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疆回到上海,他们在静安公园跳舞

一群上海爷叔阿姨在静安公园里跳新疆舞。旋转的舞裙里,凝聚了几十年的青春记忆,也凝聚了西北戈壁滩的乡愁。如今,在公园里跳舞更像是一份心照不宣的约定。穿上五颜六色的舞裙,打起手鼓,老年的生活也因此有了多样的色彩。

文|马诗韵

编辑|王菲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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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的是歌舞,他们跳的是青春

人潮分为三股,分别涌向静安寺地铁站的15个出站口。作为上海人流量最大的地铁站之一,这里是地铁2号线、7号线和14号线的交汇口。地铁站边,有上海最古老、香火最旺的佛寺静安寺,也有代表着最时髦生活方式的芮欧百货、久光百货和嘉里中心。如果观看地图,可以看到高楼大厦的环绕下,有一块“凸”字形的绿色区域,这就是静安公园。

南临延安中路,西靠华山路,静安公园位于静安古寺的正对面。作为上海市中心的公园,静安公园周末的喧闹从早晨就开始。一条笔直的梧桐大道,从公园门外直通向深处,泾渭分明地划分出区块。大道起点,是街头艺人的天下。在捏面人、易拉罐画和气球的摊位簇拥下,两位歌手在麦克风前卖力弹唱。大道终点,拉小提琴、敲鼓的老年乐手在认真排练,交谊舞舞伴们双双起舞。

而在大道中点的黄金地带,动感的音乐响彻不绝,一群身着维吾尔族民族服装的舞者正踏着鼓点,摇摆身姿。他们的眉梢眼角流露出风情,也难掩岁月的痕迹,但舞蹈动作却不见迟滞。随着身体的转动,彩色的裙摆如喇叭花般绽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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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们身着维吾尔族民族服装摇摆身姿

摄影:马诗韵

在舞者们身后,同样身着民族服饰的团员奋力拍鼓,摇动沙球。他们身旁,一面红色的旗帜向路人彰显着他们的来历——“上海知青天山歌舞团”。(以下简称“天山歌舞团”)

“每周五、六、日 9:00-15:00在静安公园”,团长钱根芳递来的名片上这样写着。每个周末,这些年届七旬的新疆知青便从上海的各个角落赶来,相聚载歌载舞。除非酷暑暴雨,几乎从无例外。

作为团长,钱根芳通常是到得最早的那一个。早上8点45,他已经在公园里忙开了。在长椅上安置音响、连接电线,长椅边的梧桐树下,他铺上一块暗绿色格纹布。稍后,随着团员陆续到达,格纹布上渐渐堆起各色行李:皮包、双肩包、便利店袋子、拉杆箱。里面装着乐器,也装着舞服、舞鞋,还有自行准备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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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根芳(中)和团员们用沙球和鼓打节奏

摄影:马诗韵

换好服装,团员们几乎一分钟都不耽误,立刻跳起舞来。二三十个古稀之年的舞者,配上欢快的音乐,鲜艳的服装,天然成为公园里最吸引眼球的存在。“怎么都是五颜六色的?大家就自然过来看了。”钱根芳颇有些自豪地解释。围观的路人,有人称赞这些已经是爷叔和阿姨的团员时髦,有人感慨“就算想跳,也要跳得动才行”。不少人会掏出手机,拍下他们舞动的样子。

在社交媒体上,天山歌舞团小有名气。一位网友在微博记录下自己的静安公园偶遇的感想:“正纳闷他们怎么跳起了新疆舞,突然看到‘知青天山歌舞团’,一下就明白了。像《芳华》那样,我们看的是歌舞,他们跳的是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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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阿姨手拿“都塔尔”翩翩起舞

摄影:马诗韵

1963年上海开始动员知识青年去往祖国的大西北,扎根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当时,城市被视为堕落之所,乡村是充满了浪漫理想的远方。知识青年支援边疆建设的蓝图被勾勒出来。据不完全统计,从1963年到1966年,有近10万上海知青来到了新疆。

1964年,未满18岁的钱根芳登上了开往新疆的火车,这列火车将他载到了遥远的北疆,一个名叫石河子的地方。在上海时,钱根芳没跳过舞,在新疆工作时,他进过师部文工团。演出队经常到下到连队汇演,他因此学会了新疆舞。

1980年代初,阔别家乡十几年,知青们开始陆续回到上海。作家王安忆的小说《本次列车终点》记录了一位知青陈信从新疆回沪的心潮澎湃。“心,怦怦地跳动起来。十年前,他从这里离开,上海越来越远,越来越渺茫的时候,他何曾想过回来。似乎没有想,可又似乎是想的。”和小说里的陈信一样,一来一去的两趟火车,缩略了钱根芳的二十年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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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歌舞团另一位初创团员吴阿姨

摄影:马诗韵

“我们在新疆奉献了青春,但青春无悔。”钱根芳这样告诉我们。火车上认识的战友,很多成为了一辈子的朋友。比如天山歌舞团另一位初创团员吴阿姨。当年去新疆,她和钱根芳搭乘同一列火车,坐在同一节车厢。进入新千年,两人先后退休,成为了“舞友”。

最开始,和新疆回沪的知青一样,吴阿姨跟着上海知青阿凡提歌舞团跳舞,这是上海成立最早、规模最大的新疆知青歌舞团。阿凡提歌舞团在虹口公园活动,吴阿姨觉得那里“人太多,地盘太小”。他们也在闸北公园跳过,但是吴阿姨家住在胶州路,坐公交40路到闸北公园要一个小时。钱根芳的家在西苏州路,也在静安区。几个老战友一合计,就在2017年成立了天山歌舞团,作为阿凡提歌舞团的“静安分支”。活动的地点就选在了位置优越、地盘宽敞的静安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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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舞是一种乡愁,也是一种情怀、一种快乐

在上海跳新疆舞的知青里,张林发的名字几乎人尽皆知。他是阿凡提歌舞团的创始人,大家更喜欢叫他“大老张”。

张林发在南疆待了33年,直到2000年,他从新疆退休,回到了上海。当时的上海正如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回到这座摩登的、繁华的大都市,大老张走在街上,觉得路人投来的眼光都是异样的。在新生活的冲击前,他一个人跑到公园跳起了熟悉的新疆舞。

独自拎着四喇叭录音机,穿戴着民族服装,从闸北公园到虹口公园,他在各个公园里跳新疆舞。一开始,人们觉得这个黏着两条假胡子跳新疆舞的爷叔好奇怪。后来,越来越多人加入了他。和他一起跳舞的,当然不少是新疆回沪知青,但也有单纯喜欢新疆舞的人。“可以说,新疆舞就是他带回来的。”钱根芳说。

为什么回上海后还要跳新疆舞?钱团长觉得那是一种情怀。“我们对新疆舞是有感情的,毕竟在新疆将近二十年,对那片热土刻骨铭心。”在吴阿姨看来,新疆舞这条纽带,串起了知青们的过去与现在。“那里有我的青春年华,这里是我的叶落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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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员们演奏着传统维吾尔族乐器

摄影:马诗韵

阿凡提歌舞团原来在南京路的上海大世界游乐场门口跳过。后来那里不让跳舞,歌舞团就来到了上海的各个公园里。几年前,大老张生病离世,但阿凡提歌舞团没有终结,反而开枝散叶,从最初的闸北公园和虹口公园,到市中心的复兴公园、长宁区的天山公园、东北角的杨浦公园……十几个新疆舞歌舞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起舞。

2017年,天山歌舞团成立时,成员只有5个。现在微信群里,已经有超过140人。这其中,有35位是从新疆返沪的知青。

常老师和她的老伴一起出现在公园里。这一天,她头戴一顶缀有头纱的黑色帽子,脖子上的红色的串珠项链与她的衣服相呼应。老伴则是一身白衣配一顶有花纹的“朵帕”花帽。她从小在喀什长大,是出生在那里的“兵团二代”,老伴则是1960年代从上海来的知青。1993年,跟着丈夫返沪的脚步,常老师带着两个女儿也来到了这座千里之外的城市。

从小在新疆长大,常老师从小就会跳新疆舞。对于她而言,新疆舞是一种乡愁。阿凡提歌舞团成立后,她加入歌舞团成为了一名舞蹈老师。二十多年里,她教了很多学生。每个周末是她最忙的时候。她的家住宝山区,每个周末的上午,她和老伴要先来到十几公里外的静安公园自己跳一会儿,下午再到长宁区的中山公园支持一下女儿。她的女儿雁子也是一名新疆舞老师,周末在那里教舞。“我和女儿的学生,全是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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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老师和老伴一起在公园里跳舞

摄影:马诗韵

老文就是常老师口中“学新疆舞的上海人”。原来他常在虹口公园看别人跳新疆舞。前几年他退休了,有了自己的时间,就专门来学跳新疆舞。他原先做管理,现在退休了,说话做事依然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和流程。比如加入天山歌舞团,就是他感受了不同舞团,几经对比之后的最优选。这里优势有三:一是团队氛围好,二是配套设施方便,“静安公园免费提供热水”,三是这里交通方便,从他家坐地铁2号线,出站过个马路就是。

他每个周末都来静安公园跳舞,从周三就开始期盼。“到周三就看看天气预报,看双休日天气好不好。”跳舞的时候,他有时候穿衬衫,有时候穿着Polo衫,总之都是全棉的、便于运动的衣服。在公园里一众穿着鲜艳大摆裙转圈的人里,穿着Polo衫的老文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老文说,民族服装他也有,但他更喜欢穿符合自己个性的服装。

其他团员评价老文跳起舞来有朝气、有活力,这大概归功于他跳过几十年的交谊舞。年纪大了,他觉得新疆舞更适合自己。在户外跳舞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跳舞也不失为一种户外运动。更重要的是,新疆舞的音乐和舞动,在精神层面给他带来一种“快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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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静安公园跳新疆舞,体验在上海最大的一次冒险

为了每周末的公园相聚,团长钱根芳要做很多准备。周末的早晨不到六点,他就起床。烧好午饭,放进保温筒,再把一只手拍鼓和三个大音响搬到楼下,装上电动三轮车。原本他骑着一辆电瓶车,载一只小音响,但随着舞团里的人越来越多,无论电瓶车还是小音响都难以负载需求,于是专门买了这辆深红色的三轮车。他办事周到,带上三个音响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这样不会出洋相,万一一个音响罢工了,那么多人都跟着停下来,你说多么戆?”

在公园里,钱根芳永远是那个活跃的“气氛组”。一对夫妻第一次来参加舞团活动,手脚不免有些局促。钱团长微弓着腰,双手举着iPad,为他们拍下舞动的画面,时不时大声鼓励“跳得好!”有阿婆牵小孩来看舞团跳舞,他提醒老人让小孩离音响远些,“小孩耳朵很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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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钱根芳在旁边摇着沙锤活跃气氛

摄影:马诗韵

作为发起人和组织者,钱根芳一直是大家心中的“大家长”。尽管团员大多是同辈人,但遇到任何问题,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找团长。有新人想要入团?找团长扫码进群。公园保安要求收摊?找团长去交涉。

公园里一位快人快语的柏阿姨告诉我们,六七岁时,唯一的亲人、她的哥哥去了北疆伊犁,把她也带了过去,她是“随哥支边”。她的丈夫则是在那里的上海知青,但丈夫不会跳新疆舞。来到公园里,钱根芳先给了他一面鼓,让他拿回去学着敲。鼓敲烂了,就用补鞋的皮修补了一下,接着敲。学会之后,他俩把旧鼓还给团长,自费买了一面750块的新鼓。从此,舞团又多了一名“文艺积极分子”。

因为每周末都会出现在这里,即便叫不出钱团长的名字,他也成为了公园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色。年纪稍轻的清洁工、年纪稍长的阿姨,都上前来跟钱团长打招呼。打完招呼,阿姨们不急着离开。站在梧桐树下,她们一边看舞蹈,一边聊起天来。

“他(钱根芳)很厉害的,又会唱又会跳。”

“那你有上老年大学吗?”

“没有,我又不要求上进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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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阿姨丈夫在团长的鼓励下学会了打鼓

摄影:马诗韵

观看天山歌舞团的表演,很容易被热烈的氛围感染。“新疆舞比较欢快。男同志跳得奔放,女同志跳得妩媚,遮脸的手部动作其实代表害羞。”钱根芳这样介绍。

散跳的新疆舞,没有太多限制。舞伴性别没有限制,常见女团员提起大裙摆一起转圈。舞蹈动作也没有限制。“每个人动作都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新疆舞丰富多彩。同一支曲子,你今天跳这个动作,下周来可能动作又不一样了。”老文说。对音乐的理解,更是没有限制。老文向我们介绍,新疆舞的音乐表达的内涵非常丰富。“表达爱情、欢乐、思念亲人、丰收喜悦……舞蹈要根据你(对音乐)的想象,还会受到个人阅历和接触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的影响。”

常老师说她自己也没有专门学过跳舞,“在新疆那个环境里,看着大家都跳,耳濡目染就会了。”她向我们展示了一支女儿雁子接受采访的短视频,雁子这样描述她眼中的新疆舞:“你只要会走路,你就可以跳舞。”

只要愿意跳,就可以加入歌舞团。团里有舞蹈老师。“有想跳的,我们就给你指导一下。”钱根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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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团员们提起大裙摆一起转圈

摄影:马诗韵

我们在这里碰到了一个自称“乐呵姐”的山东阿姨。她来上海串门,在网上看到静安公园有人跳新疆舞,好奇之下就来看看。

她曾经去新疆旅行,看到广场上人们在跳舞。“太美了真是,回来我就想跳,但是不知道哪儿有跳的,没有曲、也没有舞。”后来她和一个新疆朋友加了微信,对方给了她一曲成品舞,乐呵姐“扒”了很久。“没有那个氛围学不下来。”在家努力学会两曲,她还一直没有在外面跳过。来到静安公园,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展示自己的舞技。

上场前,乐呵姐还有些担心,问一旁的柏阿姨:“大家都有舞伴吧?”

“没有的。你请别人跳,别人就跟你跳。新疆舞,就是自由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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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员们的舞姿吸引了过往的行人们驻足观看

摄影:马诗韵

起舞的“舞池”里还有一张外国面孔。Chani来自以色列,她和同伴到上海出差,周末相约来静安公园闲逛,看到天山歌舞团的表演,她受到感染,也加入其中跳起舞来。在此之前,她从未学过舞蹈。

五位阿姨与Chani围成一圈,环绕而舞。在一片红、黄、蓝、绿的鲜亮裙摆之间,Chani的卡其色连衣裙显得格外朴素。 一曲结束,Chani退回同伴身边,没想到舞团里的爷叔阿姨连连向她发来邀请。先是一位穿亮黄色连衣裙、戴白色遮阳帽的阿姨,接着是一位穿白色维吾尔族服装、戴紫红色朵帕帽的大叔。Chani跳了一曲又一曲,团员们有人向她竖大拇指,有人欢呼“亚克西”——这是维吾尔语的音译,意思是“很棒!”

Chani说,虽然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新疆舞,但和歌舞团的团员们一起跳舞,感受到自信与开心。“这是我在上海最大的一次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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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以色列的Chani也加入其中跳起舞来

摄影:马诗韵

钱根芳说,很多团员就是因为路过看到他们跳舞,觉得有意思,后来也加入了。加入舞团不收费。作为团长,钱根芳会给大家买点水果零食,也有团员会请大家吃香蕉。“我们都是自愿的。”钱根芳记得一次,有路过的人给他们送了矿泉水。“‘啪’送了4个篮子过来了,篮子里面都是水。”对方对钱根芳说,送水是因为喜欢看他们跳舞,“他说,我是你们忠实的粉丝。”

除了在公园里跳,歌舞团还去养老院表演,逢年过节参加社区的公益活动。采访前一天,天山歌舞团刚刚在上海西北北新泾的一个城堡主题酒店举办完年会。在远离市中心的自然环境里,团员们和在静安公园一样,换上鲜艳的舞服,翩翩起舞。几年前,还有人邀请过天山歌舞团去香港和澳门特别行政区表演。“真的走时装的那种T台,”钱根芳说,“我跟着队伍一起去的,我是里面打酱油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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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病了,也总还有一支舞可以跳

团员们正跳得开心,突然音乐停了。原来是音响出了毛病。一位团员打趣:“它也要休息休息,老了。”

“老”,是团员言谈间难以避免的话题。衰老带来的病痛,更是为跳舞这件事笼罩上一层不确定的阴影。

最早天山歌舞团只有5人的时候,吴阿姨常常来跳舞。后来团员多了,她却渐渐跳得少了——不是不想跳,是身体跟不上,她的膝盖动过手术,让很多动作多了限制。尽管如此,吴阿姨还是常来静安公园,“膝盖好的时候也能跳两下,膝盖不好的时候,就坐着看他们跳。”

钱根芳今年76岁,吴阿姨比钱团长大一岁。说起年龄,话题一下就变得伤感了。“说实话,我们这代从新疆回来的知青,还能跳舞的人寥寥无几,”吴阿姨叹息,“好多都走了,好多都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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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阿姨坐在一旁边休息边打鼓

摄影:马诗韵

也有抱着伤病继续跳的。“这个舞的点子打得好,人跳得开心。天天坐着不活动,不光死板板的,还会生病。”柏阿姨说,“音乐一响,我就想跳了。”

她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全身发麻,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像吃味精一样”,严重时连水都不想喝。那时候睡眠也不好,整晚整晚睡不着,“眼睛一闭都是梦”。在梦里,有时候是鼓点不断敲打,有时候又胡思乱想起死亡的问题。去了很多医院都看不好,最后仁济医院为她做了一次全面检查,诊断结果是她有神经衰弱和老年抑郁症。

不止如此,腔梗(腔隙性脑梗塞)和眼部疾病接踵而至,后来她还感染了新冠。”阳康“后,柏阿姨明显感觉身体状况不如从前,“尤其是记忆力变差了,现在想到什么要立刻去做,不然就会忘记。”

今年舞团的活动一恢复,柏阿姨就立刻来了。“跳舞就是心情会舒畅一点。我以前打太极拳,现在也不打了,但新疆舞还是不能丢。”她说,就算身上有点毛病,只要舞团还在这里跳,她也跟着来,“累了就坐着休息一会儿,打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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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阿姨正在跳舞

摄影:马诗韵

她是天山歌舞团最活跃的团员之一。在网上搜索天山歌舞团的视频,不管是最近几个月的还是几年前的,总能看见柏阿姨的身影。她住在浦东三林的珠宝城地区,从家里出发到静安公园,要从地铁8号线转2号线,坐上一个小时地铁。每个周末,为了赶上9点的”早场“,柏阿姨总是7点起床,吃好早饭,要在镜子前好好化个妆。涂上粉底,抹好口红,画个眉毛。出门时,柏阿姨也会带上化妆品,“中午吃完饭口红就没有了,要再补一下子。”

这些化妆品,都是女儿买给她的。除此之外,女儿还为她买了几套不同配色的舞服。柏阿姨日常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但戴上维吾尔族帽后,脑袋后面便“长”出了长长的辫子。

采访这一天,柏阿姨在女儿买的舞服外面,套上了一件全新的宝蓝色亮片马甲。这件新衣服不是女儿买的,而是舞团里另一位团员订做的。裁缝的尺寸裁小了,那位团员就把衣服转送给了柏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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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团员们身着缀饰着亮片刺绣的长裙

摄影:马诗韵

舞团里几乎人人注重装扮。钱团长有二十几套舞服,每次换着花样搭配,他将此形容为“一笔健康投资”;吴阿姨的鲜绿色渐变长裙上缀饰着花朵亮片刺绣,这是托朋友从新疆买的。“全手工的,要好几百呢,我是下了本钱的。”

女团员都爱贴假睫毛,她们的帽子上装点着羽毛和薄纱。男团员们则穿着“袷袢”长袍和长靴,脸上贴着假胡须,他们的“朵帕”帽既有刺绣花纹的,也有钉珠缝制的。

这些精心准备的服饰,让每次活动尾声时的集体舞显得格外赏心悦目。舞团的惯例,是在每周末以一曲集体舞画上句点。男团员们背起鼓、拿起沙球,站在中间拍打节奏,呼喝呐喊;女团员们则排成一列,手拎裙摆,如蝴蝶般翩然而行。在团员们的共舞下,气氛达到了一天中的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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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团员们头戴刺绣花纹的“朵帕”帽

摄影:马诗韵

曲终散场,团员们脱下舞服,套上素色日常服装,脱下银色舞鞋,换上适宜走路的健步鞋。方才还拍得带劲的鼓被收进袋子,固定在推车上,看上去不过是一件普通行李。卸下行头,这些兴致勃勃的爷叔阿姨们融入上海街头的人潮中,继续扮演着我们日常生活中擦肩而过的普通人。

柏阿姨和丈夫向地铁站走去,两个意犹未尽的团员加入一旁的交谊舞人群继续舞动,钱团长则把三个音响整整齐齐地码在车尾木板上,驾驶着三轮车消失在公园仍旧热闹的下午。

彼此都没有太多道别,但一个星期后又会准时再见。

(文中“老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