既拎出线索,又给出钥匙:

陈先生当日撰《柳传》,遗阙很多材料,此为事实。以“钱氏家难”为例,其间几个关键人物,如主犯钱朝鼎,从犯钱曾,替钱家诉讼之严熊,他们皆有诗集,然条件所限,陈先生都没能看到。《柳传》所采皆“间接人物”之别集,如归庄,如顾苓,一在昆山,一在苏州,非“钱氏家难”之当事人,未亲与其事;至于龚鼎孳、宋琬诸人,更隔而远矣。故推论、俟考丛集,如果有问题,就可能出在这里。(276页)

追溯之余,不忘分析,随即抛出新材料,仍不忘合乎情理之推测,现场感和沧桑感交织而生:

这三个人的集子,钱朝鼎的尚未现身。钱曾的集子一直隐匿人间,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现身美国,才知道是盛宣怀旧藏,由谢正光先生详加笺释,让我们更多地了解遵王生平。而严熊的《严白云诗集》传了下来,由邓之诚文如先生收藏,但可惜没有派上大用场,……我们知道,清初别集最难得,邓先生藏清初别集达七百种,材料虽夥,一时未顾得用;陈先生避居岭南,又没得用,故严熊的集子不啻虽存而实亡。有意思的是,《柳传》最后一条材料,用的是邓氏《骨董琐记》,更退一步讲,陈邓二位互通有无,陈先生得《严白云诗集》而用之,《柳传》中“钱氏家难”便逼近真实一分吗?恐不一定。因为事情往往是这样,一个材料必得另一材料两相激发,才产生出新的问题,引你追逐向前,若得不到激发,则此材料必在沉睡中,无用也。严熊的集子为陈先生所用,也许会偏得更远,因为这个材料必得钱曾的七个集子相激发,才能射出火光,而钱曾的集子陈先生是无论如何用不到的。(277页)

导言最后一段,仍在勾引读者步步深入:

谢正光钱曾七集的公布,解决不了钱曾与严熊的关系问题,但可以解决钱曾与牧斋的关系问题,已是巨大的收获。(278页)

正文计四节:其一“牧斋与遵王”,理董钱谦益(牧斋)与钱曾(遵王)之关系;其二“严熊及其家世”,介绍严熊(武伯)其人其事其家世其交游;其三“钱曾与严熊”,考证牧斋两位门生之复杂关系;其四“结语”,论断水到渠成,持平之中不乏新意。

旭东此文,凸显新材料钱曾七集之新价值,激活旧材料严熊诗集之新作用,为证其“巨大的收获”洵非虚言,请将此文与旭东介绍何焯藏钱曾《初学集诗注》抄本的另一文(265-275页)相结合,撮述如下:

遵王之曾祖、遵王之父,皆与牧斋不甚相得,但遵王在父亡后改弦更张,从牧斋问学,往还之间渐入法眼,由族曾孙转而为门徒,又升为密近之爱徒。牧斋藏书楼不幸付于灰烬,心灰意懒之际,将烬余之书举数赠予遵王。究其原因,大约有二:一为知己之感,犹如蔡邕以书赠王粲;一为助力遵王完成牧斋诗注,希冀遵王“代下注脚,发皇心曲”,以求身后之名。牧斋易箦仅月余,遵王“不知为谁所诳,负恩讨债”,逼死柳如是,此即“钱氏家难”。牧斋逝后三年,遗作《钱注杜诗》由遵王谋划刊刻,“已算不甚负牧斋”。牧斋卒后十一年,灵柩入葬,遵王似未参加,“是不愿参加,或不许参加,不得而知”。牧斋在世时,遵王已开始为其《初学集》作注;家难后,遵王“不辩解,亦不道歉”,“不改夙诺完成注钱”,为常人所不能为,稿成而不停修订,直至离世。《初学有学诗集笺注》堪称遵王“一生的心血”,最终以此完成了自我救赎。牧斋“蔡邕赠书”在先,遵王“侯芭传玄”于后,虽满含酸楚,仍可称佳话。

严氏为虞山名门,四代与牧斋均有交谊,武伯外家文氏亦与牧斋有关。牧斋另外两位重要弟子归庄(玄恭)、顾苓(云美),与武伯皆善。玄恭与武伯,“可能性格接近,相交最深”;云美与武伯,“在家世上亦有联系”。严氏一门忠烈,武伯本能自树立,身兼忠贞之后,又增慷慨之气。其人威武豪壮,诗酒纵横,如燕赵雄杰;其诗效乐天、放翁,一泻千里。同窗之日,遵王与武伯已有争宠呷醋之小举动;及绛云楼烬,主人举烬余归遵王,蛾眉曾有人妒,更是难免;钱氏家难暴发,遵王迹近癫狂,武伯仗义执言,予以讨伐,雄踞道义、舆论之制高点。约在家难后七年,经众人相劝,两人“重归于好”,且有唱和。然武伯集中,语及遵王者虽不在少,却无推心置腹语,家难事概不提及,对遵王作注不负乃师之功业亦视若无睹。遵王也不欲钱朝鼎和严武伯之名入己集中,“今从钱曾七集中,不能见此二人之名号”。可见芥蒂难销,“同床异梦”依旧。家难事,武伯谅朝鼎而怨遵王。然柳如是死,朝鼎“实有首功”,武伯却在事后很快与其恢复关系,“未如与钱曾关系如此之僵”。厚此薄彼,亦可见积怨之深。

侯芭原有二义,钱曾、严熊本可分而任之,然当日情形,势不能分,最终为后世留下无数感喟。旭东将遵王、武伯并列为“两位侯芭”,公允而恰切。以新材料为根基,张文又引入新知识,再进一解:

所有公案皆私案,人与人之关系为第一关系,公案不过私案之集合与掩护罢了。武伯即把遵王此事做成公案,无法翻了。归庄、顾苓未参与家难事,非亲历者,皆与武伯要好,赖武伯传递消息,则消息可以形成垄断。(317页)

余潜山首倡在前,胡文辉加其邃密,终使“以陈释陈”成为笺释陈寅恪诗之不二法门。旭东此文虽短,同样有迹可循,可称作“以义宁之法补义宁之书”。此外,前辈学者卞孝萱认为《柳传》最能反映陈氏治学方法,他特意拈出的四条(一、甄别资料:博考而慎取;二、笺释诗词:古典字面,今典实指;三、发现钥匙:明末人诗词中暗藏姓名;四、无懈可击:正面论证与反驳疑问相结合,传统考据与逻辑推理相结合。详卞孝萱《读〈柳如是别传〉》,载中山大学历史系编《〈柳如是别传〉与国学研究:纪念陈寅恪教授学术讨论会论文集》,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128-144页),至少有三条为解析张文提供了新的参照系。

于我而言,张文留下的深刻印象至少有两点:一是无论对钱氏家难之两造,还是对盲目殡足之寅老,均能抱持“真了解”“真同情”,时时可见悲悯情怀;二是行文繁密而不枝蔓,字词驯雅而不诘屈,“迷恋义宁先生文字”(第4、5、20页)的张旭东改良了陈氏文风,故而较《柳传》更好读、更好懂。

最大的遗憾

旭东往时作文和此次修订,未知何故,两次都没有使用最新的材料和研究成果,这也许是《藕香零拾》的最大遗憾。

《陈寅恪与傅斯年》初刊于2016年,在此之前,《也同欢乐也同愁: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筼》早已成为陈寅恪研究的基础书,其中的关键性史料却未能在张文中得到运用,以至于出现一些讹误。张文刊发之后,《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等新材料陆续出现,相应地催生出新的研究成果。既然是修订再刊,理应增补新材料、吸纳新成果、调校旧结论。可惜的是,张文在这两个方面似乎都可以再作完善。

先以1937至1943年陈寅恪及其家人的行踪作为讨论点。1937年7月1日(旧历丁丑年五月二十三日),陈寅恪第三女美延出生(蒋天枢撰《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112页),张文称“美延5月23日出生”(62页),联系上下文,自然会被理解为阳历5月23日。9月14日,陈寅恪之父散原老人辞世,寅恪在北平主持丧事。“国事、家事令他心情十分沉重”,“又极劳累,亲友来吊唁时家属均一一还礼,叩首或鞠躬,频繁弯腰、低头”,“多种因素”促使他在治丧期间右眼视力急剧下降,“诊断为右眼视网膜剥离”。因不愿在沦陷区教书,“终于决定放弃手术治疗眼疾,准备迅速赶赴清华大学内迁之校址”(陈流求、陈美延《先父陈寅恪失明的过程》,载宗璞、熊秉明主编《永远的清华园——清华子弟眼中的父辈》,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40-41页)。由此看来,张文径称“其右眼于1937年散原去世时痛哭,视网膜脱离渐趋失明”(72页),容易误导读者。

1937年11月3日,陈寅恪挈妇将雏逃离北平,约在27日夜间到达长沙,在亲戚家暂住数天,12月上旬另行租房安置。“当时临时大学因长沙圣经学院校舍不敷,将文学院设在南岳的圣经学院分校。临大文科师生1937年11月中旬相继抵达南岳,而12月15日校方即奉令迁出,于是师生们纷纷于1938年1月下旬再至长沙。”但陈寅恪“一直留在长沙”,“曾在临时大学短期授课,并未去南岳”(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著《也同欢乐也同愁: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筼》,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119、133、135、136、287、295页)。因此,张文所述“11月13日”离京、“11月20日夜间抵达长沙临时大学”(62页),皆不准确。

张文又称1939年9月陈寅恪返回昆明(63页),实则10月中旬从香港启程返回西南联大,10月20日抵昆明(《也同欢乐也同愁》,154-155页)。而1942年“6月末抵桂林”(64页)的说法,直接与下文自相矛盾:“陈寅恪一家只在桂林待了一年,从1942年8月到1943年8月。”(69页)

经查对,张文所用材料似乎主要来自《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增订本)》,而未使用后出的《也同欢乐也同愁》。事实上,前者的一些不够精确的说法,已经在后者得到了订正(《也同欢乐也同愁》,295页),如能对校,不难发现区别并作出正确选择。

再来看看陈寅恪“不肯指导人”的问题。2018年,《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出版后不久,我曾应陆灏邀约,为《澎湃新闻·上海书评》撰作书评,其中有一节专门讨论此话题。我的基本结论是:傅斯年对陈寅恪“不肯指导人”这一指责,确实能在郑天挺日记里得到新的验证,但仍要具体分析主客观原因,而不应该将其放大。我在文章里两次“喊话”旭东:“辨析傅陈关系史的最好文字,迄今为止,窃以为仍然要数张旭东的那篇长文——《陈寅恪与傅斯年》,《日记》带来的若干新材料或许可以为他的长文增添新内容。”“即便《日记》的这则新材料貌似更多地倾向于支持傅斯年的批评,依然动摇不了我对张旭东观点的认同。”(《张求会评〈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首刊于“澎湃新闻·上海书评”微信公众号,2018年3月7日)现在看来,旭东也许当时没听到,也许后来忘记了,反正在新刊文字里找不到郑天挺的身影。

陈寅恪研究已成显学,在众多专著中,我最推崇的四本书是《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陈寅恪诗笺释》《在西方发现陈寅恪》,我把它们比作司母戊大方鼎的“四足”——稳稳当当,扎扎实实。旭东的《陈寅恪先生所谓“了解之同情”》一文,至少可以采用补记或附记的方式,对陈怀宇的重要研究成果作出一定程度的呼应。请允许我再当一回文抄公,移录数段以结束本文:

《上海书评》(2010年1月10日)学者访谈栏目刊出《施奈德谈民国非主流史观》,施奈德说:“陈寅恪对当时的欧洲史学以及理论,到底理解到什么地步,我们并不是很清楚。他用的几个术语,比如‘同情之了解’,很可能是来自德语‘Mitgefühl’,‘mitfühlen und verstehen’就是‘同情和了解’。”我不懂德语,不知究竟如何。(24-25页)

学界常常亦有人将所谓出自寅恪先生的这一用语写成“同情之了解”,其实不是寅恪使用的短语“了解之同情”。寅恪并未使用“同情之了解”。(陈怀宇著《在西方发现陈寅恪:中国近代人文学的东方学与西学背景》,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326页)

寅恪先生所谓“了解之同情”一语应出自德国近代思想家赫尔德所用之Einfühlung一词。寅恪使用此词可能来自他自己游学欧美的学术阅历,或者是自己翻看西洋哲学书籍、史籍,或是借助密友吴宓的帮助,或是来自其在哈佛的师友白璧德。从目前的材料来看,寅恪显然对赫尔德的密友歌德十分熟悉,对欧洲古代史、近代史也不算陌生。我们目前虽然不能找到寅恪提到赫尔德的直接证据,但这种历史的内在联系正是研究历史的有趣之处。正如胡适先生所指出的,“做历史有两方面,一方面是科学——严格的评判史料,一方面是艺术——大胆的想象力。史料总不会齐全的,往往有一段,无一段,又有一段。那没有史料的一段空缺,就不得不靠史家的想象力来填补了。有时史料虽可靠,而史料所含的意义往往不显露,这时候也须靠史家的想象力来解释”。因而寅恪与赫尔德之间的这种联系应该以合理的想象来建立。(《在西方发现陈寅恪》,352页)

责任编辑:黄晓峰
图片编辑:张颖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