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制造者花总,承认自己怕了

互联网原住民很难忘掉花总。

那个用一次鉴定就让佩戴名表的官员入狱、一条微博就让酒店行业动荡的初代网红,曾主导数次现象级网络狂欢。

但在 18 年后,曾经 “大闹天宫” 的花总,似乎逐渐消失在公众视野。

五年了,花总去哪了?

作者 | 詹世博
编辑 | 陆一鸣
题图 | 微博 @花总

花总的身份很多。

鉴表师、酒店吹哨人、支教老师、网络写手、某金融软件创始人、卧底爱好者、互联网最早的装 × 导师……

这都源于他 “想火就能火” 的本事。

早年的花总,在公关行业摸爬滚打近 10 年后,自制《花果山装腔指南》,涵盖衣、食、住、行、用各个方面,简单而言就是 “教人如何装 ×”,网友称其为经典神文。花总顺势创办 “装腔指南” App,下载量破百万,“逼格”—— 这个不太文明但广为流传的词语,就出自花总之手。

(图 / 凤凰网视频《七日谈》)

2012 年 9 月,时任陕西省安监局局长杨达才因为一块手表,被质疑有贪污嫌疑。起初,杨达才并不承认,花总见不得对方撒谎,将他在不同场合佩戴过的 11 块名表一一公开。手表变手铐,杨达才锒铛入狱,被判 14 年。

“表叔” 终于落马,花总再次出圈。

花总喜欢孙悟空,他曾把 ID 从 “花果山总书记” 改为 “花总丢了金箍棒”。但手表事件并未让他戴上紧箍咒,同年 12 月,他又把矛头对准世奢会,指出其数据、排名以及成员身份造假。

2016 年 3 月,世奢会 “战败”,但花总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身份曝光、被迫离职、与紧接而来的全民内容创业浪潮擦肩而过。他曾后悔过,但他现在会自嘲:“起码我是一个丰富过汉语词汇、活着上了中国新闻传播史教材的人,也够给小孩吹牛了。”

与世奢会正面硬刚的另一个副作用是,他因人身安全问题无法拥有固定住所,只能长期借住酒店。把酒店当成家的第六年,他又利用微博曝光了 14 家知名酒店的卫生问题,成了引爆酒店行业乱象的第一颗雷。

如今,花总入住酒店被认出来时,酒店方还是会有点紧张,所以他又花了很多时间去让酒店相信自己其实不是一个麻烦制造者,“不然就真的没有地儿住了”。

酒店事件 2 年后,疫情暴发。花总把自己在土耳其遇到的一位中国 “口罩贩子” 的故事,制作成一部纪录片,上了热搜。没错,就是那部曾经引起不小争议的《口罩猎人》。

也因此,花总被称为 “休眠性网红”:虽然每隔一两年才会出来蹦跶一下,但每次露面都一定会留下点什么。

如今,45 岁的花总,又带着一部新片《出海》回归公众视野。我们好奇,过去的 10 余年里,花总为何总能够精准下注流量风口。而在时代变迁之中,已过不惑之年的花总,是否也需要调整新的姿态,寻求新的生态位。

关于《出海》的那些事

新周刊:何种契机之下,才决定拍摄《出海》的?是否能与我们分享一些在镜头之外,与越南、与出海商人、与你自己有关的故事?

花总:和之前一样,这个影片诞生于意外。一开始,我本来计划拍摄疫情后的越南,就聊越南足球、就业、买房等,名字都起好了,叫 “花总看世界之越南篇”,立项也通过了。但我到了越南之后,影片的拍摄突然因为平台的某些原因被叫停了。

当时很沮丧,天天跑去还剑湖边喝咖啡。散心的时候突然留意到一个关于越南河内国际马拉松的广告,发现是中国的一个鞋服品牌赞助的,然后我灵机一动 —— 或许可以拍中国企业出海的故事。但是等把这家企业的故事拍了四分之三的时候,另一个著名国产运动品牌因为负面舆情上了热搜,企业突然担心影片可能带来的未知风险,项目又被叫停。

当时觉得,这次和越南的缘分或许只能到此为止了,抱着告别的心态我和一个朋友吃了一顿饭,他介绍了一个做证券的 “老江湖” 给我,我本来对这些老江湖有些戒备,没想到就是这个 “老江湖” 促成了《出海》的生成,他就是片子里的老王。

《出海》一上线,又登上热搜,但让花总觉得遗憾的是,他本来希望可以利用影片的传播帮助黎叔获得关注、渡过难关,但没想到黎叔反而因此遭遇了小规模的网暴。

新周刊:为什么会选择老王、黎总和涂与豪作为这部影片的主角?

花总:其实我也拍了其他几个出海商人的故事,但是只有这三位的故事会完整一点。剪完片子之后我发现了另外一件很巧合的事情,就是这三位主角似乎分别对应着我或大多数人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我看到小涂,就像看到了曾经的我,年轻的时候敢闯敢拼,嘴里还唱着 “我命硬学不来弯腰”;黎叔和我年龄相近,也是人生中压力最大的阶段,生怕走错一步满盘皆输,我非常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态;而越过山丘的老王,全身都是铠甲。我后来理解了老王身上的这层壳,没有这层壳,可能就没法守护住心底的火种了。

影片中的三位主角,从左至右分别是老王、黎总和涂与豪。

新周刊:这趟旅行打破了你对越南的哪些刻板印象?

花总:拍摄的过程确实会让我对越南的经济有更全面的认知,它目前还是处在增长的红利期,但同时,经济结构很单一,非常依赖进出口,并且还没有形成一定规模的中产阶层。

但总的来说,出海只不过是这个故事的背景,把 “越南” 这两个字摘掉,这部片子讲的其实还是一群普通人如何保住心里那团火的故事,它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共同的历程。

新周刊:你怎么看待这群淘金者信奉的 “时光机理论”?

花总 :对于 “时光机理论”,我既信也不信。随着越南 GDP 的增长,当地人的消费能力会提升,电商带货之类的模式肯定也能发展起来。不出意外的话,中国曾经走过的路,越南还会再走一遍。但其实,每一个人都没有捷径可走,国家的发展也一样,越南拥有全世界最复杂的地缘政治环境,周边一旦不太平,“时光机理论” 立马就会失效。

《出海》由花总和腾讯新闻夏至工作室共同出品,这种模式使得个人创作者在保持个性的同时能够生产出更符合工业标准的内容。

新周刊:前有《口罩猎人》,后有《出海》,淘金的故事讲多了,你就没有想要成为商人的冲动吗?

花总:我可以做一个很好的顾问,但我成不了很好的商人。关于投资,我自认还是有一些眼光的,我的那些商人朋友在做决策的时候也会向我征求意见。但我知道我性格上的短板太多了。做老板要冷血、要果断,我是一个有责任感又害怕责任负担的人,所以我不擅长在商海里混。

新周刊:探访过诸多国家后,哪个城市或地区,在你眼中可以被称为故事富矿?

花总:除了中国以外,那肯定就是缅甸了,最近百年,这个国家从亚洲的明珠沦为全世界最动荡贫穷的国家。很多华人去那里本来是为了避难,结果陷入了更无助的境地。外部的世界在一日千里变化的时候,这群人就像是被时间的琥珀给包住了。中国跟世界近现代史的这种离乱,裹挟着小人物的命运,这其中的悲欢离合都是极致的,但是关注的人却很少。

我现在疯狂喜欢范德彪,以及《漫长的季节》里的那些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我才琢磨出味道了。在大时代面前,个体渺小得如同一粒沙,但这些个体倔强的抵抗,让他们活得像个人一样,这点非常非常打动我。

花总镜头中的缅甸。

新周刊:无论是《口罩猎人》还是《出海》,片中呈现的 “尺度” 都让观众意外,对于这种牵扯过多 “内幕” 的题材,你如何说服受访者接受拍摄?

花总:首先,我会跟人家说我是花总,别人去搜一下就会发现,这个人好像也算个人物,不管要不要接受拍摄,大多数人都不会排斥见我;其次,三教九流的人,你都要聊得来。在这个过程中,我不会让别人觉得我是个记者或者拍片的人,而是一个能够交流的人,这点非常重要。你需要有一个 “社会” 的外皮,让对方放心。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寻求当地的交际花。我这里的 “交际花” 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一个中性词,它是一个重要的社交枢纽和一种背书。

新周刊:还有哪些人或题材,是你一直想要尝试去记录但目前还没有成功的吗?

花总:其实我还挺想采访一下杨达才的。我没和他正面沟通过,但其实我是影响了他和他家人的人生的,我倒没有什么歉意,只是想给自己一些答案。

就像《漫长的季节》的结局,那个保卫科科长挂着尿袋、提着鸡蛋和王响一笑泯恩仇了。我知道这个结局很理想化,但我希望再荒唐的人生也能有一点诗意。

早在 2011 年 7 月,花总就开始在网络上鉴定其他官员的手表,杨达才事件让花总第一次出圈。(图 / 央视新闻)

花总七十二变

新周刊:早年间,你似乎是一个喜欢较劲的人,写过几篇酒店测评,就当所有人以为你要吃这碗饭时,你又开始测评空客飞机,后来又改行写小说、非虚构作品、战地报道,做纪实摄影。“用一个标签就想把我套住,我偏不。” 你现在还会这么叛逆吗?

花总:我之前一直在折腾,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给我贴标签,因为我不服气,觉得那些都不足以形容我。我明明是一个立体的人,凭什么到了你们这,就变成了一个鉴表的、揭发酒店的、混网络的。我总会试图抵抗,并且要展现更多的面给别人。

就算你们要贴标签,我也要让你们把手上所有的标签都贴完了,才发现那些都不足以形容我。像个猴一样,有人给这个猴指了左边,那个猴就会故意跳到右边,这其实是一种应激反应。

而这种抵抗并没有让我找到真正的自己,做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发现我并没有勇气,或者说我自己一直在回避去思考 “我想追求什么样的生活、我想成为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这件事,所以我现在最大的挣扎还是 “要不要做自己”。

他讨厌被称为 “网红”,但你说他是 “过气网红”,他又会乐呵呵地接下这个标签。(图 / 凤凰网视频《花总鉴识录》)

新周刊:你两年前曾说过一句话:“要扛得住诱惑,把握得住吃相,守得住人设。” 可否对我们解释一下,这些具体是指什么?两年过去了,你 “扛住、把握住、守住” 了吗?

花总:我们这一代人开始,会有现实中的身份和线上的身份。我很荣幸能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代 “数字人”。“花总” 不仅是我在社交媒体上的人设,也是我数字生命的延续,“花总” 就是吴东,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所以,在现实生活中需要遵守的底线,在线上还是一样不能逾越。很多人做网红,只是把它当成一个赚钱的工具,我也是个老网红,但是我尽可能不去做违背长期主义的事情,因为会缩短 “数字人” 的生命周期。毕竟延长 “花总” 的生命周期,也就是延长我自己的生命周期。

新周刊:大家对你的印象以及媒体的描述,和你本人对自我的认知相符吗?

花总:肯定会有出入,最大的误解可能是把我形容成一个 “斗士”,但其实我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人,这 10 多年间,我都是缺乏表达的勇气的。

其次,在很多人眼里我都是一个老江湖了,可能对外界的评价已经脱敏,但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是很玻璃心、很拧巴。我经常会去微博搜自己的名字,看到有人骂我或者误解我的时候,我还是会很难过。

新周刊:但你改变了一个官员的命运,曝光了不止一个行业的黑幕,然后形容自己 “缺乏勇气”,这似乎有点说不通。

花总:大多数时候,我的表达都是点到为止。我并没有勇气推动一个事情的真正解决,我也是一个很怕死、怕牺牲的人。

可能和我的公关出身有关,这个职业给你的训练就是,要权衡利弊。我不停卷入旋涡,又全身而退,往好里说是聪明,往坏里讲是犬儒和鸡贼。这不是一个光荣的事,你把每一碗水都端平了,骨子里你还是最在意自己的得失。

在大部分时候,我只是有一点好奇心、喜欢得瑟。有目标,但是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我现在还是更爱拍纪录片,去关注别人的故事,可能会把我的落寞感暂时搁置在一边。

已经多年没能挥舞 “金箍棒” 的花总,不管多忙,每天都会花不少于 2 个小时在一款手游上,他享受在里面种地、钓鱼、“晒” 太阳的时刻,而他目前最大的烦恼就是,种菜的等级一直卡在 13 级上不去。这是属于他特殊的 “放风时刻”。(图 / B 站《Ta 在说》)

新周刊:“接近真相本身” 的能力,完全是由好奇心驱动的吗?

花总:不完全是好奇心,而是一些让我有所触动的人和事。

每个人的境遇都不一样,人跟人是注定不可能相互理解的。所以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我站在我的岛上,遥望你的岛。不管对方的岛上是郁郁葱葱,还是寸草不生,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只能站在远处看别人的岛。

而作为一个故事发掘者,真正让我觉得有意义的,就是可以一辈子不用只待在自己的岛上,偶尔可以登到别人的岛看一看。人生这一趟应该是有很多可能性的,在你这座孤岛上没有成为现实的,你可以在别人的岛上看到属于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就像我最近正在拍的一个黑色产业链的主题,你站在远处看,它就是一团漆黑,但走近了,你才会发现这其实是五彩斑斓的黑。

新周刊:你会担心自己的好奇心被消磨吗?

花总:好奇心是稀缺资源,而且一定年纪之后就不可再生。到了那个时候,有些人会在其他地方找到突破口,但也有人会开始用壳把自己包紧,以此来隔绝外界的刺激。

我希望将来有一天,就算有了自己的壳子,也还是能够 “心中有火,眼里有光”,保留一些善意,和片子里的老王一样,帮衬一下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吧。

新周刊:豆瓣把《口罩猎人》归类为纪录片,但你曾在采访中表示 “《口罩猎人》拍摄的时间非常短,素材也不够,视角也很单一,深度不合格,把自己定义成一个纪录片人,这个有点为时过早”,现在呢?

花总:一般的纪录片导演都是跟被拍摄对象之间有抽离感,但我拍的这种是主观的、深度介入式的片子。我觉得我依旧不是一个纪录片导演,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故事猎人,出去采风,然后在村头给大家讲故事的那个人。

这也慢慢成了我拍片的一个特点,或者说,我拍的其实是大型 Vlog。对于三位主角而言,Vlog 导演也不是我最主要的身份,更多的是朋友。如果我不跟他们交朋友,我的片子也没法拍,但是即使不拍这些片子,我也愿意和他们交朋友。

花总:“还有网友怀疑小涂收到 20 亿越南盾,不是靠融资,而是我借的,我说基本的操守我还是有的,我不会为了拍片子去干预事件。纪录片的好处也在于,就算你可以在镜头前面表演,但很难一直演下去。”(图 /《出海》截图)

流量时代 “装腔指南”

新周刊:2018 年你接受采访时说 “我是那种隔几年就可以火一次的人,出名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容易了”,你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踩准热点的本事,“候鸟网红” 是你提前设计好的人设吗?

花总:这是一种奇怪的天赋,我似乎一直知道大家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所以 “火” 就成了一件游刃有余的事情。年少轻狂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这个很牛,但是到了后来你得藏着。

出名很容易,但是出名的后果你很难掌控。如果你是一只三天两头出来闹一下天宫的猴子,那么天上地下都没有容你的地方,被灭掉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我现在克制很多了。

新周刊:在做内容时,你会 “以观众为本位” 吗?“造热点” 的能力是可以被锻炼出来的吗?你是否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论?

花总:不会。以观众为本位的话就做不出好片子。关于 “造热点”,我没有总结具体的方法论,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你需要有极强的共情能力,你要了解人的情感,所以我这段时间又开始做情感主播,很多人都会来问我职场和情感的问题(笑)。

花总曾主持过一档云访谈节目,他自嘲在其中担任情感主播。

新周刊:但同时,你又会把每一次由你自己制造的网络狂欢,形容成马戏团表演:“每隔一两年,出一个现象级传播的作品,最后还不都是一地鸡毛。它只能给你带来快感,带不来快乐。” 似乎 “流量操纵者” 始终是一个有悲剧色彩的人设,这是不是一种过度反思?

花总:我成不了流量操纵者,顶多是个流量捕手。你可以点燃一团火,但是你没有办法预判这团火会被风吹到哪个方向。如果一个人以为自己可以操纵流量,那是非常愚昧的。其实公关这份工作,很多时候也是在试图影响舆论的走向,这是很危险的游戏,但是很多从业者对此都没有敬畏之心。

新周刊:8 年过去了,你是否依旧后悔当时正面硬刚世奢会?

花总:《花果山装腔指南》死于商业化前夜,所以我后悔过。尤其是当你看到和你同一起跑线的人拿到投资、成为顶流的时候,你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因果链条,不是只有因果。

如果没有世奢会那件事情,说不定我现在已经不在了。以我当时那种张扬跋扈的性格,我要是再拿到融资、再成为顶流,还不知道会把 “天宫” 闹得有多乱。

所以我现在不会再为这件事情后悔。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我,是由过去的我的每一个切片共同决定的,这些切片是不能被剪掉的。人生不是做后期,没法剪辑,它就是一个线性的故事。

新周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 “非虚构报道在未来会影像化” 的?那对于文字类创作者来说,他们还有多大的存在价值?

花总:未来的时代肯定是富媒体化的,文本与影响都不能缺少。而从市场化的角度来说,肯定是影像更值钱。但不是每个人都要市场化,都去投怀送抱那该多无趣,还是得有坚持。

影像是剪裁的艺术,但文字可以传达的信息更多。文字一定会比影像不朽,它更能触及事件本身。所以文字报道不会消失,消失的只会是劣质的文字。只要是好的东西,一定不缺读者。

花总:真正网生的视频都与传播议程密不可分,应该重视内容本身的深度,而不是后期或者调色。

新周刊:2018 年,你为新周刊读者献上新年祝福 “新的时代光鲜亮丽,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个正确的姿势或是一个舒服的体位,来跟这个时代接轨,安抚躁动的心和急促的呼吸”。5 年过去了,作为初代网红,你对当下的流量时代又有什么新的观察?寻求到了哪些 “新姿势”?

花总:当今舆论场的碎片化、极端化是前所未有的。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有人发表了一个观点,就可能被不同的人解读出不同的角度,这本身是好的,但有些人并不尊重客观事实,他只会故意抓住其中的一些点,然后使劲地去放大,就是为了引战。

这种现象以前也有,但是没有这么严重。善意在这个网络时代成了稀缺资源,现在的网友既不喜欢失败者,又想看别人倒霉。我在其中看到了很多裂痕,似乎每个人都需要保持上瘾,可能是因为内心深处有很多负面情绪,需要发泄在社交媒体上吧。

我觉得还是要 be gentle。这个世界练的是肺活量,能够活得久的一定是温和派。你太急、戾气太重,那口气喘不上来,你就过去了。

(未标注出处的图片都来自微博)

从新疆回到上海,他们在静安公园跳舞

一群上海爷叔阿姨在静安公园里跳新疆舞。旋转的舞裙里,凝聚了几十年的青春记忆,也凝聚了西北戈壁滩的乡愁。如今,在公园里跳舞更像是一份心照不宣的约定。穿上五颜六色的舞裙,打起手鼓,老年的生活也因此有了多样的色彩。

文|马诗韵

编辑|王菲宇

图片
我们看的是歌舞,他们跳的是青春

人潮分为三股,分别涌向静安寺地铁站的15个出站口。作为上海人流量最大的地铁站之一,这里是地铁2号线、7号线和14号线的交汇口。地铁站边,有上海最古老、香火最旺的佛寺静安寺,也有代表着最时髦生活方式的芮欧百货、久光百货和嘉里中心。如果观看地图,可以看到高楼大厦的环绕下,有一块“凸”字形的绿色区域,这就是静安公园。

南临延安中路,西靠华山路,静安公园位于静安古寺的正对面。作为上海市中心的公园,静安公园周末的喧闹从早晨就开始。一条笔直的梧桐大道,从公园门外直通向深处,泾渭分明地划分出区块。大道起点,是街头艺人的天下。在捏面人、易拉罐画和气球的摊位簇拥下,两位歌手在麦克风前卖力弹唱。大道终点,拉小提琴、敲鼓的老年乐手在认真排练,交谊舞舞伴们双双起舞。

而在大道中点的黄金地带,动感的音乐响彻不绝,一群身着维吾尔族民族服装的舞者正踏着鼓点,摇摆身姿。他们的眉梢眼角流露出风情,也难掩岁月的痕迹,但舞蹈动作却不见迟滞。随着身体的转动,彩色的裙摆如喇叭花般绽放开来。

图片
舞者们身着维吾尔族民族服装摇摆身姿

摄影:马诗韵

在舞者们身后,同样身着民族服饰的团员奋力拍鼓,摇动沙球。他们身旁,一面红色的旗帜向路人彰显着他们的来历——“上海知青天山歌舞团”。(以下简称“天山歌舞团”)

“每周五、六、日 9:00-15:00在静安公园”,团长钱根芳递来的名片上这样写着。每个周末,这些年届七旬的新疆知青便从上海的各个角落赶来,相聚载歌载舞。除非酷暑暴雨,几乎从无例外。

作为团长,钱根芳通常是到得最早的那一个。早上8点45,他已经在公园里忙开了。在长椅上安置音响、连接电线,长椅边的梧桐树下,他铺上一块暗绿色格纹布。稍后,随着团员陆续到达,格纹布上渐渐堆起各色行李:皮包、双肩包、便利店袋子、拉杆箱。里面装着乐器,也装着舞服、舞鞋,还有自行准备的午餐。

图片
钱根芳(中)和团员们用沙球和鼓打节奏

摄影:马诗韵

换好服装,团员们几乎一分钟都不耽误,立刻跳起舞来。二三十个古稀之年的舞者,配上欢快的音乐,鲜艳的服装,天然成为公园里最吸引眼球的存在。“怎么都是五颜六色的?大家就自然过来看了。”钱根芳颇有些自豪地解释。围观的路人,有人称赞这些已经是爷叔和阿姨的团员时髦,有人感慨“就算想跳,也要跳得动才行”。不少人会掏出手机,拍下他们舞动的样子。

在社交媒体上,天山歌舞团小有名气。一位网友在微博记录下自己的静安公园偶遇的感想:“正纳闷他们怎么跳起了新疆舞,突然看到‘知青天山歌舞团’,一下就明白了。像《芳华》那样,我们看的是歌舞,他们跳的是青春。”

图片
一位阿姨手拿“都塔尔”翩翩起舞

摄影:马诗韵

1963年上海开始动员知识青年去往祖国的大西北,扎根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当时,城市被视为堕落之所,乡村是充满了浪漫理想的远方。知识青年支援边疆建设的蓝图被勾勒出来。据不完全统计,从1963年到1966年,有近10万上海知青来到了新疆。

1964年,未满18岁的钱根芳登上了开往新疆的火车,这列火车将他载到了遥远的北疆,一个名叫石河子的地方。在上海时,钱根芳没跳过舞,在新疆工作时,他进过师部文工团。演出队经常到下到连队汇演,他因此学会了新疆舞。

1980年代初,阔别家乡十几年,知青们开始陆续回到上海。作家王安忆的小说《本次列车终点》记录了一位知青陈信从新疆回沪的心潮澎湃。“心,怦怦地跳动起来。十年前,他从这里离开,上海越来越远,越来越渺茫的时候,他何曾想过回来。似乎没有想,可又似乎是想的。”和小说里的陈信一样,一来一去的两趟火车,缩略了钱根芳的二十年青春。

图片
天山歌舞团另一位初创团员吴阿姨

摄影:马诗韵

“我们在新疆奉献了青春,但青春无悔。”钱根芳这样告诉我们。火车上认识的战友,很多成为了一辈子的朋友。比如天山歌舞团另一位初创团员吴阿姨。当年去新疆,她和钱根芳搭乘同一列火车,坐在同一节车厢。进入新千年,两人先后退休,成为了“舞友”。

最开始,和新疆回沪的知青一样,吴阿姨跟着上海知青阿凡提歌舞团跳舞,这是上海成立最早、规模最大的新疆知青歌舞团。阿凡提歌舞团在虹口公园活动,吴阿姨觉得那里“人太多,地盘太小”。他们也在闸北公园跳过,但是吴阿姨家住在胶州路,坐公交40路到闸北公园要一个小时。钱根芳的家在西苏州路,也在静安区。几个老战友一合计,就在2017年成立了天山歌舞团,作为阿凡提歌舞团的“静安分支”。活动的地点就选在了位置优越、地盘宽敞的静安公园。

图片
新疆舞是一种乡愁,也是一种情怀、一种快乐

在上海跳新疆舞的知青里,张林发的名字几乎人尽皆知。他是阿凡提歌舞团的创始人,大家更喜欢叫他“大老张”。

张林发在南疆待了33年,直到2000年,他从新疆退休,回到了上海。当时的上海正如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回到这座摩登的、繁华的大都市,大老张走在街上,觉得路人投来的眼光都是异样的。在新生活的冲击前,他一个人跑到公园跳起了熟悉的新疆舞。

独自拎着四喇叭录音机,穿戴着民族服装,从闸北公园到虹口公园,他在各个公园里跳新疆舞。一开始,人们觉得这个黏着两条假胡子跳新疆舞的爷叔好奇怪。后来,越来越多人加入了他。和他一起跳舞的,当然不少是新疆回沪知青,但也有单纯喜欢新疆舞的人。“可以说,新疆舞就是他带回来的。”钱根芳说。

为什么回上海后还要跳新疆舞?钱团长觉得那是一种情怀。“我们对新疆舞是有感情的,毕竟在新疆将近二十年,对那片热土刻骨铭心。”在吴阿姨看来,新疆舞这条纽带,串起了知青们的过去与现在。“那里有我的青春年华,这里是我的叶落归根。”

图片
团员们演奏着传统维吾尔族乐器

摄影:马诗韵

阿凡提歌舞团原来在南京路的上海大世界游乐场门口跳过。后来那里不让跳舞,歌舞团就来到了上海的各个公园里。几年前,大老张生病离世,但阿凡提歌舞团没有终结,反而开枝散叶,从最初的闸北公园和虹口公园,到市中心的复兴公园、长宁区的天山公园、东北角的杨浦公园……十几个新疆舞歌舞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起舞。

2017年,天山歌舞团成立时,成员只有5个。现在微信群里,已经有超过140人。这其中,有35位是从新疆返沪的知青。

常老师和她的老伴一起出现在公园里。这一天,她头戴一顶缀有头纱的黑色帽子,脖子上的红色的串珠项链与她的衣服相呼应。老伴则是一身白衣配一顶有花纹的“朵帕”花帽。她从小在喀什长大,是出生在那里的“兵团二代”,老伴则是1960年代从上海来的知青。1993年,跟着丈夫返沪的脚步,常老师带着两个女儿也来到了这座千里之外的城市。

从小在新疆长大,常老师从小就会跳新疆舞。对于她而言,新疆舞是一种乡愁。阿凡提歌舞团成立后,她加入歌舞团成为了一名舞蹈老师。二十多年里,她教了很多学生。每个周末是她最忙的时候。她的家住宝山区,每个周末的上午,她和老伴要先来到十几公里外的静安公园自己跳一会儿,下午再到长宁区的中山公园支持一下女儿。她的女儿雁子也是一名新疆舞老师,周末在那里教舞。“我和女儿的学生,全是上海人。”

图片
常老师和老伴一起在公园里跳舞

摄影:马诗韵

老文就是常老师口中“学新疆舞的上海人”。原来他常在虹口公园看别人跳新疆舞。前几年他退休了,有了自己的时间,就专门来学跳新疆舞。他原先做管理,现在退休了,说话做事依然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和流程。比如加入天山歌舞团,就是他感受了不同舞团,几经对比之后的最优选。这里优势有三:一是团队氛围好,二是配套设施方便,“静安公园免费提供热水”,三是这里交通方便,从他家坐地铁2号线,出站过个马路就是。

他每个周末都来静安公园跳舞,从周三就开始期盼。“到周三就看看天气预报,看双休日天气好不好。”跳舞的时候,他有时候穿衬衫,有时候穿着Polo衫,总之都是全棉的、便于运动的衣服。在公园里一众穿着鲜艳大摆裙转圈的人里,穿着Polo衫的老文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老文说,民族服装他也有,但他更喜欢穿符合自己个性的服装。

其他团员评价老文跳起舞来有朝气、有活力,这大概归功于他跳过几十年的交谊舞。年纪大了,他觉得新疆舞更适合自己。在户外跳舞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跳舞也不失为一种户外运动。更重要的是,新疆舞的音乐和舞动,在精神层面给他带来一种“快乐的感觉”。

图片
来静安公园跳新疆舞,体验在上海最大的一次冒险

为了每周末的公园相聚,团长钱根芳要做很多准备。周末的早晨不到六点,他就起床。烧好午饭,放进保温筒,再把一只手拍鼓和三个大音响搬到楼下,装上电动三轮车。原本他骑着一辆电瓶车,载一只小音响,但随着舞团里的人越来越多,无论电瓶车还是小音响都难以负载需求,于是专门买了这辆深红色的三轮车。他办事周到,带上三个音响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这样不会出洋相,万一一个音响罢工了,那么多人都跟着停下来,你说多么戆?”

在公园里,钱根芳永远是那个活跃的“气氛组”。一对夫妻第一次来参加舞团活动,手脚不免有些局促。钱团长微弓着腰,双手举着iPad,为他们拍下舞动的画面,时不时大声鼓励“跳得好!”有阿婆牵小孩来看舞团跳舞,他提醒老人让小孩离音响远些,“小孩耳朵很嫩的”。

图片
团长钱根芳在旁边摇着沙锤活跃气氛

摄影:马诗韵

作为发起人和组织者,钱根芳一直是大家心中的“大家长”。尽管团员大多是同辈人,但遇到任何问题,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找团长。有新人想要入团?找团长扫码进群。公园保安要求收摊?找团长去交涉。

公园里一位快人快语的柏阿姨告诉我们,六七岁时,唯一的亲人、她的哥哥去了北疆伊犁,把她也带了过去,她是“随哥支边”。她的丈夫则是在那里的上海知青,但丈夫不会跳新疆舞。来到公园里,钱根芳先给了他一面鼓,让他拿回去学着敲。鼓敲烂了,就用补鞋的皮修补了一下,接着敲。学会之后,他俩把旧鼓还给团长,自费买了一面750块的新鼓。从此,舞团又多了一名“文艺积极分子”。

因为每周末都会出现在这里,即便叫不出钱团长的名字,他也成为了公园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色。年纪稍轻的清洁工、年纪稍长的阿姨,都上前来跟钱团长打招呼。打完招呼,阿姨们不急着离开。站在梧桐树下,她们一边看舞蹈,一边聊起天来。

“他(钱根芳)很厉害的,又会唱又会跳。”

“那你有上老年大学吗?”

“没有,我又不要求上进的咯。”

图片
柏阿姨丈夫在团长的鼓励下学会了打鼓

摄影:马诗韵

观看天山歌舞团的表演,很容易被热烈的氛围感染。“新疆舞比较欢快。男同志跳得奔放,女同志跳得妩媚,遮脸的手部动作其实代表害羞。”钱根芳这样介绍。

散跳的新疆舞,没有太多限制。舞伴性别没有限制,常见女团员提起大裙摆一起转圈。舞蹈动作也没有限制。“每个人动作都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新疆舞丰富多彩。同一支曲子,你今天跳这个动作,下周来可能动作又不一样了。”老文说。对音乐的理解,更是没有限制。老文向我们介绍,新疆舞的音乐表达的内涵非常丰富。“表达爱情、欢乐、思念亲人、丰收喜悦……舞蹈要根据你(对音乐)的想象,还会受到个人阅历和接触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的影响。”

常老师说她自己也没有专门学过跳舞,“在新疆那个环境里,看着大家都跳,耳濡目染就会了。”她向我们展示了一支女儿雁子接受采访的短视频,雁子这样描述她眼中的新疆舞:“你只要会走路,你就可以跳舞。”

只要愿意跳,就可以加入歌舞团。团里有舞蹈老师。“有想跳的,我们就给你指导一下。”钱根芳说。

图片
女团员们提起大裙摆一起转圈

摄影:马诗韵

我们在这里碰到了一个自称“乐呵姐”的山东阿姨。她来上海串门,在网上看到静安公园有人跳新疆舞,好奇之下就来看看。

她曾经去新疆旅行,看到广场上人们在跳舞。“太美了真是,回来我就想跳,但是不知道哪儿有跳的,没有曲、也没有舞。”后来她和一个新疆朋友加了微信,对方给了她一曲成品舞,乐呵姐“扒”了很久。“没有那个氛围学不下来。”在家努力学会两曲,她还一直没有在外面跳过。来到静安公园,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展示自己的舞技。

上场前,乐呵姐还有些担心,问一旁的柏阿姨:“大家都有舞伴吧?”

“没有的。你请别人跳,别人就跟你跳。新疆舞,就是自由发挥。”

图片
团员们的舞姿吸引了过往的行人们驻足观看

摄影:马诗韵

起舞的“舞池”里还有一张外国面孔。Chani来自以色列,她和同伴到上海出差,周末相约来静安公园闲逛,看到天山歌舞团的表演,她受到感染,也加入其中跳起舞来。在此之前,她从未学过舞蹈。

五位阿姨与Chani围成一圈,环绕而舞。在一片红、黄、蓝、绿的鲜亮裙摆之间,Chani的卡其色连衣裙显得格外朴素。 一曲结束,Chani退回同伴身边,没想到舞团里的爷叔阿姨连连向她发来邀请。先是一位穿亮黄色连衣裙、戴白色遮阳帽的阿姨,接着是一位穿白色维吾尔族服装、戴紫红色朵帕帽的大叔。Chani跳了一曲又一曲,团员们有人向她竖大拇指,有人欢呼“亚克西”——这是维吾尔语的音译,意思是“很棒!”

Chani说,虽然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新疆舞,但和歌舞团的团员们一起跳舞,感受到自信与开心。“这是我在上海最大的一次冒险。”

图片
来自以色列的Chani也加入其中跳起舞来

摄影:马诗韵

钱根芳说,很多团员就是因为路过看到他们跳舞,觉得有意思,后来也加入了。加入舞团不收费。作为团长,钱根芳会给大家买点水果零食,也有团员会请大家吃香蕉。“我们都是自愿的。”钱根芳记得一次,有路过的人给他们送了矿泉水。“‘啪’送了4个篮子过来了,篮子里面都是水。”对方对钱根芳说,送水是因为喜欢看他们跳舞,“他说,我是你们忠实的粉丝。”

除了在公园里跳,歌舞团还去养老院表演,逢年过节参加社区的公益活动。采访前一天,天山歌舞团刚刚在上海西北北新泾的一个城堡主题酒店举办完年会。在远离市中心的自然环境里,团员们和在静安公园一样,换上鲜艳的舞服,翩翩起舞。几年前,还有人邀请过天山歌舞团去香港和澳门特别行政区表演。“真的走时装的那种T台,”钱根芳说,“我跟着队伍一起去的,我是里面打酱油的嘛。”

图片
老了病了,也总还有一支舞可以跳

团员们正跳得开心,突然音乐停了。原来是音响出了毛病。一位团员打趣:“它也要休息休息,老了。”

“老”,是团员言谈间难以避免的话题。衰老带来的病痛,更是为跳舞这件事笼罩上一层不确定的阴影。

最早天山歌舞团只有5人的时候,吴阿姨常常来跳舞。后来团员多了,她却渐渐跳得少了——不是不想跳,是身体跟不上,她的膝盖动过手术,让很多动作多了限制。尽管如此,吴阿姨还是常来静安公园,“膝盖好的时候也能跳两下,膝盖不好的时候,就坐着看他们跳。”

钱根芳今年76岁,吴阿姨比钱团长大一岁。说起年龄,话题一下就变得伤感了。“说实话,我们这代从新疆回来的知青,还能跳舞的人寥寥无几,”吴阿姨叹息,“好多都走了,好多都病了。”

图片
柏阿姨坐在一旁边休息边打鼓

摄影:马诗韵

也有抱着伤病继续跳的。“这个舞的点子打得好,人跳得开心。天天坐着不活动,不光死板板的,还会生病。”柏阿姨说,“音乐一响,我就想跳了。”

她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全身发麻,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像吃味精一样”,严重时连水都不想喝。那时候睡眠也不好,整晚整晚睡不着,“眼睛一闭都是梦”。在梦里,有时候是鼓点不断敲打,有时候又胡思乱想起死亡的问题。去了很多医院都看不好,最后仁济医院为她做了一次全面检查,诊断结果是她有神经衰弱和老年抑郁症。

不止如此,腔梗(腔隙性脑梗塞)和眼部疾病接踵而至,后来她还感染了新冠。”阳康“后,柏阿姨明显感觉身体状况不如从前,“尤其是记忆力变差了,现在想到什么要立刻去做,不然就会忘记。”

今年舞团的活动一恢复,柏阿姨就立刻来了。“跳舞就是心情会舒畅一点。我以前打太极拳,现在也不打了,但新疆舞还是不能丢。”她说,就算身上有点毛病,只要舞团还在这里跳,她也跟着来,“累了就坐着休息一会儿,打打鼓”。

图片
柏阿姨正在跳舞

摄影:马诗韵

她是天山歌舞团最活跃的团员之一。在网上搜索天山歌舞团的视频,不管是最近几个月的还是几年前的,总能看见柏阿姨的身影。她住在浦东三林的珠宝城地区,从家里出发到静安公园,要从地铁8号线转2号线,坐上一个小时地铁。每个周末,为了赶上9点的”早场“,柏阿姨总是7点起床,吃好早饭,要在镜子前好好化个妆。涂上粉底,抹好口红,画个眉毛。出门时,柏阿姨也会带上化妆品,“中午吃完饭口红就没有了,要再补一下子。”

这些化妆品,都是女儿买给她的。除此之外,女儿还为她买了几套不同配色的舞服。柏阿姨日常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但戴上维吾尔族帽后,脑袋后面便“长”出了长长的辫子。

采访这一天,柏阿姨在女儿买的舞服外面,套上了一件全新的宝蓝色亮片马甲。这件新衣服不是女儿买的,而是舞团里另一位团员订做的。裁缝的尺寸裁小了,那位团员就把衣服转送给了柏阿姨。

图片
女团员们身着缀饰着亮片刺绣的长裙

摄影:马诗韵

舞团里几乎人人注重装扮。钱团长有二十几套舞服,每次换着花样搭配,他将此形容为“一笔健康投资”;吴阿姨的鲜绿色渐变长裙上缀饰着花朵亮片刺绣,这是托朋友从新疆买的。“全手工的,要好几百呢,我是下了本钱的。”

女团员都爱贴假睫毛,她们的帽子上装点着羽毛和薄纱。男团员们则穿着“袷袢”长袍和长靴,脸上贴着假胡须,他们的“朵帕”帽既有刺绣花纹的,也有钉珠缝制的。

这些精心准备的服饰,让每次活动尾声时的集体舞显得格外赏心悦目。舞团的惯例,是在每周末以一曲集体舞画上句点。男团员们背起鼓、拿起沙球,站在中间拍打节奏,呼喝呐喊;女团员们则排成一列,手拎裙摆,如蝴蝶般翩然而行。在团员们的共舞下,气氛达到了一天中的顶点。

图片
男团员们头戴刺绣花纹的“朵帕”帽

摄影:马诗韵

曲终散场,团员们脱下舞服,套上素色日常服装,脱下银色舞鞋,换上适宜走路的健步鞋。方才还拍得带劲的鼓被收进袋子,固定在推车上,看上去不过是一件普通行李。卸下行头,这些兴致勃勃的爷叔阿姨们融入上海街头的人潮中,继续扮演着我们日常生活中擦肩而过的普通人。

柏阿姨和丈夫向地铁站走去,两个意犹未尽的团员加入一旁的交谊舞人群继续舞动,钱团长则把三个音响整整齐齐地码在车尾木板上,驾驶着三轮车消失在公园仍旧热闹的下午。

彼此都没有太多道别,但一个星期后又会准时再见。

(文中“老文”为化名)

西夏到底是个什么王朝啊?

知乎链接

作者 / 星球研究所
这是一个,神秘的、长期被人忽视的王朝。

它立国近 200 年,在海拔 2000 余米的贺兰山下留下了9 座塔型巨冢。

西夏陵,摄影师@刘杰
在绵延千里的阿拉善荒漠中,留下了一座快要被流沙吞噬的黑水城遗址。

航拍内蒙古额济纳旗黑水城遗址,可以看到流沙已经埋没部分城址;它并非全是西夏遗存,元代亦有增修,摄影师@卢文
还在著名的敦煌莫高窟、瓜州榆林窟等地,留下了百余处精美洞窟。

敦煌莫高窟,敦煌莫高窟中有 80 余个洞窟,在西夏时期被增修和开凿,图片源自@视觉中国
它与宋辽(金)共同开创了中国第二个三国时代,却被官修正史所忽略。它的所有遗产都饱经摧残,无数次风雨、无数次兵燹、无数次盗掘,能保存至今实属万幸。

西夏壁画残片,图片源自@俄罗斯冬宫博物馆,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它就是西夏。

如果没有西夏,很可能不会有今天的银川,也不会有今天的「宁夏」之名。

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王朝?

01 戎马立国

时光流转回一千多年前。

在青藏高原东部的广阔天地之中,有一群党项人以血缘凝聚为部落,放牧为生。

然而西边吐蕃崛起,双方不断争斗,一些弱小而不甘臣服的党项部落选择接受唐王朝的庇护,向东迁徙。拓跋部作为党项的一支,东迁至夏州(今陕西靖边)一带休养生息。

唐朝末年,该部首领因镇压黄巢起义有功受封夏国公,赐姓李,在乱世之中割据一方。

统万城遗址,始建于南北朝时期的统万城,为唐代党项人的重要据点,摄影师@任世明

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宋朝建立,志在统一,渴望收回夏州等地。不甘认命的党项人起兵反宋,与宋朝敌对的辽朝,利用党项牵制、分散宋朝的兵力,党项则在两个大国的对抗中扩张领土。

他们向西夺取灵州(今宁夏吴忠市),并以此为跳板攻占河西走廊,实力大涨。

西夏扩张建立过程示意,制图@陈志浩 / 星球研究所
祁连山上融化的冰雪,滋养着河西走廊上的大片绿洲,黄河则滋养出肥沃的河套平原,是为党项人「强兵足食之本」。

▼请横屏观看

山丹军马场,位于河西走廊的祁连山与焉支山之间,至今仍为亚洲最大的军马基地,图片源自@视觉中国
以此为根基,公元 1038 年 10 月 11 日,党项族首领李元昊称帝立国,国号「大夏」,史称「西夏」,从此与北宋、辽三国鼎立。

西夏与宋辽疆域示意,制图@陈志浩 / 星球研究所
这是一个极为重视武备的国度。全国被分为十余个监军司,都城兴庆府(今银川)位于贺兰山与黄河之间,以高山大河为天险,再加上各大监军司环绕四周,可谓易守难攻。

▼请横屏观看

西夏部分监军司分布图,制图@陈志浩 / 星球研究所
著名的黑水城遗址,其实是西夏的监军司之一。它在阿拉善的荒漠戈壁中挺立,因在黑水之畔而得名,守卫着西夏的北部边疆。

▼请横屏观看

内蒙古额济纳旗黑水城,摄影师@卢文
男性全民皆兵的军事制度,为镇守国土提供坚实的保障,部分女性则担任「麻魁」「寨妇」等军职,主要负责后勤工作。

西夏石雕力士文支座,为圆雕女性人像,出土的同类支座上刻有西夏文,汉译为「文支座」,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河西走廊等繁茂的牧区为兵丁提供优良的战马,组成大量骑兵。其中最具战斗力的骑兵被称为「铁鹞(yào)子」,鹞子为一种善于捕猎的猛禽,「铁鹞子」很有可能是装备重甲的骑兵,既有骑兵之迅捷,又有重甲的坚不可摧。

在史籍的记载中,西夏「铁鹞子」曾多次重创宋朝军队,令宋军几乎无可奈何。

黑水城西夏武士像,此图属于佛教绘画,非实际西夏军官形象,图片源自@俄罗斯冬宫博物馆,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铁鹞子」的重甲很可能由当时非常先进的锻铁技术制成,在榆林窟的西夏壁画中我们看到了这一幕——

工匠以双扇风箱维持炼炉高温,再通过冷水剧烈降温,反复淬炼、锻打铁器。

西夏锻铁壁画,榆林窟第 3 窟,摄影师@孙志军,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这种「核心技术」被大量应用于军事,还制造出著名的夏国剑。

史籍记载北宋文学家苏轼见到夏国剑时,曾专门赋诗赞美,连宋朝的皇帝也会随身佩带。

严重锈蚀的夏国剑,摄影师@风沉郁,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除此之外,西夏还利用占据一部分青藏高原的优势,大量使用牦牛角制作强劲的弩,即「神臂弓」。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称赞道:「射三百步,能洞重札……最为利器」(引自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九)。

在这样强大的武备支撑下,西夏的版图号称「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引自清人吴广成的《西夏书事》,为大致范围,并非精确范围)。

然而,这片来之不易的土地除了拥有河西走廊、河套平原等沃野良田,大部分地区气候干旱,广布沙漠和戈壁。

▼请横屏观看

西夏地形与自然分区,制图@陈志浩 / 星球研究所
据不完全统计,西夏正式建国前的 79 年里,共发生旱灾 20 次,平均约 4 年一次。建国之后公元 1042 年、1073 年、1085 年、1089 年、1110 年、1176 年、1223 年等多个年份,均发生由自然灾害引发的严重饥荒。

用于烹饪粮食的西夏炊具等日常生活用品,摄影师@风沉郁,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频繁的灾害饥荒成为西夏对外发动战争掠夺物资的原因之一。

在西夏的战争打击下,北宋接连战败,著名将领范仲淹在边关赋诗抒怀,排解胸中的苦闷:「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引自《渔家傲·秋思》,范仲淹当时是北宋对夏防御的主要将领之一)。

西夏石马,西夏以骑兵威慑宋朝,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但是长期的征战也让西夏逐渐认清了形势。

西夏人口有限,即便全民皆兵,也只有约 50 万兵力,而宋朝的常备军便有约 120 万人,西夏根本无力对宋进行长期战争。

更可怕的是,连年的战争,不但让宋军逐渐找到应对的策略,还让西夏锐气渐消,国内怨声四起。

宋代弩机,弩机出土所在地宁夏固原,是宋朝对西夏作战的军事重镇,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最终双方迫于形势订立和盟,西夏对宋称臣,宋则对西夏「赏赐」重金。

就这样,西夏以戎马立国,在取得一定的稳定态势后,开始走上另一条强国之路。

02 强国之路

这条强国之路,便是向各方学习富国安民的先进经验。

西夏向宋朝学习文教,它一次又一次遣送使团,引入《仪天具注历》《崇天历》等汉文历法,以及《诗》《书》《周礼》等文化典籍。

西夏文草书《孙子兵法》局部,图片源自@wikipedia,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站在中原文化的肩膀上,西夏编纂了一套囊括 20 卷 1461 条的系统性国家法典《天盛改旧新定律令》,律令以儒家思想指导、规范国家秩序及百姓生活。

随着儒风日盛,西夏还进一步设立国学,蕃学、汉学、各州县学校等形成儒学教育系统,为国家提供高素质人才。

西夏贵族像,服饰打扮与宋朝士大夫相近,图片源自@俄罗斯冬宫博物馆,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人才培养之外,西夏的经济构成也有较大变化,原本以畜牧业为主的西夏,主动学习中原的农耕技术与制度。

农人辛勤耕作,在西夏境内垦田约 200 万亩,再加上政府专门设置的仓储系统,大大提高了国家对于旱灾、饥荒等毁灭性打击的抵御能力。

上文中的垦田数据,出自《西夏经济史》,为估算数据,图为西夏壁画牛耕图与踏碓图,踏碓的意思是踩踏杵杆一端使杵头起落,锤捣谷物,脱去谷物的壳,摄影师@孙志军,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农业生产的相关基础设施也逐渐得到重视。

西夏境内前代留下的秦渠、汉延渠、唐徕渠等灌溉农田的水渠,由朝廷组织疏浚整修。为了灌溉贺兰山东麓一带的耕地,国君李元昊还抽调壮丁开凿新的水渠,后世称为「昊王渠」。

这些水利工程对银川平原的农业生产促进极大。

时至今日,银川周边产的大米仍然是西北地区的重要粮食来源之一,制图@陈志浩 / 星球研究所
在大片的黄沙之中,兴庆府犹如一片树叶格外令人瞩目。

黄河及其引流的众多水渠犹如叶脉之于叶片,滋养着大片绿色的田野。

宁夏主要引黄古灌渠,制图@陈志浩 / 星球研究所
而作为国都的兴庆府,参照中原都城的建设规范,其中排布的中书省、尚书省等政府机关是借鉴了中原三省六部制的产物。

▼请横屏观看

兴庆府城示意图,参照宁夏博物馆的兴庆府示意图,非实际考古发掘的结果,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其城门的名称仿照唐宋都城,以「光化」「南薰」等命名。今日银川市内的「光化门」「南薰门」便渊源于此。

今日的银川市南熏门,为近现代的产物,图片源自@汇图网
正如宋朝大臣富弼所概括的那样:「(西夏)仿中国官署,任中国贤才,读中国书籍,用中国车属,行中国法令」(出自《续资治通鉴长编》,此处的「中国」指中原王朝)。

西夏对中原文化一边取其精华,一边着力打造属于党项的特色文化。

西夏开国之君李元昊颁布了一系列政策,包括要求全国「秃发」,以党项的「藩礼」取代汉礼,强化西夏的民族特征。

西夏画卷局部,下图中的党项人已经「秃发」,图片源自@俄罗斯冬宫博物馆,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他还命令大臣野利仁荣在汉字的结构和笔画基础上创立西夏文字,并向全国推行,强调西夏文化可与宋辽平起平坐。

西夏文部分结构特征,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为了推广西夏文字,西夏还公开发行专门的夏汉双语词典《番汉合时掌中珠》,是西夏人与汉人学习对方语言的工具书。

经过强力的推广西夏文在创制后的较短时间内便在全国通行,文书、律令、史籍、碑刻、佛经等都大量采用西夏文,仅后来俄国人在黑水城遗址带走的西夏文文献,就多达 15 万面。

西夏文草书长卷,全卷约 7300 多字,是现存最长的卷式西夏文文书,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如若说戎马与战争是西夏立国的土壤与基石,斗争、学习与再创造更让其深深扎根,积蓄养分。

独特的西夏文化就如同荒漠上开出的花朵,格外珍稀、格外绚烂。

03 文明之花

在西夏建国之前,佛教便在丝路沿线留下敦煌莫高窟等丰富的遗存。

西夏帝王以「不儿罕」(意为佛)自称,将自己当做佛在人世间的化身,以宣扬其权力的正统性。

对于西夏帝王的「不儿罕」自称,学术界有不同看法,文中采用中国社会科学院彭向前研究员的观点,图为敦煌壁画,西夏王供养像,摄影师@孙志军
西夏历代君主都大力推行佛教文化,官员要拜佛、百姓要礼佛,几乎全民供养信奉。

相较于普通平民,僧人,尤其是吐蕃僧人在西夏地位极高,即便犯罪也可减免刑罚。

朝廷还专门为僧人设计了一套封号体系,包括帝师、国师、上师等,其中帝师为最高封号,是中国佛教史上的一次开创。

西夏《上师图》唐卡,图中的上师神态安详,施说法印,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众多的职业僧侣导致西夏境内塔寺林立,不论是汉传佛教建筑,还是藏传佛教建筑,在西夏均有分布,并形成了多个佛教中心。

西夏主要佛教建筑分布,分为兴庆府—贺兰山中心、甘州—凉州中心、敦煌—安西中心以及黑水城中心,制图@陈志浩 / 星球研究所
由 108 座藏传佛教宝塔组成的青铜峡一百零八塔屹立在黄河青铜峡峡口,塔群随着山势呈阶梯向上,寓意佛教莲花藏世界。

青铜峡一百零八塔,摄影师@风沉郁
传承中原官式建筑形制,布局呈长方形的甘州卧佛寺(今张掖大佛寺),供奉一尊木胎泥塑大卧佛,身长 34.5 米、肩宽 7.5 米,为我国现存最大的室内卧佛。

▼请横屏观看

张掖大佛寺卧佛像,基本上仍是西夏时物,摄影师@万贲
还有宏佛塔、承天寺塔、安庆寺永寿塔、拜寺沟方塔、拜寺沟口双塔等,也都是西夏遗物,或在西夏时期始建。

拜寺口双塔,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此外,敦煌莫高窟中有 80 余个洞窟在西夏时期被增修和开凿。

敦煌莫高窟中的西夏洞窟,摄影师@孙志军
世界现存唯一一件泥塑双头佛,也是西夏时期的作品。

黑水城出土罕见的双头佛,图片源自@俄罗斯冬宫博物馆
佛祖身边的妙音鸟(迦陵频伽)也「飞上」屋顶,在西夏工匠的巧手下化作建筑构件。

迦陵频伽,在佛教中是为佛祖身边的「妙音鸟」,其形象被西夏人用作屋顶的构件,摄影师@柳叶氘
西夏众多的职业僧人,更是极大地推动了西夏文佛经的翻译事业。

相较于中原耗费近千年才译出《大藏经》6000 多卷,西夏仅仅 53 年便译出 3579 卷佛经,仅以译经速度而言,此实为我国译经史上的创举。

西夏文《金光明最胜王经》,图片源自@wikipedia,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中原传来的活字印刷术也被用于印制佛经。

世界上现存最早的泥活字印刷品与木活字印刷品,分别是西夏文的《维摩诘所说经》与《吉祥遍至口和本续》,均为佛教经典。

西夏文《吉祥遍至口和本续》,现存最早的木活字印刷品,印刷时间不晚于 12 世纪下半叶,图片源自@视觉中国,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在佛教文化、中原文化、北方游牧文化、青藏高原文化等等多方文化的交汇、碰撞之下,西夏内部产生了更深层次的融合与质变,形成了独属于西夏的文化。埋葬历代西夏帝王的西夏陵便是其中典型。

以开国皇帝李元昊的陵墓为例,其承袭唐宋陵墓的建制传统,内城的中轴线稍偏西侧,可能基于党项族中间为「鬼神之位」的观念。

对于 L3 陵墓是否为李元昊的陵墓,目前学术界还有争议,有待进一步研究,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转角之处的圆形三出阙在中原汉阙的形制基础上,又加之吐蕃与回鹘的风格,是为珍贵的孤品。

圆形三出阙复原图,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建筑构件的烧制方法及形制则源自中原,其上装饰的狮面纹与莲花纹源自佛教。

狮面纹瓦当和莲花纹滴水,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陵园的主要建筑巨型陵塔可能是依据佛教思想而建,因形似椎体,曾被称为「东方金字塔」。

这是中华历代帝王陵墓之中独一无二的创造。

▼请横屏观看

L3 陵墓复原图,摄影师@刘杰

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陵塔使用秦汉之后,便少有使用的夯土高台,其夯土工程约占 50%,砖瓦工程约占 35%,木作、石作等约占 15%。

陵塔结构复原图,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西夏陵以夯土建筑巨型的体量,与身后广大的贺兰山在气势上相互融合。

▼请横屏观看

西夏陵,图片源自@视觉中国
在建筑之外,西夏壁画也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风格,大量使用石绿打底,使画面呈现别具一格的冷色调,即为「绿壁画」。

西夏壁画残片,出土于黑水城,图片源自@俄罗斯冬宫博物馆,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日常所用的水囊融入中原的烧瓷、剔刻工艺以及党项皮革缝制的样式,升级为瓷扁壶,其腹侧置双耳以便随身携挎,或挂于马背、驼背之上。

西夏剔刻花四系扁壶,图片源自@汇图网,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西夏民众的衣着服饰,经由中原印染、纺织工艺的改善变得更为精美华丽。

西夏印花绢,为童子戏花的图案,摄影师@柳叶氘,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鞋面上也多有设计,包括绣花、绣鸟等。

西夏绣花鞋复原品,图片源自@汇图网,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还有西夏的金饰、

葡萄纹金牌饰牌,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石刻、

西夏石狗,图片源自@汇图网,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木雕、

西夏彩绘描金木桌,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绢花、

西夏彩绘木雕花瓶及绢花,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青铜器等制作工艺,都或多或少受到不同文化的影响,也都达到了较为高超的水准。

西夏鎏金铜牛,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正是这些珍贵的文物、遗存,让我们得以窥见这辉煌而多元的西夏文化。

04 宁夏!宁夏!

即便创造了绚烂的文化,西夏最终仍在战争中消亡。

在其存在的 189 年时间中,有 142 年都发生过战争,占比高达 75%以上。

西夏前期对宋激战,而后女真兴起,辽国、北宋先后被灭,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国,西夏又在金国与蒙古之间求生。

上文战争年份数据出自《西夏战史》的西夏战事年表,图为西夏文敕燃马牌,「敕燃马牌」意为「敕令驿马昼夜急驶」,是紧急文书、命令等公文传递通行的标识物,常用于军队中十万火急的军令传达,摄影师@柳叶氘,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可惜,蒙古想要的不是依附,而是彻彻底底的征服。

公元 1226 年,成吉思汗出征西夏,以其赫赫威名逼降了黑水城,之后蒙夏双方于冻结的黄河决战,战死的将士陈尸于冰面,鲜血喷溅如绽放自幽冥的花朵。

不仅战争过程极为惨烈,成吉思汗本人亦在征讨西夏的过程中病逝。

蒙古侵夏路线示意,制图@陈志浩 / 星球研究所
蒙古得胜之后,西夏宗室或遭屠戮,或流散四方,西夏帝陵遭到严重损毁,众多西夏文书化为灰烬,在元代编修前代史书时,有辽史、金史、宋史,唯独没有西夏史。

西夏亡国之后,西夏佛像无人维护,高温之下眼珠黑色釉料熔化流出,犹如「泪痕」,诸多佛像都是如此,堪称「诸佛泪流」,图片源自@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制图@汉青 / 星球研究所
西夏因战而兴、因战而亡,也许是为了平息此地多年战乱,也许是为了释怀鲜血与仇恨,元朝取「夏地安宁」之意、设「宁夏路」,始有「宁夏」之名。

亡国之后,西夏的遗民依然在生活。他们可能迁入四川、安徽、山东、河南、河北、西藏、青海、甘肃、云南等地,融入芸芸众生。

有学者认为裕固族继承了党项、回鹘与蒙古的血统,下图为裕固族民歌非遗传承人白金花,摄影师@吴玮
西夏的影响依然在继续,可以认为藏传佛教的覆钵式塔(俗称白塔),是通过西夏才传入中原,效法西夏宫廷。

以佛教高僧为帝师的蒙古,从开国的忽必烈到末代的元顺帝,无论哪一任帝王都离不开帝师。

五台山白塔,摄影师@翟东润
如今,在贺兰山脚下,西夏陵依然屹立。

宁夏西夏陵,摄影师@佐蚂
在内蒙古额济纳旗,黑水城在流沙侵袭之下,依然顽强地矗立。

内蒙古额济纳旗黑水城,下图中的城角与佛塔均非西夏时期的原物,而为元代扩建、修缮的,图片源自@视觉中国
在青铜峡牛首山,一百零八座宝塔,依然犹如在岩体上生长而成。

青铜峡一百零八塔,其面向黄河,与广阔山脉融为一体,摄影师@风沉郁
在敦煌莫高窟中,80 余个洞窟依然记录着西夏人的精神世界。

西夏时期创建的瓜州榆林窟第 3 窟,摄影师@孙志军
在宁夏、甘肃、陕西、青海,还有 100 余处城池遗址留存至今,诉说着一个王朝的兴衰命运。

▼请横屏观看

今日银川全图,昔日西夏兴庆府,摄影师@陈剑峰
诚然,中国正史之中没有《西夏史》,中国五十六个民族之中没有党项族。

然而,作为真实存在过的民族政权,西夏的后裔早已融入中华民族的血脉之中,与我们共休戚、共荣辱。

西夏的故事,既消散在漫天黄沙之中,与西北的天地融为一体,也传唱在放牧的民歌里,至今依然在大地上回响,悲怆又苍凉。

黄河在香山与腾格里沙漠之间穿行,西夏的故事曾在这里上演,摄影师@陈剑峰
全文完,感谢阅读。

本文创作团队

撰文:灵均
图片:御寒
地图:陈志浩
设计:汉青
审校:撸书猫、丁佳昕、郑艺
专家审校: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 史金波先生
参考文献:

[1]陈育宁、汤晓芳、雷润泽著. 西夏建筑研究[M].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6.
[2]杨蕤. 西夏地理研究[M]. 人民出版社, 2008.
[3]史金波. 西夏社会[M].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
[4]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银川西夏陵区管理处. 西夏三号陵[M]. 北京:科学出版社, 2007.
[5]杜建录. 西夏经济史[M].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2.
[6]王天顺.西夏战史[M]. 宁夏人民出版社,1996.
星球研究所著典藏级国民地理书——《这里是中国 2》现已上市,点击下方链接即可优惠购买:
星球研究所,一群国家地理控,专注于探索极致世界

···THE END···

彼得・林奇谈人们对股票的七个最危险的说法

1、股价已经跌了这么多,不可能更低了。

宝丽来(Polaroid)当年从 140 元跌至 107 元,人们说,一旦跌到 100 元以下,就赶紧买吧,准备好仓位去买。
然后股价涨到 110 元,跌到 103 元,又涨到 112 元,再跌到 105 元,最后跌破 100 元。
宝丽来跌破 100 元后,人们开始买入…… 然后过了 9 个月,股价只剩 18 元。
跌了这么多,就是还能继续跌。
林奇刚做分析师时,富达正打算买入凯撒工业(Kaiser Industries),其股价从 29 元跌到 17 元,他们在 15.75 美元买入了巨大的仓位。还能跌到哪去呢?
三个月后,股价到 10 美元,林奇打电话给他妈妈时说,你赶紧买这个,29 元跌到 10 元,还能跌多少?
然后,跌到 9 元,8 元,7 元,6 元,5 元,4 元……
与上述对应的还有个推论,甚至更加危险 ——

2、股价已经涨了这么多,怎么可能还涨呢?

全球最大的烟草公司、拥有万宝路等品牌的菲利普莫里斯(Philip Morris),复权后股价,1951 年是 0.12 元,1961 年涨到 0.6 美元,翻了 5 倍。
人们说,翻了 5 倍了,还能涨多少?
他们没有看到强劲的万宝路,没有看到世界上有 220 个国家,没有看到公司的现金流…… 这只股票在翻 5 倍之后,又翻了 100 倍!
单单说 “股价已经涨了这么多,不会再涨了” 是相当危险的。

3、最终都会回来的。
林奇演讲的 1997 年,美国无线电公司(RCA)才刚刚要回到 1929 年 GE 退出时的股价。
Manville 公司就没再回来。
国际收割机(International Harvester),即便更名了,复权后股价也还仍未全部收回。
西联汇款(Western Union)、双面针织(double knit)、软盘(floppy disk)…… 这些东西都没有再回来。
人们说最终都会回来。不是真的。

4、就 3 元而已,我能亏多少?
假设你的邻居在 50 元买了 1 万股,现在价格是 3 元,然后你在 3 元买了 2.5 万元,假如跌到 0 元,你们俩谁亏得更多?
很多人就是整不明白。
假如你在 3 元买了 10 亿元,你就能亏 10 亿元。
每年都有很多公司关门倒闭,直接归零。

5、黎明之前总是最为黑暗。
林奇说这条对他帮助很大。
有些行业实在太糟了,你不得不买一组公司才能投资 —— 而这并非好的赚钱方式。
货车运送行业:1979 年,美国有 9.6 万辆货车运送;2 年之后,跌至 4.5 万辆,23 年以来的最低值……
人们说这个行业太糟糕了,太可怕了,太悲惨了…… 然后又跌到 2.5 万辆。
这时候你有 15 个亏钱的机会,15 家货车的供应商也就是生产商都在亏钱,人们说这一行太糟了…… 但 1996 年,美国货车总共就出货了 7000 辆,这一行业继续惨不忍睹。
能源服务行业是个更容易亏钱的机会:1982 年,有 1.1 万石油钻塔在俄克拉荷马、德克萨斯和科罗拉多等地钻井;1983 年,这个数字跌至 6000;其后 1984 年又低一点。
这里头有数百家服务商和生产商,都是亏钱的机会。
这时候人们说,这也太糟糕了,我们买上一组公司吧…… 但 1994 年统计的钻塔数只剩 1000 了。
如果一个行业很悲惨,那么它仍可能继续相当悲惨,甚至悲惨好几倍。

6、反弹到 10 元,我就卖了
某人 10 元买了只股票,跌到 6 元,然后他说 “如果回到 10 元我就卖了”。
6 元涨到 10 元是 66% 的涨幅,你应该买呀,如果你认为它会回到 10 元,你就狠狠地买。但他们想的却是 “如果回到 10 元我就卖了”。
说 “股票回到我的成本价” 这话时,你要记住一条非常重要的原则 —— 股票根本不知道你买了它。
但人们有时对待股票如同自己小孩或者狗狗似的,觉得股票好像认识你还咋滴。世界不是这样运作的,亲。

7、我不需要担心,我买的是保守型股票。
联合爱迪生(Con Ed)跌过 80% 然后又翻 3 倍…… 印第安纳公共服务(Public Service Indiana)跌过 90%…… 海湾国家公用事业(Gulf States Utilities)、长岛照明(Long Island Lighting)……
说起来可能有点矛盾,我们有过高质量的德克萨斯银行直接归零,高质量的新英格兰银行直接归零……
这些都是盖已存在 150 年或 120 年之久的公司。
有些所谓的保守型股票,比如柯达(Eastman Kodak),跌了 75%,IBM,跌了 75%……
别跟人说什么你买的是保守型股票。公司都是非常动态的。
林奇并不相信保守型股票那一套说法。

为什么人口大爆发的清朝,汉族人口越来越多,而蒙汉一家的满族人越来越少?

作者 / 项天鹰
清朝有一个中国历朝历代都没有的致命缺陷——不知道如何面对大量的本族穷人。

这个中国每个朝代不管是汉族政权还是少数民族政权都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清朝却是一个不可解的难题。

清朝开国之初走了捷径,以民族为纽带快速塑造了核心的军事贵族群体,作为自己的政权基础,实现了最快速度地调动资源,又以大屠杀和民族压迫的高压政策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然而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种抄近道的后遗症就是,清朝不得不将满洲和八旗这两个本来不相干的东西绑定起来。

一个国家的军事贵族,必须有下降的渠道,否则的话,几代人的时间里就会繁殖得让国家无法承受。然而清朝的旗人却和明朝的皇族一样,只要爹是旗人,他就是旗人。入关之初,旗人有三十来万丁,真要是让他们敞开了随便生,如果没有外力干扰,三十年人口就该翻一倍,到清末应该八千万丁才对。

满洲人凭借其政治地位的优势,是可以同化蒙军旗和汉军旗的,真要是这么敞开了生,对满洲这个民族当然有好处。然而,清朝不是满洲人的,而是爱新觉罗家的,主子的利益和奴才的利益是两码事。

很显然,清朝的财政连养一百万丁的旗人都困难。旗人更多,财政就撑不住了。所以,汉军出旗是必然的,到清末的时候,汉军旗人已经剩得不多了。

然而,清朝就算养不起,也不敢让满洲人大批出旗。清朝以民族压迫的方式建立了政权,就必须保证满洲人这个基本盘的稳定,一旦满洲人随意繁衍,土地、收入加增的速度肯定赶不上人口增长的速度,就只能将多出来的人踢出受财政供养的行列,这就会导致清朝皇帝面临前所未有的情况——大量同族的穷人。

汉人皇帝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个问题,自己的同族本来就应该大部分都是穷人,他们早就习惯了,没饭吃就饿死,造反了就杀呗。一般的王朝,穷人造反了,绝大部分都是从反贪官不反皇帝开始的,只要不爆发全国性的大起义,对皇权就没有什么威胁。

然而,爱新觉罗家的基本盘局限在了满洲、八旗这样的小群体,一旦这种小群体的人数膨胀到财政无法养活,有人造反,他们一定会一开始就反抗直接压迫他们的八旗制度。汉人皇帝屠杀汉人老百姓之后,也依然有办法接着做皇帝,可爱新觉罗家如果去屠杀满洲老百姓,那就彻底废了,本来镇压汉人和其他民族就够困难了,再来个满洲人杀满洲人,满洲人否定八旗制度,那他们还混什么?一旦出现这样的事情,结果就是满洲的穷人高喊满汉一体、平均地权,联合汉人流民去分八旗贵胄的地,那清朝就彻底没救了。

可这种情况又不会以皇帝的意志来转移,只要满洲人繁衍得足够多,人口增长速度一定会超过收入增长速度,就一定会有穷有富,一定会出现满洲官吏加倍盘剥满洲贫民的情况,穷的人穷到没辙的份上,就一定会造反。这是自然规律,谁也阻止不了。

既然如此,清朝就只能用歪招了,限制满洲人的繁衍。满汉分城居住,不仅隔绝汉人,也建立了满洲人的囚笼,旗人不能擅自离开驻地,否则动辄鞭五十、鞭一百。这样一来,满洲人的住房上限就被锁死了,没有房子,还怎么娶妻生子呢。

与之配套的,还有旗民不得通婚和不得抱养民人为子的制度。不许旗人外出务工,以控制其收入,没钱自然就没有老婆孩子了。这样一来,满洲人的人口增长速度就被限制住了,只要把汉军旗人大部分都踢出去,清朝的财政就能够供养剩下的旗人,也就不用担心满洲贫民和汉人贫民合流的问题了。

但是用鼻子想也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旗人肯定还是会越生越多,只不过速度没那么快而已。随着王朝的腐朽程度增加,旗人中的上层对下层的盘剥也会愈演愈烈,不少旗人偷偷溜出满城打工,甚至有人干脆不要旗籍了,去当汉人。那么就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是旗人待遇低下,久不操练,最后根本难以组成军队,结果因为长期的民族隔离和民族压迫政策招致仇杀报复,无法自保;要么是对底层旗人压榨得太狠,逼得旗人都反清了。最后历史也证明了,这两种事都发生了。

既不知道怎么学,也学不会什么有用的技能

@小马宋同学: 我去大学演讲,学生都在刷手机

前几天去某大学做了个演讲,说说经历和感受吧。

演讲现场并不大,100 人左右。刚开始的时候,我大概问了几句学生们什么专业,几年级等等情况。

还没有开始演讲,我就发现有一半的学生一直在刷手机,对于我要讲啥完全没兴趣,对我的问题爱搭不理。如果演讲场地很大,反倒我看不见,也不尴尬,恰好场地不大,我能看到所有的刷手机的同学

我问他们为啥要来听这个演讲,也没有人能回答,现场只有两个同学,之前听说过小马宋,反正气氛很尴尬,就像脱口秀演员整了好几个梗,然后观众没一个笑的。

演讲结束我跟学校老师聊天,才知道听一次演讲可以作为一个课时。我问学校为啥要请我来,老师说因为学校有任务,每年要请一定的外部专业人士来做讲座。

所以当时我做了两件事。

第一,我说:“请你们放下手机,如果你们不放下手机,那我就不讲了。如果不想听我演讲,你们可以现在就离开,我愿意为那些不刷手机但愿意听我讲的同学讲,哪怕只有一个同学在听。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我不受学校制度的约束,我不承担教学任务,我有很多事可以做,我可以立刻就走,不给你们讲这一堂课。”

讲完之后,所有同学至少都在看我了。我说你们平时上课就这样吗?你们老师是怎么坚持下去的?这时候前排的大学老师一脸无辜地看着我频频点头。

第二,我把准备的 PPT 关掉了。因为这一百多人都是市场营销大一的学生,我准备讲的,他们根本听不懂。

我临时换了演讲的内容,没有再用 PPT,我从一个话题开始:你们学了一年市场营销了,请问你们学的知识里面,有什么可以让你把自己营销出去的?有什么可以帮你将来找到一个工作或者解决了一个真实的问题的?如果没有,那你们在大学里一年都在干啥?未来三年你们会复制这一年的状态吗?

我觉得我讲营销不会有用的,我应该给这些刚刚读大学,却一脸懵逼的学生们一些真正有用的建议。

我讲了一个多小时,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同学听进去了,不过讲座结束后确实不少同学主动过来跟我讨论问题了。

让我觉得悲哀的是,这些学生,大概上课就是这种状态,既不知道怎么学,也学不会什么有用的技能,等到毕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啥,还要抱怨工作不好找。

当然少数同学例外,他们有在外面打工,做咖啡馆,做自媒体的。

演讲后,邀请我的老师说,你是第一个制止学生看手机的演讲嘉宾,而且,演讲效果也是最好的一次。

我也没有啥好办法,只能希望我的这场演讲,能影响十个八个的孩子,能让他们走出这种无所事事的大学状态,我的时间也就没白费了吧。

秦始皇的一生,是波浪壮阔的一生

@晏凌羊: 秦始皇的一生,是波浪壮阔的一生。

他的人生经历乃至性格,其实跟汉武大帝真有点像。

在他还叫 “嬴政” 的人生阶段,他出生于赵国,他爹异人是大质子,他是小质子。

秦赵长平之战,坑杀了赵国四十万军队,赵国人对这对质子父子恨之入骨,他小时候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秦昭襄王后来围攻赵国都城邯郸,赵国决定处死秦国人质异人及其全家,吕不韦花重金买通看守,带着异人回到秦国都城咸阳,扔下母子二人。

嬴政跟着母亲在赵国的外公外婆家东躲西藏,直到曾祖父秦昭襄王去世,他祖父秦孝文王即位,他爹异人被立为太子,他才被放回国。

不过,他祖父秦孝文王继位三天就去世了(他继位的时候都五十二岁了),然后他爹继位,但他爹当了三年的秦王也去世了,13 岁的嬴政就当了皇 D。

嬴政 14 岁的时候,开始修建皇陵,同时修建郑国渠,但那时候在朝中他话事权不大,在这种事上或许就只有一个 “点头权”。

当初,他和他爹能上位,主要靠吕不韦,吕不韦跟他妈有私情,他就派假太监嫪毐去伺候她妈,结果她妈竟跟嫪毐生了两个儿子,还想发动政变。

呃,史书是这么写的,但谁知道具体的实情呢,我总觉得他妈要造反这事儿,不大可信;可能性更大的是,她妈有很大的权力欲,挡了他的路。

秦始皇本人呢,也因为有这样一个母亲,一生没有立皇后。

20 岁他翅膀硬了,处理了弟弟成蟜(jiǎo)的叛变;

22 岁,将想要叛乱的嫪毐五马分尸;

23 岁,铲除吕不韦;

24 岁,开始征战天下;

30 岁,灭韩;

32 岁,灭赵;

34 岁,灭燕;

35 岁,灭魏;

36 岁,灭楚;

38 岁,灭越;

简直就是一步一个台阶,稳扎稳打。

39 岁,灭了最后的齐国,一统天下;

40 岁,书同文,车同轨;

44 岁,废除分封制,改为郡县制;

45 岁,北伐匈奴;

46 岁,修筑长城;

47 岁,下《焚书令》;

48 岁,坑杀儒生术士 400 多人;

50 岁,驾崩。

就这么厉害一个人,死在了巡游的路上,死后尸身和咸鱼放在了一起。

他可能也预估不到自己会那时候死,竟没来得及好好筹划后事,没来得及把自己属意的继承人推上位置,就被离他更近的赵高、李斯和胡亥谋算。

他一手创建的大秦帝国也没能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发展,而是迎来了 “二世而亡” 的命运。

在框架里待久了,要想跳出去是很难的

@徐佳杰 Pierre:俺以前是学外语滴。
上学的时候,我就很不明白,我们研究法国文化,怎么能研究得过法国人?
同理,汉学家研究汉文化,凭什么能研究得过我们中国人?
后来我发现,研究文化,深度和角度,其实同样重要。
有时候,只需一点点角度不同,我们就能发现新东西。

比如说,汉武帝杀淮南王,朱棣夺位朱允炆。
一般俺们中国人自己看历史,确实很少会把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看吧?
但有一次,我和一位法国人聊,他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他说,他凭直觉认为,淮南王的 “鸡犬升天” 传说,和朱允炆的 “失踪” 传说,可能都是皇家的舆论工程罢了。
或者更严谨地说,朱允炆的失踪传说,可能是朱棣 “学习” 了淮南王的鸡犬升天传说而发明的。

啥意思呢?
淮南王不是因为造反而被逼自尽吗?
侄子逼死叔叔,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
但众所周知,民间舆论场,特别喜欢猎奇。
我们给刘安之死,披上神秘色彩,编一个,他带着鸡犬一起飞升的传说。
老百姓的注意力,就会全部集中在:他是怎么飞升的,炼的什么丹。
而不是,侄子和叔叔,究竟谁对谁错。

朱棣很可能就是从这件事里,得到了灵感。
或许朱棣攻进南京的时候,就已经把朱允炆宰了。
但是叔叔杀侄子啊,造反啊,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朱棣不能让舆论发酵,要想个办法,转移公众的注意力。

刚才说了,公众热爱猎奇。
所以他编了个朱允炆从密道逃走的故事出来。
老百姓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朱允炆去哪儿了?
难道在海上吗?真的做了和尚吗?密道在哪儿呀?
焦点就被分散了。

姑且不问他的观点对不对,有没有证据吧。
(我读书也比较少,不知道他这个观点,前人有没有讲过。)
但这个角度,确实有点意思,是不?
一个侄子杀叔叔,一个叔叔杀侄子。
咋就从来没人想到放在一起看呢?

别嫌弃,还真就是下水最好吃

小时候逢周末,家长来得及小火炖一下午,便能吃上一锅鸡。我妈常劝我吃鸡腿鸡心,我却从小爱吃炖在一锅里的鸡杂:鸡胗、鸡肝、鸡肠、鸡血、鸡心。鸡肝沙滑润香,鸡肠细而耐嚼,吃了才知何为 “小肚鸡肠”。

倒是鸡胗无所谓些:

我们那里,卤鸡胗是各家小店凉菜。比如办宴席,鸡胗皮蛋、牛肉海蜇,加了芫荽便上来。

后来到了上海,卖白斩鸡的店里,会有鸡血汤卖,里面也会摆些鸡杂青葱:不拘季节,都能吃。

看我不爱吃鸡肉,倒爱吃鸡杂,我外婆就笑:小赤佬,嘴倒刁。

我去重庆,若的外婆给我做泡椒鸡杂:主要是鸡胗鸡肝,泡椒炒一锅。吃一口,麻辣冲上颚、钻两耳、鼻通嘴疼,一时涕泪都要稀里哗啦;再吃几口,味道出来了:

鸡肝沙,鸡胗脆,鸡肠韧,口感参差有差;加上软白米饭、滑筋道面,多几重变化。

更兼泡椒花椒、姜丝芹菜,嘴里打成一片。

为什么鸡杂适合加辣呢?大概对辣量大的人,泡椒鸡杂余香满口,自不待提;对辣量小的人,满嘴灼灼之后,唇舌都敏感;平时吃鸡杂所得的沙韧滑脆,至此都加了三五倍分量。所以辣量大的人吃鸡杂,可以吃得细嚼慢咽,滋味无穷;辣量小的人,反而容易面红耳赤,急吼吼吃得癫狂。

我一勺子泡椒鸡杂扣在米饭上,拌了便吃;边吃边问若:

“怎么喜欢一点点挑拣着吃呢?”

若答:“在泡椒堆里拣鸡杂吃,多好玩啊!”

—— 想想苏轼在惠州时,从羊脊骨里找碎肉吃,说感觉像在吃蟹,意思相去不远。

1.png

如上所述,鸡杂乃至于内脏的妙处,大概就是口感纷杂。滑铁卢大学神经科学助理教授迈克尔・巴内特 – 考恩有个说法,“我们说的口味,说到底,是对味道、气味和质地特性的完整体验。” 质地就是口感了。

比如鸡肝鸡胗炒一锅,鸡肝沙,鸡胗脆,这种搭配,老北京炒肝也是 —— 所谓老派炒肝,说白了就是猪小肠猪肝加蒜末双烩。据说老年间还有口诀,跟卖炒肝的念叨 “肥着点儿”,就是多要点肠子,“瘦着点儿” 就是多盛几片肝。各人要的肥瘦,也就是口感比率了,但过于纯粹,大概就没意思了 —— 比如炒鸡杂,就是比纯炒鸡肝或纯炒鸡肠好吃嘛。

由此说开去:

对动物内脏的喜爱,全世界都差不多。像日本人吃烧烤,鸡胗鸡心鸡肝都可以拿来烤,求的也是个口感多样。

动物肝脏口感润滑,所以多拿来做酱。法国人的鹅肝酱众所周知,中北欧各处吃肝酱的历史则历史悠久了:猪肝牛肝,搭配猪油牛油、洋葱面粉、鸡蛋与盐,甚或各地香料,制作出各家的酱。拿来蘸面蘸饼、炒蘑菇空口干吃,都有。北非南非,都有整块烤羊肝拿来待客的吃法。营养学家谆谆教诲说这类东西高热量高胆固醇,未必健康,但说者自说,吃者自吃:不健康的禁忌感,也是吃美食的快乐来源之一嘛。

2.jpg

广东人吃猪肚鸡天下皆知,火锅里涮金钱肚与牛百叶那也是保留节目。全世界似乎都爱拿牛肚羊肚拿来炖汤。再暖和一点的地方,味道也下得重:东南亚好多地方用咖喱烹肚,南美则喜欢土豆和花生焖肚。

佛罗伦萨有著名的牛肚包,外脆内韧,但整体极软烂,牙口差一点的也能吃得很快乐。

3.png

说到软烂,我见过意大利乡下馆子有用鸡胗与鸡心炖汤的,只是似乎不太像上海的鸡杂汤条缕分明,而倾向加各种配料炖成糊糊,吃起来也少了脆,只更容易入口。

捷克的卡罗维发利以面包和啤酒著称,一家满是稻草香的小馆子里,我吃过口味酸辣的杂烩啤酒汤,里头有面包皮也有鸡杂,意外地好吃。

肠,肥肠,九转大肠,天下皆知。我故乡无锡吃大肠习惯红烧,大肠卤得好,鲜里带甜,又脆又韧,不失肥厚之感,牙齿一口下去,像陷进猪肠似的,挤出来许多卤汁来,有嚼劲,又滑,牙口好的能嚼到唧唧吱吱响,越吃越想吃。印尼馆子里常见卖炸鸡肠配沙爹酱,细而又脆,不知不觉就容易吃多了。

第戎人一向自诩法国美食之都,有名的是第戎芥末和勃艮第炖牛肉,但我不止一个朋友说,第戎人请客,如果不想出错端端正正,就请你吃红酒炖牛肉;如果真把你当老饕看待,就请你吃肠包肚 —— 说白了:肥肠、肚子,密密层层套在小肠里,腌得了,吃。

对不爱吃下水的,掉头就跑;对喜欢吃下水的,这就是牛杂大荟萃主题乐园,简直再过瘾也没有;我朋友开玩笑说第戎芥末所以名震天下,就因为第戎人必须开发出足够重口味的芥末,来搭配肠包肚;但我认识另一位老先生认为,好的肠包肚不该配芥末,就是得硬吃,“这才够味!”

4.png

苏格兰的国菜哈吉斯 —— 羊肚里包羊杂 —— 与此有类似之处,但法国人说起哈吉斯来自然不屑一顾,“英国人哪懂吃的?”

日本有所谓内脏锅,起源是博多 —— 就是博多拉面那地界 —— 的乡土料理。我有位朋友极爱吃,而且并不因其是乡土料理就粗疏大意,还会认真教我:

肝脏刺身要搭配蒜泥和葱,蘸一点盐吃……

牛肠要就着酱油汤底吃,然后蘸着白味噌再试一次……

当然,我把牛肠就韭菜蘸辣椒酱,他也不反对 —— 他自己就会拿牛肚包蘸哈里萨辣酱吃。

按他的说法,肯放心大胆吃内脏的诸位,都有个特点:

才不管你健康不健康高雅不高雅,好吃才是最重要的…… 这不才是一个吃货最重要的修养吗?

我跟他说,没啥高雅不高雅的;没谁买个西瓜就为啃个西瓜皮;最好吃的,不都在核心部分么?

来源: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微信号:zhangjiawei_1983

滕王阁序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星分翼轸。 地接衡庐。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雄州雾列,俊彩星驰。 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 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 十旬休暇,胜友如云。 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家君作宰,路出名区。 童子何知? 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 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俯雕甍。 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 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 沄销雨霁,彩彻区明。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俯畅,逸兴遄飞。 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 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 四美俱,二难并。 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 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而犹欢。 北海虽赊,夫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鸣呼!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 兰亭已矣,梓泽邱墟。 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 敢竭鄙诚,恭疏短引。 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

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

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

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

槛外长江空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