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没动力?看看杭州大厦的富人是怎么花钱吧

情人节那天,杭州大厦香奈儿专柜的队伍一直排到了迪奥的门口。香奈儿最便宜的耳环也要 3200 元一副,最便宜的包也要近 3 万。

想给自己买新年礼物的玲子排队 40 多分钟还没有进去,眼睁睁地看着 SA(Sales Associate,销售顾问)把一位又一位熟客带进门店。

晚上 7 点时,香奈儿门店经理直接出门告诉排队的人说:

店内完全没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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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大厦披露的数据显示,情人节当天,杭州大厦单日销售接近 7000 万,又刷新了自己的历史记录。整个春节黄金周,即便是与正常客流的 2019 年相比,杭州大厦的营业额依然翻了两倍,为历年新高。

作为中国第五大购物中心,联商网显示杭州大厦 2020 年的总销售额为 80 亿,排在它前面的是南京德基、北京 SKP、上海恒隆和国金中心。

客户经理说,杭州大厦最大的单笔成交额为 1000 多万,一件 D 字大牌的珠宝。

不仅是香奈儿和迪奥,春节前到正式开工的这段时间,杭州大厦的奢侈品店都跟菜市场似的,如果没有熟识的 SA,排队排到怀疑人生。

春节前,一位女士进入宝格丽,SA 一眼就看到她提的购物袋里是戚薇同款套装,6 万多。

她马上接着问,戚薇当时配的是一个蛇形项链吧?女士回答不太喜欢那条项链。SA 就帮她推荐了半宝石的项链,还帮她设想了发型和着装,赵女士却还是犹豫。

SA 没有放弃,咨询二楼同事后得知女士正在为年会做准备,买的是套装,裤子还需要改。SA 就一直在二楼等女士试衣服,最后客户买了一条 23 万多的项链。

临近春节,李先生再一次来到开业一年的 Thom Browne。节日或者换季前来一次 TB 门店是他的常规动作。开业的第三天,李先生赶到店里消费了 13 万。他告诉他的 SA,他跟他太太都穿这个品牌,也希望他们的孩子能穿,能不能跟总部沟通下:

让杭州大厦也能卖童装。

一位背爱马仕入门款帆布包的女士在工作日傍晚来到宝格丽店,她话不多,在店里逛了 2 个多小时里只说了三句话:

我儿子在德国给我买过宝格丽;

有吃的吗;

我买了。

她最终买了一条 23 万元的项链,为她试戴项链时,SA 才发现她的羊毛衫是对面店里的,售价三万。

年前的一个下午,一个 20 岁左右的女生冲到 Thom Browne 店,问粉色袜子有吗?店员说,只有一双,女生马上买走。

这双粉色袜子 1200 元。

春节里,一对夫妇一大早就直奔肖邦门店,点名要一款手表,老婆从拎着的纸质购物袋里掏出了 30 多万现金。这对夫妇还买了十几万的首饰,,都是现金付款。

台州一对年轻的夫妻推车婴儿车进入 Golden Goose 店里,女士背了一个普拉达新出的包包,鞋子是普拉达刚出的口袋靴,都非常难买。

女士来买一双黄色尾巴粉色星星的鞋子,但店里断货了。SA 查尔斯顺势和女士聊起了她的普拉达包,这个包很稀缺,还推荐她再去买一个普拉达大火的渔夫帽。

查尔斯之前在北京 SKP 的普拉达工作。2019 年 12 月 Golden Goose 浙江首店在杭州大厦开业,查尔斯成为店长,店里最便宜的是一双鞋带:

555 元。

这几句搭讪,让查尔斯成功的卖出去四双鞋,一共 15000 元,虽然婴儿车中的孩子还穿不了鞋子,但女士还是预备了一双,等他长大后可以穿。

60 多岁的绍兴人赵先生是做轻纺生意的,特别喜欢万国的手表。几年前在万国柜台买了手表,后来他两个女儿、女婿、妻子、姐姐都在新宇换了手表。最近的内购会上,赵先生还将两个朋友拉来下单,他们一家人已经在新宇店买了十几个手表。

30 岁的李先生是资深劳迷,他在杭州大厦剪头发时顺便在劳力士专柜逛,惊讶的发现这里竟然有不多见的糖果圈手表,赶紧打电话让太太过来付钱。

那块表价格 50 多万。

杭州大厦一位客户说,大厦的内购会时 1000 送 100,相当于打 9 折。一个 600 万的迪奥钻戒可以省下 60 万。一位客户买了 600 万的卡,拉出来的单子有一米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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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很多客户来说,打折没什么吸引力。有些客户非常忙,对消费环境有需求,专门挑人少的时候来,他们通常会拒绝活动邀请,也不会来参加杭州大厦一年折扣力度最大的内购会活动:

嫌人多。

宝格丽店长做过一项统计,一般周末店里销售额为 100-200 万,天气好时,销售额可以做到 200 多万,天气差一点时 100 多万。

一个月中,二三十万的消费额可能只有 30 个,大多数客单价为 2-3 万,多为年轻人。有一些客户的女儿穿 t 恤也就 50 元钱,但是会戴宝格丽的项链。

劳力士专柜 SA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扎着马尾辫的高中生,背着一个书包来的,说她要考试,想买个手表带看下时间。

SA 向她推荐了石英表。高中生回答称,没关系,我知道的,我就是要买个机械表,最后她用爸爸的副卡付了钱。

丁女士拉着读高中的女儿走进纪梵希店,让 SA 帮女儿挑合适的衣服。最后女儿看中了两件毛衣,丁女士连价格标签都没看就刷卡了。

22 岁的刘先生在纪梵希试了一套两万多的套装,打视频电话给母亲,由母亲付款。

杭州大厦的 SA,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和大客户交朋友,很多客户会和自己的 SA 一起去吃饭、做美容、去上海看展。

宝格丽的店长还记得,40 多岁的陆洁第一次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迪奥。店长没有说欢迎光临,而是说我们好像似曾相识。这让陆洁觉得亲切,当场买了店长推荐的一枚戒指。

后来陆洁成为这位店长的常客,肖邦开业时在店长推荐下买了两只表,30 多万。

临近过年,陆洁抽了一个没有应酬的下午过来,得到了店长的热情拥抱,她买了店长推荐的一款 10 多万的耳钉,尽管她没有耳洞。

去年,陆洁已经在店长这里消费了 100 多万。

SA 对自己顾客的喜好极其敏感。SA 赵雷疫情前有一次出国,专门去搜寻了当地有特色的火柴盒 —— 有个客人很喜欢收集火柴盒。

赵雷买了几个有特色的火柴盒给这个客人当生日礼物,从此他多了一个忠实客户。

纪梵希的老客户常女士在海宁做皮草生意。接待她的 SA 离职了,她就一段时间内没来。最近,她的孙女要出生了,店长帮她准备了一个小婴儿衣服,邀请常女士来门店。

常女士和他儿子再一次来到纪梵希店里,为儿子挑选了 8 万多的衣物。

SA 阿丽已经在杭州大厦工作了 17 年。她 2003 年刚工作时,好多都是团购,顾客主要是一些私人老板或者一些单位,现在团购生意几乎没有了,年轻人购买力也越来越强。

让阿丽印象深刻的是一位顾客是李女士,她 40 岁左右,衣着朴素,手里拿着一个世纪联华超市的塑料袋就进门店了,一进来就挨个问包包多少钱。

有个 SA 非常热情,一路给她详细介绍和试背,最后李女士用塑料袋里的钱包买了一只 13000 多元的包,让销售帮忙把她的塑料袋扔掉。

萧山人吴俊是宝格丽的常客,40 多岁的他在南非做矿产生意。他每隔两个月都会来一次杭州大厦,每一次都直奔主题,买了就走,消费金额都在 40 万以上。

一个安徽黄山的客人每两个月来开车一次杭州大厦,买衣服、生活用品,连吃的都会买,买完了就在杭州大厦店酒店住上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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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厦的老客户牛女士为了陪读孩子搬去了上海,她最近看中了一款七八万的爱马仕包,大厦的礼宾专车在杭州东站接到她,在她购物之后又将她送回了杭州东站。

高奢护肤品莱珀妮(La Prairie )的 top 3 客户中有位张女士,40 多岁,最早用雅诗兰黛的白金系列,后来用莱珀妮,从银卡升级到钻卡,每年在杭州大厦消费超过 100 万。

她存了很多莱珀妮的产品,不好用的就让老公擦手。

来源:铁头功社 微信号:onehangzhou

人生的三道窄门

文章开始前先说一件事,我文章被剽窃得太厉害了,所以我现在也在慢慢把文章转成视频,放在B站的“九边视频”里,如果觉得看文字太疲劳,可以去关注下。
前段时间在微博分享过一个帖子,没说过瘾,今天准备开一篇长文继续讲讲。
如果把人生当成是一个打怪练级不断上升的过程,那大概有三道门需要挺过去。倒也不是说百分百走这个路线,不过大概差不多。
1

教育

从现在来看,教育有两重意义,第一重是这玩意本身是个认证机制。
既然是认证机制,所以要学一些平时用不着的东西,来筛选哪个孩子脑子比较好;如果脑子一般,但勤能补拙,勤奋也是一种优良品质,一样可以作为选拔标准。
学历本身不代表啥,但是代表着起点。有了这玩意,很多职位就会对你敞开,你也就获得了一个先发优势。学历不如你的人,除非有神奇技能,否则得用一辈子或者很多年,才能跌爬滚打混到你的起点。
所以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学历依旧是很多人保持先发优势的一个基础。如果连高考这种相对平等的竞技都拿不下,后续的游戏会越来越难,因为高考之后的比拼,大部分都是在拼道具。
高考会对社会进行第一轮分层,水平接近的人趋向于待在一起。不同圈层之间接触越来越少,了解也越来越少;互联网并没有拉近这种隔阂,反而在拉大。
这也是为啥知乎上之前有个问题,说“月薪三万真的很容易吗?”,提问者是个三四线城市的学历一般小伙。他围观了自己周围一圈,发现只有混得非常好的领导才能到这个收入,但是平时看各个互联网公司招聘,很多大学生一毕业就给到这个收入,让他很迷茫。
这个小伙的困惑,其实就是我们这一节的核心。很多人一步顶别人十年,并不是他的岗位需要的技能有多难,而是他所在行业本身是“财富突出部”,第一轮简历筛选就把绝大部分人给干掉了,你说不公平,确实不公平;你说公平,也公平,毕竟在招聘人员看来,学历的本质是眼前这个孩子过去十几年的一个总结证明,你说他宁愿看一张有形的总结证明,还是愿意相信看不到的品质什么的?
当然了,学历只是门槛的一种,还有更复杂的。大家看过《人民的名义》吧,里边说汉东省的官僚系统,分成两大派,一派是以政法大学毕业生为核心组成的“政法系”,一派是以领导秘书组成的“秘书系”。
以小见大,这种派系到处都是。因为“小圈子认同”是人的本性,几万年的部落时代留下的习惯已经根植于人的基因,人都会习惯性加入某个小圈子抱团取暖;小圈子里的人也倾向于给自己人以帮助,以备将来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拉一把。
很多时候你的毕业院校也会形成一个天然圈子。面试官是哪个大学的,他就倾向于要哪个大学的人;项目组的组长是哪个大学的,他也倾向于帮助自己的学弟学妹。
教育还有一重意义,就是降低社会“共识成本”。
正经知识越多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对有分歧的问题一顿讨论,就不需要为一些基础性的东西重新解释。比如你和人聊《雪中悍刀行》,你如果没看过这书,就没法聊;再比如你从没用过MATLAB,很多功能你都没法想象,那些搞科研的也没法跟你聊。
知识层次接近的人,更容易最终达成共识。而且随着知识水平的提高,人的脑子越清楚,越是可以被说服的;有事双方一讨论,有道理的那一方胜出,而不是胡搅蛮缠,互相听不懂对方在说啥。
“达成共识”的目的不是为了聊天聊得爽,最终目的是为了更好的协作。开展大型项目最大的问题就是沟通成本,因为里边几乎所有人都得不断磨合,对一个目标形成共识,不然没法开展工作。
而教育,很多时候就是给大家提供一种共同的“知识地层”,让你的大脑有条理,有基础,对一些基本原理有认同,这时候才谈得上协作、解决问题、创新什么的。如果基本观念都不认同,我就不知道能创新出个啥来。
现代社会效率大大提升,就有义务教育直接否定了很多伪科学的功劳。读过书的人把“万有引力”、“进化”、“热力学第二定律”当成了常识,大家没必要再去纠结这些基本原则对不对,可以直接在这些原则之上解决问题;就好像你平时用电脑,很少关心操作系统怎么运行一样,更不去关心底层驱动怎么运行。教育就是给大家都装了个一样的操作系统。
比如大家讨论建一栋大楼的时候,商量的都是地基够不够稳,有没有人会买,你突然冒出一句“咱们盖楼会不会惊到山神”,这就没法讨论了,人家只能是把你踢出去继续开会,因为你跟其他人的知识地层不一样,跟你沟通纯粹浪费时间。
说到这里,就得解释博士跟普通人差距在哪。
差距并不是知识量,尽管知识量本身差距很大,最重要的一点是“研究的习惯”。碰上一个问题,普通人可能上百度查一下就完事了,了解个梗概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就满足了;如果碰上稍微复杂点的问题,普通人想不出来或者找不到解决办法,也就束手无策了。
但是受过系统训练的博士们更加习惯用多种方式去深入把一个问题研究透,查期刊论文,查英文资料,总之要把问题彻底弄清楚。正常人一方面没有博士们那种习惯了研究问题的心力,也没那么强大的深入研究问题的“工具库”。
“工具库”这玩意越来越比人本身更重要,正如美洲印第安人一直没搞明白怎么冶铁,也就点不了“轮子”,直接被锁死在了极低层次的状态。现代社会的人一天创造的财富超过过去两千年,不是因为进化出来了两千只手,而是拥有越来越先进复杂的工具。工具本身超越了我们自己。
大到空间站,小到给心血管做手术的纳米手术刀,还有很多不太明显的工具,比如积累下来的论文库、码农们日常用的git、视频剪辑玩的Final cut,甚至包括富人们经常玩的信贷,本质都是工具库里的工具。随便学会一个先进复杂的工具,可能几小时干的活比没有工具的几年都多。
事实上很多问题没有相关工具根本无解,比如富人们如果不玩信贷,那他们也没法开展工作。
不少一文不名的人,通过发视频成了超级博主,这也是利用了互联网这个工具对自己优势进行放大。
前段时间我看新闻里说有两个年轻人学历非常低,但是参与了某重要电影的后期特效制作。他们就属于没有学历,但是给自己找到一个牛逼工具,工具对他们完成了赋能。
大家一定要记住一句话,别把关系弄错了:
你从互联网上学到东西掌握新技能学新东西、掌握新的技能,或者互联网帮助你实现自我,那互联网是你的工具;
如果只是在互联网上各种玩乐,花了自己的时间和金钱,却只得到了精神的满足,那你是互联网的工具。
免费的江湖里,你就是产品。
所以教育有这么几个目的:
1、弄个文凭;
2、会使用几个先进复杂工具;
3、掌握参与协作的基本知识。
这三点都是不断“退而求其次”的。最早的目的是搞个文凭,弄不到牛逼文凭弄个一般的;如果文凭上没胜出,那就掌握几个先进复杂工具,如果工具也没太明白,那就做一个有基本常识的人。
之所以说教育是道窄门,因为绝大部分人在这三样当中一样都没掌握,只会玩手机;问题是玩手机对他们只算消费品,算不上复杂工具。
绝大部分人在“教育”这道门上就被碰得头破血流,学历高不高倒也在次要,毕竟人生路漫长,今后的翻盘机会非常多。但是如果脑子从一开始就不太清楚,常识感太弱,总是在没谱的事情上拧巴,而且关键是根本谈不上理性,也没法被说服(或者太容易被说服,从来也没主见),更不会去吸收新东西,看到不理解的东西都觉得是傻X,工具库里又只放了一把锤子,不用怀疑,人生掉坑里了。
为啥我们说要终身学习,不是因为知识有多值钱,而是说把自己的脑子变成一个讲道理能吸收新东西的容器,这样机会到来的时候不是本能地去忽视,而是研究下这玩意到底是啥。就比如我多年前接触比特币,第一反应是这玩意纯SB,都懒得去了解。
现在也没太了解,不过开始认识到什么东西如果被我都听说了,那它肯定不那么简单了,值得花时间去了解下到底是个啥。
所以教育本身是个人人经历的事,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真正能从中受益,这是第一道窄门。
2

工作

人看着工作的时间很长,如果22岁大学毕业,65岁退休,中间隔着四十年,不过真正的工作只有八年左右。七、八年之后,不是说你没法工作了,而是说大局已定,越往后,能改变的概率也就越低,一眼也就看到头了。
工作有两种:
一种是本身就非常局限,上限不高,可能唯一的好处是看着稳定;
另一种是看着不稳定,其实上限很高。
如果你选了第一种,那也没啥可说的,提前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对于第二种来说,能不能升上去往往是一种表象,比升迁重要的,其实是你到底适不适合这个体系,以及你对你的工作有没有热情。
相同的一件事,有些人干起来就跟玩似的,有些人却跟坐在火炉上烤一样度日如年。对工作没有热情,自然不会思考怎么去改进;不改进,自然也就不会有突破。
无论是给自己做还是给别人做,如果没有持续的改进和每隔一段时间微小的突破,很容易被同行里那些这方面做得好的人给超了。积少成多,如果放在五六年这个长度上,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大到像地球到月球。
学校里的距离不太明显,毕竟知识这玩意不能直接兑换成钱,不兑换成钱效果就不明显。
但是到了社会,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主要是金钱和地位的差距,这个就很明显了。一般大学毕业二十年后,同班同学再见面,相互之间的差距天上地下,也是这个原因。累积的量变形成了好几次大规模质变,互相之间不在同一个维度了。
而且你能爬上去,本质还是你能提供多少价值;哪怕你啥都不会,就会拍领导马屁,那也是为“关键角色”提供了情绪价值。
这个意义上讲,参加工作后,就得想办法不断输出价值,并且要不断提高自己输出价值的能力。最后的目的是能力增强,上升到关键位置,或者让领导把你拎到关键位置去,反正都得往上爬。或者从一个赛道变换到另一个赛道,我认识几个人创业搞得一塌糊涂,去搞自媒体反而赚了。
说到这里,有人很难受,说自己所在的位置,干多干少都一样,主要看关系和背景,成绩和能力不挂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选择了这么一个不看努力的体系。人家看的是背景,你又没背景,那人生确实是掉坑里了,只能是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了。
这也提醒年轻人,你到底能不能接受类似农业社会那种缓慢而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如果可以,那问题不大,虽然稳定是有代价的,而且代价非常大。如果接受不了,那就去冒险,去承担不确定性,去大城市里博一搏。
前几天看到一个数据,说深圳80%的人在租房,大部分人一年的工资不够买一平米,所以大部分人最后都得离开,这也是为啥这个城市有个外号,叫“干电池之城”,榨干大部分人的青春后一脚踢到了不可回收垃圾的筐里。
但是换一个思路,如果你在老家也没啥发展,本身就是个“不可回收垃圾”(此处没有恶意),为啥不去试试呢?让大城市榨一下,说不定能榨出点别的,说不定你体内有个神兽呢。
工作是第二道窄门。大部分人或从事的职业没啥前途,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尤其是刚毕业就养老,越往后活动空间越小;或自己对职业本身没啥激情,反正被卡到了这道门之外。
3

泡沫

大家可以问问所有发财的人,真正关系好的,他们无例外会告诉你,赚钱的最根本原因是运气好,不小心进入了一个正反馈循环中,怎么玩怎么有,很快就发了。
财富就是这样,跟上班赚钱和学习新知识完全不是一码事,英文叫“泡沫”,中文叫“风口”,踩中这么一个,不是简单的20%或者30%赚,而是不断翻倍往上翻。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这么几个大泡沫,是的,泡沫。泡沫并不是完全坏,其实现在的房地产造富神话本身就是泡沫造富,比特币也是,股市也是。这些东西邪恶的地方就在于让缓慢地积攒财富变成一个笑话,但如果你搭上了这辆车,飞得比火箭都快。
最近十年,我自己就亲眼目睹了四个造富神话,房地产、茅台、比特币、互联网(包括各种视频和直播的崛起),大家感受下是不是?我知道有些人到现在都觉得这四样全是傻逼,别这样,罗老师,能让人发财的东西没有傻逼的,小丑往往是我们自己。
大家不要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接下来的十年,肯定还有。财富的轮子就这样滚来滚去,不出意外的话,咱们现在眼前就有一个,很多年后回过头来看,迹象很多,只是现在不明显。
当然了,我只是给大家解释这个道理,并不是建议大家去搞,所有真正赚钱的套路背后都是风险,而风险这玩意对于不同的人感受又完全不同。
比如我认识一个哥们炒股赚到了钱,而且非常多,没碰到他之前,我都不相信A股这个赌场有人可以真赚到钱,前段时间看胡润排行榜,也说是中国财富过亿的有13万户(中国总共有4亿户),过亿的这些人大部分是企业主,少量是那种有一堆房的房东,还有10%左右的人是炒股赚的。
哥们说了下对风险的理解,我觉得非常有道理:
他说他是潮汕人,如果今天10%的家产没了,他心里波澜非常小,并不是有钱才这样,没钱的时候也这样,从小父母就在灌输这种观念。
其次他长期浸淫股市,对行情理解很深,别人眼里的风险在他眼里不算风险。
有点像一个消防队的人在大学演讲,在讲台上点燃一个燃气罐,大家都吓得够呛,不过他非常淡定,作为一个资深消防员,他知道这玩意没啥风险。
另一些赚到钱的人是完全不懂,瞎搞,毕竟猴子炒股也是能赚的。不少人在过去几十年里,买房子、买基金、买比特币、买茅台确实发了,大部分发了的也不太懂为啥发。真懂的经济学家普遍是靠知识付费赚点钱,很少有靠投资发财的。
有些人甚至坚持了错误的观念做出了对的事。比如之前一个私募基金经理分享长期盈利秘诀的时候,他说每个人一生中只要做对了一件事,可能就能彻底翻盘。
他二叔坚持买茅台股票近十年,并不是因为他二叔对茅台有深刻的理解所以能做出理性的决策,完全是因为多年前他作为大学生,指导他二叔坚持买五粮液,他二叔记成是坚持买茅台 ,他修正观念后不买了,他二叔继续买,现在也就发了。
财富就是这样,有两个维度。一个是线性的,你通过出卖自己的时间赚钱,如果你卖给固定的人,那你就是打工;如果你直接到市场上卖,那就是自由职业;如果你倒卖别人的时间,那就是创业,这些钱有的快有的慢。
还有一个维度是你有意无意踩到了一坨狗屎,然后狗屎一个爆炸,把你炸上了天。中国现在绝大部分富人,都是踩到狗屎后上天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你赚不到超出你认知的钱”这种说法是错的,小钱靠认知,大钱靠大运。只是今后的钱越来越向信息层面转化,而不再像以前那样依附在砖头和酒瓶子上,对认知的要求越来越高,无脑赚的年代越来越远去了。
那有啥办法能把握住这种狗屎运不?
大概有三点:
首先你得通过工作提供现金流,这没啥可说的,得有初始资金嘛,初始资金越大玩法越多,普通人往往看不上10%的理财产品,因为10%的收益改善不了他们的生活。但是如果你有几千万,年化10%,6年就翻倍,你说好不好玩
其次能承担一定风险。风险和财富是一个硬币的两个面,正是因为风险的存在,其他人才不跟你抢食;等到大家都明白过来,包括买房造富这样的神话今后慢慢也就到头了。当然了,不要去承担那些你承担不了的风险。
最后所有泡沫不是一天涨起来的,而是很多年,如果愿意,你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去观察它。大家想想房产、比特币,是不是都是这个逻辑?大部分人都是很早就听说这玩意,但是直到最后期才加入进去,然后成了韭菜。
所有风口都是这样,第一波吃肉,第二波喝汤,第三波还债。
那有啥办法没?没啥办法,除了运气之外,就是要保持一颗宽容和能学习的心,碰上新东西,愿意去学习,愿意去了解,而不是直接把那玩意跟“傻逼”画上等号。
4

尾声

写这些的目的并不是建议大家去投资或者冒险,千万别那么想。我就是给大家解释下所见所闻,不一定对,说出来也是跟大家讨论下,毕竟大家又不是只看我一个人的说法对吧?
而且我今天讲的是“窄门”,既然“窄”,绝大部分人是穿不过去的,所以如果最终也没过去,也不要纠结;如果过去了,尽量心怀感恩吧,能力占的比例没大家想的那么大,运气占大多数,只是自己承不承认的问题。
但是无论如何,形成一种开放心态,碰上新东西敢于并善于去学习,说不定哪天有意外的惊喜。
全文完,如果觉得写得不错,那就点个赞或者“在看”吧,多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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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茅台总工程师获提名院士?

撰文 | 王一苇
责编 | 陈晓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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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月1日,两年一轮的院士评选再次启动,而茅台总工程师王莉获提名中国工程院院士的消息引起热议 [1]。

2月9日,贵州省科学技术学会发布中国工程院院士贵州候选人公示,四名候选人中,出生于1972年的王莉是中国贵州茅台酒厂(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的总工程师、首席质量官和研究员。其研究方向为 “发酵与轻工生物技术” [2]。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央广网评论认为,酿酒行业性质特殊,鉴于酒精对健康有害,推荐 “酿酒” 技术研究人员评选院士难以代表科技战略方向,且会引起民众对社会科研方向和院士推荐、评选标准的质疑。此外,该文提出疑问,茅台是当地纳税大户,市场因素是否影响了推选?[3]

原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副院长、现新探健康发展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吴宜群表示,《柳叶刀》曾明确表示,任何剂量的酒精都对健康有害。“2020年,世界卫生组织敦促各国政府采取限制酒精的措施。在这样的背景下,酒企业的总工入选院士显得很滑稽。”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科技哲学研究室主任段伟文也向《知识分子》表示,该项提名并不妥当。段伟文提出,院士评选两个标准,第一要看学术标准;第二,院士作为一种荣誉制度,要起到对主流价值的、公众利益和社会发展方向的倡导性作用。而茅台总工程师的提名,在他看来显然不符合这两个标准。

“能不能做院士当然要综合学术研究水平、工程技术工艺创新和对社会的贡献来看,同时也要考虑社会观感。具体到白酒行业,并非科技自立自强的标杆和国家高质量发展的努力方向。” 他说。

贵州省科学技术协会宣传部一位赵姓工作人员向《现代快报》表示,王莉是符合条件才进入评审环节的,“白酒也是一个行业,我们不能歧视任何一个行业,王莉是轻工业发酵方面的专家,她有自己的成就。” [4]

到了2月18日下午,贵州省推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候选人领导小组办公室回应,拟推荐的4名人选均符合申报资格条件,尚在公示期间,将认真研究大家的意见建议。[5]

中国工程院则在2月18日回应称,目前王莉尚处于地方科协推荐公示阶段,还不是中国工程院2021年院士增选有效候选人。[6]

贵州科协公告显示,该项推选公示时间为2021年2月10日至2月24日,如有异议,可在公示期内以书面形式向贵州省推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候选人领导小组办公室反映。

截至发稿,王莉未回复《知识分子》的邮件问询。

01
酿酒技术是否属于重大创造性成就?

据2018年修订的《中国工程院章程》,可被提名并当选为院士的专家,需 “在工程科学技术方面作出重大的、创造性的成就和贡献,热爱祖国,学风正派,品行端正”。[7]

什么是 “重大、创造性的成就和贡献”?根据2020年审议通过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增选工作实施办法》,这是指 “在某工程科技领域有重大发明创造和取得重要研究成果,并有显著应用成效;或在重大工程设计、研制、建造、运行、管理及工程技术应用中,创造性地解决关键科学技术问题,作出重大贡献;或为重要工程科技领域的奠基者和开拓者。以上各项包括在培养工程科技人才方面作出的成就和贡献。” [8]

王莉的工作是否属于此类?《知识分子》整理公开信息发现,王莉的研究主要围绕白酒酿造相关工艺展开,其所获得荣誉也大多与此有关。

王莉1994年毕业于西北轻工业学院(现陕西科技大学)食品专业,之后进入茅台酒厂工作至今,目前担任茅台的总工程师、首席质量官和研究员。她曾获得多重荣誉称号,包括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国家白酒评委,国家酿造高级评酒师等 [9]。2013年,她参与研究的 “基于风味导向的固态发酵白酒生产新技术及应用” 获得了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10]

据2018年一项评选活动的相关信息,王莉曾主持、组织了十余个 “企业和行业发展的重要课题”,包括 “茅台酒风味物质研究” 等。此外,王莉还主持和参与编写多项企业技术标准,并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培养了一批白酒评审人才。“在她的领导下,茅台酒勾兑合格率达99.59%,有效提升了基酒利用率。” [11]

《知识分子》检索知网显示,作者含 “王莉” 且作者单位为 “贵州茅台酒股份有限公司” 或相关附属机构的论文约有60篇,作者含 “王莉” 且主题为 “白酒” 的文章有44篇,其中包含一些白酒的国家和行业标准文件,其余的大部分研究的是茅台酒或白酒中微生物组成、化合物检测方式、不同工艺下菌株代谢产物等,并大多发表于酿酒、食品发酵相关的期刊上。

其中最高被引的论文为《茅台酒生产过程中的微生物研究进展》,2006年发表于中国酿酒信息中心和贵州省轻工科研所联合主办的期刊《酿酒科技》。根据摘要,其从茅台制作环境中的329种微生物中发现了数10株与酿酒有关的功能菌株,并探索这些菌株在酱香型白酒新生产场地中的使用,以提高基酒质量并 “完善其风格特征”,此外为了理解“茅台酒主体香气香味成分的形成过程”,该研究还探索了茅台酒的微生物发酵机理。

有质疑称,酱香型白酒的技术成果对于人民的生活质量的提高和社会的发展进步能有多少作用?

“选院士的话,候选人应该在工程技术领域里,进行关乎国计民生的科技创新,做有突破性、创造性的工作,”段伟文说,“相对来说,这类发酵工艺不是我们要突出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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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酒行业研究是否该进入院士评选范围?

微博上有评论认为,衣食住行也可以作出卓有成效的科学技术研究,不一定前沿科学才是重要的。

对此,段伟文认为,喝酒本身有害健康,茅台背后暗含的高消费等意涵也并不值得提倡。“就现在的科学研究来看,烟酒对人体健康有很多危害。烟酒这样的特许行业,他们的价值目标本身不是我们社会所提倡的。”

此前的院士评选中,曾有过类似争议。

2011年12月,时任中国烟草总公司郑州烟草研究院副院长的烟草化学专家谢剑平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谢剑平的当选引起了多方反对,尤其是医学界,认为其提出的 “降焦减害” 技术实际上并未做到 “减害”,而被烟草企业用于变相宣传,吸引消费。院士增选名单公布后,上百名院士曾联名致函中国工程院要求重新审议谢剑平的院士资格。尽管在持续的联名弹劾下,工程院删除了 “烟草科学与工程学科”,但谢剑平这个 “烟草院士” 却留了下来。[12-14]

而段伟文认为,白酒行业同样存在价值导向问题。“目前,对饮酒的负面作用和影响,已经是非常的不重视,有大量的白酒广告。如果再提名茅台公司的代表参选院士,它的价值导向是可疑的。” 他说。

此外,茅台也并非人人消费得起,而且与高消费、权钱交易等意涵相联系。“尽管这样一个提名行为并不是在倡导这个事情,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促使公众产生这方面的联想,触动公众对于社会分配不公、对于商品价格虚高的不满。” 段伟文说。

他认为,院士的评审是非常严肃的事,采取这样的做法,满足了特定的企业在地方的影响力,却罔顾了在社会公义上所造成的负面影响,造成公众怀疑院士评审这一重大事项的严肃性。“公众已经对于中国学术界和科技界的诚信与责任(感)不是很满意,这对于提升他们的满意度或者是这种信任,实际上是有害无益的。”

院士评选中的道德和社会伦理考量,也曾多次引起争议。2019年,百度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李彦宏进入中国工程院院士增选名单,但最终落选。尽管其提名原因是搜索引擎的技术贡献,但不少人认为,其搜索引擎的竞价排名机制误导公众,造成恶劣后果,这一点应纳入评选时的考量。

除了道德层面的考虑,段伟文还认为,商业公司的研究人员提名院士,也值得商榷。王莉的研究成果主要为茅台公司服务,而并非使公众直接获益。“作为商业企业或上市公司的总工程师,她首先服从的是企业的商业利益,主要工作是使企业获得更大的利润,使企业能够在产品生产上面能够取得竞争优势。从这个角度来讲,她不是为公众谋福利的,并不符合公众的利益。”

“中国在走向科技强国的道路上,院士之类的学术荣誉制度建设也要在世界科技界要起到标杆的作用,” 段伟文说,“像这样贸然提名一个特许商业企业工程负责人的代表作为院士候选人,究竟是有益于提振中国在国际界的科技形象,还是有益于让院士制度成为其他国家可以效法的机制,也值得深思。” 图片

仲英杰对本文亦有贡献。

你经历过最害羞的事是什么?

都让开,这题我会做。

我曾经的一次经历,让我从那以后,直至今天,都对摩托车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直至今日,每当我看到摩托车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面红耳赤,脚趾扣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是那种仿佛你想起一件特别尴尬的事儿的时候产生的反应。

好的,为了治疗我的这个心理问题,我决定今天把这个秘密匿名说出来。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和一个朋友,在他加拿大郊区的大 house 里吃完烧烤。

正当我餍足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时候,他突然提议说要骑摩托车去兜风。

我想了想也觉得不错,于是做出了那个让我后悔终生的决定。

首先是我穿上了他的专业摩托服,就这种。

image

这个衣服吧,是皮质的,而且为了防风,所以设计的很贴身。

可能是因为我 187 cm 的大个,所以我穿着还觉得有点紧。

(其实讲道理他和我差不多高)

然后又戴上了头盔。

一切准备妥当,我在他之后坐上了摩托车。

那个摩托车的设计吧,一言难尽,空间十分有限,我和他得完全贴合才能坐得下。

我刚坐上去的时候还很拘谨,虽然都是男生,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让我有那么一点尴尬。

于是我十分小心的把手搭在他的肩膀。

他然后和我说要抱住他的腰。

我当时是十分抵触的,两个大男人抱得这么紧,成何体统。

但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作为一个钢铁直男,怎么能如此扭扭捏捏。

于是我撇撇嘴,十分不情愿的伸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

他问我抱紧了没。

我心说这货莫不是想占我便宜?

我:「你开就是了,我抱 啊 啊 啊 啊 啊 啊 啊」(猛男尖叫)

随着「轰」的一声,摩托车蹿了出去。

兄弟们,大排量摩托车的起步真的很猛,非常猛。

我甚至一度感觉车头都翘起来了。

于是那一瞬间我作为生物的求生本能拉满,刚才还不情不愿的我,在此时玩命地搂住他的腰,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我跟你们讲,这是本能!本能懂吗?我绝对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然后他开始飙车,各种压弯。

当时我们的体位大概是这样的。

image

加拿大的郊外简直可以称作是荒郊野岭,根本也没啥人。

我觉得他当时一定是超速了。

但总之风景还是不错的。

然而当时的我根本没有心思欣赏风景,我已经紧张到意识模糊了,满脑子都是我被甩出去摔个支离破碎的惨烈场面。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在紧张的情况下,就会产生某种生理反应,我想大家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在座的各位绅士们应该也可以为我证明。

于是很自然的我就支棱起来。

然后如上图所示,我们两个人亲密无间。

我就感觉十分尴尬,于是我就叫他停车。

我和他说我是要上厕所,他也没有理我。

这时我想着是因为头盔把声音隔绝了,因为我当时很大声的叫他停车,他都没有理我。

无奈,我也没有办法,毕竟在时速 100 KM/H 的摩托车上我也不能跳车吧。

而且这时我也不那么紧张了,所谓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我就四处看看风景,希望等着那里自然平静下来。

然而!如上图所示!我们之间的位置贴得十分紧,几乎是我压在他的背上,而且衣服也勒着那里。

所以根本平静不下来!

而且天杀的加拿大 zf,路也不会好好保养,弄的坑坑洼洼的。

摩托车每经过一个坑,就会振动一下,我的那里就会收到一次无情的挤压和摩擦,行成一套神奇的多巴胺正反馈机制。

简单描述一下就是,物理摩擦导致的神经快感。

总之懂得都懂,女生不懂得问自己男朋友去。

哦,你没有男朋友呀,那没事儿了。

我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如果任由这个正反馈机制存在下去,不超过十分钟,它就会达到峰值,进而产生不可避免的,不可言说的反应。

为了自救,我大声的喊他停车,但是他完全没反应,反而开的更快了。

当时真是恨死那个头盔了。

没办法,为了避免尴尬,我只能采取自救措施。

于是我费力的伸直双腿,尽量撑起身子,让身体的中间部位悬空,以此来减少刺激。

嗯,果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但是这个动作十分消耗体力,尤其是在颠簸的路面上这个动作变得尤其困难。

所以我不得不撑起来一会,再休息一会。

这也就导致正反馈机制无法彻底停下来,而只不过是把峰值到来的时间往后推。

(这里不要怪我写的文绉绉的,上次这个回答就是因为写的太直接被删了)

此时经过长达十几分钟的折腾,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满头大汗。

但好在我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绕了一圈已经快到家了。

只要过了这个红绿灯路口,我就能下车了!

再坚持一下!

然后那个路口的灯就变成了红灯。

不过好在车停下来了,我想着应该会好一些了。

然而骑过摩托车的人都懂,车在停车打着火的时候会有一个稳定的振动,就像是公交车在等红灯的时候那种振动一样。

而且这个 SB 还在空档轰油门。

此时的我再也没有力气撑起身体了。

于是正反馈机制达到巅峰,我终于还是没忍住。

而且由于当时在公路上,旁边还有车,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放纵,实在是太刺激了。

我至今都觉得那次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刺激的一回。

鉴于我认为头盔完全隔音,于是我忘情的发出了不堪入耳的声音。

正当我情至浓时,头盔里面突然传来了那 sb 的声音。

他:诶,你没事儿吧?

我:???

当时,真的,我觉得我头脑一片空白,大脑完全宕机。

头盔不是能隔绝声音吗?之前喊他他都没反应怎么现在能听到?

随后我下意识的说出一段话。

我:啊~(享受)啊?(回神)啊!(惊悚)我没有 xx。

他:。。。

后来我神志恍惚的回到他家,失魂落魄的上了个卫生间,最后生无所恋的坐在角落里,默默哭泣。

他笑嘻嘻的走过来,问我怎么样了。

我红着眼睛对他怒目而视,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有了杀人灭口的冲动。

于是我一拳就朝他欠揍的脸上打了过去。

他:第一次坐摩托很正常的。

我:#$^&%!$# ……*&%¥&@34%#!

他:给你保密。

我:#$^&%!$# ……*&%¥&@34%#!

最后,在他发誓不会说出去以后,我才放了他一条生路。

图片

后记

我:你怎么听见我说话的?

他:头盔是蓝牙的,我一直能听见你说话。

我:那你 tm 为什么早不停车。

他:(玩手指)

我:说话!

他:吓唬你一下。

我:(举起拳头)

他:(企图萌混过关)

我:(一声长叹,寡人悟了,不杀才是。。)

他:噗嗤

我:笑什么!

他:想到了好笑的事情。(跑开)

来源:知乎日报 微信号:zhihuribao

护理老人的一些经验心得

作者:夏果(来自豆瓣)

这是我照顾我爸一年的生活经验,希望能帮到家有老人,或者孤独终老打算自己照顾自己的你。

我爸年轻时候身体很好,吸烟喝酒爱吃肥肉,从不去医院检查身体,也没生过病。直到我妈去世,他开始挥霍身体,嫖娼,吃补药,再加上饮食不规律,一次意外摔倒之后,健康急剧下降,两年前查出糖尿病的时候,眼睛已经半失明 腿脚不利索了。

当时我妹把他接到婆家,老年人身上的异味,本来就让人受不了,我爸还偶尔出现大小便失禁的情况。看到地上时不时出现大便被踩踏的现象,还有沙发上,床单上,衣裤上的尿迹,满屋子的臭味,我妹实在是忍受不了,把他送回老房子,打电话叫我回来照顾。

我当时离家在外九年,偶尔回来几次,基本都是电话问候一下,而且单身九年,从不跟异性有肢体接触,让我照顾一个半残老头子,还要给他擦洗身体,心理刚开始难以接受,为此我专门约了炮,对男人身体有了亲密接触(捂脸),之后窝在异地某出租屋里,一人呆了一个月才下定决心回到家中。

刚开始我爸对我很是抗拒,怕不会照顾他,总是对我挑三拣四。比如他嫌包子硬了咬不动不吃,饭菜不可口不吃,两顿吃一样的不吃,不能想睡就睡想起就起生气,说话小声听不见大声太吵生气,我真怀疑辞职回来是个错误。

好胜心强的我决定不能认输,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刚开始给他洗澡擦身叫我妹过来一起弄,慢慢我也学会一些技巧,避开他的生殖器官,可以单独的给他洗漱。那时我爸眼睛已经完全失明,左手无力,腿脚不利索。于是在卫生间的两边墙上装了扶手,洗澡的时候,他只要背对着我,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扶着把手,一只手简单擦洗下体,而我举着花洒给他快速冲洗。穿衣服真的很难的一件事,等他拄着特制的架子坐到沙发上,已经累的气喘吁吁,穿衣服基本不能动了。我怕他着凉,先是拿毛毯遮住肚子,这也避免了尴尬,没有给他穿内裤,直接穿秋裤,老年人怕冷,夏天坐在不动,开空调必须要穿长裤,而且他自己撒尿也方便。我曾经给他穿过内裤,结果他尿急看不见,不是尿在裤子上,就是撒的到处都是。买一个夜壶就放在他旁边的凳子上,他随手就可以摸到,唯一要注意的是,凳子不能太高,要宽,不然尿壶掉下来,洒的到处都是,擦地是件辛苦活。我曾经半夜两点钟起来擦地,为此我家准备了二十多条毛巾。有洗澡洗脸的,有吃饭擦嘴的(他也会吐痰在上面),有洗脚擦屁股的,还有擦地专用的。

来说说他的换洗衣服,必须带手套手洗,我想你也不会机洗,因为沾满了屎尿,带着口罩,拿着鞋刷,在水盆里戳刷已经干巴的大便,那个滋味曾让我三天吃不下饭,闻哪都是臭味。怎么办,他有时并不知道大便失禁,而且也擦不干净。直到有一次出门回来,亲眼看见他的大便顺着沙发流到地上,他手上,毛巾上擦的到处都是。我要疯了,快受不了啦,于是突发奇想把卫生巾两片粘在他的裤子上,换洗的时候,直接撕下来扔掉,缓解了一时的麻烦。但很快发现这样不行,卫生巾长度有限,如果他拉肚子了,就会流到前面,甚至裤腿里。于是我只好买了成人纸尿裤,但是他解小便不方便,而且他还没有全瘫,还可以站起来活动一下。那就把纸尿裤前面剪了一个洞,方便他解小便,这下轻松多了。同时也买了防水隔尿垫,两小块放沙发上,两大块放床上,就是女生例假护理垫,很好用,清洗晾干方便。

饮食上我也改进了许多,首先早餐,我发现他不耐油,豆浆里的核桃花生会造成他腹泻,外边的包子发面硬,我自己琢磨出一点经验。首先水比例多一些,其次酵母,糖,泡打粉快速发酵,比正常要发大一些,而且轻揉面,馅料要事先剁碎翻炒软烂再包,凉水上锅,锅开十分钟,关火五分钟再盛出,分批包装速冻冷藏,早上蒸个鸡蛋,包子,热牛奶一锅出,可以多睡一会。中晚餐只要注意荤素搭配,破壁机搞定,老年人的肠胃不好,菜一定要多样化,少红肉,稳定血糖是关键。下午我基本会给他打个水果奶昔,就是一个榨汁机加水果奶粉热水打碎,女生也应该买一个,比喝奶茶有营养又健康。

好景不长,我爸腿脚越来越不行,进了厕所就出不来,站立根本坚持不了一分钟,有一次我把他抱到沙发上用了将近半小时。那个身体重量比平时要重的多,我急了,叫来邻居大哥帮忙,但总不能老叫别人,而且大白天都不在家。于是我买了移动马桶,放在他身边,只要移动两下就可,里面放个塑料袋,随时可以扔掉,但屋里很臭,通风几小时味道才消掉,我又买了除臭剂,增香剂,照顾老人的应该都懂得这个味道。

就在这时我发现我爸开始全身浮肿,听说糖尿病并发症的最后症状就是全身肿胀溃烂,疼痛而死。当时我害怕极了,连忙和妹妹一起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给他打了催尿针,那一夜,换了三四个纸尿裤还是湿透了整个床,包括垫的毛毯,我没睡好,还挨了医生的训示。接受教训,我把他的老头衫后面剪开,这样容易擦洗,又买了一次性的隔尿垫,学会了他躺床上,同时换纸尿裤,换垫子的方法,大大缩短了他着凉的概率,总算轻松了一些。

我爸的器官很多都在衰竭,医生也没办法,尤其是腹腔积液,心脏板块,还有肝脏上的阴影,都无法做手术,只能回家静养。与此同时,他也无法再行走,只能在床上躺下坐起,半小时,一小时的叫我拉他坐起来,不分白天黑夜。我想久病床前无孝子,并不是真的不想过问老人吧,是真的太熬人。我怕他身体再浮肿,除了吃药,还给他增加冬瓜汤利尿,于是五六个纸尿裤要及时换,不知哪一会就会湿透,最多的一天换了四条绒裤,天一冷来不及晾干,而且长时间浸泡尿液,他也很难受,虽然每天我都会给他清洗,撒上爽身粉,但他每次坐下,就会弄湿衣裤,换一次裤子就会受凉一下。

我很累,真的很累,白天黑夜睡不好,我爸也睡不好,夜里有时候十分钟就叫我一下,脑袋开始犯糊涂,吃的也越来越少。有一次半夜连续叫了我几次之后,实在是困的不行,就不想起床,结果那次他翻身吐痰,导致掉床,心口疼的厉害,我赶紧去买速效救心丸,家里有老人一定要常备这个药。

后来到处问人这方面的经验,懂行的人不多,挺多就是说找护工送养老院之类的。几乎想送他去养老院了,可送去了只有等死的份,而且护工也不能专门照顾他,只是给他吃药让他一直睡觉。我承认是买了褪黑素,想让他晚上吃了睡,可万一出现问题,我不敢想象,只吃了两次就停了,效果不明显。无意在网上浏览的时候,发现了接尿器这个东西,除了手术病人之外,像我爸这种行动不便的老年人,也有专门的仪器。于是买了两个,发现管子有点硬,研究了半天,厚着脸皮给他套在生殖器上,腰上有松紧带绑好,固定在床边。另外还继续用纸尿裤,方便接大便,这样一天只需换洗一次,天冷也不要经常换裤子了,平时只需要看看尿袋满了没有,倒了之后再装上,就这么简单,如果几小时发现没有尿,那就是接尿器歪了,不过有纸尿裤问题不大。

现在的我轻松了许多,可以有时间做点发糕果酱之类的软食给我爸吃,夜里可以睡两三个小时,中午还可以午休一会,精神好了很多。为了不让他发闷,买了收音机,可以装卡放评书的那种,每天听一会岳飞传,水浒传什么的,他脑子也灵活了,有时候还会跟我讲里面的故事,时不时的笑两声,而我也有时间上网娱乐了。

照顾老人不是一两天的功夫,可能比较漫长无趣,但学会打理就简单多了,人都有老的那一天,不能因为老了就不管不问,或者交给保姆代孝。美德什么的我就不用讲了,这都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我只想说如果我们老了,请学会照顾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也让自己过的干净一点。有些老年病虽然不能救治,但最起码不拖累身边的人,如果只剩下你一个人,请多学一些经验,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留一些美好给世人吧。

最后我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人,可以给我提一些意见,交流一下经验技巧,也希望能对你以后有所帮助,谢谢!

跷脚牛肉:乐山人的市井和江湖

文 / 甜怡

画 / 李津 大霹雳

摄影 / 何晓林 周天意

《心经之二》272cm×35cm 2020 年 纸本设色 李津

食在四川,味在乐山。

当今中国八大菜系中,川菜占据中国人甚至全世界中餐味觉主流,而四川当地人对本地美食有更深入的认知:与广东人认为 “味在顺德” 一样,四川人认可的美食宝藏地不在省会,而在距离成都 100 多公里的乐山市。

每逢节假,外地人纷纷跑到成都饱口福,而当地人则把这座城市留给游客,自己跑到乐山去尽享饕餮。乐山闻名全国的美食有很多,譬如甜皮鸭、跷脚牛肉、钵钵鸡、豆腐脑、叶儿粑等。

其中,跷脚牛肉是最典型,甚至最能代表四川地域特征,川人美食历史的美食之一,也是牛肉上桌的经典菜品之一。

牛肉入馔

中国人对牛肉的感情极其复杂,它拥有羊肉和猪肉都不具备的特殊香味和厚重口感,对民以食为天的中国人来说,是无法阻挡的诱惑。

在中国,牛肉入馔,大多发端于江湖之远。

古时,从安徽牛肉汤、江苏牛肉锅贴,到贵州牛肉粉、广东牛肉丸,它们都是中下层平民赖以果腹的小吃,是游走在王法边缘的绿林好汉们的下酒菜,是来自边疆的异域风味。

即使在近现代,西学东渐之后,牛肉在中餐里的地位,也并非一直那么重要。以八大菜系为例,每个菜系都能找出足以替代牛肉的菜式:鲁菜里有葱爆牛肉,也有葱爆羊肉;浙菜里有杭椒牛柳,也有杭椒炒肉;湘菜里有小炒牛肉,也有小炒肉片;粤菜里有蚝油牛肉,也有蚝油里脊…… 还有许多,是按照西方人吃牛肉的做法,结合本土饮食习惯再开发的产物,例如黑椒牛肉粒、铁板牛仔骨等。

中国人大啖牛肉的历史,其实并不长;而相对的,禁食牛肉的禁令却执行了上千年。从春秋战国时代开始,直至唐朝、清朝,朝廷都曾颁布严厉法令禁止百姓宰牛食用。

长久以来,在农耕文明光辉照耀下的华夏民族,一直将牛视为重要的生产资料。而对国家来说,和平时期牛是重要的畜力资源,一旦发生战争,牛就成为战略资源。清军入关后,皇太极更是以游牧民族不擅圈养的忧虑度之,上任第一年就颁布了禁止宰牛的上谕。

但几千年的食牛禁令似乎并未影响到四川,对于牛肉,川菜呈现出与其他菜式完全不同的态度。牛油火锅、水煮牛肉、火边子牛肉、灯影牛肉、冷吃牛肉、红汤牛肉、卤牛蹄筋、凉拌牛肉、夫妻肺片…… 川菜复杂的牛肉做法和多元的牛肉体系,足以让其他菜系叹为观止。

与其他菜系中牛肉的易于替代性相比,川菜中的水煮肉片、冷吃兔,更像是没有牛肉的无奈选择;火边子牛肉、灯影牛肉,不可能用筋道和韧性都不足的羊肉、猪肉制作;而离了牛油的红油火锅,则缺少了灵魂。

“三牛” 交汇

牛与耕,是天然相关的一对汉字。

中国的牛,很早以前就因为耕种的需求,被选择驯化成了不同的种类:广阔的北方干旱、半干旱地区适宜种植小麦,相应的,力气大、耐风寒、需水量小的黄牛成了优势种群;而南方水草丰茂的地方,则是由需水量大、牛蹄较阔,习惯在淤软的水田里行走劳作的水牛担任主要劳动力,它们是稻米耕种的主要出力者;而毛发茂密、适应高原极端气候的牦牛,则在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有着广泛的养殖。藏民生活不可或缺的青稞,大多数由牦牛负责耕作。

这三种牛,构成了中国牛肉的 “三足鼎立” 之姿。黄牛肉脂肪均匀、肉质细嫩,煎炒俱佳;水牛肉筋道、含脂量低,清炖红烧极为适宜;牦牛肉纤维粗疏,但富含氨基酸,味道也更浓郁,做成肉干回味悠长。

巧合的是,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四川成都平原,恰巧处于三种牛生活的交叉点:川北与八百里秦川相望,川东穿过三峡可以直抵长江中下游,而川西川南则是牦牛生活的高原地区的边缘。再没有一个地方,拥有如此丰富的牛种资源。只要有想得到的料理方式,就能找得到合适的牛肉。

再者,从地理上来看,四川封闭的区位,造就了它长期远离中原文化、独立发展的独特形式。两汉之前的古籍中,对于巴蜀的记载大多语焉不详。虽然四川至今保留了丰富的上古青铜器遗存,但对于铭文的解读、年代的判定、功能的分析,依然艰难。

即便到了唐代,李白在《蜀道难》里还在感叹四川的上古历史不清不楚:“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反过来理解,《礼记》中 “诸侯无故不杀牛” 的要求,也在很长的时间段内无法传入 “不与秦塞通人烟” 的四川,为川人吃牛肉做了最基本的背书。

隋唐前后,随着交通运输业的日渐发达,四川对外的交流逐渐增多,得益于肥沃的土地耕种资源和远离中原战乱,这里成为文化最昌明的地区之一。四川在这一时期生养了以李白、杜甫、苏轼为代表的精英士子,最有趣的是,他们出川后,或多或少地沾染上了川人吃牛肉的习惯。

李白说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在唐朝,堂而皇之地把宰牛写进诗里,在圈子里少有人为之,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李白知道吃牛肉之 “乐”。

杜甫吃牛肉的事迹则被记入了正史中。《新唐书》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阳,时年五十九。” 正史里的这段故事,或许为的是告诫后来人不要吃耕牛。但杜甫爱吃牛肉,一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苏轼在流放黄州时,一直记挂川中牛肉的滋味。他买下一农民家得病的耕牛,拉到城外偷偷宰掉,“乃以为炙”,烤牛肉吃。偷来的牛吃起来味道更好,在苏老饕身上诠释得淋漓尽致。

牛肉,是川中士子挥之不去的乡愁;反过来,文人士子们的舌尖喜好,也奠定了今天牛肉在川菜中无与伦比的崇高地位。

历史学界有个普遍的共识:崖山之役,是东方中世纪结束的标志。

很多人容易忽略的一点是,四川牛肉的编年史,在崖山之后,也进入了草莽江湖的时代。

蒙古和南宋长达半个世纪的拉锯战,对中华文明来说,是极大的破坏和倒退。而这期间,尤以四川的战争最为惨烈。四川人口总数从战争前的大约 1295 万锐减到元初的大约 60 万。

到了明末清初,大清、大顺、大西和南明的攻伐争斗,最胶着的地区又是在四川,四川人口再次锐减。

大量人口因为战争、屠杀而损耗,也有相当一部分拥有财力地位的士绅阶层,为避战乱逃到了江浙地区。客观上来讲,江南文化在明清两代井喷式地发展,与之息息相关。而在后来的湖广填四川中,应征入川的,可想而知,都是平民阶层:古代中国人安土重迁,愿意不远千里移民到一个内陆省,绝大多数是在老家活不下去了。兄弟姐妹太多,在传统农村家族社会,地少人多,所以不得已才内迁四川。历史进程虽然打断了精英文化在四川的进一步发展,但却缔造了川菜,特别是牛肉在中华饮食里独特的面貌。

移民者之间的融合,带来了美食的发展。各大菜系几乎在川菜里面都能找到自己熟悉的影子,川菜能在全国风靡席卷,正是这一原因 —— 某种程度上,它与中国台湾的眷村饮食文化,有颇多相似之处。

另一方面,火锅、茶馆、麻将这些元素,在四川的流行程度,超过了国内的任何地方,从本质上来说,它们都是充满安逸乐趣的平民休闲项目。而在其他地方被中下层百姓视为偷着享受的牛肉,在四川变成了菜系扛把子。

码头饮食

与大多数四川的代表性美食一样,跷脚牛肉是 “下里巴人” 的平民美食。

四川是个世界遗产(包括自然遗产、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等)非常多的地方,在九寨沟、都江堰等遗产光芒的照耀下,可能鲜少人知道,乐山是这个西南省份遗产总量最多的城市。

乐山被眉山、内江、自贡、宜宾、凉山、雅安等市(州)包围,是省会成都通往大西南腹地的必经之路。

依托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交汇带来的发达水系的便利,乐山地区的人们相对较早产生群居部落,从事各种生产活动。也因为川江汇流,乐山拥有了流传至今的三处世界遗产:乐山大佛、峨眉山和东风堰。

三处世界遗产从精神层面和实用主义反映了乐山地区先民们的伟大智慧。乐山大佛始建于唐代开元年间,一方面人们希望用弥勒佛的无边法力震慑三江汇流的凶猛水势,另一方面这尊大佛的背后拥有隐秘而惊人的排水系统,保证了大佛能够在时间长河里镇守于此。

峨眉山,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它不仅是自然地理意义上的世界遗产,也是国人宗教精神的宝藏,在各类经典典籍、小说中频繁出现,直到今天仍然是四川省人文旅游的重要资源。

东风堰,始建于清康熙元年(1662 年),是沿江灌溉系统的一个典型模型,它的知名度不像都江堰那么大,却对乐山当地的农业发展有深远影响,至今仍然发挥着除了灌溉之外的供电、旅游、蓄水等作用。

长久的人类生产活动、发达的水上交通、良好的农耕环境,成就乐山成为天府之国里的小 “天府”。这里成了重要的商贸集散地,由此带来的是丰富庞杂的物资、三教九流、纷繁杂糅的风俗等的碰撞融合,最终发展为精彩纷呈的码头文化。

这种文化反映在饮食上,就表达出了一种兼容的气质。码头饮食往往用料大胆,粗犷有余而精细不足,在口感上,更追求火爆麻辣的刺激;而从省会成都流传过来的上河帮川菜,又有鲜香绵长的特色,使得乐山具有了口味温和的一面。

跷脚牛肉的做法和吃法,诠释了这种看似矛盾,却又意外和谐的兼容。

跷脚牛肉起源于乐山苏稽镇。苏稽镇建镇于隋朝,历史上也被称为 “桂花场”。

苏稽镇也是前往佛教名山峨眉山的必经之地,文人雅士、香客居士途经苏稽镇感于美景,常常以诗抒怀。“滩声悲壮夜蝉咽,并入小窗供不眠”“水驿江城日日去,云峰高处见三峨”,描绘的都是苏稽镇优美的自然环境和百姓的生活场景。

往来奔波的客商和文人,把乐山大佛与峨眉山的美名带出四川,也把跷脚牛肉的美名带了出去。

关于跷脚牛肉的诞生,当地流传着不同版本的传说和故事:一说 20 世纪 30 年代,一位老中医在峨眉河边悬锅烹药,救济行人。其间,他看到大户人家把牛骨、牛肠、牛肚之类的牛杂扔进河中弃之不食,甚觉可惜,于是把扔在河里的牛杂捡回洗干净,放进熬中药的汤锅中煮熟。捞出食用后,发现药汤与肉香相互浸润,汤浓肉香,遂流传开来。

又一说,苏稽镇有一周姓人家以宰牛卖肉为生,见当地人每每将牛杂弃之不食,深觉可惜,于是周家女婿灵机一动,在峨眉河边垒灶埋锅,把牛杂切条煮熟,配以香料熬煮,滋味鲜美,引得人们争相食用。

不论是因谁的灵光而闪现的发明,它总归因为味道鲜美,价钱低廉,又有防病治病的功效,让劳动人民趋之若鹜。劳动人民饮食大多不太讲究仪态,或坐或蹲,或立在桌边,一只脚搭在桌底横梁上,跷着脚大口食用,久而久之,“跷脚牛肉” 之名传开。

今天,跷脚牛肉不再单纯为底层劳动人民的吃食,已成为四川人,甚至全国人民喜爱的日常美食。

最佳搭档

若是为吃入川,懂行的饕餮客大多会把第一站放到乐山;这其中,要品尝最资格的跷脚牛肉,必先到苏稽镇。

跷脚牛肉的汤被许多吃客奉为精髓。虽然当代人食用跷脚牛肉并不因其 “强身健体” 的功效,但中药材熬煮带来的复合而特殊的香气仍然让人无法舍弃。熬煮牛肉的底汤要用到白芷、八角、香草、茴香、草果、砂仁、白蔻、丁香、桂皮、香果、甘松等几十味香料和药材,而各家店铺的秘方又有所不同,故而汤底各有差别,一走进跷脚牛肉的店铺,就能闻到牛肉、药材、香料萦绕的层次复杂的清香。据说,经验丰富的四川老饕,仅靠闻香味,就能辨出这家店跷脚牛肉的可口程度,如果清香味儿不对,这家店的牛肉必然不 “资格”。

跷脚牛肉讲究的是汤清香、肉酥烂,嘴里的清香好似藤蔓一样相生相绕,这正是上河帮川菜的特性。然而这里毕竟是乐山,乐山人泼辣爽直的性格不满足于汤清肉烂的鲜香,还得在边上搭配一碟干辣椒面,蘸着吃。别看辣椒面小小一碟,却被苏稽人称为 “跷脚牛肉的灵魂”—— 热气腾腾的牛肉蘸上鲜红的辣椒面,取的就是一个热闹喧嚣,这劲头真真显出川人本色。每家店的蘸碟都是独家秘方,与秘制的汤底一起,构成一碗血统纯正的跷脚牛肉的魂与魄。

有汤有肉,没有面食,还不足以满足四川人的胃。这个时候,㮟(kā) 饼隆重登场。㮟饼长得很像肉夹馍,在炭火烤制的圆形面饼中塞进粉蒸牛肉、羊肉、肥肠等馅料,再根据个人口味加入花椒、辣椒、葱花、香菜等调味料。㮟,在四川方言中是角落、缝隙的意思,“在缝隙中塞进各种食材食用”,所以这个名字的由来大抵就与㮟饼的吃法相关。

最早的跷脚牛肉馆子只卖牛肉,牛身上各个部位的肉分门别类归置好,请食客根据喜好选择,最受欢迎的是胸膘、火闪(牛肚和牛肠的连接部位)、脊髓、脑花、白肚、毛肚和头皮。如果是初尝跷脚牛肉,店家会建议顾客选经典 “老三样”—— 牛肉、牛舌、牛肚。后来,顺应食客们的需求,有些馆子又增加了肥肠、豆花、脑花烧豆腐、血旺等菜式,食客们在一个馆子里能尝到多样的四川味道。

就这样,跷脚牛肉与它的各类搭配交织成一首滋味的协奏曲,成就了乐山人嘴里和胃里的愉悦和放纵。

#本文刊于 2020 年 12 月号《龙门阵》“好人” 专刊#

武侠小说为什么会没落?

作者 / 牛皮明明

武侠的魅力,是里头有中国人的样子。

01

1928 年夏,上海空气里弥漫着怪诞的血腥味,大革命失败后,低落情绪在社会上蔓延。

上海中央大戏院内,一部《火烧红莲寺》正上映。第一批观众走出影院,嘴里念叨着嘿哈、呜哈,对着空气劈掌比划,见人就说:太特么好看了!(我猜的)

用现在眼光看这部片子,剑光斗法、掌心吐雷,全是渣特效。但搁那时候,堪称民国《阿凡达》。上海引爆后,南京、天津、北平、广州等地争先上映,破国产电影卖座纪录。此后连拍 18 集,带动武侠片第一个创作高潮。

1

《火烧红莲寺》剧照

武侠电影和武侠小说,是双胞胎。在民国,写武侠小说是贱行。体面是属于鲁迅、胡适、王国维、李叔同、沈从文他们的。

最早一批给报纸写武侠连载的人,多是吃不起饭的底层文人,付不起房租的酒鬼、赌徒、被赶出家乡的人,本着「男人卖字,等于女人卖身」的心态卖字,拿到稿费感到倍受侮辱,发疯似地赶快花完。

《火烧红莲寺》原著叫《江湖奇侠传》,被称为中国第一部正宗武侠小说。作者平江不肖生,祖父革命党,六岁习武,留学过日本,回国后迫于生计,写武侠小说。

平江不肖生

写完数十万字,赚得第一桶金,悄然离开上海回湖南。小说断更,杂志社只好请编辑代写。之后由湘来沪,世界书局老板沈知方设宴款待,请他复出捉笔,不肖生拍拍钱袋说:今尚得生活,不再煮字疗饥了。

意思是说,我现在有钱了,还他妈写个屁。

1932 年,「一・二八」日寇入侵上海,不肖生回长沙学宫街,兴办湖南省国术训练所。抗战爆发后,这些学生俱成抗战主力。他的儿子考入空军军官学校,编入十二期当飞行生,亦奔赴前线。临行前,不肖生对儿子说:

现在真到杀敌的时候了,你去空军,不久我也到前线去抗击日本鬼子。现在是立体战争,你在天上,我在地面,父子俩打一场抗日的现代化战争,胜利后我们再见面庆祝。

这一别就是 10 年多,死里逃生。淮海战役后,父子二人相聚于南京玄武湖,泛舟湖上,把酒言欢,泫然泪下。

不肖生算是民国武侠作家里头,唯一勉强保住体面的文人。在他之后,最有名的武侠五大家:还珠楼主、宫白羽、郑证因、朱贞木和王度庐,福气都不如他。

还珠楼主年轻时,在大中银行董事长孙仲山公馆,兼家庭教师,授孙仲山众子女国文书法。教习过程中,与小他六岁的二小姐孙经洵相爱。

孙中山极力反对,两次将他送进监狱,控告他拐带良家妇女。当时社会绝不容师生恋,惹来满城风雨。但二小姐颇有侠女之风,开庭当日,闯入法庭,朗声道:

我今年二十四岁,和他情投意合,怎么能说拐带?这场官司打完,我就和他结婚。

最终,还珠楼主官司打赢,二人不久便结婚,京剧四大名旦之一尚小云,亲自送来家具道贺。成婚后,还珠楼主染上鸦片瘾,入不敷出。

晚年潦倒病重,口授完成长篇小说《杜甫》。讲到杜甫穷愁潦倒、病死舟中的结尾,他对夫人说:二小姐,我也要走了,你多保重!

二日之后,还珠楼主病逝,享年五十九岁,恰与杜甫同寿。

武侠小说居贱格,是民国观念。宫白羽当年曾受鲁迅不少提携指点,后来由于生计艰难,开始写《十二金钱镖》。尽管功成名就,但深感辜负鲁迅对他的期望,觉得无颜再见鲁迅,自动断绝了交往。

还珠楼主与夫人孙经洵

02

五十年代初,大批内地文人逃难至香港。其中有个不起眼的愣头青,笔名叫梁羽生。

梁羽生出生书香门第,精古文诗词,象棋、围棋双绝。四九年夏,只身前往香港谋生,五零年底,到《新晚报》当编辑,负责副刊「天方夜谭」。

一年后,报社来了位新同事,方脸大耳,三分佛相,负责编辑副刊「下午茶座」。经打听,这人名查良镛,出身浙江名门,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家学渊博,且好下围棋。

梁羽生与查良镛一见如故,晚饭后煮茶对弈,杀得昏天黑地。收起棋盘,天已破晓。

梁羽生、金庸对弈

1954 年 1 月 17 日,下午 4 点,澳门新花园泳池广场。

香港吴式太极传人吴公仪、白鹤派掌门陈克夫,在上万名观众眼皮底下,打了场共计一分钟、两回合的「巅峰之战」。

据目击者称,二位大师在擂台上推推搡搡,对空乱抡,直到吴公仪一拳打在陈克夫鼻子上,众人以为高潮来临,不料二位梗着脖子,拍屁股走人,比武以不胜、不和、不败告终。

赛后,全港吐槽:冇瘾头!

三天后,为增读者兴趣,《新晚报》刊发通告,说吴、陈赛后,将刊载梁羽生武侠小说《龙虎斗京华》。故事紧张异常,敬希读者留意。

梁羽生的蹭热点之作《龙虎斗京华》连载后,《新晚报》订阅猛增。总编辑提议,让查良镛也写写这种类型。查良镛推辞,我从未写过小说。总编辑说,没关系,你就试一试。

翌年,查良镛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出炉,广受追捧。他把名中「镛」字,一拆为二做笔名,取为金庸。

五九年,金庸自办《明报》,为促销量,连载《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等,大获成功,掀起全港武侠热。国外诸多中文报纸,都来转载,等香港刊发之后,国外记者坐飞机带回。但到小说紧要关头,有报馆为抢先刊登,直接用地下电台设备,拍电报传送内容。

连载到《天龙八部》,金庸有一阵抽不开身,请好友倪匡代笔。倪匡笑呵呵答应,金庸回来,才知道他擅自把阿紫眼睛写瞎了,一张方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倪匡自称「汉字写作速度,世界第一」,传说手写时速八千字。他每天写几小时,同时为 12 家报纸写连载,如此三十年,以写稿致富。他不光能写武侠小说,也能写武侠剧本,生平有两件事最骄傲:

曾代金庸写小说,屡替张彻写剧本。

张彻出生杭州,其父是浙系军阀,曾在国民政府从政,与蒋经国交好。五十年后,中国电影中心由上海转移到香港,邵氏电影公司风头最劲。

六五年开始,邵氏老板邵逸夫,决心拍新类型武侠片,请张彻执导《独臂刀》。两年后,这部电影为邵氏创下票房破百万纪录,张彻由此人送外号「张百万」。

《独臂刀》电影海报

香港武侠电影一脉两支,一支张彻,还有一支是胡金铨。

胡金铨是老北平人,家族属汉八旗的蓝旗,是翰林。他七一年执导的《侠女》,在第 28 届戛纳电影节获最高综合技术奖,把整个华语电影拉高一个档次。

导演胡金铨

除这二位,邵氏还有两大王牌武侠导演。一是人称「港台影坛风云第一人」的李翰祥,二是压张彻一头的楚原。张彻人称「张百万」,楚原则人称「楚千万」,累计票房以千万计数。

「楚千万」出身电影世家,慈眉善目,跑到 TVB 版《西游记》,演如来佛祖,戴一头套就挺像。七三年执导《七十二家房客》,打败李小龙的《龙争虎斗》,成票房冠军。当时圈内广传:没演过楚原武侠电影的,不算电影演员。

四大导演坐镇,邵迷皆称:邵氏出品,必属佳片。

必属佳片还是夸张,今天看大多也是粗制滥造。那时武打中喷的血,是咳嗽糖浆掺红色素加水,装进避孕套让演员含在嘴中里,用牙齿咬破了就往外喷。茫茫大漠烟尘,是电风扇对着水泥吹。张学友有次拍片,中途喊导演:

快把电风扇关了,水泥把我眼睛糊住了!

六七十年代,金庸频繁穿梭港台间,和武侠小说家、邵氏导演们聚宴喝茶、打牌聊天,所有人都一致称他为「武林盟主」。

张彻 (左) 与胡金铨 (右)

03

中国人自古有武侠情怀,因为武侠里头有传统,有中国人的样子。但从六十年代开始,由于历史原因,人们对武侠精神的向往,只能在港台作品里寻味。

港台武侠,各表一枝,香港有金庸,台湾有古龙。

台湾武侠热时期,三百多位武侠作家,出版上万部武侠小说。其中司马翎、卧龙生、诸葛青云,并称「台湾三剑客」。

左起至右:高阳、牛哥、诸葛青云、古龙

三剑客常聚一起抽烟打麻将,古龙黑社会出身,常跟着他们瞎混。三剑客都在报纸上写连载,每天被报社派人催稿,有时牌兴正浓,让古龙代写几篇。古龙提笔就写,边写边看他们打麻将,三剑客一圈麻将打完,他一个章节写完。

当枪手这事,古龙只算业余,于东楼才专业,他几乎帮所有名家代过笔,江湖人称「天下第一枪手」。他公寓楼居东边,完稿时于文末注「于东楼」(写于东楼),出版社还以为那是他笔名,「于东楼」因此而得。

1960 年,古龙当了半年枪手后,自己下海,写了第一部武侠小说《苍穹神剑》。写到七十年代,把三剑客全盖了,公认台湾无敌。

1972 年,金庸封笔之作《鹿鼎记》在《明报》即将连载结束,写信邀请古龙接笔。

信送到时,古龙正去洗澡,好友于东楼替他拆,说是金庸的约稿信。古龙澡也不洗,匆匆读完,半天不发一语。他深知这封信的意义,就像是武林盟主退位前,钦定接班人。

此后,古龙为《明报》创作《陆小凤传奇》,成为武侠界二代盟主。

古龙(左一)与金庸(右二)的合影

古龙写小说,纯为赚酒钱。成名后,他宝马香车、美女如云,掀开加长林肯后盖,码着满满的 XO。他嗜酒如命,天下闻名,拉着人就要拼酒。混武行的洪金宝,见着他就躲,说:我们武行的兄弟算能喝的了,但古龙喝威士忌,像喝啤酒一样干,谁扛得住啊。

林清玄当时在时报副刊当编辑,时常去催稿,古龙要挟道:不跟我喝酒,就不给稿。林清玄手指在稀疏头发里一插,闷出一声:来!

古龙把绍兴黄酒倒在浴缸里,两人用盆子舀酒,一盆一盆地干。大醉,林清玄往前倒,古龙往后倒。

当时有个历史小说家,叫高阳,也爱喝酒,和古龙喝过一次后,两人相互看不爽。

高阳说,古龙喝酒,一瓢瓢往里灌,那不叫喝酒,叫浇菜地。

古龙说,高阳喝酒,一滴滴喝,那才不叫喝酒,叫打吊瓶。

两人见面就仰头,用鼻孔看对方,别人都以为他俩在流鼻血。

对于六十年代的台湾穷文人,写武侠小说是逆袭之道。一本小说畅销,胜做官十年。

那时有个穷文人,叫陈青云,云南人,祖上几代都是贡生,自幼富足,标准世家公子。年少时,每到月明风清的夜晚,邀一帮同学到云龙虎山上,带酒和乐器,饮酒唱歌,通宵达旦。后因家仇国难,家道中落,流落台湾,极为窘迫。

1961 年的一天,台湾云阳出租屋内,陈青云问妻子:你存折上还有多少钱?

妻子递出存折,陈青云拿来,取出最后一点钱,去高雄,消失半个月。回来时,带一部《残人传》书稿,寄去台湾清华出版社,一家人等回音。某天,已无米下锅,门外来一人,站在院子里说:你的书稿我们决定出版。

就这一句话,陈青云从此咸鱼翻身,青云直上。

但这些文人发达后,往往挥金如土,忘乎所以。古龙在当时算巨富,要炫富,郭敬明完全不是对手。但架不住他声色犬马,把钱当纸使,最后落得负债累累。

债主上门催债,逼急了,他闭门谢客,独自席地而坐,伴身一瓶白酒,一条香烟,一只大烟灰缸,一摞稿纸,一把圆珠笔。边抽,边喝,边写,乌烟瘴气,神魂颠倒,不分昼夜。累极了,趴着眯一会,醒来接着写。

一周后,一部小说写完。债主上门取货,拿走一摞书稿,归还一张欠条。

写完,约林清玄去泡温泉,全身脱光,浑身刀疤。他跟林清玄说,都是我年轻时,常和人砍杀留下的。

1980 年,古龙在松吟阁喝酒,遭遇黑社会逼酒。他桀骜不从,对手出刀相向,他徒手格挡,被割伤手上的大动脉。医生紧急输血,血源不干净,伤好后,患上肝炎。医生嘱咐,切忌烈酒,否则没命。古龙不听,照旧每天畅饮 XO,五年后,终于因饮酒过度,重病不治。

临死前,朋友们来看他,他环顾一圈,问:为什么我那些女朋友,一个都没来?

古龙活了 48 岁,葬礼上,朋友们把 48 瓶 XO 放进他的棺材作陪葬。好友三毛,含泪作挽联:

来得多彩多姿,去得无影无踪,不忘人间醉一遭。

笔暗或许微微,安心稍待片刻,我们随后带酒来。

古龙葬礼上的三毛和倪匡

04

古龙逝世后,倪匡感叹:现在的武侠小说,只剩温瑞安独撑大局。

温瑞安写武侠,创作灵感多从电影中来。年轻时在台湾戏院。一天看七场,为省一张 20 元台币的电影票,天天吃泡面。那时泡面质量奇差,防腐剂过量,吃到最后,导致双手脱皮。

温瑞安的运气不如古龙,尽管在 1973 年写出《四大名捕》,业内封神,但在影视改编上团灭。邓超、刘亦菲主演的电影版《四大名捕》,豆瓣 8 万 5 千多人参与评价,评分低达 5.1,平均每十条评论,九条吐槽,堪比武侠片里的《小时代》。

自九十年代起,港台武侠小说整体退热,更具娱乐化的武侠电影更受欢迎。

改编影视最大的赢家是金庸,影视作品超过百部,仅《射雕英雄传》就改编成 10 版电视剧、5 版电影。

《笑傲江湖》的版权,卖给央视时,金庸只收一块钱,等于赠送。结果电视剧播出,特别不满意,到《射雕英雄传》,金庸不再外送,按市价卖 80 万。但拍完后,他发现还算忠实原作,就自己拿出 10 万,送给编剧和导演。

九二年,李惠民导演的《新龙门客栈》上映,被誉为香港新派武侠起点。

《新龙门客栈》在敦煌沙漠取景,高温 40 多度,风沙一刮,遮天蔽日,两米以内不辨人畜。监制徐克,每次打开饭盒,来不及动筷子,沙子就盖了米饭一层。后来他只好把外套披在头上,捂在里头吃,经常吃得筷子插进鼻孔。

徐克人称「徐老怪」,脑子里常有怪点子,执导电影版《笑傲江湖》时,把东方不败由男人改编成女人。此后金庸每次见他,都咬牙切齿。徐克再去找他买版权,他摆手道:

朋友照做,合作免谈。

在《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里,这个改编成女人的东方不败,由 38 岁的林青霞饰演,她拍的头一个镜头是在水下。那是冬天,她直听见自己膝盖关节咯吱作响。在水里,她完成自己一生中最经典的镜头,一袭红袍从水中升起,长发散湿,昂着脸,三分之二侧面,曲线玲珑,英气逼人。

拍这个镜头前,她打了通宵麻将,片场候了一整天。拍摄中,假发套被水下机器卷住,她弃头套,拼命挣出水面。最尴尬的一幕,却被拍出了风情万种的感觉。

《笑傲江湖》的主题曲叫《沧海一声笑》,国语版由罗大佑、黄霑、徐克合唱。当时徐克找人写歌,都不满意,只好找来好友黄霑帮忙。

在香港,凡有人处,皆能唱「黄歌」,黄歌指黄霑写的歌。黄霑出生广州顺德,小时候养番狗、住洋楼,后随父避难香港,大学期间师从国学大师饶宗颐。尽管黄霑是写武侠歌曲的鬼才,但徐克要求刁钻,连写 6 稿,稿稿被毙。

黄霑被逼得发疯,翻古书《乐志》,忽悟「大乐必易」,反弹五音宫商角徵羽,顿觉雄浑壮阔,古风豪情如潮涌。灵感喷薄而出,旋律歌词一挥而就: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若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完稿后,黄霑在曲谱上画了个男性生殖器,写道:

徐克,××××。你要便要,不要请另聘高明。

徐克收到,分外合意。看着纸上生殖器,哈哈大笑,为曲命名《沧海一声笑》。

黄霑不仅写歌词,自己也登台唱歌,他做人爽快,唱歌也爽快。论嗓子,他不如那些歌星,只是有时粗粗吼上几声,大巧不工,苍凉豪迈,无人能及。每到情深处,隐约有呜咽之声,如长风入松,令几多英雄佳人痴醉。

2001 年,黄霑患肺癌,他不告诉任何人,唯独跟徐克说:我没有那么长时间了,让你知道,免得你觉得突然。

黄霑豪情一生,来得漂亮,走得也漂亮。逝世前,他为自己的葬礼选好哀乐,嘱咐好友,「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他的葬礼在香港大球场举行,两万多名香港市民,上百位名人前来送他最后一程。葬礼上最后放了一首歌,是那首《沧海一声笑》。

后来徐克说:我对黄霑的去世还是很平静的。只是,他的歌我都不听了。

徐克与黄霑

05

2000 年,李安的《卧虎藏龙》上映,徐克惊呼:新的武侠电影时代到了。

在第 73 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卧虎藏龙》获得包括最佳外语片、最佳艺术指导、最佳摄影、最佳原创配乐四个奖项,成为历史上第一部获奥斯卡奖的华语电影。在北美,它取得惊人的 1.28 亿美元票房,这也是华语电影至今在北美最高票房纪录。

《卧虎藏龙》剧照

这让大陆四大导演看得很眼馋,接下里的十年里,他们第一次集体宠幸武侠片。张艺谋拍了《英雄》、《十面埋伏》,冯小刚拍了《夜宴》,陈凯歌拍了《无极》,姜文拍了《让子弹飞》。

和港台的武侠不同,大陆的武侠里,没有那种迁徙漂泊的传统,没有寻根的欲望。它们只是借助武侠片的壳子,填装导演私货。比如《英雄》里,张艺谋对于权力的辩护,《无极》里,陈凯歌对寓言的执迷,《让子弹飞》里,姜文对政治和历史的揶揄。

徐克在越南长大,爸妈是中国移民,成年后移民到香港,接着又到美国去读书。他常说,我们仿佛被移民的诅咒俘虏,移过来移过去。大陆四大导演,听他这话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他高估了时代,一部《卧虎藏龙》虽然走上武侠片一个巅峰,但巅峰后,就是漫长的大滑坡。

2003 年 4 月 1 日,香港下着蒙蒙细雨。傍晚时分,徐克在家洗了个澡,整理了一下手头的剧本,准备出门。

他手头这个剧本,是专门给张国荣写的,两人谈过好几回。这天,他约了张国荣晚上 10 点谈戏。徐克一直觉得张国荣是拍武侠的好苗子,他极欣赏九四年,《东邪西毒》里的张国荣,孤身面对广阔天地,登高望断天涯路,望不见一人携手,将那江湖的寂寞,演绎得淋漓尽致。

晚上 7 点,徐克接到电话,里头说:张国荣跳楼了。

当时,张国荣就住在徐克家旁边。很多人都跑到张国荣跳楼现场去,徐克没去,独自坐在窗边发呆。朋友打来电话,问他怎么想,他说:我觉得他没有走,我觉得某一天还会在街上遇到他。那头听他的声音,就像是在说梦话。

徐克与张国荣

还有两个礼拜,电影就要开镜,助理问徐克,这个剧本怎么办?

徐克说:不拍了,我找不到一个人代替张国荣。

张国荣的葬礼,请徐克去念悼词。徐克怕思维会乱,提前写在纸上,在家里练习念,每念一次都要竭力控制住自己,沉默,哽咽,使劲吸了一口雪茄,其实雪茄早就灭了。后来在葬礼上念,结果没人听懂念了什么,他就说:

张国荣的笑容欺骗了我们,我认为他是很开心的人,可是心里的话他一直没法说出来。

二十一世纪初的香港,是告别的时代。张彻因病去世,膝下无子,葬礼由众弟子帮忙操办。之前和他齐名的胡金铨,君子一生,死前无存款,墓地都靠同行吴宇森捐献。

据张彻的弟子们讲,张彻晚年,每次入睡前要拿绢布擦拐杖,极其认真,就像剑客擦自己的剑。

后来徐克在《七剑》中说道:剑,除了是一种武器外,它还是一种身份,一种修养。

半个世纪以来,这些在香港搞武侠文化的宗师,没有一个是本地人。武侠虽是娱乐文化,但操持者,全是古典文学修养深厚的文人出身。他们写武侠、拍武侠,看起来像是在迎合潮流,但本质上,是在勾勒传统的样子,也更像是在表达乡愁。

流亡港台、海外的华人,醉心写刀剑如梦的中国故事。而内地文人讲述的故事,大多倾心现实主义,现实到残忍。李白以后,汉人的精神和生活逐渐萎缩,气息不再。千年后,港台武侠无师自通地接上了这一脉,众生又在武侠里看到中国人的样子。

胡金铨、张彻之后,许多香港导演都拍武侠电影,但徐克,拍出了中国人心目中的武侠。

为表彰他对武侠文化做出的贡献,国际天文联会颁发证书,给一枚距离地球三十五亿公里的小行星,定名为「徐克星」。

徐克

06

2004 年,周星驰的《功夫》里,没有了天涯,只有市井。

周星驰出生在香港九龙的贫民区,从小母亲带着他看电影。那些少年意气的武侠片,是他灰色童年唯一的色彩,等他当导演后,终于朝花夕拾,把这些记忆像收集落叶一般聚拢,一把火燃烧。

《功夫》不是创世纪,只是集大成。它是对过去大半个世纪香港武侠的致敬和缅怀。

那些一流高手,住在经常停水,如同难民营的猪笼寨内。洪家铁线拳、七十二路谭腿、五郎八卦棍,身怀这些绝技的是裁缝、脚力、油炸鬼。包租婆练狮吼功,包租公打太极拳。斧头头帮穿西装打领结,衣冠禽兽。火云邪神,穿着人字拖,深藏不露。

两个卖唱的残疾人,操琴为刃。那些市井里的侠客,看得人心脏噗通直跳,卑贱处透风云际会,渺小里见天地真知。

谁都不曾想到,天大的道理,竟然从卖油条为生的小人物嘴里脱口而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在整个一零年后的华语影坛,港台武侠片,只剩最后两抹回光返照。

零二年,王家卫带梁朝伟,拜访叶问后人叶准,筹拍《一代宗师》。直到零七年,还没开机,梁朝伟对王家卫说:你再不拍,我就老了,打不动了。

王家卫一时感慨,从零八年开始了为时三年的走访。踏访北京、天津、河北、内蒙古、东北三省、上海、浙江等地,拜访了咏春、八卦、八极、形意、通臂等门派的百余位民间功夫宗师。寻访过半,他自己也成了武术行家。

剧本打磨 7 年,电影拍 3 年,用光了富士停产的彩色胶片的最后库存。

王家卫拍文艺片出身,所以这部武侠片,拍出了晏几道的诗词味道,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港台的文艺片导演,王、侯两高峰。香港王家卫,台湾侯孝贤。

2015 年,侯孝贤拍出了《刺客聂隐娘》。这是侯孝贤第一部在内地公映的电影,和王家卫一样,用文艺片的方法拍武侠片,大众并不买单。

侯孝贤出生于广东梅州,四个月大就随全家迁台湾,本想客居几年,却由于政治原因,无法回归故里。少年父母双亡,除了打架,就是爱看电影。他把电影院墙上的铁丝网剪开,爬进去看电影。还在地上拣撕掉的票根,拼起来混进去看。

当导演后,侯孝贤行事有古人之风,言谈总是点到为止,从不赘述。他见不得人受苦,总是随时有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冲动。做任何事情,只要是痞子、混账欺负人,绝对不放过,敢说敢拼,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不管,我不怕!

侯孝贤

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早该拍武侠片,因为他本人就太有侠义精神。

大陆这头,眼看武侠文脉将断,一个叫徐皓峰的导演,这年带来一部《师父》,开硬派武侠一脉,重武术技艺,没有飞天遁地、剑花怒放,只有硬桥硬马、刀刀见肉。

徐皓峰是北京人,但没有北京人能侃的绝技,人多时说话不利索。在电影学院读书时,曾和黄磊一起演舞台剧,风度翩翩,被老师认作将来的「冷面小生」。

九七年,他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去电视台拍纪录片,一个星期挣一万块,但总觉若不为艺术创作,工作都是浪费时间。两年后,26 岁的徐皓峰,辞职回家,专心读书,在书斋一待八年。

书斋苦读,晨昏颠倒,他又烟瘾极大,牙齿变黄,身体发胖。再回学校,老师看他这副模样,捶胸顿足:你是在自己放弃自己啊!

他也不辩解,这八年期间,他和两个 80 多岁的老人相处:一位是道教宗师胡海牙,另一位是他的二姥爷,形意拳大师唐维禄、尚云祥、薛颠的弟子李仲轩,武林人称「二先生」。

他把二姥爷的口述武林史,写成一部《逝去的武林》。王家卫就是看了这本书,请他做《一代宗师》的编剧。武侠圈外的人,这才听说他的名字。

徐皓峰心中的武侠,和港台那些难民文人心中的武侠不同。港台武侠依靠从古典文化里找寻诗意,发挥对武林的想象,而徐皓峰,结结实实靠的是他二姥爷的口述武林史。

比起张彻胡金铨、张彻和徐克,徐皓峰更懂中国,更理解真实武林中中国人的样子。

在他看来,所谓武侠精神,就是道德与勇气,是一个民族的脊骨。抽去了它,这个民族就成了一堆烂泥。

07

到 2017 年,武侠又一次迎来「高峰」,成功学教父,兼骨灰级武侠迷马云,和王菲合唱了一首《风清扬》。高晓松为其谱曲,找来尹约填词。尹约是高晓松的得意门生,色艺双全,毕业于美国名校,她在歌词里写道:

唱一曲出塞的歌谣

沧海一声笑,万籁俱寂

风萧萧日落潮退去

天地生太极

其中「沧海一声笑」,是致敬黄霑,也是致敬逝去的武侠时代。

自武侠文化兴起,九十年过去了。今天的武侠情怀,从搞民谣出身的高晓松、名校海归的尹约笔下写出来,从擅长情歌的王菲、悔创阿里的马云嘴里唱出来,再没了黄霑笔下嗓间,那莽莽苍苍的大气古朴、呼之欲出的豪迈,只弥漫了一股单纯的娱乐和廉价的伤感怀旧。

所谓沧海一声笑,更像沧海一声叹了。

2018 年 10 月,金庸去世。武侠最高一座丰碑,终究远去,只留给世人一些精神里的武侠基因片断,如星辰一般永恒。

现在看过去的武侠,尚能看到古时中国人的样子。这个「样」,是指风度,是为人处世,有分寸感,有道德感,有侠义感,羞耻感。

这些中国人的「样」,眨眼之间,隔几代人就荡然无存了。

武侠电影作为华语电影的一块金字招牌,早已名存实亡。现在的武侠片,不再是给成年人看的童话,不再是为人处世、江湖道义,而是生钱的工具。道具效果越做越好,但侠的精气神没了。看客都做发财梦,再不做侠客梦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手里有权有钱,终究比手里有剑好使。

来源:知乎日报

有些人吃冰淇淋为什么会感到头痛?

作者 / 大地
冰淇淋头痛、大脑冻结的感觉吧~~不止是人,猫吃冰棒时也有同样的反应。。。

动物冰淇淋头痛反应

大热天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大口冰糕或猛灌冷饮,冰得牙齿都直打颤,赶紧硬着头皮一口吞下去,正享受着透心凉的冰爽感觉呢,几秒钟之后。。。突然脑壳一紧,前额一阵麻痹般剧列而尖锐的疼痛,整个大脑好像被收缩、冻结成了一坨,身体似乎都僵住了。。。这一瞬的确很难受。

这种体验很多人都曾经历过,尤其是年少不羁时,干什么都猴急猴急的。一般快速吃冷饮之后 10 秒内开始发作,20~30 秒、至多一分钟就过劲了,但个别的能持续几分钟。

不过,生活从来都不是那么公平的,不但每个人所能承受的阈值有很大不同,还有更多的人压根就没什么反应,可以随心所欲的大啖冰淇淋。

例如在一项 145 名中学生参与的实验中,每人分配 100 毫升冰淇淋,一组被要求在 5 秒之内快速吃完,而另一组则要求慢慢吃,在 30 秒后必须还要剩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再按照自己的节奏随意吃完。

最后的结果是,快速食用组 73 名学生中有 20 人发生了冰淇淋头痛(27%),慢速组 72 人中有 9 名发作(13%),而 29 起头痛中有 17 例持续时间不到 10 秒。根据众多的实验和调研来看,人群中大约有 30~40%的人会出现这种症状,很多人会终生持续。

这是众多头痛症当中的一种,也被称为冷刺激头痛,学名为翼腭神经节疼痛。目前对其确切的发作机理并不是十分清楚,主流观点认为是由血管急速收缩膨胀导致的神经性疼痛。冰冷食物在接触到口腔上颚时,低温会使毛细血管迅速收缩,而后在神经反射的调节作用下,这个区域需要涌入更多的温热血液以使其温度保护性回升,于是血管又开始迅速反弹扩张。

血管急剧收缩膨胀会导致疼痛,就像冬天手部受冻以后会产生刺痛一样,但人体内疼痛感受器的分布及其在大脑中的解释又有很大的不同,例如裸露的面部即使被冻得通红也很少会疼。

上颚产生的疼痛信号,由上颌神经通过三叉神经传导到大脑,而大脑却将疼痛解释为来自额头。实际上大脑并没有痛觉感受器,是不会真正感受到疼痛的,之所以产生这样一个结果,是因为牵涉性疼痛的原因,也就是说人体的一些疼痛感觉,经常被大脑识别为相关神经传送通路所覆盖的范围产生的。

例如,心绞痛会放射至胸口及左上臂,肾结石会引起腰痛。上颚冷刺激产生的疼痛,触发了头部周围的三叉神经,我们就感觉到疼痛来自额头,有的人会扩散到太阳穴,还有的人只会半侧头痛。

触发不同的神经会导致不同部位的疼痛,这也是为什么整个口腔都经历了低温,而只有上颚受到的刺激才是产生头痛的主要原因。可是既然大家神经结构都一样,为什么还有更多的人没有冰淇淋头痛的问题呢,研究人员只能推测某些人群的三叉神经可能不太敏感。而另一些研究表明,偏头痛患者更容易发生冰淇淋头痛。

不过,对此完全不用担心,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冰淇淋头痛会带来不利影响,只是会难受那么一小会罢了。但若头痛持续时间超过了 5 分钟可能就需要去看医生了,这超出了正常反应范围。

而前面视频中的猫狗甚至海獭等哺乳动物,可能是因为与人类有着非常相似的解剖结构,所以也会产生相似的感官体验,但我们无法知道它们的真实感受。也有学者认为,不刷牙又经常吃人类食物的猫狗,牙周疾病很常见,它们的反应也可能是牙周敏感神经受冷刺激引起的。馋嘴的小猫似乎根本停不下来啊,疼完继续~~

若要避免冰淇淋头痛的发生,还是要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才行,或者在冷柜里拿出来后多放一会升升温,或者张嘴含一会再咽(不马上大量的接触上颚),根据自己的耐受能力进行调节。至于发生后用舌头或手指抵住上腭,或者是马上喝点热水之类的升温方法其实都没什么用,因为基本上还没等发挥作用冰淇淋头痛就已经结束了。

至于完全不吃几乎是不可能的,不仅仅是因为冰淇淋的美味,而是在炎热的天气中,若直接在皮肤上施加冷刺激,会引起体温保护反射性的颤抖和血管收缩等不适反应,但通过口腔摄入冰冷食物或饮料进行冷却,体验到的感觉却是令人愉悦的。对于解渴来说,冷水的效果也要优于温水。

炎炎烈日中,能够大口吃冰淇淋而又不会头痛的人,还是挺令人羡慕的~~你半个都没吃完呢,可能别人已经下肚两个了。。。

北漂9年搬家14次,我最终在加拿大安了家

“若非生活所迫,谁愿背井离乡。

2006年7月,我从大庆石油学院(现东北石油大学)毕业,开始为找工作做准备。

此前我也想过读研,奈何家里条件不允许:父亲没有正式工作,我和姐姐从小跟着他,披星戴月进入东北林场砍树。

他怕我俩跑丢,经常一边砍,一边在深林里呼喊我们的名字;记忆当中,我们是一直搬家的,从老王家搬到老李家,半年后又搬到老孙家,跟别人共用一间屋子,睡南北炕,中间只隔个帘子。

我和父亲在吉林老家。

“好好学习,才能有出路。”父亲曾百般嘱咐。

2002年,我以超过吉林省重点线30分的成绩,考入大庆石油学院电信专业,大四那年找了份兼职,给一个女孩当英语家教。她家的装修亮瞎眼球,卫生间马桶的开关我就找了半天。

听说她父母已经办好了加拿大的投资移民,高考完就送她去蒙特利尔。那是我头一回听说“蒙特利尔”。

女孩眉飞色舞,跟我畅想西式风情。我偶尔尴尬笑笑,就是听个热闹。毕竟,我只是为了那200块补习费而已。

在大庆上大学

听闻长三角电子厂众多,那年7月,我踏上开往苏州的火车,进了吴江某电子厂。这份工作只维持了两个月——听宿舍里干了6年的大哥说,厂子是台湾的代工厂,“副经理”以上基本全是台湾人,职位最高的大陆人就是我们科长了——他干了快15年了,为人处事还如履薄冰。

每天上下班,还解裤腰带、过安检门,起初新鲜,后来渐渐有被侮辱的感觉。

于是,我年少轻狂辞了职,带着一只大编织袋,从苏州奔往北京。

01

在北京,没搬过5次家

不足以谈人生

2006年11月,北京站熙熙攘攘,空气中是希望的味道。按照哥们小卡的嘱咐,我坐13号线到知春路下车。等他来接的间隙,我贪婪地环顾四周,想起父亲的另一句箴言:“男孩子闯一闯,没什么坏处。”

当时唐家岭还是一片荒芜,农民修起了三四层的小楼,每层隔出十几个格子间,厕所是公共的,冬天漏风,夏天恶臭。我和小卡住进了其中一间,月租300块。

也不知道谁给我灌输的思想,总觉得外企高人一等。我每天去网吧投简历,一门心思想进外企,2007年初,还真被一家总部在新加坡的公司录用了,职位是软件测试工程师,负责测试摄像头。

2007年拍摄于北京

工作确定后,住在唐家岭多有不便,我跟小卡互道珍重,拎起编织袋,搬入肖家河一处格子间。和我合租的是大超,大学四年睡我下铺的兄弟。大超喜欢周星驰,毕业后也离开了辽宁,开始北漂。

经过几次面试挫败后,有天,大超“啪”的一声,往我上铺扔了一个红彤彤的证书。

“这啥玩意儿?”室内灯光昏暗,看不太清楚写的什么。

“哥们儿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大超仰脖冲我说。

我打开一瞅,封面印着“演员证”,大超说这是花了100块钱办的,可以去做群众演员。

“你要进军娱乐圈啊?”

“嗯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王宝强不也是群众演员出身么?说不定哪天哥出名了呢,要我签名你得抓紧啊。”他很认真。

“行,超哥加油,我等着那一天。”我深吸一口烟,脸上露出不屑和尊重并存的复杂表情。

大学的几个哥们几乎都在北漂。右二是大超。

我上班的公司在海淀区万泉庄,试用期工资只有1800块,冲着外企、写字楼、白领的光环,我不计较。

测试组有个本科应届毕业生,一开口就知道是北京人,每次出现在工位上时,总是气定神闲,透着一股自信。后来他教给我不少东西:安装各版本的操作系统、备份50多个GHOST镜像、一键还原系统、硬盘分区、调试测试环境……我自愧不如——早知道就报考北京的大学了,即使再烂的学校,4年的北京生活也定能教会我更多东西。

转正后工资是2500块,依旧不够开销。毕业后要还助学贷款,我兜里窘迫,只好靠着套现和透支信用卡来维持——从X商银行的信用卡刷出钱来,有一个多月的还款空档期,再从农X银行的信用卡刷出钱去,补X商银行的窟窿,根本没有余钱给吉林的父亲补贴家用,但父亲则逢人便说:“我儿子大学生,现在北京上班了。”逢年过节面对亲戚邻里,他笑得越得意,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有天,我回唐家岭找小卡,指着隔壁上地中关村软件园的楼群,信誓旦旦地说:哥将来有一天肯定会在这里工作。

2008年我曾在VIMICRO工作过。公司的CEO参加火炬传递接力,我也蹭了一张照片。

都说在北京,没搬过5次家不足以谈人生。北漂半年,我就搬了6次,每次基本都是10分钟可以打包走人。

2007年2月,大超找了一份做电路板组装的工作,为了上班方便,我俩搬到了青龙桥附近那片等待拆迁的老平房。下了公交,要弯弯绕绕经过一段废墟才能到达出租屋,好多次我下班路过,总有花枝招展的女同志跟我眉来眼去。

住了一个月,我俩又决定搬家,理由是“人员太杂”。搬到哪儿,想不起来了。

4月,我跟大超分道扬镳,搬去了五道口威盛大厦对面的胡同里。每天清晨从群租房出门,抬眼就能望见天价的华清嘉园小区。

这次和我睡上下铺的人叫大宝,是大学同寝的铁哥们,四平人,大学时期,我们总爱开他玩笑,说他是四平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但凡一个有正常思想的大学生,都不会在思想政治课上一本正经、磕磕巴巴地提问道:“老师,我们学这东西有啥用啊?”

2007年,在石油大院群租房。

2007年6月,我搬到地质大学旁边的石油大院,弘彧大厦的旁边,住着月租400块的上下铺,跟大超重新聚到了一起。

原本的两居室被隔成4间。推开隔断的门板,嘎吱一声就能顶到床沿。做菜的油烟混合着廉价香烟的气味,在封闭的空间里发酵,我怀疑过敏鼻炎就是那时得的。

大超喜欢在起点网看小说,如痴如醉能熬一宿。我则刷《老友记》,看佟大为马伊利演的《奋斗》,里面有句台词:“如果我一辈子穷困,你还会爱我吗?如果你一辈子努力,即使穷困我也还爱你。”

看到这里,我狠吸一口。彼时,我的高中女同学嫁给了一位部队大院的小伙,对方在北京有房有车,在航天局机构工作;初中同学的女友在北师大读博,两人情投意合,在小西天附近买了房子;还有一哥们,毕业后爸妈掏了首付,在回龙观置办了一套房子,只需要他还月供。

而我拿着2500元的月薪,早已被房价远远撇下。

在北京游玩

“夜晚的北京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中何时才有我的家?”我问大超。

他白我一眼:“洗洗睡吧,明天还得上班。”

02

“我谈恋爱了,

发现女友薪水比我高不少”

电脑右下角的企鹅一直在闪动,点开看,是小卡的留言:“8月份打算去北京周边hiking和桥降,你有时间参加吧?”

“大概多少花费?”我单刀直入。

“AA制,没多少,就火车票和农家乐饭钱。有个老外朋友,有专业设备,你要是去,咱俩去他那碰个面。我同时上网发帖子,看看还有没有一起去的。”

“好,去!”那些年我痴迷英语,一听有机会练口语,就答应了下来。

同行的有8个年轻人,其中包括小卡的2位朋友,1位我们的初中女同学,老外Derek和他的中国女友,还有两位在水木社区跟帖的女生。

hiking大合照

两位通过论坛报名的姑娘,一位特别爱说,一位特别爱笑。

爱笑的那个叫小花。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时,我首先想到的是“黄莺出谷”。别人说啥她都能戳中笑点,仿佛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开怀,让人心情也不自觉愉悦起来。

当晚,我们在河边宿营,夜里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早晨起来,凉意袭人,小卡呼大家去旁边的桥上速降。我自告奋勇,美其名曰给大家做个表率,现在想来,难免有出风头的意思。

那次一别,我对小花有了莫名的感觉。上网时,总期待电脑右下角一闪一闪的QQ头像是她。

我和小花的合照

那段时间,日子四平八稳地过着。一天,满脸青春痘的组长突然宣布,他要调去新加坡总部上班了。新加坡啊,我除了“鞭刑”,其他一概不知,除了羡慕就是感慨。北京小伙老气横秋地拍拍我:加油,好好努力,面包会有的。

回到合租房,地质大学的小胡约我去弘彧大厦门口撸串。夜晚的北京繁华喧嚣,风中弥漫着孜然羊肉的味道。饕客们推杯换盏,都在指点江山。

酒过三巡,我吹嘘公司的趣事,感慨生活不易,小胡则梦想着毕业后干一番事业,怒骂着操蛋的大学生活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俩你来我往,羡慕着对方。

9月29日,一行人又相约去密云白河hiking。这次我答应得很爽快,因为听说小花也去;11月23日,相识整三个月后,我和她确定了恋爱关系。

我们一起见证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主题曲是这么唱的:“北京欢迎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

2008年6月,我告别大超,和小花搬进了紫城家园一处“三改五”,月租700块。

恋爱后,我才知道有个衣服牌子叫做VERO MODA,而她一毕业就比我工资高很多。我开始把头发剪短,不再靠倒腾信用卡来维持生活,我想脱贫,我想有个自己的小窝。

2008年,我收到国内一家知名芯片研发公司的面试通知。面试官是位测试经理,说话言简意赅。

“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工作经验吧。”她笑笑说。

“你好,我毕业1年,目前软件测试工程师在职,主要负责测试摄像头的应用程序和驱动程序……”我心里突突地紧张着。

“刚毕业一年,为什么就要跳槽呢?”

这个问题我早有预料。

“贵公司是芯片行业翘楚,我现公司的摄像头产品用的就是你们的芯片,产品和软件我都比较熟悉。至于为何要跳槽,实话说,一是觉得芯片是所有产品的灵魂,希望自己能够学习并且贡献一份力量。第二是,我谈恋爱了,发现女朋友的薪水比我高不少,我要更加努力工作,提升自己的价值。”

她没想到我会如此坦白,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顺利拿下了offer,在全是归国硕博的公司里,成了为数不多的本科员工之一。为我高兴的同时,小花也在不久后跳槽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中关村软件园,薪水又高我一等——尽管和同龄人相比,我俩的薪水都谈不上高。

我们的结婚照

2011年,我们领了证,在北医三院验血那天,医生宣布小花怀孕了。

“咱得抓紧去妇幼保健院排队建档了!”新生命的到来让我兴奋不已,但俗话说得不错,贫贱夫妻百事哀,很快,一系列问题便接踵而至。

03

“有能耐,你自己整租啊”

“7月是预产期,咱们又得搬家了。”一天,小花对我说,语气里稍有怨气。

“嗯,等过了农历年,我出去看看房源。”我搪塞道。

“我看了,整租都好贵啊,一个月至少四五千块钱。”她补充一句。

“再贵也得租啊,带着孩子哪能还合租呢?我多逛逛同城论坛,问问中介吧。”我信誓旦旦。

北漂9年,搬家几乎是我们的生活基调。从龙乡小区、紫城嘉园、清河南镇、二里庄、霍营、安宁庄北里、清缘东里、安宁里南小区,到强佑新城,算起来基本每年搬一次。

住在紫城嘉园时,我俩还被黑心中介扣了押金。合租的5家闹到了朝阳区派出所,只见中介翘着二郎腿,笑呵呵地抽着烟,一看就是所里的常客。民警让我们自己协商,硬生生耗了一下午也没结果,大家纷纷败下阵来。都要上班糊口,跟他们实在耗不过。

居无定所之余,小花的身体状况也堪忧。在孕期5个月的例行产检中,她被查出“宫颈机能不全”,险些流产。那阵子,她一有时间就逛妈妈论坛,恶补知识,在孕酮和雌激素的作用下,经常看着看着就开始情绪低落,忧心忡忡:

“奶瓶、奶粉、学习筷、牙胶、辅食机,X宝买,不放心,在实体店买,又贵。”

“坐月子怎么办呢,你只能休一两周,我产假也只有4个月,之后上了班,谁来照顾呢?没有幼儿园愿意收这么小的婴儿,再说,我也不放心。”

“还有啊,没有北京户口,以后孩子上学怎么办呢。”

……

“哎呀,你就别想啦行不?先把身体调理好比什么都重要。”我强装镇静,挤出笑容给她捏捏肩膀,自己却陷入沉思——这些问题,我居然从来没想过。

在之后的日子里,问题如同巨石,逐块压在身上,终于,在大年三十那天,我俩因一件小事彻底崩溃,窝在次卧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那时,我们蜗居在二里庄的次卧里,主卧是我大学同学和他女友。起初相处还算愉快,但他俩每回洗完澡,总会弄得浴室地板上全是水。小花怀胎数月,我怕她摔倒,提醒过2次,对方依旧我行我素。

有天,我再次好言提醒,结果同学的女友急眼了,怼了回来:“有能耐,你自己整租啊。”

我一向不敢与人争执,只好强忍着火气回了房间,开始上网找整租的房源。

那时,北京的房价已经“起飞”,对我来讲,买房是不大可能了,除非中了彩票。但为了老婆和孩子,我必须另谋出路。

和众多北漂一样,原本我们打算在北京再工作几年,挣点钱,实在不行就回老家生活。

然而我是个爱折腾的人,觉得技多不压身,恋爱后便捡起了《新中日交流标准日本语》,试着重新回炉,参加日语等级考试;

2010年,我又琢磨起留学美国,没事就泡太傻论坛啃英语,考GRE,但工作太忙,红宝书背了又背,基本上止步于abandon,GRE考了两次,同样铩羽而归。

小花也试过考北京的公务员,发现同样是条死胡同。

2014年,在公司上班。

2011年8月,天气燥热。小花挺着肚子,把我拉到朝阳区某会场,参加一个关于加拿大魁北克省技术移民的讲座。我当场吐槽:

“移民,那得需要花多少钱啊!”

“中介都是骗人的,说得天花乱坠,你交完钱,就是菜板上的鱼肉了!”

“再说,我们出去后,能干啥啊?”

……

但为了慰藉小花,回家后我还是查了相关政策,评估了可行性后,花了将近2万人民币,报名了北京的法语课程。

实话说,当时我仍举棋不定。移民论坛里,一边是移民中介把海外吹成人间天堂,一边是移友现身说法,说出国后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到餐厅端盘子。亲朋好友也不看好:这玩意儿哪那么容易?都是有钱人的游戏。

一天,同事凯西问我:“国内交通便利,各种美食美景,生活得挺安逸的,为什么要跑去陌生的国家重新开始呢?”

她是公司上海分部的销售,考过英语专八,我经常向她请教英语,便渐渐熟络起来。

“那可能是因为你有上海户口,父母也都能伸手帮忙照顾孩子,所以生活压力没那么大。”我试着从她的角度来解释,“而且你们在上海有自己的房子,还2套呢,跟你比不起。”

“哎呀,位置比较偏远,又不是什么豪宅,国内的工作机会多,赚钱机会也比国外多多了啊。”她岔开话题。

“话虽如此,赚钱机会再多,我没那能力、没那头脑也没用啊。”这是我的心里话。

“那加油啊,继续折腾,等你的好消息!”她不再和我争辩了。

参加雅思宣讲课

上课地点在万泉庄附近,周六日全天,为期一年。我500学时,小花300学时,她挺着肚子跟我一起上课,午餐就在周边的盖饭小餐馆解决。

学法语同样是从26个字母开始,我们需要忘掉英语,从零开始学习发音。看法国电影、听法语广播,还要随时随地听音频资料磨耳朵。这种没有娱乐、没有假期的日子,整整过了一年。

完成了500学时后,我开始备考,跟其他小留学生一样,背单词、刷题、准备口语语料。在北京语言大学的第一场考试并不理想,又备战了几个月后,我前往青岛法盟再次考试,最终取得了口语B1、听力B2的TCF成绩,之后火速整理公证材料,提交了加拿大魁北克的技术移民申请。

早前已有传闻说,加拿大的移民政策开始收紧,对语言的要求会越来越高。我的材料提交后,就如石头沉入大海,没了音讯。

我的法语成绩

04

“难道要儿子重蹈我的覆辙么?”

2012年6月,我在安宁庄北里整租了一个55平米的两居室,月租3300块。7月末,儿子出生了。

我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挑了个日子,连夜请假赶回吉林,准备给孩子上户口。然而,当我把证件摆在片警的面前时,我笑不出来了。

“办不了,孩子上不了你的户口。”民警瞥了眼我的户口本,头也不抬,把证件往回一推。

“为什么呀,我这大老远的从北京赶回来,我……”

“北京赶回来怎么了,不能落户还是不能落啊,你这不符合政策。”他打断我的话。

“我是土生土长的吉林本地人,大学毕业后户口又从大庆迁回咱吉林,有什么不对的吗?”我有些暴躁了。

“你这户口本只有你一人,为什么你是户主,你不知道吗?”对方反问,“你这户口是挂靠的!”

“挂靠什么意思啊?”

民警白了我一眼:“你不是本地常住人口。”

后来他还说了啥,记不清了,只记得费解、委屈和愤怒一股脑涌上心头,那一瞬间,孰对孰错已经不重要,从小四处漂泊的我,再一次感受到无依无靠,仿佛一棵野草,随风飘零。

而后来发生的一次意外,更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经过一番周折后,儿子的户口最终落到了陕西,小花的家乡。

小花的产假结束后,我们在社区请了保姆,开销很大。2013年春节,父亲主动跟我们讲:“过了年就别请保姆了吧,糟蹋钱,我给你们带。”

那段时间,我白天上班,晚上复习雅思。恰逢公司和一些国企甲方打交道,有时甚至连按一个电源按钮的事情都需要我专门跑一趟,每天忙完工作、家务和学习,往往已是夜里11点;周末则是无一例外在家自修,没有娱乐不说,最熬人的是被雾霾加重的过敏性鼻炎——每隔两周准时犯病,一连十几个喷嚏,头晕脑胀,眼泪止不住地流。

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我像个异类一样在北京苟且着,父亲愿意来搭把手,自然是救我于水火之中。但照顾孩子是个心细活,我不确定,干了一辈子重活儿的父亲,能否应付得来。

从那时起,一个年近7旬的老头便推着年仅7月的婴孩,穿梭在安宁庄附近的小区和公园里。他不会使用手机,我常常提心吊胆,一下班就往家里赶。

一个普通工作日,我鼻炎又犯了,请假回家,硬挺着复习雅思。父亲推着婴儿车,在楼道里转圈哄睡。忽然,门外传来“哇”的一声惨叫。

“怎么啦?!”我火速推门出去。

父亲一脸懵,嘟囔着:“不知道啊。”

儿子撕心裂肺的哭闹早已响彻整个楼梯间。我定睛一瞧,父亲嘴上的香烟没了烟头,低头一看,儿子的脖上已经被烫焦了。

我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之后的场景,不想回忆了。

奔往医院的路上,儿子在我怀里抽泣了一路,我的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掉,忙碌的工作,糟糕的身体,移民的挫败,乱成一团的家庭琐事,那一刻,所有的委屈翻江倒海地涌上来。“难道要儿子重蹈我的覆辙么?”想到这里,我绷不住了。

陆续跑了3家医院后,才找到愿意收治的积水潭医院。医生定级为二度烫伤,包扎处理后对我说:“小伙子,你庆幸吧,还好只是烫到了脖颈,要是烟头掉到眼睛上可就毁了!”

小花过来安慰我:“别责怪你父亲了,他也不容易。”

但她越平静,我越自责。我们的生活需要一些改变。

伤疤也烙在了我心上。

一天,我的QQ弹出了凯西的消息:“小草,小草,我老公也在研究移民政策了!”

“咋,说来听听,被谁刺激了?”我困意全无。

“很多因素,他还没到40,已经快‘聪明绝顶’了,工作压力太大,他一个理工男,又不懂得变通,总是加班,还受夹板气,咱们没那么缺钱,他也就不想这么拼了;而且女儿有过敏性鼻炎,他总觉得国外空气可能好一些……”

QQ聊天窗口提示“对方正在输入”,我便没有打断她。

“再加上女儿随我,是上海户口,他也想迁到上海来,但最近办户籍被卡,把他惹毛了。他打电话去问,官老爷颐指气使,说他这种情况要投奔我的话,最好再考个研究生学历,不然就得等个十年八年的,把他刺激到了,气得直骂人呢!他就是一根筋,受不了这窝囊气。”

“户口转到上海可能比办移民还费劲吧?”我猜。

“可不是嘛!我们可能也得考虑技术移民啦,以后多跟你请教啊!”

就这样,凯西也走上了曲折的移民路,准备申请澳洲的州担保项目,但后来目标项目的职业列表变更,他们的职业被刷掉了。

我的情况也不乐观。2012年末,我申请加拿大留学签证被拒,理由是“移民倾向”和“资金不足”。截至那时,我共考了8次雅思,7次G类,1次A类,每考一次,都是将近1800块的报名费,但依旧没达到“4个6”的成绩。

春节,给出租屋贴上对联。

没有“4个6”,适合我的移民项目就不多了:雇主担保和投资移民都需要金钱支撑、联邦技术移民门槛又太高,我踮着脚都够不着;加上各省提名政策飘忽不定,我一度想过放弃——午夜学累了,要不算了;鼻炎犯了,要不别考了;朋友约吃饭,活在当下得了,还折腾个啥劲儿。

然而,每次看到同事为孩子上学满脸愁容,为买车摇号屡屡摇头,很多根本无解的问题,让我越发看不到留下来的希望。我咬咬牙,告诉自己:再碰一碰运气。

05

“为啥这些精英削尖了脑袋

非要出来呢?”

后来,还真被我碰上了。

2014年,加拿大NSNP项目(新斯科舍省省提名移民)出炉,在全球开放接收150个家庭,且不需要雅思“4个6”的约束。我熬夜备齐了材料,开放当天就递了上去。

据说截止前,全球至少有5000份申请,而我们幸运地成了150个被抽中的家庭之一(更巧的是,凯西一家也被抽中了)。拿到省提名后,便进入到联邦申请阶段。事情渐渐有眉目了。

法语报纸上登载了一篇文章,大意是“我们需要移民”。

2015年,等待办理移民加拿大的过程期间,幸运又一次降临。

为了双保险,我还抢到了新西兰的银蕨签证(银蕨签证名额稀少,每年全球只有300个,被称为“熊猫签证”,一度被中介炒到30000块人民币。该签证已于2019年永久关停),只要在9个月内找到对口的本职专业工作,即可申请全家移民新西兰。

6月,我辞掉工作,话别同事,抱着未知,登陆了奥克兰。

漂泊海外,心情和北漂时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丝患得患失。我在这里结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大多来自百度、惠普、华为、IBM、阿里、京东、Oracle、腾讯、爱立信等公司,工龄10年左右。

“为啥这些精英削尖了脑袋非要出来呢?”小花曾经问我。

“这就是围城吧。”我想了想,说。

我在奥克兰和“移友”们聚餐。

为了方便出行,我在奥克兰买了人生第一辆汽车,尽管是二手的,但提车那天仍激动难抑,摩拳擦掌想上路试试。结果,在一个Y字形的停牌路口时出了意外——一脚油门往右拐时,左侧一辆皮卡车疾驰而过,完了,蹭上了。

朋友帮忙把车开回我的住处。那是个4人间的上下铺,阴冷潮湿。想到两个月以来,我面试的2家公司都以失败告终,而身边移友的经济条件、个人能力又都比我强,顿时,强烈的挫败感袭来。

剐蹭后的小车

“老公,今天有面试机会吗?”微信电话响了,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没有,老外办事效率太低了。”我埋怨着。

“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她故意卖关子。

我眼睛一亮:“不会是加拿大签证下来了吧?”

“是啊,我今天收到大信封啦!!!”

电话那头,小花放声大笑。印象中,好久没听到她那无忧无虑的笑声了。我怔了怔,原来不是在做梦。

10月29日,在多伦多机场。

后记

那年10月末,我们一家登陆了加拿大。之后,我被Halifax一家广播设备公司录取,职位是软件测试技术员。努力工作了一年后,全家又搬到了渥太华,小花拿下了某网络公司的职位,从此恢复了“双IT”的局面,和在北京时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我想都没敢想的买房一事,在加拿大成了现实。通过银行评估,我们最终以5%的首付买下了一幢独立屋,在那里迎来了二儿子和三女儿。

图为一家五口住的小屋。

故乡容不下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移民并不意味着能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无论漂在何方,烦恼依旧如影随形。只不过,全在于我如何看待。

在加拿大面试第一份工作时,面试经理问我:“Why do you move to Halifax?”

(你为什么选择哈法这个小城市?)

我是这么回答他的:“To be honest, I am trying to pursue my inner peace.”

(坦白讲,我在追求自己的内心平和。)

来源:看客inSight 微信号:pic163

一个八零后的生活史

大家好,我是哲空空。

2021,又是新的一年,给大家拜年了。

对于像我这样的80后,大抵人近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每日忙个不停,仿似还债。

在我内心深处,最刻骨铭心的岁月,是上世纪90年代。那时,我们正值少年,风华正茂,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就像一首歌中唱得那样:

青春少年是样样红,你是主人翁。

本篇故事,是截至目前,血钻最硬核也最柔软的一篇,讲述咱们80后自己的故事。2万多字的篇幅,着眼于“人生况味”,注重阅读快感,以时代细节勾勒90年代风貌。

这篇真实故事,写作之肇始,缘于几个童年伙伴,儿时笑声犹在耳,蓦然梦醒,已记不起他们的脸。只好于时间长河中,用文字捕捞碎金般的瞬间,留作纪念。

三五少年,懵懂情愫,一代人的旧时光。希望得到你的共鸣。

这是2021年伊始,血钻奉献给大家的最走心的礼物。

旧漫画

人人都有一个乐园,叫做“少年时”。

回忆少年时,没别的,就是玩,就是笑。只是时间残酷,才换几茬玩具,已是上班族,每天为生计奔波,朝九晚五,像替旧时欢乐买单,真是一笑千金,不便宜。

那天,我丢了新买的飞鸽自行车,丧着一张脸,走进庄浪东路的漫画屋。店老板戴金丝眼镜,在门口收银台坐定,笑迎天下客,桌上一壶茉莉,下有暖瓶,不时添水。

店内人头攒动,红领巾如云。架上漫画琳琅满目,日系居多,间杂国产。最打眼位置,鸟山明作品,42卷珍藏版《七龙珠》,每本的书脊上,都绘有人物,书脊向外,一字排开,就是一幅浩瀚画卷。

萌态可掬的青龙打头阵,挥手告别的孙悟天收尾。中段人物庞杂:孙悟空,乐平,龟仙人,布尔玛,短笛,弥次郎兵卫,猫仙人,兰琪,孙悟饭,弗利萨,贝吉塔,界王,沙鲁,人造人……这些人物表情各异,但都朝同一方向行进,或奔跑,或飞行,或架筋斗云,或骑摩托车。

15年后,我在淘宝花2500元淘到这套龙珠老漫画,时移世易,再将旧物罗列,赏玩,才发现书脊上定格的漫画人物,是一串时光,朝着虚空前行。

只是当时并不觉得。

当时,云彩低垂,大雨将至。橱窗前张贴《幽游白书》巨幅海报,浦饭幽助以手做枪,灵气集中指尖,眼神凌厉,蓄势待发,少顷,一滴雨砸在店前青石板上,外面有人喊,下雨了,下雨了,一屋子人鱼贯而出。

我趁乱将一套港漫《少林正宗》揣入怀里,拉满上衣拉链,另择一本《大雄在魔境》,来收银台结账,老板笑笑说,这套哆啦a梦卖的很好。我含糊应了声,心跳加速,摸出五元纸钞,一枚硬币,银货两讫,向门外走去。老板招呼道,要常来啊,你们这个年纪,就该看漫画。

走出漫画屋,我沿庄浪东路向前,七拐八拐,途经佳宝布艺,顺盛五金,活鸡活鱼市场,夏红美发店,抵达302路公交站,取出怀中漫画,细细打量。待他搭上公车,依旧是零星几个雨点,始终没下起来。

302朝西南方向开,行到天鹅湖附近,正是下班点,福利西路交叉口车流滚滚,绿灯闪,自行车长龙跟302打个照面,像开阔河床上,河水遇见巨石。

我的父亲,职业军人,肩膀两杠两星,曾教我骑车秘诀,腰杆挺直,高瞻远瞩,两手握紧车把,掌控方向,把握前途,不随波逐流,不左顾右盼。

此刻,铁皮车厢内,我临窗而坐,手翻漫画,随车摇晃,不辨东西。待熟悉的口琴曲飘进,公交抵达终站,石化职工俱乐部,此处距我所在的空军部队家属院,尚有十四五公里。

游戏厅

我所在的城,在中国西北。

远古时代,地质运动,印度板块碰撞欧亚板块,此起彼伏,世界新格局诞生:崛起的部分,扶摇直上,被加冕为“世界屋脊”,下沉的部分,静水流深,成为孕育文明的盆地。

这座城,就建在盆地上,四面环山,黄河穿城而过,城市灯火深陷其中,每天熙来攘往的人们,没时间去想,在几亿年前,这里曾是深海。在士兵打完靶后,我们一帮孩子去部队后山捡子弹壳,常有意外收获,拾到带着咸腥味的古贝壳化石。

我所在部队,隐于城南山脚下,闹市近郊,平时上学有班车接送。

一辆可乘数十人的大轿车,每早七点钟发车,满满当当一车孩子,司机是唯一成年人,车开久了,司机也变得孩子气,在部队开了三年车,未能提干,最后转业回家,我记得,他开车时喜欢把袖子撸起来,露出筋肉发达的前臂。在开动前五分钟,摁喇叭,长鸣三声,以示催促。喇叭洪亮,盖过旁边操场上晨练新兵的口号。

此时,我幻想自己置身码头,眼前是一望无际大海,汽笛长鸣,巨轮起航,胸中豪气顿生,直到大轿车在拐弯时颠簸,才回过神,书包里躺着未完成的数学作业,心里一阵黯然。

在频繁光顾漫画店前,我喜欢流连街头游戏厅,此处多为学生消费,价格实惠,一块钱五个币,跟老板熟了,还能赊币。

游戏币分铜质和铁质,铁币上有“日龍”字样,铜币为“文乐”或“中西”,纹理凹凸,手感不坏。玩家称游戏币为“板儿”,在街头游戏厅最风行时,横行校内外的小混混分两派,一派劫钱,一派劫板儿。

我被劫那天,是一个周末,天空阴沉,墨云遮住半边太阳,在喝了一罐“健力宝”后,我莫名焦躁,就像一个犯烟瘾的人。我摊开左手,想象自己握着游戏机摇杆,右手攥拳,把胸前空气当作游戏机的指令键,嘴里念念有词:前,前,拳;下,上,脚。这是“恐龙快打”热门角色“黄帽”的两大绝招——跑步飞踹和翻身腿。

没多久,我厌倦了虚拟演练,想去游戏厅实战一把。这或许是喝了健力宝的缘故,平时,我喝“软包装”,两毛一袋的廉价饮料,五颜六色,外观浮夸,成分无外乎色素加水,只有味蕾稚嫩的儿童,才以为琼浆玉液。在我看来,健力宝一块八一罐,洛杉矶奥运会指定饮品,有型有款还带汽,非“软包装”可望其项背。

这个周末,我喝罢健力宝,从家里的鳄鱼牌皮夹里,取出五元纸钞,一个人沿部队后山向北行,头上乌云厚厚一层,脚底轻快,个把钟头,抵达宏利游戏厅。

我在门口跺跺脚,抖抖被土坷垃染黄的裤腿,甩开厚实门帘,一头钻进嘈杂的所在。之所以走山路,是为了掩人耳目,走大路要经过部队大门口,车来车往,人多眼杂。

天色向晚,我出现在部队大门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鳄鱼皮夹里的五元纸钞,两小时前已进了别人腰包。门口站岗士兵,荷枪实弹,标准军姿,像一座雕塑。我刚跨进部队大门,就看见不远处,我爹抱着胳膊,守株待兔般立于泡桐树下,脸比天空阴沉。

自这天起,我告别游戏厅,兴趣转移到漫画书上。

像松鼠搜集松果,我不遗余力地积攒漫画,仿佛前面有无止境冬天。

日积月累,集齐三种:哆啦a梦短篇,45卷,吉林美术出版社;幽游白书,19卷,华侨出版社;七龙珠,42卷,内蒙古少年儿童出版社。其他未集齐漫画,如《乱马》,《小忍者》,《圣斗士星矢》,《城市猎人》,《地狱老师》等,不一而足。

我的漫画有两个来源,大部分花钱购买,真金白银,小部分顺手牵羊,不曾被抓,心里也无负担,人教版语文课本第六册《孔乙己》指出,读书人的事儿,不能算偷。

顺手牵羊容易,花钱买的那部分倒颇费周折。

我零花有限,最初省出早餐钱,一块两块,集腋成裘,后来嫌速度慢,改变策略,早餐照吃不误,每逢周一、周五,从家里钱包取不定额钞票,投资漫画收藏。

经过一段时间实践,我摸索出门路,所谓盗亦有道。

母亲的棉质帆布钱包,小巧精致,两侧有人字呢锯齿图案,中间绣一朵墨色荷花,拉开钱包拉链,不分层,数额较平均,多为五元、十元、二十元纸钞,鲜有五十和一百,我选数量多的,择出一两张,不伤筋动骨。

父亲的卡帝乐鳄鱼钱包,上世纪流行款式,鳄鱼匍匐右下角,压花工艺,凹凸有致。拉开外层金属拉链,内里层次分明,两大钞位,一相片位,十一卡位。百元十元大钞,银行卡,身份证,纷纷各就各位,另有毛票一沓,叠罗汉,撑起半边天,显厚重,钱包左侧是一家三口合影,人民公园门口,我站在父母中间,手握蛋卷冰激凌,目光清澈。

最大胆那次,我从鳄鱼钱包里取出五十元大钞,在我看来,一百元钞票,相当于天文数字,不在考虑范围。在拉上拉链的瞬间,与照片中的自己四目相对,不由愣了几秒。最后,拉链拉死,百元十元,毛票钢镚,连同那张照片,全被封在黑暗里。

老部队

当我开始收集《灌篮高手》时,我所在的部队解散了。

一天早上,我如往常那般,来到老地点等班车,那辆大轿子车迟迟未出现,我踢着地上石子,瞄准几米外的皂荚树,踢了十几颗,都未命中。这时,班车来了,停在我面前,不是“大轿子”,是一辆金杯面包车,体积小了很多,拉开车门,里面一张张脸,全是陌生面孔,这些孩子,我一个都不认识。

之前的大轿子车,饱经沧桑,常出状况,车开到半路突然熄火,掀开机油盖,冒出淡蓝色烟雾,发动机不灵了。车上的孩子欢呼雀跃,大喊大叫:饺子开锅啦,饺子开锅啦。

我坐在金杯车上,窗外云彩很低,鼻子微微发酸。

不久后,我在汽车连专门搁置废品的车库里,见到了“大轿子”,它已然报废,浑身铁锈,车前灯碎了一地,发动机被拆走,车门大敞,车厢内一片狼藉。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它随时会发动,仿佛逝去的日子能回来,我看着眼前报废的大轿子车,想到语文课本里一句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听到风声,部队将解散,另一支部队会来入驻,只是从未当真。

随着陆续有人搬离,我跟着一些大孩子,在人去楼空的房屋里淘气,踢天弄井,撒尿拉屎,作为对新入驻家庭的“欢迎”。

有一次,开小卖部的李排长家属回家探亲,我们误以为人家转业走了,砸开锁头,看见满屋子吃食百货,桌上一口亚克力玻璃鱼缸,几条鱼在水草里游,有一只已翻了肚皮。带头砸锁的大孩子傻眼,让我们挨个发誓,不许透露今日行踪,发过誓后,每人拿了一把虾糖,几袋甘草杏,蹑手蹑脚,原路遁走。

经过此番变故,我的旧朋友大多散去,新朋友尚未熟识,初尝孤独滋味。

处在这友情的“空窗期”,我积攒的“松果”派上了用场,清早上学的班车,上课铃响前的教室角落,中午的饭桌,夜晚的单人床,都是我享受漫画时光的所在。

我废寝忘食,像古代寒窗苦读的秀才,头悬梁,锥刺股,把每一本漫画看了又看,熟谙每一个场景的微言大义,对每一位漫画人物都有自己独到而犀利的见解。

有一天晚上,我正重温七龙珠第一卷,乐平与小悟空对决,突然停电了,屋里漆黑一片,我愣了几秒,将漫画袖在宽松的校服里,走出家门,左转,深一脚浅一脚,行到路灯下,取出袖中漫画,接着往下看。

苍茫黑夜中,路灯昏黄如萤,少年立其下,摊开一本漫画,翻页有声,几米之外,军用卡车呼啸而过,溅起一片水花。

没过多久,我父亲转入另一部队,位于一百多公里外,群山掩映,道路崎岖,老式军用吉普,北京越野212,车身惨绿,四轮驱动,时速130公里,抵达目的地,需3个半小时。

我没有随父亲搬到新部队,而是跟母亲留在老部队家属院,父亲每两周回来一次,繁忙时,一连数月不着家。有一次,父亲回家,亲自下厨,做了一锅臊子面,我小心翼翼接过面碗,说了声谢谢,礼貌中带生疏,像在别人家做客。

我的母亲,在市里一家服装厂做工,使一台脚踏式蝴蝶牌缝纫机,按潮流所趋,在布面上秀杜鹃,报春花,着T恤戴墨镜女郎等各种花式。服装厂离部队不近,有时中午不回家,就让我来厂里吃饭。

我看母亲操作缝纫机,像看魔术,先脚踩踏板,右手转轮,待线理顺了,右手停止转轮,双脚继续踏板,一会儿工夫,一对蜻蜓出现在堇色混纺布面上。

看过几回,我没了新鲜劲,觉得还是漫画有趣,恍尔惚之,竟兴起庄周梦蝶之感。现实世界里,写作业,背单词,解方程,上课下课,大考小考,吃吃睡睡,庸俗透顶;漫画世界里,梦幻王国,魔界冒险,天空之城,平行宇宙。

二者应颠倒一下,浪漫的冒险不该是白日梦,应该是每天身体力行的真实体验,而现实生活中那些繁琐无聊的细节,只配存在于书里,高兴时读两句,读的烦了,随手一翻,略过大段大段的烦闷,整页整页的昏沉,直抵生命中某个闪光的片刻。

牛肉面

在这个片刻,阳光刺眼。学校旁三贤阁牛肉面馆,一到中午饭点,生意火爆,人满为患,店堂内设取面口,食客进门先购票,凭票取面。

我来的早,端一碗“荞麦棱”(状如棱形的面),寻靠窗位置坐定,吃到一半,店里人声鼎沸,占座的,卖票的,点面的,加肉的,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我喝一口汤,看眼前忙乱人群,像看戏。

隔桌有两高年级学生,一胖一瘦,胖的穿尤文图斯球服,瘦的穿小一号的尤文图斯球服,胖子的面先到,吃得大汗淋漓,待瘦子的面端上来,胖子向碗里扫一眼,拍拍他肩膀,你呀,这辈子就是“二细”的命,男子汉当然要吃“大宽”,瘦子说,你厉害,你厉害,我服了行吧。

吃完面,我顶着大太阳,往部队方向跋涉,他吃的不是“大宽”,却也生出一股男子汉气概。老部队解散,新部队入驻,新旧两拨孩子起了冲突,他跟几个尚未搬离的孩子约定,宁可走回家,也不坐新班车。

走到距部队大门口不远处,道路狭窄,路旁一栋二层民宅,遍贴瓷砖,光可鉴人,四周围灰色矮墙,圈起满满一院子阳光。房前有枣树,郁郁葱葱,果实累累,高出围墙的部分,煞是诱人。

我吞一吞口水,想起徐克电影,黄飞鸿之狮王争霸,李连杰轻功了得,登云御风,罗袜生尘,只数秒功夫,摘得最高处至尊绣球。眼前区区矮墙,三尺之上,枣子红透,却无径可攀,不由黯然神伤。

路另一边,荒草泥泞中,卧一头猪,膘肥体壮,眼睛眯起,哼唧有声,嘴角上斜,似在嘲笑。我心头火起,随手拾起一块石头,砸向路旁,石头在空中划一个弧线,正中猪首。猪嗷一声,四足用力,瞬间暴起,奔向投石者。我唬一大跳,拔腿就跑,耳边风声猎猎,不敢回头,直跑到部队大门口,站岗哨兵在侧,才定下神,回头看,猪已杳然。

我惊魂甫定,走到家门前,掏钥匙,开锁,进门,接一大杯水,咕嘟咕嘟灌下去,长舒一口气。

中午无人在家,厨房壁橱有华龙三鲜面,火腿三明治切片,上海福牌麦乳精,想到这些吃食,我又饿了,走进厨房,寻爽口之物。推开厨房门,赫然看到一男孩站在立柜上,手握窗户封条,阳光透进来,灰尘如浮游,将男孩一头板寸染成金黄。眼前景象,仿佛梦里见过,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阳光里,男孩的脸像个橙子,等他从立柜下来,相对的黑暗将橙子皮拨开,我才看清他的五官。眸子深邃,鼻梁挺直。前额宽广得让人想在他脑门上做广播操。表情略有尴尬,但无畏惧。在男孩欲言又止之际,我开口:你是吴波?

我读一年级时,跟吴波同班。

刚入学,班主任姚老师站在讲台上,手执花名册,挨个点名,被点到的人,不仅要答“到”,还要介绍父母的工作和职称。点完一圈,花名册上薄批细抹,名头不少,谁爹是局长,谁爸是主任,一目了然。姚老师将科级以上的人名,另入一册,以备不时之需。

吴波在介绍爸妈工作时,说他爸是做工的,他妈在家没工作。姚老师说知道了,你坐下吧。一周后,吴波的座位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到了下半学期,吴波转学了。

吴波回答道,对,我是吴波。

我说,这是我家,你怎么进来的?吴波指指身后的窗户,我抬头看,午后的阳光有点晃眼,窗户上的封条似有松动,我吓唬吴波,你跑我家来干啥?来偷东西?这是部队家属院,我喊一声,马上有兵来抓你。

吴波说,别喊,我没偷东西,不信你搜,这房子中午没人,我常来看漫画,不知道这是你家,也没想到今天撞上你。我挠挠头,这样啊,来客厅吧,咱们坐着说……对了,你喝汽水吗?

二人于沙发对坐,茶几上两瓶504橙味汽水。我喝一口汽水,说,你最喜欢《幽游白书》里哪个人物?浦饭?藏马?还是飞影?吴波说,都不是,我最喜欢仙水。

我问为啥。吴波喝一口汽水,说,若论武技,仙水不是最强,但有个性。体内七种人格,三种负责战斗:忍,一也,实。一也残暴,胳膊里装硬气枪,杀人不眨眼,婴儿都不放过;实,性格高傲,爱说教;忍,主人格,洞察世事,心地纯洁。

我说,你很有研究,那另外四种非战斗人格是谁?吴波说,我没啥研究,就是读的细。另外四个人格是:乔治,奈留,诚,等。乔治是武器专家,诚处理杂事,等负责娱乐,种花种草。奈留是唯一的女性人格,只会在他的搭档树面前出现。

我笑道,还有女性人格?难道仙水是“二椅子”?吴波喝一口汽水,怎么会是“二椅子”,最多有点自恋,仙水,倒过来就是“水仙”,古希腊神话读过吧?纳西索斯的故事。我说,读过读过,聊点别的。

风吹进来,客厅悬挂梅兰竹菊四幅水墨装饰画,梅兰被轻轻吹起,竹菊纹丝不动,茶几上的两瓶汽水见底。

我拍拍吴波肩膀,下回别翻窗户,想看啥漫画,我借你。吴波说,好的,改天你来我家玩,离你们部队不远,寺儿沟273号,大铁门,小二楼,门前有棵枣树,隔着墙就能瞅见。

我说,门前有枣树?

吴波说,对,有枣树。

数麻将

周末,大雾,我站在枣树下,少年的手指划过灰褐色树皮,抬头,时间像叶子一样繁茂。

吴波从屋里走出来,递给我一只伊利火炬,自己舔着苦咖啡脆皮。

我转身,从近处看,房屋更显气派,二楼阳台,竖一尊巨型盆栽,是耐寒松柏,从低处望去,雾气隐隐,像扎根于空中楼阁。楼下一辆八成新雅马哈摩托,斜立墙角,骨骼清奇,不同凡响。

吴波走过来说,我家屋子背后靠山,门前有水,风水绝佳。我笑笑说,你还懂风水,山看见了,水在哪里?

吴波转身,解开裤子拉链,一条水柱喷薄而出,砸在院子里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尿液兵分三路,在石子罅隙中流淌,经过鹅卵石小径后,重新会师,渐行渐远,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说,牛。

吴波说,我爸是包工头,信风水,花高价买下这座靠山小楼,家里供一尊小佛,每次有大工程,沐浴更衣,拜上几拜,工程顺畅,利润可观。有回,一位风水先生造访,屋前屋后绕一圈,说屋后有山,很好,可惜门前无水,若有河,前途不可限量。从那以后,我爸有了想法,一心要攒钱搬家,在攒够钱之前,让我多在院子里撒尿,说尿也是水,没准能带来好运,这年月,主要看运气。

二人踏过湿漉漉的地面,登上院中小丘,丘顶植一排翠竹,竹旁设一长椅,油漆斑驳,饱经风霜。

我站在丘顶,看对面,屋顶上一只黑猫,在雾里半隐半现。吴波说,到了冬天,我天天爬上来,站在“山”顶,朝下滋尿。我很惊讶,为啥?也是为了风水?

吴波说,不是为风水,是为了玩。冬天气温低,每天撒一泡,很快会结冰,待冰坚固,找个厚纸壳子,坐在上面,嗖一声,从“山”顶滑下去,灌一嘴冷风,爽透了,比学校的滑梯好玩,我称它为“滑山”。

我说,厚纸壳子哪里找?吴波说,用我家长虹彩电的包装盒,不过我发现,坐在铁簸萁上更好,速度更快,更刺激。我说,铁簸箕是承垃圾的,会脏吧?吴波说,可以用水先冲干净,好玩就行,脏点怕啥?

我说,有个游戏叫“跳山”,比“滑山”好玩。吴波眼睛放光,真的假的?你说说?啥叫“跳山”?我解释道,我们部队的卫生所,后面有座山,南坡寸草不生,大雨之后,土质湿润松软,赤脚踩在上面,像踩席梦思床垫。

我们先爬到坡顶,然后往下跳,比谁最快到山下,跳的时候,起起落落,像电影里的侠客。那个山的南玻,比你家这个“山”高十倍,你可以想象一下。吴波说,厉害,咱们哪天去玩?我说,玩“跳山”,必须等到夏天,不然太冷,脚丫子给你冻掉。

我和吴波回到树下,一阵风吹来,落下几片叶子。

午饭后,两个少年玩起二人麻将,不吃,不碰,不杠,不胡。麻将洒一桌,分成两堆,各自归拢,搭积木。我搭坦克,吴波搭高楼。吴波地基没做好,搭到一半,楼歪了,我推动坦克,拿“红中”做炮弹,嘴里喊一声:发射。

哗啦啦,麻将落下来,有几个翻出底牌,东风,妖姬,三饼,白板。吴波笑,大声说:楼塌了,楼塌了。话音刚落,一个男人走进来,照吴波后脑勺拍了一记,瞎喊啥?真不吉利。吴波说,爸。

吴波的父亲面孔黝黑,左手持摩托罗拉“大哥大”,右耳架一只香烟。他瞅了眼桌上七零八落的麻将,笑着说,你们这个年纪,麻将不该这么玩,要寓教于乐,懂不懂?波儿,去把麻将盒子拿过来,我考考你们。

吴波从五斗柜里取出手提式麻将盒,放在桌上,吴波的父亲祭出右手,一把抓起五张麻将,归置到盒子里,没抓几把,桌面已空。他将码好的一盒麻将摊在两个少年面前,你们比一比,谁能用最快时间,数出盒子里有多少张麻将?

吴波先来,他面对眼前密密麻麻一片,如临大敌,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食指,从左上方开始,挨个点,嘴里连珠炮般蹦出一串阿拉伯数字:一,二,三,四,五……点完最后一张,气喘吁吁,用时一分四十秒。

轮到我了,我祭出两只手指,食指和中指,依旧从左上方开始,两个两个地点:二,四,六,八,十……手指扣在麻将上,咔咔作响。点完最后两张,用时二分三十秒,多出一倍时间。吴波说,我赢了。

吴波的父亲摇摇头,说:方法都不对。应该这样,先数横排,再数竖排,然后二者相乘,即可得出总数……你们的书白念了。我和吴波面有愧色,九九乘法口诀表,一年级就学过,关键时刻,全部忘光。

吴波父亲伸出三根手指,娃娃们,三个忠告:第一,算术要好,不好,赚不到人民币;第二,不要打麻将,打麻将,守不住人民币;第三,找到你唯一的那个女人,找不到,多少人民币都没意义。先贯彻前两个,第三个不懂没关系,等你们长大,就懂了。

门外,一只麻雀落在枣树枝桠,苍茫天地中,一粒灰点。

粤语歌

半年后,我长高了8厘米。正对家门口,有一堵矮墙,混凝土砂砾质地,墙上三道刻痕,歪歪斜斜,记录光阴的高度。一片雪花飘过粉墙,旋进半敞的门窗,停在我的眉梢,融化于春天。

福利东路拐角,有老太叫卖麻辣洋芋片,面前立一自行车,车后座捆一笸箩,内有隔层,最上面覆一条白厚毛巾,掀开表层,麻辣鲜香,勾人味蕾。

老太卖洋芋,是这座城市特有风物,被学生编为歌谣,于体育课跑圈时吆喝:一二一,一二一,老婆子炒洋芋,炒的洋芋生着尼(尼,语气词)。

此刻,我和吴波正光顾老太生意,吃的嘴皮发麻。吴波说,你说漫画书全被你妈烧了?我辣得说不出话,点点头。吴波说,《七龙珠》《幽游白书》《机器猫》《乱马》都烧了?一本不剩?

我辣得流眼泪,说,《幽游白书》还剩一本,第16卷,浦饭变身为魔王后裔,与仙水对决,拼全力发射灵丸,一击毙命。临死前,仙水提出最后愿望,想去魔界看看。

吴波说,为啥要烧?

我说,期末考试考砸了,请家长,班主任拿出成绩表,对我妈说,不到半年时间,成了班级倒数,再这样下去,很危险。回到家,我妈就把漫画书全烧了。吴波唏嘘,可惜了。

吃完麻辣洋芋片,吴波抹抹嘴,你听过“奥”语歌吗?我说,没听过。

吴波说,你应该听听,好听得不行不行的。

我说,我家就一张好听的磁带,都是当下流行曲,A面九月九的酒,大中国,年轮,牵挂你的人是我,爱情鸟,心会跟爱一起走;B面中华民谣,梦里水乡,我的眼里只有你,祝你平安,笑脸,涛声依旧。AB面反复听,听到卡带,缠来缠去,剪不断理还乱,最后只好扔掉。

吴波说,普通话歌曲,太普通,“奥”语歌,奥妙无穷,你听过就懂了。

旁边老太插嘴,甭管听啥,都要吃饱了,吃饱了听,才有味道,娃娃,再来十串?吃十串,送两串。吴波跟我对视一眼,吴波说,那就再来十串。我小声对吴波说,听说麻辣洋芋片里放了大烟壳,所以越吃越上瘾。吴波看看老太,老太没反应,吴波小声回答,你记错了,放大烟壳的是牛肉面,放了大烟壳,一天吃三顿都不腻。

宝丽金音像店,位于武威路西侧拐角,此处楼盘林立,车水马龙,被称作“旺角”。

旺角对面是兰化一中,跟我所在的兰化一校只一墙之隔,暑假的时候,我攀在墙上,向隔壁张望,操场大一倍,人高出半头,主教学楼前,郁郁葱葱一片桦树林,想起同学说,一中的男生,都是染发帅哥,一中的女生,都是烫发帅姐,忍不住心生向往。

旺角向西,穿两条街,紧邻天鹅湖街心公园,是兰油二中,这里的学生斗殴成风,课桌里放链子锁,短棍。旺角向东,行三里地,坐落着本市最高建筑亚欧大厦,大厦西侧是私立中学哈桥英才,学费昂贵。宝丽金音像店,位于旺角,几所学校环绕,门庭若市,人潮汹涌,可谓“旺中之旺”。

“来啦,随便看,你们这个年纪,就应该听歌。”这是我走进音像店,听到的第一句话。

走进音像店,我如置身琉璃世界。日当中午,阳光照在磁带封面上,一张张明星脸灼灼生辉,帅气的,漂亮的,忧郁的,叛逆的,迎合不同需求,扭捏作态,千娇百媚,都为一个目的:求带走。

阳光触及不到的部分,是欧美磁带区,黑暗而神秘,穿过浮华过道,往深走,磁带封面更艺术更抽象。有三张,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四个长发青年排成一排,穿过斑马线;婴儿在泳池深处,伸手抓钞票;小男孩头戴钢盔,目光忧郁。

店老板见我在欧美区徘徊,觉得我品味不俗,问:你想找哪类音乐?我说,有奥语歌的磁带吗?

店老板愣了,奥语歌?澳大利亚语吗?马云不置可否。店老板说,你是说粤语歌吧?靠窗户的那列,都是。我红了脸,含糊应一声,走过去。

我走马观花,欣赏眼前磁带封面,有两张熟悉面孔,一张是成龙,看过他演的电影《红番区》,另一张是刘德华,央视春节晚会,听过他唱的“忘情水”。

思来想去,我买了刘德华那张磁带,专辑名叫“情未鸟”。回到家,马云将磁带塞进录音机,摁下播放键,不一会儿,音乐响起,一个男声飘出来,嗓音醇厚,略沙哑,唱的不是普通话。

我找出歌词,对照着听,有句歌词是:“前路就算是障碍赛,历尽艰辛总把头抬,背起笑声,收起我感慨,活出真我的风采。浮沉聚散变化又再,但是总可卷土重来,哪管世间给冰雪掩盖,孤身继续再找爱。”

我听到这里,瞬间触电,从此爱上粤语歌。

临近暑假,我收集磁带无数,正版盗版间杂,国语粤语都有。我觉得粤语歌,词更隽永,有时一句歌词,一段旋律,就能让我浮想联翩,听《一起走过的日子》,当唱到“从来无人明白我,唯一你给我好日子。”想起部队解散,旧日玩伴,各自飘零,不由得怅然。

这天语文课,班上57人,38人未完成语文作业,语文老师大发光火,拍桌子吼,数学作业为啥都写了?看人下菜碟是吧?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吧?算术分西方算术和东方算术,西方算术,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小儿科;东方算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够你们学一辈子。不懂东方算术,早晚吃大亏。

我想起吴波父亲的忠告——要学好算术,当时,因自己算术不好,心情忐忑,现在听到语文老师的话,方知还有“东方算术”。

语文老师发了通火,意稍平,点名读课文,要求必须带感情。第一个被点到的是个胖子,声音尖细:大娘,停住您送别的脚步吧!为了帮我们洗补衣服,您已经几夜没合眼了。您这么大年纪,能支持得住吗?快回家休息吧!为什么摇头呢?难道您担心我们会把您这位朝鲜阿妈妮忘怀?不,永远不会……

语文老师说,读得好,我发现了一个人才。

胖子读毕,坐下。老师接着点名,点到了我,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第二段。

我低咳一声,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读道: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

语文老师说,好,我又发现了一个人才。

第三个朗读者,是位女生,读的是《丑小鸭》:于是她飞到水里,向这些美丽的天鹅游去。这些动物看到她,马上就竖起羽毛向他游来。“请你们弄死我吧!”这只可怜的小鸭说。她把头低低地垂到水上,只等着一死。但是她在这清亮的水上看到了什么呢?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但那不再是一只粗笨的、深灰色的、又丑又令人讨厌的鸭子,而是一只天鹅!

语文老师还没开口,女生先哭了,哽咽不能语。语文老师说,沈楠同学,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沈楠着浅黄T恤,坐在我前面,扎马尾,圆圆脸,眸子亮,功课好。她坐下后,我偷偷给她递纸条,问她怎么了,她拆开看了一眼,没有回。

过了一会儿,我又传一张:是不是因为你今天穿黄衣服,觉得自己像丑小鸭?沈楠看完,突然回头,紧盯着我,两眼含怒。四目相接,我措不及防,眼神闪烁,心跳加速。沈楠转过头去。

下课铃响起,须臾,一个清脆女声,从教室门上方的喇叭里飘出来:“为革命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现在开始,闭眼……”

我闭上眼,沈楠那张发怒的小脸浮现出来,我睁开眼,看见的是她瘦瘦的背影,我再次将眼闭上,太阳光从教室侧窗射入,一片粉红色虚无。

第一节,揉天应穴,我将两个大拇指按在上眼眶角,用其余四指支住前额,像在忏悔;第二节,挤按睛明穴,我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鼻根,先向下按,再向上挤,几个回合后,眉头皱起来;第三节,揉按四白穴,我并拢两手的食指和中指,贴在鼻翼两侧,然后放下中指,在面颊中央按揉,我手指打滑,毫无节奏;第四节,按太阳穴、轮刮眼眶,我的两大拇指按住太阳穴,拳起其余四指,轮刮上下眼眶,刮掉两根眉毛。

眼保健操结束,课间自由活动时间,我睁开眼,看见桌上有“肉笼”,这是做眼操时,校工搁在每个学生桌上的“课间加餐”。眼前沈楠的背影,瘦瘦小小,我突然立起身,抓起肉笼,轻放在沈楠桌上,一溜烟跑出教室。

我绕操场走了两圈,眼前冷冷清清,只有沙坑旁围了一圈人,是某个班体育课考跳远,学生们正紧锣密鼓地练习。天空中一团厚云,太阳钻进钻出,操场暗下去,又亮起来。

我转头,望向西边,操场后是围墙,围墙后仍是操场,只不过是中学操场,兰化一中的操场,面积更大,跑道更宽,人多的时候更热闹,人少的时候,更冷清。

上课铃响了。

寺儿沟

那时,每个学生都有一个笔记本,专门记歌词。

我的歌词本,蓝底布面精装,封面上有一个Q版小孩,戴瓜皮帽,着墨镜,背着一根巨大的彩色铅笔,作出表示胜利的“V”字手势,旁边印刷一行宋体字:好朋友是一辈子无法忘记的,认识你是我最美的感受,也是一次永不悔的知遇。

沈楠翻了翻我的歌词本,忍不住问,怎么都是粤语歌?我说,粤语歌更有味道。沈楠说,怎么个有味道?甜的还是咸的?我说,我也说不清,可能是一种氛围吧,比如,我以前最讨厌阴雨天,听了张学友的《蓝雨》,竟然开始喜欢,里面有句词:曾很喜欢阴阴天,因我爱看雨点。

沈楠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问我,下一句呢?我红了脸,说记不清了。

沈楠说,关于下雨的歌,我喜欢罗大佑那首《我所不能了解的事》。我问,是粤语的吗?沈楠白了我一眼,难道好听的歌都是粤语歌?对不起,这首是国语。

沈楠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哼唱:无聊的日子,总是会写点无聊的歌曲,无聊的天气,总是会下起一点点毛毛雨。笼中的青鸟,天天在唱着悲伤的歌曲……

周末,毛毛雨,我约了沈楠和吴波,一起去部队卫生院的后山,玩“跳山”。

吴波家离部队不远,沈楠家在玉门街,从玉门街到部队,要先步行至天鹅湖站,再乘50路,坐到寺儿沟桥站,到寺儿沟桥站,离部队尚有五六公里,此处无公车可乘,只有西南方向一条鸟道,坡度大,道路窄,路两旁房屋密集,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偶有放羊老汉,执鞭赶一群羊,拉一路圆滚滚羊屎蛋。因此,我和吴波商量好,先去寺儿沟桥站,跟沈楠碰头,然后结伴而行,一起走到部队。

我和吴波起了个大早,提前到达寺儿沟桥车站,有个大妈在站台附近卖酿皮,吴波提议,路程有点远,不如买三份酿皮,饿了可以垫垫饥。

我走近酿皮摊,砧板上凉皮晶莹黄亮,透明如玉,旁边的青花大腕里堆满面筋。我对大妈说,来三份酿皮,打包。说话间,一辆50路公车靠站,沈楠飘然而至。

眼前一字码开的瓷盘中,承着香醋,蒜汁,辣椒油。这些颜色,沈楠身上都有,扎头发的红皮筋,乌黑马尾,白净的脸。

这天的天气,虽是毛毛细雨,阳光却足,阳光洒在雨点上,就如雨点洒在马路和行人的肩上,润物细无声,沈楠笑着说,今天是太阳雨,比晴天还好。

我看着沈楠,脑中闪出罗大佑歌词:“黄色的蓝色的白色的无色的你,阳光里闪耀的色彩真美丽。”自沈楠说起罗大佑,我当天就买了他的磁带,初听,觉得不可思议,这破锣嗓子也唱歌,还总爱唱情歌,后来听得多了,才听出味道。

我正要回话,吴波伸出手,横在我跟沈楠之间,说:沈楠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吴波。

三人碰头后,结伴往部队方向行进,一路说说笑笑,走了约半个时辰,车水马龙已被甩在身后,眼前道路变窄,一派城乡结合部景象,左手边一片民宅,砖瓦房屋和茅舍疏篱,参差错落,右手边一条大沟,河床尚未完全干涸,清浅小溪如练。

我说,这条大沟曲曲折折,能通到我们部队,有时去市里游戏厅玩得晚了,回来时走部队大门口怕被爸妈逮住,我们就从大沟里走,神不知鬼不觉,还能“打老赖”。

吴波说,“打老外”?什么意思?

我说,不是“打老外”,是“打老赖”,就是打癞蛤蟆。大沟里有溪水,有水的地方就有癞蛤蟆。沈楠说,怎么个打法?我犹豫了一下,说道,就是随手捡起石头砸,比谁能砸中。

沈楠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玩?真无聊。

我红了脸,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早就不打了。沈楠不说话。

三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沈楠突然说,真是不理解你们,万一被砸中,好好的一条生命,就没了。我正要说话,看到沈楠眼中似有泪光,一时语塞,不知所措。

吴波说,小时候就是这样啊,我们那时更过分,把扁担沟(蚱蜢)的小细腿,一条条拔掉,随手丢在草丛里,让它们自生自灭。沈楠听了,脸色难看,我连忙说,吴波,你们太过分了。吴波说,难道你小时候没做过这样的事?我犹豫一秒,说没有,只是打过老赖,而且我从来没打中过。

吴波看沈楠一眼,笑了笑,不说话。

走了半晌儿,沈楠眼睛放光,手指着大沟里的潺潺小溪说,你们看,溪水旁有一片紫色的花,真漂亮!我和吴波向下望去,岸边露红烟紫,像用水彩画上去的。吴波说,这是紫苜蓿,河岸田边、路旁旷野,到处都有,大沟里长这么多,倒不多见。

我提议下去看看,三人互相搀扶着,沿小径走入大沟,来到淙淙溪水旁,看紫花怒放。

沈楠说,安徒生童话里讲,紫色象征高贵神秘。

我说,可不是,《戏说乾隆》里,皇帝住的地方就叫紫禁城,一般人不让进,住的都是皇亲国戚,太子公主,再就是后宫的三千佳丽。

吴波说,什么叫三千佳丽?我说,就是皇帝的大小老婆,加起来一共有三千位。吴波伸舌头,天,三千位,这么多,这个数字准吗?我说,当然准了,三千佳丽是成语,新华字典里查的到,古代皇宫样样有讲究,说三千佳丽,肯定就是三千佳丽,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吴波说,皇帝厉害,比我爸强,上星期我妈检查我爸“大哥大”,发现可疑电话七八条,俩人打得不可开交,抓的我爸脸上青一道紫一道,还说男人靠不住,有点钱就变坏。

沈楠说,你爸活该,我讨厌皇帝,皇帝太坏,见一个喜欢一个,我奶奶讲,后宫里的女人,有的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的影儿。

我说,戏说乾隆主题曲,问情,第一句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肯定是伤心的后宫佳丽太多。吴波说,是的,山川载不动,就会发生地震,房毁人亡,社会课本讲,1976年唐山大地震,死了几十万人。

沈楠说,你们想过人为什么会死吗?人死后会怎么样?

我说,以前跟部队里的朋友,拿塑料手枪玩“枪战”,拍画片,滑旱冰,看电影,打小霸王游戏机,荡吊床,有一次,周六晚上玩的晚,都不想回家,取了各自的吊床,系在路旁小树林里,躺在上面,看天,夜空很蓝,星星很亮,我们一起唱歌,唱星星点灯,唱真心英雄,在唱歌间隙,有人就问了跟你一样的问题,说人死后会怎么样?还问知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们一下都懵了,没人能回答得上来。我心里正犯糊涂,看到天上有颗星闪了一下,想起暑假看的《小龙人》,于是说,我们都是天上的星星。我说完这句,就有人提议一起唱小龙人的片尾曲……

沈楠打断我,啊,那首歌是我喜欢的,说着轻轻哼了起来:天上有无数颗星星,那颗最小的就是我,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我在哪里生。

我说,嗯,我也特别喜欢这首,不过当时唱完,想起这些问题,我还是糊涂,回家问我妈,我妈说小孩子家家的,别整天瞎捉摸,有空多背几个英语单词,多做几道数学题,多看几篇优秀作文,不然等上了初中,学习跟不上,你就傻眼了。

吴波说,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不是听我妈说,是听我哥说,他高我一年级,我上二年级时,觉得功课简单,天天玩,没啥压力,他对我说,等你上了三年级,就知道苦了。等我上了三年级,并不觉得苦,他又说,等你到了四年级,就知道了。我上四年级时,每天去游戏厅玩三国志吞食天地,开心的不得了,他又言之凿凿地说,等你到了五年级,就会真正知道。

我说,那现在你知道了吗?吴波叹了口气,现在我语文数学都不及格,啥都不知道了。

溪流拐弯处传来一声蛙鸣,我打个激灵,手心发痒,忍不住想捡块石头,我转头看沈楠,沈楠也看我。我垂下的手,暗暗张合,攥了几把空气,作罢。

此时,斜风细雨,阳光洒在溪水上,碎金闪耀。我提议,我们索性在大沟里走,沿溪流向上,再走个把钟头,爬上去,就到卫生队。眼前流水淙淙,极目远眺,似无有尽头,沈楠说,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我说,我也想。吴波说,一直走下去,走到日落西山,黑漆漆一片,吓死你们。我说,没啥可怕的,到时有萤火照明,跟着萤火,可以一直走到溪水的源头。吴波笑了笑,没有说话。

三人缘溪而上,边走边聊,脚步轻快。

我见前方溪水左岸有块大石,石旁有一物,似包裹。于是说,你们看石头下是什么?沈楠视力好,叫了一声,是裹婴儿的襁褓呀,估计里面裹着小婴儿,我们过去看看吧。

吴波忙拦她,这种东西没啥意思,还是别看了。沈楠愣了一下,停住脚。我说,我要去看看。我不顾吴波阻拦,跨了几大步,兴冲冲来到石前,猫着腰看,只几秒,我“啊”的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惊惧而返。

沈楠问我看到了什么,我惊魂甫定,说看到一个死婴,半边脸都腐烂了。

吴波说,叫你别过去你不听,傻了吧?我说,太吓人。对了,我们要不要报警?

吴波说,这种事太多,你知道这为啥叫寺儿沟?寺儿沟,其实就是“死儿沟”,死小孩儿的沟!附近村里的人,有的家里生了女孩儿,不想要,就偷偷丢在沟里。

神奇事

这天的雨终究是太小,小到我们都没察觉雨已停。

部队的卫生所依山而建,像个大一号的开放式四合院,我 i,沈楠,吴波从大沟爬上来,浑身是土,坐在院子中间的大花坛沿儿上休息,吃着酿皮。

周围一片蝴蝶花。我说,蝴蝶花,又叫鬼脸儿,仔细看像骷髅。以前来打针,路过这里,都不敢细看。吴波说,胆子小。

我说,不是胆子小,是年纪小。那时四五岁,每次感冒来打青霉素,都是我妈连哄带骗,说打完针给我买这买那,最开始是买504奶油雪糕,结果打完针,疼的尝不出甜味,后来就改成变形金刚了。

沈楠说,那数数你家里有几个变形金刚,就知道你从小到大一共挨了几针。我笑着说,是的。

晌午时分,三人从卫生队药房后门出来,一排松树映入眼帘,绿化带旁边的水泥地上,并排立两张石头做的乒乒球案子,沈楠深吸一口气,说,松树味和雨后的石头味混在一起,真好闻。我说,是的,还有蓝天的味道。吴波说,瞎扯,蓝天怎么会有气味。我说,平常没有,但今天的天特别蓝,阳光格外好,就有了。

本地的山,草木稀少,被称作“和尚山”。

卫生所后面的山,是西部的西部,山的南坡,受雨水不断冲击的结果,更是寸草不生。此刻,正逢雨后,我们三人脱了鞋,拎在手里,光脚踩在上面,顿觉心胸舒畅。

“跳山”这个游戏,我玩过多次,要“跳山”,先得“上山”,雨后土质松软,一踩一个坑,上山毫不费力,即便踩空落下来,也不会伤到自己。我是老手,上山轻车熟路,吴波虽是初次,学着我的样子,也不甚费力,唯独沈楠,小姑娘家家,难免力气不足,渐渐被落在后面。

没多久,我到了半山腰,转头向下看,趁这个当口,紧跟在后面的吴波奋力一跃,超了我。我正要转身追,见沈楠还在山下,于是提前开始了“跳山”,从半山腰向下轻跳,起起落落,跳跳停停,脸上隐隐有“俠气”,这“俠气”带着七分懵懂,三分认真,略显做作,看不出是来自《雪山飞狐》还是《莲花争霸》。

我蹦跶到沈楠身旁,向她伸出手:我拉你。沈楠说,我自己可以上去,不用你帮。我的手停在半空不动,傻傻笑,几秒后,沈楠抓住我的手,俩人步履蹒跚地向山上行进,脚板沾满了湿土。

三人攀上高处,并排坐下,微风吹来,周边景色尽收眼底,雨后初晴,世界格外澄明。

坐了一会儿,吴波长吸一口气,站起来说,那么,我们开始跳吧,看谁先到山下。我也站起来,卫生队后门的水泥地,一只黄色折耳犬,跑在临山小径上,向前一跃,变成飘忽的黄点。

我俯瞰山脚,忽远忽近,感到一阵晕眩。

沈楠说,我看着有点害怕,不跳了,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们吧。

吴波说,那我开始跳了,话音未落,已在三四米开外,我紧紧跟上,恍惚中又看见山下那个黄点。吴波脚下像安了弹簧,略一着地,就弹起来,酷似飞檐走壁侠客。

我莫名不在状态,像丢了魂,又想着沈楠在后面看,动作僵硬,扭扭捏捏,全无平日的潇洒。待我来到山脚下,吴波已恭候多时,笑着说,我运动细胞还不错吧,第一次跳就比你快。我说,那是我让着你。

突然我觉得晃眼,光芒来自右脚边的一块土块儿,我拾起来细看,土块儿里镶满了闪光的石子,每一颗都凹凸有致,晶莹剔透,似乎未受到雨水的冲击,依旧保持着干燥。

哇塞,这是钻石啊!吴波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正出神,肩膀突然挨了一记,手一抖,土块掉落在地,待到两人低头探寻,已不见踪影。吴波与我爬上山后,将这桩怪事向沈楠描述,沈楠不信。

多年后,我做历史类公众号时,想起童年往事,将其命名为:血钻故事。

当时我说,别管它了,我带你们玩一个比跳山更好玩的游戏。

三人往更高处行,那里土质干燥,有点硌脚,我们穿上各自的鞋。须臾,来到一个所在,四周散落巨大土块,在我指点下,三人手拉手,坐在一个大土块后面,六只脚一起用力,往下蹬。

大土块滚下山去,像一颗滚石,边滚边瓦解,粉碎的部分化作土气,氤氲而上,待它跌得粉碎,一朵黄云升腾在半空,似身处蓬莱。我说,这个游戏,叫做“制造仙境”。沈楠看着眼前景象,似有所触动,说道,我信你们之前的话了。吴波问什么话,沈楠说,镶满钻石的土块,一落地就消失,我信了。

三人合力,将周遭的大土块都踢下山去,刹那间雾涌云蒸,眼前混沌一片,似天地初开时候。

沈楠说,明明是中午,却觉得像破晓。吴波说,我倒觉得像黄昏。我说,很奇怪,我梦到过这个场景,咱们三人,在这座山上。沈楠说,也是在“制造仙境”?

我摇摇头,不是,那时,漫画都被烧了,不开心,梦见漫画冒出的黑烟,一直顺着家属院往上飘,飘到卫生队后山,咱们三个就站在现在的位置,看着黑烟飘过来,然后开始“跳山”,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只要跳到山下,就能回到漫画被烧之前的日子。吴波笑着说,真像哆啦a梦的时光机。沈楠说,过去的事,不用难过。

人造的云雾还未散,我打了个哆嗦,隐约看见云雾中有张脸,是溪边遇见的那个女婴,半张脸似天使,半张脸已经腐烂,像天使的半边在对他笑,腐烂的那半边狰狞可怖。

我终于想到,之前跟吴波跳山时,为何心不在焉,感到晕眩,原来都是因为这张脸。我半跪在地上,开始呕吐,把之前吃的酿皮都吐了出来。沈楠抚着我的背,问我要不要紧,是不是被土呛的。

吴波说,大中午的,你这是在给我们准备午餐呀,酿皮有了,再吐点健力宝就完美了。沈楠白了吴波一样,他都这样了,你还开玩笑。我吐完,感觉舒服很多,但为了让沈楠多抚一会儿,我又装模作样地呕了片刻。

“仙境”消散后,三人下山。

雨后的凉爽倏忽不见,代之以六月下午的酷热,天上的云像化了的棉花糖,丝丝缕缕,柔若无物,沥青马路被烤的凹凸不平,一辆军用吉普驶过,压出轮胎纹路。三人走到部队大门口,我止步,挥挥手,看两人背影,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叫住他们,跑过去说,我还是送你们到车站吧。

回到家,已是晚上,我累得顾不上洗手洗脸,敷衍了几句爸妈的询问,歪倒在床上,摁下床边录音机的播放键,张信哲婉转清澈的声音飘出来:“花开的美,美不过你笑容的妩媚;午夜梦回,怕景物憔悴。”

怕景物憔悴,景物不是人,如何憔悴?真像语文试卷里的改病句啊。

我面前的白粉墙,贴着张学友海报的左下角有一处裂痕,零星的白色粉末,斑驳如泪,似乎解答了我的疑问。而睡意如灯绳,咯噔一声,眼皮落下帷幕,周遭景物消失,窗外夜雨,从黑暗的天空落下,在路灯昏黄中,显现出刹那姿容,转瞬又进入另一个黑暗。

看电影

《莲花争霸》,1993年新加坡武侠剧,主题曲“江湖路”,由罗文演唱,豪气干云,气吞山河,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我自己编织剧情,脱了鞋踩在席梦思上演续集,一人分饰多角。三等人物使木制龙泉宝剑,剑柄系一条红缨,披浅蓝薄毛毯作披风;二等人物使八孔竖笛,黑质白章,眼神凌厉,一曲断人肠;一等人物,两手空空,拈花摘叶皆可伤人,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深藏不露。

一个人的时候,我沉浸在这些剧情里,乐此不疲,一玩就是一下午,太投入太逼真,尽管龙泉宝剑是路边玩具摊上花两块钱买的,八孔竖笛是学校发的。

在席梦思的方寸之地,我演完了莲花争霸续集、神雕侠侣续集、雪山飞狐续集、七龙珠续集、幽游白书续集、圣斗士续集……这一幕幕独角戏,大多是在周日下午进行,房子里只我一人,窗帘拉紧,外面晴天有时,雨天有时。

比起一个人“演戏”,我更喜欢一群人看戏。

经过一段时间磨合,新老部队家属院的孩子逐渐熟悉起来,我们打破隔阂,每天一起坐班车上学,一起回家,到了周六晚上,就一起去部队电影院看电影。那时经常放武侠片,《六指琴魔》《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黄飞鸿》《醉拳》《红番区》《A计划》……大饱眼福的同时,我们这些孩子有样学样,举手投足之间,带一股江湖气。有个叫田川的小胖子,每次见到我,都拱一拱手,幸会幸会,知道今天电影院放啥电影吗?

我与吴波、沈楠看的第一场电影是译制片。

傍晚七点一刻,云彩在有如巨大荧幕的天空中燃烧,部队电影院门口点兵场上,士兵们排成方队,横平竖直,大气不敢出,我、吴波、沈楠三人,在不远处看着。

指导员表情严肃,站在队列前面训话,刚才我转过去时,哪个吹的哨子?无人应答。指导员脸色难看,不管谁吹的哨子,下次给我夹住,不然有你好看。这页算是揭过,指导员咳嗽一声,气冲丹田,喊口号整队。我趁着喧哗,又吹了声口哨,这次没人听见。

部队电影院红砖白瓦,正中间有颗红五角星,掉了些漆,怀旧的感觉。电影开演前十分钟,士兵先进场,脚步声产生共振,咚咚作响,我们三人和部队其他孩子紧随其后,喳喳喳。

影院内座位充足,每次都空出半壁江山,小孩喜欢坐第一排,以为坐的越前看的越真。我们三人第一排坐定,天花板大功率照明灯熄灭,眼前突然漆黑,像与伙伴走散,被抛到宇宙尽头,须臾,一道光从后方射过来,大屏幕亮起,开启另一个世界。

以往电影片头,我早已熟稔:嘉禾,四个矩形色块首尾相接;邵氏兄弟,英文字母SB抢眼;中国星,屏幕中央,一个周正无比的“国”字。而这次,不同以往,荧幕上,电影胶片串成一枚“金牌”,金牌里一头雄狮,作狮子吼状,威风凛凛,有王者风范。

片头过后,柔媚钢琴声响起,画面跳转到一个复古的拜占庭式建筑,隐约传来男女呻吟,镜头由外及里,步步推进,乳白色房门,门上有丘比特浮雕,呻吟声渐大,入门左手边,竖一尊仿制的断臂维纳斯,右边是大衣架,挂一件褐色风衣,房子中央,一座大水床,水床上躺一对男女,金发碧眼,袒胸露乳,白色床被遮住下半身,春光半泄。

此时,电影院的观众,在一片黑暗里,看不见彼此的面红,却仿佛听见旁边人的心跳。我身后隐隐传来嬉笑和咳嗽,像得到意外福利,几分惊喜几分尴尬。坐在第一排的孩子,不知道哪个低声喊了一句:“这是黄色电影,咱们别看了,回去吧。”其他孩子纷纷响应,折叠座位逐一弹起,十几个人影从黑魆魆的过道掠过,半分钟后,第一排几乎空了,只剩下三个人。

我低声说,咱们走不走?吴波说,我们不是部队里的,难得来一次,还是看完再走吧。我说,好,那就带着批判的眼光看看。

让我失望的是,接下来的情节,并没有什么可供批判的,像蛋卷冰淇淋,开头很甜,后面干巴巴,我和吴波打起哈欠,只有沈楠全神贯注,看得津津有味。

片尾曲响起,士兵们像听到集结号,潮水般缓慢而坚定地朝出口涌去。脚步的共振唤醒了我,我睁开朦胧睡眼,灯光已亮起,一排排字幕像接受检阅的方队,从我眼前闪过,很快消失。

我低下头,看见T恤领口处有滩水渍,是打瞌睡的印迹,三天后,在小天鹅洗衣机里,这条T恤和的确良秋裤、平口棉纱袜一起旋转,一圈又一圈,漩涡中抱成一团,约莫半个多钟头,领口的那摊水渍才逐渐消失,眼前这个夜晚,在未来的二十年里,不时在我记忆的漩涡里翻滚、打转、变形,从未消失过。

回去的路上,星星很亮,勺子一样的北斗,薄纱般的银河,在三人头顶上方,很远。

我说,想起两年前的一天,星星像现在一样,当时我正看漫画,突然停电,于是跑到马路上借星光看书。吴波说,你这比凿壁借光更难得,纯天然环保。我笑了笑,表情变得凝重,似若有所思,不对,是我记错了,当时是在路灯底下。

说这话时,我们三人正好走在路灯下,这些光的制造者,立在马路两旁,彼此相隔不远,互为呼应,延伸向远方。两只路灯光与光的边界,有鞭长莫及的暗角,像电影里恋人的手,在分别时的火车上伸向对方,刚握紧就分离。

走到第七盏路灯,沈楠突然开始复述刚刚看过的电影剧情,原来这是一部悬疑片,影片中,每到午夜十二点,就死一个人,相当惊悚。我听着沈楠惟妙惟肖地叙述,夜风吹过,后脊背发凉,惊讶自己看电影时居然会睡着。

走到汽车连,提前撤退的孩子三五成群,路灯下嬉戏。

只一眼,我就看出他们在玩“猜猜谁走过去了”。游戏规则简单,一人用手蒙住另一人眼睛,其他人依次从其面前走过,做各种表情动作,极尽夸张搞笑之能事,蒙眼者需描述每个人的行为举止,并像店小二般吆喝出来。

比如,有人抬头,做仰望星空状,就说:看星星的人过去了!有时为了好玩,动作多荒诞不经,蒙眼者也自由发挥,奇奇怪怪的话冲口而出,营造出诡异“笑果”,有一次,有人伸出双手,扮色狼状,佯抓被蒙眼者的胸部,蒙眼者说:使“抓奶龙爪手”调戏你的人过去了!此话有典故,是电影《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中华山派弟子的台词,大家听了心领神会,笑作一团。

我们三人走过,不在游戏之列,算不速之客,蒙眼的孩子看见,突然说:看黄色电影的三个人走过去了!话音甫落,路灯亮处,几个孩子笑声响亮,路灯暗处,吴波和沈楠脸色尴尬。我辩解:根本不是黄色电影,是一部非常非常好看的恐怖片,每到午夜十二点,就死一个人……

我把电影情节添油加醋地复述一遍,听得他们两眼发直,后悔不迭,都埋怨那个说要提前走的人。一阵嬉笑吵闹,孩子们作鸟兽散。

我与吴波、沈楠在部队大门口作别,路灯下的柏油路,黑暗世界里一小方萤火舞台,长镜头锁定对焦,未来一小时,三个人影走过,四辆军卡开过,两只蝙蝠飞过,再没有什么,除了风。

邓小平

1997年2月19日,伟人去世,作为小学生的我懵然无知,天依然是蓝。

上午两节课后,眼保健操音乐未如期响起,响起的是一段不知名旋律,庄严肃穆,班主任走进教室,通报伟人逝世消息,全体同学起立,默哀三分钟。

离别时刻,默哀无泪,有点说不过去,我想电影里生离死别桥段,想到脑仁发疼,终于酝酿出一滴眼泪。

我的右前方位置,一个学生正抽自己右脸颊,边抽边说,哭啊,为什么不哭。

中午回家,我见父亲呆坐电视机前,无声哭泣,眼泪滚滚而下,脑子里闪过刚学的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在我记忆中,这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父亲哭,之前只是传闻,说父亲读书勤奋,是村里最用功的学生,有回数学考试得了85分,回到家不吃饭,蒙着被子呜呜哭,终于,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考上了军校。

吴波说,伟人去世,股市疯魔,2月17日,沪深两市双双跌停,2月18日,双双涨停,2月19日,噩耗传来,以跌停开盘,收盘时却又大涨。

我听得云里雾里,问他,啥叫跌停?啥叫涨停?吴波挠挠头,我也不太懂,我爸跟人聊天时,我听到的,反正就是很厉害,我爸说这两天股市像坐过山车,大起大落,大落大起,即便如此,很少有人关心真金白银的得失,都在讨论伟人去世。

这年夏天,市里举办奥数比赛,学校开出诱人条件,获得名次,为校争光者,可由老师和家长带领,参加海南岛三日游,由学校负担全部开销。

报名者多如过江之鲫,我初赛即被淘汰,沈楠一路过关斩将,取得季军。颁奖大会,沈楠第三个上台,我台下望她,她看前方,眼里闪烁泪光,台下人群中有人嘟囔,有啥了不起,激动个屁,才第三名。

接下来沈楠坐汽车,坐火车,坐轮船,乘三种交通工具抵达海南。海风,海浪,天涯海角,流连三天,带回两份礼物,都是石头。一份是袖珍雨花石,经加工打磨,珠圆玉润,共9块,横三排竖三排,陈列在方盒中;一份是晶莹剔透的黄石,鸡蛋大小,心脏的形状,没有外包装,天然雕饰。

当沈楠将这两份石头摆在我和吴波面前让我们选择时,我毫不犹豫,拿起了黄石,吴波笑他傻,明显那盒袖珍雨花石价格更贵一些,沈楠没说什么,看了我一眼,低头微笑。

去沈楠家那天,我明显紧张,眼前一栋灰灰的筒子楼,每户窗口附近都有焦黑色,东一块西一块,厨房设在阳台,长年做饭烟熏火燎导致。

沈楠家在六楼,爬到腿软,刚进门就觉局促,茶几、木凳、桌椅、电视机、暖壶、衣柜、冰箱等什物像被笤帚扫成一堆、归拢在簸箕里的灰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唯独侧卧的书架遗世独立,书架上玲琅满目,都是文学类图书,只有两本漫画,一本是圣斗士星矢黄金十二宫,另一本是七龙珠魔人布欧篇。

这两本漫画,是我大批漫画被烧掉后,唯一劫后余生保存下来的,于几日前送给沈楠。

沈楠从书架上抽出三本书:《三个火枪手》上下卷,《牛虻》,《呼啸山庄》。她将这三本书交到我手里,我掂了掂,分量十足,打开内页,没有一张插图,全是字,心里有点抵触。沈楠说,漫画看太多会傻,还是看小说有意思,这三本我最喜欢,今天送给你。

我点点头说,我会好好读。

中午,在沈楠家吃饭,一个黑褐色小砂锅,在灶上文火熬着,我以为是熬中药,待香气四溢,才知道里面装的是白菜、粉条、排骨。席间,沈楠母亲面色可亲,眉宇间却凝结几分愁苦。

几天后,我从吴波口中得知,沈楠父母厂里不景气,双双下岗,每月只有四百元下岗工资,她父亲脾气不好,经常喝酒,喝醉了就抱怨,说要是沈楠是个男孩就好了,可以早点帮家里做事。

我想起那天,沈楠朗诵《丑小鸭》:于是她飞到水里,向这些美丽的天鹅游去。这些动物看到她,马上就竖起羽毛向他游来。“请你们弄死我吧!”这只可怜的小鸭说。她把头低低地垂到水上,只等着一死。但是她在这清亮的水上看到了什么呢?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但那不再是一只粗笨的、深灰色的、又丑又令人讨厌的鸭子,而是一只天鹅!

那些天,我的父亲忙得焦头烂额,工作再度调动,需举家迁往外地。

我虽懵懂,却也隐约知道,这是真的离别时刻。此前,已互送了礼物,算是离别的纪念吗?学校午间的广播,放着周华健的《朋友》,嘹亮清越、饱含情感的声音,在操场回荡,很多学生跟着唱起来: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于是我知道,这是真的离别时刻,心底涌起几分难过和欣喜,却并不强烈。

尾声

回忆少年时,没别的,就是玩,就是笑。

只是时间残酷,才换几茬玩具,已是上班族,每天为生计奔波,朝九晚五,像替旧时欢乐买单,真是一笑千金,不便宜。

这天,我坐在望京公园的长椅上,微风吹送,天高气爽,午后阳光洒在水面,满湖碎金,一种无力感在午后的晕眩中渐渐生发。

但我深深知道,一切美好都不曾失去。

公园对面的写字楼里有一部电脑,电脑邮箱里有一篇一万多字的、关于特朗普的稿子等待着我来审读。

我站起来,看看手机,迈开了腿。

END

本文作者:哲空空,血钻故事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