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承

作者:王小波

我终于有了勇气来谈谈我在文学上的师承。小时候,有一次我哥哥给我念过查良铮先生译的《青铜骑士》:

我爱你,彼得建造的大城

我爱你庄严、匀整的面容

涅瓦河的流水多么庄严

大理石平铺在它的两岸……

他还告诉我说,这是雍容华贵的英雄体诗,是最好的文字。相比之下,另一位先生译的《青铜骑士》就不够好:

我爱你彼得的营造

我爱你庄严的外貌……

现在我明白,后一位先生准是东北人,他的译诗带有二人转的调子,和查先生的译诗相比,高下立判。那一年我十五岁,就懂得了什么样的文字才能叫作好。

到了将近四十岁时,我读到了王道乾先生译的《情人》,又知道了小说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文字境界。道乾先生曾是诗人,后来作了翻译家,文字功夫炉火纯青。他一生坎坷,晚年的译笔沉痛之极。请听听《情人》开头的一段: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你比年轻时还要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这也是王先生一生的写照。杜拉斯的文章好,但王先生译笔也好,无限沧桑尽在其中。查先生和王先生对我的帮助,比中国近代一切著作家对我帮助的总和还要大。现代文学的其它知识,可以很容易地学到。但假如没有像查先生和王先生这样的人,最好的中国文学语言就无处去学。除了这两位先生,别的翻译家也用最好的文学语言写作,比方说,德国诗选里有这样的译诗:

朝雾初升,落叶飘零

让我们把美酒满斟!

带有一种永难忘记的韵律,这就是诗啊。对于这些先生,我何止是尊敬他们——我爱他们。他们对现代汉语的把握和感觉,至今无人可比。一个人能对自己的母语做这样的贡献,也算不虚此生。

道乾先生和良铮先生都曾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后来,因为他们杰出的文学素质和自尊,都不能写作,只能当翻译家。就是这样,他们还是留下了黄钟大吕似的文字。文字是用来读,用来听,不是用来看的——要看不如去看小人书。不懂这一点,就只能写出充满噪声的文字垃圾。思想、语言、文字,是一体的,假如念起来乱糟糟,意思也不会好——这是最简单的真理,但假如没有前辈来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啊。有时我也写点不负责任的粗糙文字,以后重读时,惭愧得无地自容,真想自己脱了裤子请道乾先生打我两棍。孟子曾说,无耻之耻,无耻矣。现在我在文学上是个有廉耻的人,都是多亏了这些先生的教诲。对我来说,他们的作品是比鞭子还有力量的鞭策。提醒现在的年轻人,记住他们的名字、读他们译的书,是我的责任。

现在的人会说,王先生和查先生都是翻译家。翻译家和著作家在文学史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这话也对,但总要看看写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国家的文学次序是彻底颠倒了的:末流的作品有一流的名声,一流的作品却默默无闻。最让人痛心的是,最好的作品并没有写出来。这些作品理应由查良铮先生、王道乾先生在壮年时写出来的,现在成了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了……以他们二位年轻时的抱负,晚年的余晖,在中年时如有现在的环境,写不出好作品是不可能的。可惜良铮先生、道乾先生都不在了……

回想我年轻时,偷偷地读到过傅雷、汝龙等先生的散文译笔,这些文字都是好的。但是最好的,还是诗人们的译笔;是他们发现了现代汉语的韵律。没有这种韵律,就不会有文学。最重要的是:在中国,已经有了一种纯正完美的现代文学语言,剩下的事只是学习,这已经是很容易的事了。我们不需要用难听的方言,也不必用艰涩、缺少表现力的文言来写作。作家们为什么现在还爱用劣等的文字来写作,非我所能知道。但若因此忽略前辈翻译家对文学的贡献,又何止是不公道。

正如法国新小说的前驱们指出的那样,小说正向诗的方向改变着自己。米兰·昆德拉说,小说应该像音乐。有位意大利朋友告诉我说,卡尔维诺的小说读起来极为悦耳,像一串清脆的珠子洒落于地。我既不懂法文,也不懂意大利文,但我能够听到小说的韵律。这要归功于诗人留下的遗产。

我一直想承认我的文学师承是这样一条鲜为人知的线索。这是给我脸上贴金。但就是在道乾先生、良铮先生都已故世之后,我也没有勇气写这样的文章。因为假如自己写得不好,就是给他们脸上抹黑。假如中国现代文学尚有可取之处,它的根源就在那些已故的翻译家身上。我们年轻时都知道,想要读好文字就去要读译著,因为最好的作者在搞翻译。这是我们的不传之秘。随着道乾先生逝世,我已不知哪位在世的作者能写如此好的文字,但是他们的书还在,可以成为学习文学的范本。我最终写出了这些,不是因为我的书已经写得好了,而是因为,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对现在的年轻人是不公道的。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些,只按名声来理解文学,就会不知道什么是坏,什么是好。

这部电影记录了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

01

成长

叶嘉莹出生于1924年的北平,从小被关在悬着“进士第”匾额的大门里长大,家里保留着满族的“花盆底”和“阿玛”的称呼。
女孩儿玩的荡秋千、溜冰、踢键子、抓子儿,她都不会,有的根本没见过。她不识字的时候就开始背诗,“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读书了”。《论语》是她“背诵最熟的一本书”。
11岁时,她跟着伯父学作诗。庭院中的竹子、石榴花、枣花、落日、月影是她写诗的主要题材。“迦陵”的别号也是她从与伯父聊天中得来——清朝的陈维崧,是中国词人里写得最多的,号迦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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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仁大学学士学位照
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后,她遇见了影响自己一生的老师顾随。
顾随讲课,她埋头一字不落地记笔记。听了6年课,她记下8大本笔记,此后的50余年,她在台湾、美国、加拿大漂泊,只有这些笔记她随身携带。顾随当年评改的习作旧稿、信件、赠诗,都被叶嘉莹作为书法装裱起来,带在身边。
受顾随的影响,她一改善感的诗风,写下“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70多年后,迦陵学舍在南开大学落成,这两句分挂在月亮门两侧。
02

磨难

叶嘉莹生于1924年,在诗书之家的熏陶下,她幼时便已熟练掌握平仄声韵。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打碎了她平静的生活。当时叶嘉莹的父亲在上海航空公司工作,上海沦陷后,他音讯全无。母亲忧劳长逝,那一年叶嘉莹17岁。1948年冬,叶嘉莹随丈夫抵达台湾。1949年,丈夫因白色恐怖被逮捕,叶嘉莹的生活再次跌入谷底。
国破家碎,亲人四散。一连串打击,在最难捱的时光里,是诗词支撑叶嘉莹继续面对生活。“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如来原是幻,何以渡苍生。”动荡不安的祖国大地上,叶嘉莹写下一首《咏莲》,她说:“我平生经过离乱,个人的悲苦微不足道,但是中国宝贵的传统,这些诗文人格、品性,是污秽中的一点光明。”没有哪些悲剧是古代的诗人词人没有经历过的,诗词能抚慰受伤的灵魂。在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她失物无数,但在海外寄居多年的教学资料、录音录像、笔记等,一本、一件都未曾丢弃。在叶嘉莹眼中,那些日益模糊的字迹如星光明月的万顷光华,照亮她所有绝望与灰暗的时刻,是“宇宙间最宝贵的东西”。
叶嘉莹在古典诗词的滋养中振作起来,上世纪60年代,她赴北美讲学,从此,打开了一扇将中国诗词之美介绍给世界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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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在温哥华为幼儿讲古诗
“我每天要查生字,然后第二天去上课。我就用最笨的英文连比带画地讲给学生。即便是这样,听课的学生从十六七个一下子增加到六七十个。我过了两年一天到晚查生字的生活,英文进步了很多。”虽然语言受限,但叶嘉莹依然能将中国古典诗词讲得生动有趣、细致入微,她学习的潜能也在实际教学中被激发出来。因为常在图书馆到半夜,哈佛大学图书管理员交给她一把钥匙方便查阅资料。
过了语言关,叶嘉莹有了更多可以支配的时间。“我不但听西方人讲英文诗的课,还听文学理论的课。”叶嘉莹在海外的那段时间正是西方文学理论风起云涌的时代。“我还把所学到的文学理论都用来分析我们中国的诗词,我可以把诗词的好处都讲出来。”在西方从事教学工作,将西方文艺理论引入中国古典诗词研究,是叶嘉莹对中国古典诗词研究的重要贡献,获得国际学术界广泛认可。教书仅半年,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就史无前例地授予叶嘉莹终身教授的称号。1990年,叶嘉莹被授予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的称号,是加拿大皇家学会有史以来唯一的中国古典文学院士。
1976年,叶嘉莹的长女与女婿在一场车祸中同时罹难。料理完后事,叶嘉莹终日哭泣,她突然领悟到,“把一切建立在小家小我之上,不能成为一个终极的追求和理想。”她要让自己从“小我”的家中走出来,要回国教书,要把“余热都交给国家,交付给诗词”,要把“古代诗人的心魂、理想传达给下一代”。
03

教育

“从1979年开始,我在假期自费回国教学,一分钱都没有拿国家的,完全是尽义务。”漂泊流离数十载,这是她与命运最后、也是最坚决的抗争。叶嘉莹说:“我结婚不是我的选择,去台湾也不是我的选择,去美国也不是选择,留在那么美好的加拿大温哥华不是我选的,这是命运。只有回国来教书是我唯一的、我一生一世的自己的选择。”
1978,叶嘉莹向中国政府申请回国教书。一年后,她收到了中国教育部批准回国教书的信,安排她先去北大,不久,又应李霁野先生之邀去了南开。每年3月,温哥华的大学停课放假了,她就飞回国内讲学。如此奔波30多年,直到2014年,她决定定居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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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初抵天津,与南开大学诸教师合影
叶嘉莹写竖排繁体的板书,一边说一边写,速度很快。因为经常写板书,粉笔灰使她的手指总是皴裂。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上总贴有胶布。
一些听过她的课的朋友,常常告诫她,讲得不要太大声,要节省点精力,注意身体。但她一讲起课来,就什么都忘了。
因自小接受“声闻过情,君子之耻”的古训,叶嘉莹不喜欢过分热闹的铺排。但只要邀请方以弘扬古典诗词传统的重要性劝说,她都答应了。
“虽然我知道国内有不少才学数倍于我的学者和诗人,传承的责任也不一定落在我头上。可是我对中国古典诗歌有一种不能自已之情。”
1991年,叶嘉莹在南开大学创办“比较文学研究所”,后更名为“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1993年,她担任该研究所所长,捐献出自己的一半退休金,约合人民币90万元,设立“驼庵奖学金”和“永言学术基金”。今年叶嘉莹再向南开大学捐赠1711万元,目前她已累计捐赠3568万元,用于中华古典文化的研究和传承。
04

纪录

以叶嘉莹为主角的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于2020年10月16日正式上映。
人前的叶嘉莹端庄,也爱美。镜头中她总是穿着得体,一条高领旗袍搭一件对襟开衫,为了整体服饰的和谐,两个小时的影片中,她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眼镜链就出现了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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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在家中客厅讲诗词
但离开学生和友人的目光,私下的叶嘉莹,96岁还带着些孩子气。制片人兼副导演沈祎记得,一次接叶先生到北京录音,工作结束之后,叶先生邀请陈导演到房间里聊天。因为在拍摄之外,团队关掉了所有摄影机,而叶嘉莹就坐在床尾,放松地晃着腿,“像个小女孩在荡秋千”。
导演陈传兴最遗憾没有剪入成片的,也是一个相似的画面:叶先生回想起自己儿时的夏夜,她和父亲铺着凉席躺在老宅四合院的树下,在航空公司工作的父亲就教她认识天上的星座和星辰,讲到这一段时,她手指着天空,眼睛痴痴看着上方,“哇哦,你就觉得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夜,她面对的星辰星空,其实也是她之后的生命历程,诗的星辰、诗的宇宙,就在她的手指里面。”
“捧起一把水来,天上的月亮就倒映在水中。水里的光影离你很近但又离你很远。我觉得天下的美都在于一种‘距离’,在你的想象之间,可望而不可及。”叶嘉莹这样解释“掬水月在手”。
一名学生体会过这种美。在南开大学东方艺术大楼,叶嘉莹站在台上讲课,他站在距离叶先生十几米的地方静静听着。“她讲的每句话你都能听懂,词里的美也能领略到,可就是觉得离叶先生那么遥远。”
有人形容这种感觉,“月光很近,但月亮很远。”
但叶嘉莹只谦虚地说,我只是水中之月。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综合自:中国青年报冰点特刊、中国青年网、新京报、三联生活周刊

《显微镜下的大明》扑了么?

《狂飙》收视口碑双爆收官,《显微镜下的大明》顺势接档。

巧的是,《显微镜下的大明》男主角竟然和《狂飙》中的反派撞名了。

“老默,我想吃鱼了” 变成了 “老默,我想算数了”,这一波算是梦幻联动!

《显微镜下的大明》改编自马伯庸的同名小说,由张若昀主演,吸引了大量的关注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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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几集之后,褒贬不一,马伯庸的小说影视化改编又 “扑” 一部?

01

《显微镜下的大明》败在哪?

简单来说,故事是从一件人丁丝绢税的案子讲起。

明朝万历年间,金安府仁华县的草民帅家默是一个对算学十分执拗,几近疯魔的呆子。

偶然间,他发现了本县百年来一直交的一项丝绢税,是本该八县同担的冤大头税目,而这件事隐然还跟他父亲当年的冤死有关,于是他决定不顾生死也要追查到底。

故事情节听起来过瘾,也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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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剧的演员阵容也十分强大,张若昀、费启鸣、戚薇、王阳等人的角色特点都很鲜明。

帅家默有着黑暗的过往,他的父母在一场大火中丧生,让他变成了大家口中沉迷于算术的痴呆天才,只认死理,也不懂人情世故。

他随着查案的进程,一步步去回忆起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受挫后疯狂撞墙的狠戾、盯着墙上 3530 数字有规律敲打的手指、与对手针锋相对时猩红决绝的双眼……

这个角色是有血有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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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宝玉开头是个败家的纨绔子弟,当了玉佩,在赌场里混得风生水起,小表情中满是得意。

但他又不是完全不靠谱,他脑子转得快,懂得变通,也可以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好兄弟,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

很多时候憨憨的,傻傻的,但又不失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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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 “叔圈” 代表人的王阳这次与张若昀的二搭依然默契和谐。

程仁清虽是反派,只被利益驱使,几次出场都与帅家默针锋相对,但实则他仍有良知,人物刻画合理且有层次,也为后面他是否反戈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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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碧玉是剧中为数不多的女性角色,豪爽、泼辣、敢爱敢恨,也带给观众新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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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主角的形象立体,剧中的各个小人物都有各自的故事,需要慢慢细品。

新官上任的黄知府,各怀鬼胎,暗中通气的几个知府,躲在背后运筹帷幄的范渊…

几个人轮番登场较量,都很耐人寻味。

《显微镜下的大明》除了仔细塑造了人物,更是丰富了每个人物存在的合理性,强化了内容的深度。

帅家默在第一次提告失败后,眼神和态度依旧坚定,即使身处大牢也要仰天长啸 “何为算学”。

越痴、越疯,越能展现了帅家默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单纯,面对困境依旧执着和无畏的人生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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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虽处在反派的立场,但也有正派的善良之处。

程仁清不慎落水之后,帅家默不计前嫌跳下水救他,所以后面当帅家默和丰宝玉造人暗杀时也能暗中帮一把,还这个人情。

邓知县也是精通算学之人,却久在官场磨平了心气和棱角。表面上他要站在对立面反驳帅家默,可在私下他却沉浸在两人一起讨论算术题的快乐中,和帅家默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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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同的立场,不同观念的碰撞,才会更有戏剧张力。

此外,《显微镜下的大明》整部剧的画风看下来特别舒服,打光、妆造、滤镜都很有古代的氛围感。

许多画面呈现极具东方美学,不仅实景布置,构图也十分考究,光影色调的调配,会跟着人物心理的变化和剧情的推进不断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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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这一幕由山变为明代官银金花银的小转场,也十分精美,让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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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镜头还利用场景去烘托人物,极富中式美学的画面构图衬托出了明代乡绅官员的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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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网友说,看电视剧看出了电影质感。

但同样,《显微镜下的大明》的缺点也十分明显。

作为冷门题材,剧情平淡、节奏拖沓无爆点,是大家吐槽的第一个点。

《显微镜下的大明》开篇的前三集,一直在忙于铺垫故事发生的起因、刻画人物角色形象,迟迟进入不了主题。

帅家默丈量田亩、帅家默和丰宝玉赌钱被扣、说书先生大肆渲染帅家默提告这些情节不是不需要,而是不需要这么多的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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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角色是都描绘出来了,但剧情冲突却没跟上。

原著的精彩之处,就在于双方对于这个案子的几番辩驳,体现出妙语连珠、剥茧抽丝的快感。

然而剧里却没有把人物特点鲜明的优势发挥出来,看着坐了一屋子人,每个人都慷慨激昂,却形成了 “空有一群老戏骨愣是演不出精彩的对手戏” 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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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主线并不明朗的时候,居然还给配角安排了感情戏,让观众更加出戏。

这就是没有把节奏拿捏好带来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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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部分原著党认为改编后的剧本在人物刻画上耗费的笔墨太多了,缺少了原著的宏大叙事观,所以夹杂在里面的细节就没能完全展露出来。

人情人性的复杂,相互踢皮球的矛盾,官和民之间的对抗这些本该出彩的点,显得那么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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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影视作品,人物形象的刻画其实是最吸引观众的地方,处理是否得当也是能不能平衡好原著党和追剧党的关键。

追剧党则认为剧情淡化了对男主角优秀性格特征的描述,而张若昀虽然有演技,但表演却有些固化,还有些地方演得夸张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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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吐槽他的表演半永久,一直都摆脱不了范闲的影子,只不过文科生变理科生,从背诗变成了背公式,“疯魔” 的表现方式如出一辙。

例如剧里的标志性动作:梗脖子、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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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呆子的神情动作不好演,傻和精明又是只在一念之间,这个尺度如何把握,才能既让人信服,又显得不至于太过傻气?

张若昀对此的表现只能说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外,这部剧不是爽剧,剧中很多地方影射现实,略显压抑,也是观众看不下去的原因之一。

原著本来就是根据丝绢案中的一位风云人物程任卿编写的《丝绢全书》写成,而史书最大的特点就是重视对事件的描述。

帅家默作为底层小人物,没有任何光环,处处碰壁。而且他提告的案子又影响了别人的利益,所以一直被否定,一直被反驳,甚至被陷害,被试图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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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剧中大段算术类的专业台词堆积,稍微一走神就跟不上了,看得心累。

不爽,确实不符合绝大多数观众的追剧逻辑,所以也就有一些人看了几集选择弃剧。

02

马伯庸小说影视化难在哪?

观众不是第一次觉得由马伯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看不下去,此前的《风起洛阳》和《风起陇西》也都遭到过同样质疑。

事实上,马伯庸的小说影视化,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马伯庸的小说学术性太强,很多历史十分考究,这就让改编工作难上加难,既要符合史实,又不能不顾戏剧效果。

改编难度大,就意味着小说情节如何取舍,人物如何塑造都需要仔细考量。

《风起陇西》被吐槽经历了 “魔改”,故事结构和人物关系全部打乱,造成观影障碍,收视一路惨跌。

这部剧主要是以三国为时代背景,本身看起来就黑乎乎的充满压迫感,又加入了谍战的题材,不仅台词半文半白,剧情上也是前后段相背离,三国快演成无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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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剧被观众吐槽不好看,看不下去后,编剧率先发声,内涵《风起陇西》收视不高还需要考虑 “观众的观影习惯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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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走向和节奏快慢的尺度是一部剧能否成功的关键,但这也是最难掌握的地方。

最后的效果,要么是《风起洛阳》的剧本被质疑过于紧凑,导致人物关系和剧情逻辑没有交代清楚,细节上经不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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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就是《长安十二时辰》或者《显微镜下的大明》这样节奏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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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故事用电影或短剧就足以表达清楚,却非要拍出 48 集,还过度使用没有信息量的长镜头,让观众不得不评价这是一部注水剧。

不会讲故事,讲不好故事,就会白白浪费好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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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为历史考究,所以无形中给观众设置了一到 “隐形” 的观剧门槛,不熟悉历史的观众很容易被劝退。

剧组也不是没想办法弥补这个缺陷。

一方面,剧集里除了实力派演员,搭配一些流量演员可以带人气。就像《风起洛阳》的主演阵容,就是演技派黄轩带偶像派宋茜和王一博。

但流量演员只是声势浩大,面瘫的演技、含糊不清的台词保受争议,反而拖了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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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加一些搞笑的台词增强可看性,就像《显微镜下的大明》里刻意营造的一些喜剧元素,衔接不好又容易显得不伦不类。

这些问题都是影视化改编的难点,也是容易翻车的点。

但不是每部剧都毫无是处。

《风起陇西》外景、打戏、打光等制作都高级感满满,《长安十二时辰》算是有水花的一部,美则美矣。

《风起洛阳》服饰精致,礼仪考究也常被提及,在许多细节上都给足了观众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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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和《显微镜下的大明》一样,好评声中都是制作精良,画面质感好,古风感满满。

但小说改编电视剧并不是做到服化道、审美在线就可以。

如果没有真正能打动人心的内容和角色,给观众流畅的追剧体验,剧反而就会被贴上伪高级、故弄玄虚的标签。

影视化的客观困难确实存在,但也要慢慢积累经验,一点一滴去进步。

(文章配图来自网络)

来源:8 号风曝 微信号:entifengvip

成年后如何提高自己的审美?

康德说,审美是主观的,也是客观的。审美和一个人的成长文化环境、喜好、性格等息息相关,而形成审美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自己所接触的事物。

想要提高审美,就得先理解什么是美,并提高感知美的能力。

因为美是客观存在,所以我把美定义为一种具体反应,即人在看到一件事物时,头脑中迸发出超越固定阈值的感叹。

如果一个人长期处于同一种环境中,是不会发出这种感叹的,因为他已经产生审美疲劳,无法感知到美。

比如一个整日埋头工作的人,身心都麻木了,肯定没有心思去提高自己的审美,甚至还会将审美的区域,缩小在办公室内,变成同事之间简单的较劲。

想要提高自己的审美,我给出以下两点建议:

1. 多看一些超越阈值的事物。

不要让自己的审美进入到一个固定阈值,更不要让他变成死循环,要不断督促自己去寻求感知上的刺激。

记得我以前上过一节服装课,名叫流行趋势调查与预测,老师给我们布置一个作业,让每个同学搜集资料,预测明年的流行趋势。我们在各大公众号和网站里看图片,再经过同学们的互相交流,得出明年流行的颜色与款式。

老师没有否定任何人,只说了某位同学的作业是最准确的,第二年验证,果然如此。那位同学并非采用传统的方式来总结,而是看了服装界大量名人的采访,从他们口中感兴趣的事情开始研究,比如电影、名画,从而预测出答案。

这节课让我学会了换方向查找资料,如果我们只看本专业的知识,是永远跳不出圈子,也创造不出新事物的,得从别的方向着手,提高审美也是如此。

电影里涉及摄影、美术、服装、配色等要素。如果你没有时间观看一两小时的电影,也有提供电影氛围参观的网站,比如FILMGRAB和SHOTDECK,不过这两个网站不支持中文,可以通过谷歌浏览器的翻译插件进行翻译。

网站中有大量的电影截图,每一帧都经过小编仔细挑选,可以从中学习配色,看多了你会发现,你对那些破坏美感的颜色,变得非常敏感。

除了电影,看名画也能给你带来不一样的感受。推荐画家卡帕斯·大卫·弗里德里希、爱德华·霍普、大卫·霍克尼等等。

大部分人都没有去逛博物馆,一是因为没时间,二是有些博物馆得跨省,I Museum这个App可以查看全球国家级的博物馆或画廊,DailyArt则每天给你推送一幅名画。

而电影和名画相结合,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法国电影《燃烧女子的肖像》,我看第一遍时,关注点在台词和里面的神话故事《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克的故事》,看第二遍则在猜测插曲隐喻的内容,看第三遍时,才发现电影中的部分色调是借鉴了伦勃朗的绘画,用的是伦勃朗光。

当你的审美达到一定程度时,你就会发现事物所隐藏的美,并与之产生共鸣。

2.创造性地输出。

如果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又想将审美提高,可以先从模仿开始。

但模仿也要在“喜欢”和“合适”之间选择。我有个朋友,他很喜欢模仿麦昆(有“坏孩子”之称,并与死亡调情的天才服装设计师),但这个风格不是很适合他,整个人看起来阴郁不明朗,他女友以及父母经常因为此事和他吵架。

我很佩服那些“因审美给自己带来不必要麻烦”的人,因为我没有勇气做到特立独行,我深陷“真正的艺术家需要符合人类的审美规律来进行艺术创作,才能让更多人觉得他的作品是美的”。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审美可以不受外界干扰,可以不管敏感度强弱,可以抛开所有压力、焦虑和目标,可以超越逻辑,可以超越文字语言和边界。审美就是你最直接想表达的东西,一种形而上的审美,是你精神层面上更高的追求,更是生命的感受。

审美本质上是对自身感受和情绪的抽象传递和表达,你告诉自己审美没有捷径,提高审美是一个视野积累的过程,于是你多看、多听、多实践、多思考,最终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与你这个人的本质内核毫无关系,即便真的提高了审美,也是众多框架中的一个模版,你无法驾驭得了审美所带来的后果,反而让自己沉浸在那种情绪中无法自拔。

但也只有在无数次创造性地输出后,你才能找准自己的位置,并定期把以前搜集的东西进行筛选和淘汰,完成自我迭代。

和在一起的人慢慢相爱

作者:慕容莲生

林语堂真是一个可爱的老头,80岁那年,在《八十自述》一书中这样写道:“我从圣约翰回厦门时,总在我好友的家逗留,因为我热爱我好友的妹妹。”

这个妹妹名叫陈锦端。林语堂十七八岁时对她心生热爱,相爱却未能在一起,直到80岁犹是难能忘怀。正应了白居易那句诗: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有一次,陈锦端的嫂子去香港探望暮年久病缠身的林语堂,当听说陈锦端还住在厦门,他双手硬撑着轮椅的扶手要站起来,高兴地说:“你告诉她,我要去看她!”

他的妻子廖翠凤虽然素知他对陈锦端一怀深情,但也忍不住说:“语堂!不要发疯,你不能走路,怎么还想去厦门?”想想也是,他颓然坐在轮椅上,喟然长叹。

陈锦端若是知晓这些事,心有何想?

于女人来说,青春时节曾被几个男子爱过或许并不值得骄傲,骄傲的是,是否有那么一个人,虽不能白首偕老,但他将她放在心间一辈子,如印记。若能得这么一人,此生足矣。

于男人来说,一生爱过几个女子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有那么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想起都满心欢喜,想去见她,就像红蜻蜓想望见油亮绿草,有着小松鼠穿梭树林的轻松。这有多好。

爱,或许无须计较在一起时有多热烈,单看不在一起后,能否爱如当初。隔了迢迢山迢迢水,你知她在那儿,她知你在这儿。好好地活着,美好相望,而不是从此陌路,相忘于江湖。

遇见陈锦端前,林语堂喜欢一个叫赖柏英的女孩。

赖柏英和林语堂在同一个村子出生成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去河里捉鲦鱼、捉螯虾。他记得很清楚,赖柏英有个了不得的本事,她能蹲在小溪里等着蝴蝶落在她头发上,然后轻轻地走开,居然不会把蝴蝶惊走。

她还喜欢在落雨后的清晨,早早起床,去看稻田里的水有多么深。

她笑起来的时候,多像清澈湖水,阳光洒下来,明媚一如花都开好了的春。

是否每个男人的生命中,都有那么一个女孩,一起成长,谈天说笑,天真无邪的年纪许下许多美好诺言,他说娶她为妻,她说非他不嫁。

林语堂爱赖柏英,赖柏英也爱林语堂。只是后来,一个远走他乡求学,急于追求新知识见识新天地;一个留在故乡,她的祖父双目失明,她要孝顺祖父,最后嫁给本地的一个商人。

人人都说,初恋是男人一生都无法解开的魔咒。后来,林语堂常常还会想起,在故乡,有个女孩,她行在清晨的稻田里,风吹树,树上积雨落,湿了她的发梢和她的蓝色棉布长衫,她忽然就笑起来。

时光多疯狂,它使孩童那么快就成长为少年,又推着少年离开故乡,去远方。

1912年,林语堂去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这个少年很优秀,在大学二年级时曾接连三次走上礼堂的讲台去领三种奖章,这件事曾在圣约翰大学和圣玛丽女校(此两所学校同是当时美国圣公会上海施主教建立的教会教育中心)传为美谈。然而,于林语堂来说,最好的事是在这儿认识陈锦端,两人陷入热恋。

陈锦端是林语堂的同学的妹妹,用他的话说,“她生得确是其美无比”。才子钟情佳人,佳人爱慕才子英俊又有美好名声。

一切就像小说一样,相爱的男女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女方家长站出来,棒打鸳鸯。

陈锦端出身名门,她的父亲是归侨名医陈天恩,而林语堂,他不过是教会牧师的儿子,虽年少多才那又如何,门不当户不对,陈锦端的父亲看不上他。

这事情其实寻常,哪家父母不想为自己的女儿物色一个金龟婿呢?

他爱她,她也爱他,但他们中间横亘一条河。这河不比银河,王母娘娘拔簪划河,而牛郎织女终是夫妻,年年七夕尚能鹊桥相会。而他和她,隔河相望,无桥可渡,绝无成亲机会。

陈父不给这对恋人渡河之桥,但他愿意为林语堂搭另一座桥。陈父和林语堂说,隔壁廖家的二小姐贤惠又漂亮,如果愿意,他可做媒。

这廖家二小姐就是廖翠凤。她的父亲也很不简单,是银行家,在当时的上海颇有名望。

林家父母倒很满意陈父的提议,要林语堂去廖家提亲。

父母之命不可违,林语堂去了廖家。

廖翠凤对林语堂的才气早有耳闻,又见他相貌俊朗,十分欢喜,她愿嫁他为妻。

想想多酸楚,他心中至爱陈家姑娘,却要和陈家隔壁的廖家姑娘订立媒妁之约。可是,他能做什么呢?许多年后,谈及此事,他不无感慨:“在那种时代,男女的婚姻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的。”

但,最终令他下定决心娶廖翠凤的,或许是因为,廖母和女儿说:“语堂是个牧师的儿子,家里没有钱。”是的,廖母也不看好这门亲事。但是,廖翠凤很干脆又很坚定地回答:“穷有什么关系?”

一个姑娘,生于富有之家,却不嫌弃你贫穷,不怕嫁给你吃苦受累,多好,除了爱她娶她,努力使她过上好生活,男人无以为报。

于是,林语堂和廖翠凤定下婚事。

陈锦端得知这消息,她拒绝了父亲为她觅寻的富家子弟,孑然一身远渡重洋去美国留学。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交涉。她的心上人,将娶她家隔壁的姑娘。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役里,她也是伤兵。

如果他和她都奋力争取,铁了心在一起,结局又会怎样?他和她都没有去做。他们爱得太冷静,他们都是爱情的逃兵。

没有谁知道,每当回首这爱情往事,陈锦端是怎样的心情。历史只简短记载,陈锦端留学归国后,多年不婚,一直单身独居。直到32岁那年,她与厦门大学教授方锡畴结婚,长居厦门,终生未育,只是抱养了一对儿女。是否可以猜测,女人若不爱男人,即使有婚姻也不愿和他生儿育女?究竟只是猜测罢了。

1919年1月9日,林语堂娶廖翠凤为妻。

结婚的时候,林语堂做了一件奇事,他把结婚证书一把火烧掉了。不过,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把婚书烧了吧,因为婚书只是离婚时才用得着。”

多智慧的一句话。或可看作是他对廖翠凤许下盟誓,对她好,一辈子不离弃。

即使如此,可是,试问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容忍丈夫烧掉婚书?

廖翠凤能。

廖翠凤生于富贵之家,但她却能快乐地和丈夫一起过平常日子。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生活辛苦,不过巧妇不会难于少米之炊,简单的饭菜她亦是能做得花样百出。实在揭不开锅时,她默默当掉首饰维持生活。这样的女人,要林语堂如何不对她刮目相看,如何不爱?

她知林语堂心中一直不曾放下陈锦端,但并不计较,居住在上海时,她常常邀请尚未婚配的陈锦端到家中做客。每次得知陈锦端来,林语堂都会很紧张,坐立不安。孩子看见了,颇为不解,便问妈妈。她坦然微笑,和孩子说:“爸爸曾喜欢过你锦端阿姨。”

笔耕之余,林语堂喜欢作画自娱,他画中的女子从来都是一个模样:留长发,再用一个宽长的夹子将长发挽起。孩子又发现了这个秘密,问父亲:“为何她们都是同样的发型呢?”林语堂也不掩饰,抚摸着画纸上的人像,他说:“锦端的头发是这样梳的。”

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不过只是在怀念。天长日久,烟火岁月,他早已爱上他的妻子。他不过只是在怀念少年时爱过的姑娘。他明白他的妻子不会打翻醋坛子和他吵闹。

世间哪有不争吵的夫妻?为别的事,倘若真的争吵了,他总会先闭口不言,这是他的妙招:“少说一句,比多说一句好;有一个人不说,那就更好了。”的确,夫妻吵嘴,无非是意见不合,在气头上多说一句都是废话,徒然增添摩擦,毫无益处。他说:“怎样做个好丈夫?就是太太在喜欢的时候,你跟着她喜欢,可是太太生气的时候,你不要跟她生气。”

她忌讳别人说她胖,但她喜欢人家赞美她挺直的鼻子,所以她生气时,他总是去捏她的鼻子,说一些欢喜的话,她也就笑起来了。

这样一对夫妻,多好。

谁说先结婚后恋爱不可以呢?

“我和我太太的婚姻是旧式的,是由父母认真挑选的。这种婚姻的特点,是爱情由结婚才开始,是以婚姻为基础而发展的。”他还说,“婚姻就像穿鞋,穿的日子久了,自然就合脚了。”

人人都知道他一直都在念着陈锦端,但是,他的智慧在于,不和生活较劲,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旧情人再好,往事多美妙,不过都是过往,最要紧的是怜取眼前人。和在一起的这人,好好生活,岁月静好。

“我们现代人的毛病是把爱情当饭吃,把婚姻当点心吃,用爱情的方式过婚姻,没有不失败的。”他说,“把婚姻当饭吃,把爱情当点心吃,那就好了。”

其实,生活的道理人人都懂一箩筐,然而懂得又能做到的人,却是太少。

结婚50周年,是为金婚。那一年,林语堂送给妻子廖翠凤一个勋章,上面刻了美国诗人詹姆斯·惠特孔莱里的《老情人》一诗:“同心相牵挂,一缕情依依。岁月如梭逝,银丝鬓已稀。幽冥倘异路,仙府应凄凄。若欲开口笑,除非相见时。”

他对她心怀感恩,对于他们的婚姻,他引以为荣,他曾得意地说:“我把一个老式的婚姻变成了美好的爱情。”

婚姻犹如一艘雕刻的船,看你怎样去欣赏它,又怎样去驾驭它。倘若你智慧,即使婚前你和爱人不相识,婚后你也是能和爱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

1976年3月26日,林语堂逝世于香港,灵柩运至台北,埋葬于阳明山麓林家庭院后园,廖翠凤守着他度晚年,直到她也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张瀚夫: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符号

「后台谈话」是由「ONE一个」发起的作家访谈类专栏。我们相信,不管文学场如何人声鼎沸,「后台」始终是那些在写作这条道路上艰难求索的作家,和他们的心灵内史。

谈话者:

张瀚夫,小说作者,编剧。凭借中短篇小说《锋刃难融》获「故事大爆炸2022征文大赛」年度故事三奖。

小饭,自由职业者。

小饭:张瀚夫老师好,《锋刃难融》很好看。尤其是开头,这个开头很吸引人。信息有效而密集,紧接着人物角色的切换也很精彩。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开头的?有没有经过构思和调整?

张瀚夫:因为本职工作是编剧,很多时候都是先有一个画面击中了我,我才会开始动笔。在这个故事的开头,脑子里最先出现的是一个落魄的东北男人坐在街边自斟自饮的画面,他的手上都是伤痕,因为常年酗酒,手抖,只喝得起便宜的散装酒,却又给散装酒分出了三六九等。在我的东北老家,你其实每天都可以看见这样的男人,但是这样的男人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他手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他在生活中的对手是谁?在经过这些思考之后,这样一个开头就出现了。但前提是我已经计划好了要写一个关于被害者家属和加害者家属之间关系的故事。

关于人物角色的切换,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喜欢通过转换视角来制造悬念。尤其是悬疑故事,我会本能地选择多视角来叙事。我私以为多视角比单一视角更方便掌控叙事节奏。但需要提前理好多视角的叙事顺序,不然容易在写作过程中陷入混乱。

小饭:确实。我感觉您在写作的过程里,是有意识代入了多方视角,不光是受害人,也包括作案者(及其家属),之前访谈深蓝老师的时候,我读他的作品,其中有一句话写到,不光是受害人有应激创伤,作案者也会产生类似的创伤——你对这句话怎么理解?会不会也用在了创作过程之中。

张瀚夫:一直以来,我写故事的主要方针就是围绕四个字“人之常情”。这也是我的老师教给我的一个讲故事的技巧。要遵循这四个字,我觉得一个写作者应该做到的就是代入每一个角色,站在他的逻辑和立场上去考虑问题。你设置了一个情节,制造了一场危机,角色会如何面对?同样,凶手也会有自己的情感和逻辑。即便他是一个教科书级别的精神变态,或者反社会人格。你作为一个写作者创造出了他,就要进入他的世界,去揣测他的人生,从而得出他的为人和处事方式。在这样的写作模式下,我是能理解深蓝老师“作案者也会产生类似的创伤”这句话的。如果你仔细思考过自己笔下的角色,你就无法忽视他恶贯满盈之外的另一面——也就是他的恶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在小说或剧本的写作中,你难免把一些人当作是符号来描绘。但你要知道,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符号。故事如此,现实世界亦是如此。

小饭:在写作这一类题材的时候,你会去阅读和搜索更多的“精彩”案例,还是会阅读犯罪心理学之类的人文心理学著作?以期望在某些基础的领域找到故事的萌发点。你觉得这两方面对创作的益处都会如何体现?你自己是怎么做的?

张瀚夫:我觉得大量阅读案件,以及参考著作,是写作这类题材的基本,是一定要去做的。经典的案件可以用来改编,抓出最触目惊心的探案结构,或仅仅某个点,作为你故事的根基。而理论著作则可以给你的故事加一个保险,避免你塑造的人物和情节失去基本的现实逻辑。但我个人的创作习惯可能不是先去找案件或者理论。我在写作悬疑故事时,更多还是先从人物或人物关系入手,来思考故事。在故事有了一个大概雏形后,我才会去翻找类似的案件,或相关的理论知识,来补充故事的其它方面。这也是我看到现在很多新作者在写故事的时候容易出现的错误,就是以案件为故事的切入点,核心诡计之类想得非常精彩,但通篇看下来却鲜有扎实的人物。我个人的倾向是,宁可案件普通,但人物一定要精彩,因为我一直坚信人物、人物情感、人物关系才是故事的核心力量。无论什么题材,都是这样。

小饭:我有一个疑问,在《锋刃难融》的故事里,你为何会放进去凶手“直播”这样的情节,这种情节的增加,对写作会有难度吗?还是说这是故事发展的必要性的考虑?

张瀚夫:加入“直播”的情节,同样是我站在故事中模仿犯吴久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的结果。我当时为吴久的行动逻辑定下了两个字的方向:升级。因为他想要突破上一个连环凶手杀人以满足私欲的行为,他不信善良,也不信亲情终能拯救烂透的欲望。他有着自己的逻辑和目标。想成为某种理念的宣传者。还有比一个连环杀手成为了意见领袖更耸人听闻的事情吗?在考虑到这有可能会成为故事中的噱头,并能让角色行动升级后,我加入了这样的情节。

小饭:连环杀手总是一个“迷人”又“费解”的角色。那么人心,人性,这两个词对你来说有什么样特别的理解?这种理解有没有被改变过?被身边真实发生的事情所影响过?你的写作会围绕这两个词吗?

张瀚夫:对于这两个词的认知,一直以来我还挺坚定的,也没被什么事情影响过。

我不相信人心,但我相信人性。人心难免一时叵测,但人性都是有机会被拯救的。但这又是一个非常深远的议题,可能人类一天存在下去,有关这个议题的讨论都不会消失。我的写作不会一直围绕这两个词,但针对这两个词的思考,应该一直都会有。

小饭:访谈到一半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希望作为作者,请张老师来亲自解答一下,什么是“锋刃难融”?这四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样的情绪,或者见解?

张瀚夫:在故事里,这些用冰制造的利器,其实很容易就会融化。正因如此,凶手才会不遗余力地改造这些利器的携带条件,延长它们存在的时间。但这些利器造成的伤害却不会轻易融化。而将这种无法轻易融化的伤害放在故事里看,就能找到很多的对应,比如蒋略的丧女之痛,他对凶手的仇恨,姚娜的父亲对姚娜的影响,吴久的父母对吴久的影响等等,这些都是难以融化的。但难融,不是不能融。就像我在上一个问题说到的,我相信人性都是有机会被拯救的。在天台之战的最后,姚娜提出想要用自己的命换蒋略的命,这样一个建立在内疚和人性本善上的要求,彻底击中了凶手吴久的软肋,他自此开始质疑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逻辑,那块最坚硬的老冰也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小饭:前面你提到哪怕教科书级别的精神变态也有自己的情感和逻辑。你认为一个心理变态,或者普通的凶杀案犯罪人,他们刻画和描写起来是不是很累,更花力气?在这方面你有什么有用的经验可以分享?

张瀚夫:代入普通的犯罪者或凶手,需要作者释放自己的阴暗面。站在凶手的角度上,去接受他的所作所为,并从这些表面行为上,去寻找凶手之所以成为凶手的更多深层原因,而写精神变态要更难一点,因为他们的行为本身可能没有显而易见的逻辑,你不能以常人的心理去揣测一个精神变态。他们的内心世界更像是地势复杂的沼泽,一不留神,你就陷进去了。一时半会都爬不出来。所以对于想写精神变态的作者,我的经验可能也很有限:第一步要查阅一些相关的案件资料,熟知精神变态普遍的行为逻辑。然后最重要的,在决心踏入那片沼泽之前,一定要带上一个指南针。这个指南针就是你故事的内核。一定不要沉溺在对于精神变态心理世界的推演中,要时刻提醒自己是为了什么才会写这个故事。拿《锋刃难融》来说,我的指南针就是我依然相信人性。这会将我顺利地带出这片沼泽。

因为要不断突破自己道德和行为的底线,写起来当然是很累的,对作者的情绪和心力都很消耗。我还记得我坐在咖啡厅里写了《锋刃难融》的结尾,整个人突然崩溃大哭。很久走不出来。但另一方面我也很高兴,因为作为作者,这个故事仿佛一记重锤先击垮了我,我觉得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东西,可以呈现给读者看了。

小饭:你认为什么样的仇恨,可以被允许,去同态复仇?在小说的创作中。能否根据你的创作经历聊聊?

张瀚夫:我认为在现实中,什么样的仇恨都不可以被允许去同态复仇。很多人觉得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一个完全理性的回答。但我觉得这是我们必须坚守的选择。如果同态复仇被允许,那么善恶的界限就会被彻底模糊,法律的公信力也会被动摇。但在小说创作中,这样冲击人类故有坚守和认知的故事是具有吸引力的。做出这样行为的人物具有魅力,是自古讲故事者都喜欢去描述的人物类型。我也喜欢塑造类似的人物,快意恩仇,潇洒磊落。设计这种人物会让写作本身变得有快感。可快感来自哪呢?当然是因为这类角色破坏了我们日常遵守的法律和道德条框。所以有些故事终究只是故事,与现实依然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小饭:你曾经有过那种巨大的恶念,会伤害到他人,甚至伤害到自己所在乎的人吗?那时候你是如何“阻止”自己的?

张瀚夫:当然有过。阻止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多想一步。我本身也是一个容易多想的人,在情绪失控,或是想要做出过激行为时,都会多给自己一分钟,想一想后果。这样可能会阻止自己真的迈错步子。

小饭:在你的人生或者写作中,有没有一个你认为无法原谅的人?

张瀚夫:生活中如果真要选择一个无法原谅的人,可能是我自己吧。我算是一个对自己很严格的人,会时不时检讨自己做过的一些不好的事情。很多时候,自己都没法得到自己的原谅哈哈哈。小说里,暂时还没有无法原谅的人。我争取以后写出一个我自己都无法原谅的角色,感觉很极致,对我也很有挑战性。

小饭:如果让你选择,写一个好人“迫不得已”去做坏事,或者去写一个坏人身上的感人处,闪光点,你会怎么选?在这篇小说里,你又是怎么做的?

张瀚夫:这两个选择对我来说都很有吸引力。无论是剧本创作,还是写小说,这种人物设置就是自带悬念的,会让观众或读者被迅速吸引进故事之中。在《缝纫难融》里,我也在尽力塑造这样的人物。蒋略想要为女复仇,手刃凶徒,直到最后,为了保护姚娜,亲手杀死了吴久,可以理解成“一个好人迫不得已去做坏事”。而对于吴久行为的反思,以及最后吴久的某种意义上的“悔过”,就可以理解成“一个坏人身上的感人处”。这两种对于人物的设计手法真的非常有效,可以简单直接地提升故事中角色的内涵和质感。

小饭:你会在写作中避免什么写到什么吗?我印象深刻,你写到女儿意识到自己父亲是一位奸杀案犯的时候,她的心理。她会想起自己的父亲跟在自己身后上楼梯时候的想法。但这种心理,你会不会觉得在写作的时候自己也不舒服?

张瀚夫:肯定会不舒服,但我一般都会选择直面这种不舒服。因为我需要全然地代入角色,如果对情节有所回避,那么就会牵累我笔下的人物变得不够真诚。

小饭:血缘和亲情,在你眼里,为什么是伟大而不可取代的?

张瀚夫:我的儿子刚刚两岁零两个月,通过跟他没日没夜地相处,再回忆过往与自己父母的情感关系,我觉得亲情的伟大与不可取代是因为两个字——陪伴。这种陪伴不一定是天天腻在一起,而是取决于你在陪伴中做了什么事,向你的亲人说了哪些话,灌输了哪些观念和想法。你们玩了哪些游戏,又一起完成了什么样的冒险。这些是伟大而不可取代的。我甚至觉得血缘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素,它只是一个前提。陪伴才是最重要的环节。

小饭:你认为国内,写“警匪”“凶杀”最好的作品,你从中得到过巨大启发和受益的作品,都有哪些?国外也可以。

张瀚夫:虽然我会写警匪、凶杀元素的小说,但我现在几乎不会看同类型的文学作品。我平时可能看科幻或奇幻小说更多……我曾经很迷侦探小说,在初中时会去看阿加莎克里斯蒂,很喜欢大侦探波洛的最后一本《帷幕》,对我影响很大。高中大学时期会去看美国近代的一些通俗小说,其中很喜欢硬汉派侦探的类型,雷蒙德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劳伦斯布洛克的《行过死荫之地》,还有史蒂芬金的一些悬疑恐怖小说,对我的影响都很大。

小饭:现在有些作家喜欢援引一些社交元素作为写作材料,比如星座。我个人不相信星座,你相信星座吗?你会在什么时候相信星座?会把星座代入到你的写作中,你的人物设定中吗?

张瀚夫:我也不相信星座,相关的知识也很贫瘠。但是我还挺信命的。我也会在自己的小说里写命运。我虽然自己信命,但我不介意自己笔下的角色能够战胜命运。因为他们都比我要勇敢。我接下来的一部长篇小说就是在讲述一些人如何拼尽全力、不择手段、以自我牺牲为前提地去挑战命运。

小饭: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法律。假如你有能力,有条件可以改变一条现行的法律,而不用担心任何别的因素。你会改变哪一条?

张瀚夫:我想改变的可能是动物保护法相关的法律——任何蓄意残害小动物的行为都应该得到严惩。每条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是一方面原因,再就是很多热衷于虐待残害小动物的人大概率会升级自己的行为,最终将矛头对准自己的同类。这一点在《锋刃难融》里也有体现。

责任编辑:梅不谈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王振忠︱镌刻在青石上的历史记忆

一、徽州碑刻及其相关著录

南宋史学家罗愿在《新安志》中指出:“新安之石不宜于碑,露暴岁久,则剥泐不可读,加以中更寇攘,存者益寡。”不过,尽管因石质所限及兵燹战乱的影响,徽州一地遗存下来的碑刻仍然相当不少。特别是明代中叶以后,随着徽商之崛起,社会生活渐趋繁杂,碑刻之数量遂急剧增多。关于这一点,《袁中郎游记》曾讲述,“公安派”代表人物袁宏道曾与陶望龄、潘之恒等一起游览齐云山,当他看到触目可及的碑碣时,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徽人好题,亦是一僻【癖】,薰习成风,朱书白榜,卷石皆遍,令人气短!”袁中郎一向反对复古模拟风气,强调应直接抒发人的性灵,表达真实情感。在他眼里,随处皆在的碑刻,其实是“俗士毁污山灵”。不过,揆诸实际,“徽人好题”的结果,是促使各类文献(包括对联、碑刻)之数量大为增加。

1935年,杭州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著名金石学家叶为铭撰有《徽州访碑记》,其中罗列了《宋建炎三年造大圣菩萨宝塔碑》和《明嘉靖二十三年叶晴重修宋塔碑记》。叶氏在文中提及:

吾四世祖义公,于明永乐七年由郡城北门附郭迁居新州,而辟地建置,则自五世祖蓁公通籍后经营之。宅左立庙,即今宗祠也。祠左尚存古塔,刊有宋建炎三年建筑记,又有明嘉靖二十三年九世祖晴春公修葺记,叙述源流,明晰无遗,攸关故乡文献、吾族历史。故予于今秋赴歙,椎拓石刻,并摄塔影,以备续修邑志、家乘之采辑。(《浙江省立图书馆馆刊》第4卷第5期,1935年,79-81页)

叶为铭:《徽州访碑记》

新州一地位于歙县北郊,1980年代当地曾发现新石器时代的村落遗址。北宋宣和三年(1121年)歙州改名徽州后,此处一度为州治所在,据说当地迄今尚存有宋城墙遗迹。叶为铭提及的“古塔”(大圣菩萨宝塔)俗称新州石塔,位于今歙县第二中学校园内,该塔全用赭色麻石凿砌而成,高四米六,五层,八面形体,正、背两面刻有南宋建炎建塔和明朝嘉靖重修之铭记,数十年前就被列为安徽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安徽省文物保护单位——新州石塔

叶为铭的祖先世居徽歙,自明末迁居杭州,到他前往新州寻根时,已历三百年,故他于上揭文章末署:“新州叶氏第二十世从宪公迁杭第九世为铭,记于杭州市紫城家庙。”正像前文提及的那样,他拓碑、摄影,主要是为“续修邑志、家乘”做准备。后来,他出版了《歙县金石录》十四卷。

民国时期,除了迁居在外的徽人为寻根而拓碑之外,本土的徽州人也多有类似的举措。以方志编纂为例,道光《徽州府志》卷十五《艺文志》中,就有“徽州碑刻附志”,此一附志由清人夏銮所纂,收录徽州府境内唐至明代碑刻三十四通。不过,《艺文志》仅录碑目,未录原文,碑目之下注明时年及著录典籍,说明存佚状态以及文字剥泐情况。而在歙县西溪南(今属黄山市徽州区)文书中,亦有《歙县金石目》和《歙西溪南吴氏四槐书室收藏金石目》等。

吴保琳辑述:《歙县金石目》,西溪南文书,私人收藏

西溪南吴氏自明代以来就是徽州著名的世家大族,该家族的最后一任族长吴吉祜,卒于1957年7月18日,终年七十四岁。在他身后,留下了大批的乡邦文献,其中有一小薄册题作《古衣小记》。书中有一部分为《帖目》,首先列举了《余清斋石刻目录》和《余清斋帖跋》,接着又列举了《清鉴堂石刻目录》和《吴氏石刻目次》。后者内容包括董其昌所书的《墨禅轩说》以及陈继儒、吴士奇、陈元素、程宗鲁、程伸、许立礼和吴桢的跋,陈继儒撰书的《吴氏修墓记》,佚名所撰之《德求堂记》和《赠吴周生叙》,董其昌撰书《歙西莘墟重修诰赠许氏宜人祖母墓记》,杨锡跋撰文、郑来书《吴尔衮公墓志铭》,秦宫璧《吴尔襄公墓志铭》,金榜撰书《吴砚山六十寿序》,方粹然撰、程瑶田书《澹圃记》,祝允明撰书《溪南吴氏八景诗》,以及王稚登等人的跋。除了这些之外,书中还提及吴吉祜本人的一些拓本,如《芰荷南迳》,“依吴氏吉祜拓本,吉祜私有,隶书,石在思睦祠上隔壁吴氏吉祜家中。按:此系吉祜次公囗,德奎同族得于本宅之侧土中,其四字方寸大小,可裱一直幅。回忆先君子少渠公寓北京南城驴驹胡同,于土中得一残石,其字隐隐可见,先君定为宋刻,后因展【辗】转迁徙,遂致失落,殊可惜也!”这段文字中的“少渠公”,为同治十二年(1873年)恩科举人吴荫培,因其任职外务部,故寓居北京南城。由此,亦可知该段文字应出自其子吴保琳之手。吴保琳为吴荫培长子,毕业于法政学校,曾任江西高等审判厅统计科、民事科主任,长期寓居华北的山东、北平一带,与吴吉祜频繁通信,切磋乡邦文献之收集与整理。在吴吉祜抄录及著述的不少抄本中,都见有吴保琳校勘的文字。揆诸实际,《古衣小记》书名中的“古衣”二字,其实就是吴吉祜之“祜”字,此书出自吴吉祜之手,但书中也有不少吴保琳的按语。例如:“绿芙蓉,方简,……吴未央。祜按:未央,(《溪南金石志》作“来央”)良止公也。琳按:盐城春甫氏《新安纪程》于道光二年月日午后偕石泉步于村之北,寻废棕亭,阅太乙石,过钓雪堂,一路竹树纷披,境颇幽致,有古棕亭,今废,惟前明汪司马南溟、吴太常与诸名士题名石在耳。今考此石题名,非汪司马道昆及吴太常士奇。《纪程》所记,乃耳食。《歙县志》云高士楼门前有丈人峰石,即此也,此石并未移动,盖与楼相近耳。”春甫氏的《新安纪程》抄本现由笔者收藏,今查原书道光三年(1823年)八月二十日条,其中的确提到了废棕亭和太乙石。

吴吉祜:《古衣小记》抄本,私人收藏

另外,吴吉祜《古衣小记》中,还提及“吴少微公石刻八种”,即《新安吴氏始祖少微公谥文惠遗像》(附《宋罗愿唐御史少微公传》)、《敕左台监察御史吴少微》《唐玄宗皇帝御赞右台监察御史吴少微谥文惠》《宋任布吴文惠公像赞》《宋富弼吴文惠公像赞》《宋朱子吴文惠公像赞》和《少微公遗像志》,“上列八种,吴荫培书,吴福田绘像,吴仲成督镌于津门”。唐监察御史吴少微为歙人,后迁居休宁,其人被尊为新安吴氏始祖,上述这些,都是与西溪南吴氏相关的碑刻。

至于现存徽州碑刻最为集中的地方,主要有歙县新安碑园碑刻、许村云溪堂碑刻和徽州区唐模之檀干园镜亭碑刻。当然,这些碑刻在内容上相对较为文人化,与主要矗立于街衢巷陌、深山僻坞的绝大多数碑刻迥异其趣。

明祝世禄书“大宅世家”,歙北许村云溪堂石刻

二、碑刻中的区域社会经济

安徽黄山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原馆长陈琪先生,多年来徜徉于黄山白岳之间,披荆访碑,收获颇丰,现在遴选其中的部分成果,编成《徽州百碑》,颇具学术价值。

作者先前长期在祁门县工作,对祁门各地的公私碑刻有着清晰地掌握。书中收录了祁门县博物馆收藏的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买地券残片以及庆历八年(1048年)的“汪氏八娘地券”等。后者的文字较为完整,迻录如下:

惟庆历八年岁次丙戌闰正月甲寅朔二十一庚申,大宋国江南道歙州祈门县制锦乡遐岺里偶舍社女弟子汪氏八娘,甲戌生身故,因往灵山采药,寻远寿之方,路逢仙人饮酒,时沾一杯,不觉醉归泉台,后落坡死。今用囗清酒买得龙子灵地一穴,永为千年之宅,基地东止甲乙,南止丙丁,西止庚辛,北止壬癸,中囗戌己。囗囗山买下之地,上止青天,下止黄泉。来时谁为书?水中双鲤鱼;谁诵?天上鹤以诵;飞上天,鱼尽了入深泉。保人:张坚(古)【固】,见人:李定度。若有人来相借问,但求东海囗囗,急急如律令。

祁门县博物馆藏北宋祥符八年(1015年)买地券残片,陈琪提供

庆历八年即1048年。在元代之前,祁门之“祁”多写成“祈”,买地券的文字记录也证实了这一点。此外,该馆还有北宋治平元年(1064年)的“王大娘地券”、崇宁三年(1104年)“胡二十七娘地契”以及南宋淳熙七年(1180年)的“章念八地券”,这些,都较现存最早的徽州契约文书要早数十年至一二百年,可以从一个独特的角度让人见识文献表述的早期样貌,也可与后世徽州文书中的买地券比照而观。

清代的买地券,私人收藏

除了历史文献学上的价值之外,不少碑刻还是研究区域社会的重要史料。例如,堨是一种水利设施,也是徽州常见的一类地名,对于村落社会、水利灌溉和交通运输等都有着重要的关系,其影响甚至还远及中国的西南地区。而在徽州当地,鲍南堨是丰乐河上的一处重要灌溉水渠,系新安太守鲍宏于东晋咸和二年(327年)倡建,初为木桩石坝,其干渠从岩寺潜虬山下引丰乐水,经郑村路口分为南北两渠,至今仍在发挥着部分的功能。而据盛清时代竖立的鲍南堨禁碑记载:此堨因年久废弛,当地士绅呼吁示禁,“以戒不虞、以杜损害”。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五月,歙县西乡十九都、二十三都等图鲍南堨堨首、监生吴正仲等人呈称:“惟是此堨之源,自岩镇大河入口,沿河筑砌石磅百七十余丈,往来行人以石磅为捷径,趋之如鹜,春夏水满,一旦失足,性命堪虞,此往来行人之首宜禁也。……迩来小民每贪小利,于石磅之内钓取鱼鲲,日往月来,泥灰剥落,笋缝因之不固,一经水势冲激,遂囗倾塌。损之易而成之难,此钓取鱼虾之又宜禁也。其他秋冬水涸,近堨居民倾倒瓦砾,填塞堨内,更有拙工蠢农,疏挖堨堘疆界,将沙泥泻入堨中,积累既多,水道不利,此淤塞堨渠之尤宜禁也。”为此,他们请求官府示禁,规定今后春夏水满之时,不得在该石碣上往返,以防失足;也不得在堨内钓取鱼虾,损害石堤,侵挖堨磅;至于秋冬水涸之际,近堨居民不得倾倒瓦砾,堵塞水道。“倘有前弊及簰夫、地棍抽窃堨口木坝,害截水源,许各堨首即行赴府呈禀,以凭立拿严究,断不姑宽”。此一禁碑涉及清代水利设施之管理与维护,类似于此的碑刻还有一些,对于水利史和地方社会研究,具有较为重要的学术价值。

《徽州百碑》中的一些碑刻,还有助于我们理解国家与地方社会的互动。例如,2000年7月,陈琪等人在祁门县彭龙村田野考察时,搜访到嘉靖五年(1526年)四月十二日的一通《申明乡约碑》,其中提及:根据洪武礼制,“每里建里社坛场一所,……每遇春秋二社,出办猪、羊祭品,依式书写祭文,率领一里人户,致祭五土五谷之神。务在诚敬丰洁,用急祈报。祭毕,就行会饮,并读抑强扶弱之词,成祀而退”。与此同时,推举约正、约副,“照依乡约事宜,置立簿籍二扇,或善或恶者,各书一籍。每月朔一会,务在劝善惩恶、兴礼恤患,以厚风俗”。接着,碑中还提及建立社学和社仓。类似的碑刻,还见有绩溪县龙川村上乡祖社的一通“申明乡约以敦风化”碑刻。如所周知,嘉靖五年(1526年)是徽州大规模推行乡约的年份,当时的立意,事实上反映了明代乡约最原初的动机和性质。从中可见,乡约与里社、乡社、会社,本来就存在着密切的联系。中国乡约研究的先行者杨开道在其名著《中国乡约制度》一书中曾指出:洪武里社礼制“偏重农业宗教,自然宗教,以祀五土五谷之神,为祈祷雨晹之用”。只是后人在研究乡约时,往往多从宋代的劝善戒恶以期风俗淳厚之理想谈起,而于明清乡约与洪武礼制之重要渊源的关注还远远不够。这两块碑刻的最大价值,在于反映了民间社、会与乡约的关系。后世的乡约,其实与洪武礼制的关系颇为密切,不少学者多只看到乡规民约的一面,却很少注意到社、会的性质与具体运作。其实,根据笔者此前的另一项研究,在祁门,直到盛清时代仍然存在着“立会补约”的情形。

在明清时代,僧俗关系之变迁也是观察国家与地方社会互动的另一个重要视角。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九月十七日,围绕着祁门县西峰寺恃强霸占寺产告示碑刻提及:“查士民捐助资产于寺庙,本属乐施,何得竟起檀樾名色侵谋覊占,滋生事端?地方官如遇此等讼案,即应随时断结,以息纷争。应如该学政所请,通行直省出晓谕,将檀越名色一概革除,不许借有私据争夺讦告。其士民施舍田产修建寺庙,但许僧尼道士经管,亦不许檀樾自行售买,如有犯案到官者,该地方囗时酌办,按例惩处,仍行勒石示禁。”此一碑刻反映出的历史变迁轨迹亦耐人寻味。我们知道,宋元时期,将寺庙交与僧、道管理,或在佛寺、道观中设立祖先祠堂,在全国不少地方皆较为常见。在这种背景下,一些寺庙对于特定宗族有着强烈的依附关系。不过,明代中叶以后,宗族与寺庙之关系呈现出一些新的特点。此一时期出现了诸多纷争,主要表现是寺庙企图挣脱特定宗族之控制。及至清代,官府对待寺院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转变,对于僧(道)俗纠纷之处置,往往是将寺、祠分立,不再允许宗族檀越插手寺庙事务,而上述碑刻则恰好反映了此一政策的转向。

现存的一些碑刻,还是历史学者研究区域经济的重要史料。例如,休宁县源芳乡凹上村一块乾隆十九年(1754年)的珠兰贡茶禁示碑提及:“照得珠兰贡茶,每年奉宪发价制办,原有定数,其需用珠兰花,自应地方官向养花之家购买应用。讵休邑相沿陋弊,派令地保领价承买,从此承办经承得以乘机舞弊。缴花之时,辄用库戥秤收,务要称重四两作算一百枝,以致该保每花百枝赔垫银二钱、三钱不等。且每年计算,需用花枝不过六万,经承复藉称催缴不齐,务须长派为词,希图折收渔利,以致常额之外,复又长派捌万,穷苦地保何堪如此赔累?”这是有关珠兰贡茶的一份珍贵史料,具有相当重要的学术价值。根据当代方志记载,清乾隆年间,歙县江某(一说琳村萧某)从闽中罢官归里,将珠兰花作为观赏花木带回故里,后来逐渐用于窨茶,遂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珠兰花茶。清代民国时期,珠兰花茶主要运销华北各地,也有不少甚至远销蒙古和俄罗斯。在徽州,珠兰花之主要产地是在歙县的琳村、问政山、山斗、鲍家庄、稠木岭和承旧岭等处。而根据这方碑刻,显然说明珠兰花引入徽州的历史应当相当之长,可能远在乾隆时代以前。而且,不仅是歙县,休宁也有珠兰花茶之生产。

乾隆十九年(1754年)珠兰贡茶禁示碑,陈琪提供

在徽州发现的一些碑刻,还是研究徽商的重要史料。例如,1943年思源碑提及:“先大王父广铎公,于同治丁卯六年创设唐益隆酱园酒坊,迄今七十七载,经营擘画,煞费苦心,规模所贻,犹存手泽。”根据绩溪文史学者方静的访谈,唐益隆酱园酒坊的主人唐广铎,因避兵燹战乱逃至歙县,白手起家。他从渔梁码头盐库提取咸盐,主要制作酱油、酱菜(什锦菜)、豆豉、腐乳和各类豆酱,销往歙县城乡各地……此一碑刻位于歙县古城正街民宅内,原碑镶嵌在一方墙壁之中,碑刻风化严重,但字迹清晰,这是反映徽人贸贩取赢的一则史料。另外,歙县新安碑园内有嘉靖己酉(1549年)明赠南京兵部车驾司员外郎江公暨安人郑氏合葬墓碑,其中提及江大用“……驾部从兄仁习里中贾。……驾部从兄客钱塘,服下贾,复不利,仰天叹曰:‘丈夫贾则贾耳,固当择地逐时,罔不在大,宁能规规然析薪而爨、数米而炊乎?’遂辞其兄,北贾青、齐、梁、宋,业日起,归而治盐筴钱塘。……驾部既饶,安人纤俭如故。……中官毕真出镇浙,牛羊用人,驾部阴属二子徙业广陵,毋及于难。及驾部归歙,同时诸贾往往坐株连”。这是汪道昆撰写的一通碑文,其中提及在浙、淮一带活动的徽州盐商。传主谋事江湖,穷途远涉,在宦官出镇浙江时,目击其时的商情艰窘,遂果断趋利避害,将盐业经营的据点迁往淮南。另外,万历十三年(1585年)歙县汪长公孺人方氏、金氏合葬墓志铭中提及:歙县岩镇“竹坞公以盐筴贾于浙,大屈其訾【赀】,返而居货里门。里门堇堇,不足以当中贾。长公从容请于父曰:‘儿闻瘠土无丰年,偏裨无上爵,此中讵足以羁儿哉!’遂挟轻訾【赀】游都会。渡江,飓大作,舟几覆而获脱。厥后,质贷子钱云间,则倭寇扰云间,诸贾多亡其财,长公诇寇出没,不罹其害。古人有言,成大事者,在智在胆。长公濒危于江,而卒以大江为坦途,倭夷为诸贾害,长公因之收其利,此其中宁渠无大过人者哉!”这里的“长公”,生于弘治十六年(1503年)十月六日,殁于万历九年(1581年)四月十日。其中所述,主要是嘉靖年间从事两浙盐业的情形,反映了成化、弘治以后徽州盐商在两浙的成长历程,以及倭乱时期一些徽商对情势诡谲之江南形势的判断。

及至清代,沿续明万历年间确立的纲法,徽商在两淮的实力有了进一步的增长。大批徽商在淮南和淮北从事盐务经营,但在当时,“淮北鹾务,久形疲滞”,淮北长期以来为盐务运销之疲岸,不少商人往往想方设法规避其害。关于这一点,歙县棠樾村保存的嘉庆九年(1804年)的三道圣旨碑,就是极为生动的史料。其中的一块碑刻提及:“商人鲍芳陶前经佥派淮北监务,业据该商之子签认口岸,该商忽生告退之心,捏称患病,躲避在家,不肯接办。”鲍芳陶即鲍启运,为扬州盐务“首总”鲍志道之弟。此碑的年代系嘉庆九年三月初八日,稍后四月初三日和四月十三日的碑刻也与此有关。其中,嘉庆九年四月十三日奉上谕:“前因佶山参奏商人鲍芳陶奉派佥商,饰词告病,抗不办公,恐此中另有主唆别情,并淮北盐务是否应令淮南商人兼办,抑另须设法调剂,降旨令陈大文查议具奏。兹据陈大文查覆:以淮北口岸疲滞,应于四万四千余并引之中酌提二万并引,停其捆运。现据淮南总商洪箴远等禀称:‘淮北正当积疲之后,势难将停运引课加入现运引中,以致有课无盐,淮南商人情愿按纲代为完纳。’等语。着照所请,准于淮南盐钢一百余万引中摊带淮北停运二万并引课项,俾淮北各商得以从容办运,俟试行五年畅销后,再复还原额,自行纳课。至商人鲍芳陶认运求退,既讯,系上年奉佥时患病属实,且于北运,人地生疏。伊有一子,读书不谙盐务,势难兼顾,尚非有心违抗。着免其斥革,准输银五万两,代完淮北退商未运壬戌纲盐一万余引,余着照所议行。钦此。”从上述三碑来看,棠樾鲍家与盐政衙门、皇室的关系极佳,故碑刻中提及的各方对于鲍家抗佥多所回护。对此,鲍启运颇为感激,在三碑之后,他慨叹道:“臣启运被参,若非日月照临,夔龙明允,焉有今日?再造深恩,感泣不尽!谨将上谕三道敬勒宗祠,俾启运世世子孙仰戴殊恩厚德,以图报称于万一。”这三块碑刻,可以与迄今尚存的一些盐商信稿等文书比照而观,对于研究淮北盐业,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歙县棠樾——清代扬州盐务总商鲍氏故里

【清】陈大文:《鲍氏义田记》拓本,私人收藏

在盛清时代,包括棠樾鲍氏在内的扬州八大盐务总商,有不少都来自歙县。因此,扬州与歙县的关系极为密切。北京的歙县会馆,有一些经费就来自扬州盐商的资助。而在歙县,始建于南宋的紫阳书院废圯已久,及至盛清时代,受到扬州盐商之鼎力扶持而得以重建。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盐商世家出身的户部尚书曹文埴,会同其他鹾商鲍志道、程光国等,重建紫阳书院于县学后之朱文公祠旧址,当时,为了区别于紫阳山中的紫阳书院,遂取名“古紫阳书院”,其号舍、堂庑、浴湢等一应俱全,所费则由扬州盐务总商洪箴远等二十余人请于运司,并转详盐院动支营运款项供给。《徽州百碑》中,就收录了乾隆壬子(1792年)《歙县公议重兴古紫阳书院规条碑》,其中提及紫阳书院之经费来源,“每年分四季请领,司匣之绅士按季,于正月、四月、七月、十月请监院学师备文钤印,绅士并另具信,将文书封入信中,专足驰送扬州同乡之总商,凭文请领。所有徽专赴扬足人先付力金若干之外,到扬应找银若干,即兑出封入信中,以便扬州接信后即行找付。其扬州领出经费送徽,酌定每次给力银九四平纹八两,折库平纹六两九钱六分,即由扬州于领出经费时扣发。又酌定司房请领报销纸笔等费,每年共给九四平纹银三十六两,折库平纹三十一两四钱四分,分四次给发,每次九两,亦由扬州于领出经费时按次扣给。司匣者即于每次收到经费时照数开支”。另外还规定,在古紫阳书院设立公匣,由歙县当地的乡绅负责管理。办事人员定期从“司匣”处请领银两,每个月末,将当月收支账目登册,交由“司匣”者收贮。及至年末,又将整年的收支账目造一总册,交由“司匣”查核,并归公匣保存。作为“司匣”的绅士,再将领到的经费开支等逐条写明,分别旧管、新收、现支、仍存四项实在数目,总造清册一样三本,交由歙县当地的众绅士过目,并送往书院方面钤印,一本存于公匣,一本备文送扬报销,另外一本则寄往扬州“存公稽核”。在传统时代,徽州民间组织一般设有“公匣”,收藏契约、账簿等重要档案。而所谓司匣,原指管理宗族文献以及各类会、社契约文书的人员,后来在清代两淮盐务中,由盐务总商控制的“办公办贡”的费用,也就叫做“匣费”,在汉口等地还专门出现了“匣商”(从本质上看,此即商业运作中的“司匣”),“专司支解各官养廉及各项生息并应酬抽丰游客等事”。而由著名学者程瑶田书写的《歙县公议重兴古紫阳书院规条碑》,则为徽、扬二地之互动以及两淮盐务的内部运作,提供了一份翔实的史料。

除了盐商之外,碑刻中还有其他一些奔逐货利的商业史料。如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八月二十一日《浮梁县东埠街奉宪勒石永禁碑》,其中提及江西饶州府浮梁县民王重辉等与婺源县船户陈士荣等争装磁土一案。此一碑刻,迄今仍然竖立于瑶河之滨的浮梁县东埠老街上。从碑刻环境来看,此处原是东埠古码头,是通往景德鎮输送高岭土的矿业专用码头。当时,都昌县人和婺源县人分别组成船会,负责高岭土装卸船运。乾隆年间,两地船户发生纠纷,上诉至县衙。为此,浮梁县衙严禁布告,“嗣后毋论本地、婺船,悉听客商雇募装载瓷土,不得妄分畛域,横行滋事。如敢不遵,许该地保据实指名禀县,以凭严拿详究,断不姑宽”,并勒石立碑。管见所及,该碑此前曾载《千年遗珍——浮梁县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成果图典》(江西美术出版社,2013年版,219页),当年是作为研究景德镇瓷业生产和社会经济之珍贵史料受到关注,此次则作为旅外徽商活动的重要文献收入《徽州百碑》,具有特别的学术意义。

此外,在徽州当地的一些碑刻中,也见有徽人居廛列肆、服贾经商的生动资料。例如,迄今仍镶嵌于寝堂墙上的同治八年(1869年)《歙县北岸村重修宗祠碑记》,便是反映徽州宗族修祠理主过程的重要碑刻。在该碑论列的捐输者名单中我们可以看到:“徳懋公妻汪氏助出苏城帯城桥大昌酱园合身一半,……龄甫光福店捐钱一千二百文,应昆木渎店捐洋七元三角五分,福耕车坊店捐洋三元四角,惇裕堂盛泽店捐洋贰拾元,……楚书岔口洋庄捐洋叁拾元,……士炜陈墓店捐洋拾元,恒发松江店捐洋拾元,天兴米店捐洋两元,裕茂米店捐洋四元,寿南光福店捐洋一元六角七分,春生陈墓、木渎店合捐洋十二元三角五分,继梁陈墓店捐洋五元;蕴公支:楚珍木渎店捐洋叁元;萱公支:星彩太仓店捐洋四元,舜臣车坊店捐钱五百文,德余车坊店捐洋壹元七角一分心,美成车坊店捐洋八角囗分,佑之车坊店捐洋八角囗分,芷芳周庄店捐洋拾壹元,文邦室洪氏徽城店捐洋拾九元;友德公支:谦豫光福店捐洋念四元五角,秀山店捐洋拾贰元,源泰店捐洋两元一角五分,亯茂店捐洋两元零五分。”上揭名单,涉及徽商世家北岸吴氏家族各支成员的捐输。关于清代北岸吴氏旅外务工经商的状况,乾隆时代李斗所著《扬州画舫录》就曾提及:吴氏为徽州望族,分居于歙县西溪南、南溪南、长林桥、北岸和岩镇诸村,其寓居扬州者,即以所居之村为派。可见,在盛清时代,北岸一带前往扬州经商之人相当不少。而上述碑刻则表明,晚清时期的情况早已时移势异,除了徽城店和在歙县南乡的岔口店之外,其他的店铺都位于江南各地,尤其是以苏州为中心的广大地区。此一碑记,反映了懋迁异地的歙县南乡人群与长三角市镇商业发展的密切关系。

此外,徽州碑刻还有助于我们考证方志等相关文献。譬如,《徽州百碑》中收录了1936年著名学者、诗人许承尧所撰,程致泽书就的歙县西干志刻石残碑三块,这对于研究《西干志》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西干亦即河西之干,“平衍渟蓄,竟川含绿”,为歙县练江河西一带的统称。《西干志》是许氏编纂的一部关于西干地理环境、人文风貌的志书,其书稿本目前收藏在安徽省博物馆。

另外,1940年歙县西溪南琐琐娘墓碑上题:“中华民国二十九年岁次庚辰十一月谷旦/清赠宜人二十六世从庶祖妣吴太宜人琐琐娘之墓/十世从孙保琳、珹谨题,十一世从孙德松、宝敬立。”该碑之阴另有“谨考”:“琐琐娘系清初光公二十六世从祖允复公(字天行,公逸公子,墙里祠派下庠生,官至工部都水司员外郎)之庶配。既不详其姓氏,又不知其生卒年月,仅据父母传说。殁后,葬于歙西溪南果园牡丹台下,名流诗词,粗具端倪,惟叔曾祖退旃公诗题为‘牡丹台下百妾主人琐琐娘墓’者较为详尽也。由清初至今垂二百年,无知其墓址者。去年己卯秋日,金珠族姑母(三十四世从祖凤炤公女)来里,指明其处。族长受之翁及鹤秋侄函嘱志其颠末,并署其耑,勒诸贞珉,以垂不朽云尔。中华民国二十九年岁次庚辰十一月谷旦,保琳谨志,保珹谨书。”此一墓碑行文及相关考证,反映了民国时期西溪南文人对于家族传说的严谨论证。文中的“受之翁”,也就是前文提到的西溪南末代族长吴吉祜。目前所见某年由济南寄往歙县西溪南的明信片上,就有吴保琳与吴吉祜讨论琐琐娘事迹的内容。而在上述墓碑上记录和考证琐琐娘墓碑者,则是旅外徽人吴保琳。根据陈琪对碑刻环境的描述:琐琐娘墓碑在果园进门右手边的牡丹台遗址上,碑刻倒在地上,被杂草掩盖,不过立碑石质较好,碑文清晰。关于琐琐娘,是西溪南一位具有浓厚传奇色彩的女子。依据许承尧等人的讲述:琐琐娘是位美艳的女子,音声绝妙。明朝嘉靖年间,徽州富商辈出。西溪南吴天行也以囊丰箧盈闻名于世。他在居处建设“果园”,园林台榭,花月繁华,其中多玩好声色。对于琐琐娘,吴天行倾慕芳姿,遂将其娶回家中。当时,吴氏后房雾鬓云鬟多达百余人,徽商吴天行遂有“百妾主人”之称号。不过,因琐琐娘芳龄秀异、举止娴雅,而得到吴天行之专宠,两情缱绻,备极温存。岂料天妒红颜,琐琐娘后因病致死,吴天行相思莫释眷恋难忘,遂将其埋于果园,其上种植牡丹数本,筑土而环之以为台。对于琐琐娘的事迹,清人作有《百字令》:“百年池馆,间舞衫歌扇,飘零何处?只春愁琐琐不尽,分付牡丹留住。燕子重来,雕阑已换,寂寞寻黄土。料应紫玉,香魂不化烟缕。”诗词浅斟低唱,徒慨繁华靡丽过眼皆空……迄至今日,当年的果园仍较完好,野花蔓草,四顾寂然,唯有倒卧杂草间的墓碑,引发诸多好事者怀想曩昔徽商的风雅与悲伤。

道光十二年(1832年)婺源县新源村奉宪批示碑,陈琪提供

此外,《徽州百碑》收录的碑刻,还提供了一些特别的资料。如《宁国县章家湾村光绪二十四年严禁册书敲诈勒索碑》,提中提及:“南乡廿二都董陈显廷等联名禀称:以都内册书藉公渔利,遇事科派勒索,稍不遂意,即设法贻害,动辙滋事兴讼,乡愚受累匪轻。现经董等邀集合都公同筹议,援照一都定章。嗣后,除由单、亩费等项陋规概予革除,不准索取分文。所有都内置买田产,应送册书写契笔资每价洋一元,扣送笔资洋三分;田产过户,每亩扣送纸笔费钱壹百四十文,作为永远定章。此外,不准多索取分文,无论土客,一律照办。其买卖产业,责成册书指清界限。倘该册书移挪飞洒,或含糊不肯指明,由该业户邀同董、保、牌、甲长督同查办。无主官田、地、山、塘等业,由册书随时查报,分别荒熟,悉照原定官价售卖,指交执管,入册升科,不得额外需索,违即禀究。公恳给示勒石,以垂久远而资遵循。”为此,宁国县令颁发告示,“嗣后该都册书由单、亩费等项陋规概行永远革除,不准索取”。此碑的年代为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对于研究民间推收过割的交易成本,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据陈琪对碑刻环境的描述:该碑立于章家湾村口的路亭内,碑刻镶嵌在墙上,碑面有六七处字被人为凿坏,其余均清晰。金沙镇章家湾村现属绩溪县,原属宁国县二十五都(后改金沙),1956年金沙乡划归绩溪县。文中提到的“册书”,是传统时代编造户役册籍、办理民间田土推收过户的基层职役,充当者必须精通书算、熟悉里甲情况。关于这一点,民国时期的《休宁一瞥》曾提到,在民间的“清厘”中,“役保催征,册书查业,恒为营私得贿的捷径”。看来,上揭碑刻所指摘者并不罕见,册书利用职权上下其手,为当地民众所告发,从而引起县级官员的重视,遂颁布告示加以禁止。又如,道光十七年(1837年)绩溪县浩寨村《痳痘戏众碑记》提及,当地痳痘戏四年一次,“生长子者,照人数派出钱演戏一夜。近因戏价杂费较昔已加数倍,而其中有极贫者甚难派出,是以众议,量力捐输,合兴公堂,以为永远演戏之资。幸有志竟成,共相踊跃。今计乐输锅灶,得七折钱贰百余两,置田生息”,为此立碑,将乐输锅灶名目勒石以记。天花麻痘,历来是传统时代孩童成长的心腹之患,这在不少宗教科仪、愿文中皆有诸多涉及。该方碑铭展示了徽州民间为祈禳疫灾而搬演杂剧、聚观长夜的场景,显然是与医疗史、戏曲史相关的重要史料,颇为耐人寻味。

三、《徽州百碑》的学术特色及未来展望

从内容上看,《徽州百碑》所收碑刻涉及面极广,举凡宗族史、教育史、棚民生活、山林经济、社会治安、戏曲演出、村规民约等诸多方面,此前都已有不少学者涉及。例如,日本学者涩谷裕子较早关注到休宁各地的碑刻,并藉此探讨过当地的棚民问题。世纪之初,卞利教授曾主持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徽州文化遗存的调查与研究》,对徽州一府六县的碑刻做了较为全面的调查,其本人也发表过《徽州访碑录》等。只是因该项目成果系出自众手(陈琪也是该课题的重要成员之一),之后难以再行一一查核与校对,故直到现在还只能停留于内部资料初稿阶段,尚无公开面世之可能。不过,近年来在徽州,对于碑刻文献兴趣浓厚的文史学者并不罕见。例如,歙县学者邵宝振在《徽学》杂志上曾发表过多篇有关碑刻资料的整理,其中不乏史料价值较高的文献。而《徽州百碑》的作者陈琪,则更是孜孜不倦地从事徽州碑刻之调查与研究,历年久远,搜罗宏富,成就最为突出。

陈琪在拓碑

与考古资料类似,碑刻也与特定的周遭环境密不可分,因此,考其来历,叙其本末,系统、细致地记录碑刻与特定村落以及其他标志物之间的关系,就显得格外重要。在《徽州百碑》中,陈琪特别注意对“碑刻环境”以及碑刻发现时现状的描述。例如,“乾隆五十六年陈门刘信可孺人墓碑被歙县墨砚厂胡某收藏,碑刻保护较好,字迹清晰,……这块碑是十年前在婺源县砚山村买的,当时贩子准备裁成小块砚坯出售,后被胡秋生整块购回,现在碑刻表面上仍然可以看见当时准备切割时所划下的线条”。这些描述,显然有助于我们了解相关碑刻的保存状态,为进一步的研究提供重要的背景资料。此外,他还搜之遗编断简,以传世文献校对、补充碑刻中佚缺的文字。譬如,嘉靖己酉(1549年)的《明赠南京兵部车驾司员外郎江公暨安人郑氏合葬墓碑》,因其风化严重,已断成两块,其中残缺数字,陈琪遂以汪道昆《太函集》中的资料加以补出。顺治九年(1652年)的卧碑条约(残碑),是当时颁行全国的儒学卧碑,对此,陈琪也根据相关资料予以补录。同治十三年(1874年)重修大阜宗祠记碑文虽较清晰,但因历年久远而颇有损缺。对此,陈琪在田野调查中,通过村内耆老提供的文书原稿考订补益。

当然,由于出版条件以及“百碑”体例之限制,此次收入《徽州百碑》的碑刻资料仍然颇为有限,而徽州碑刻之系统、全面的刊布,仍然有待于时日。

随着岁月的流逝,以往矗立于荒郊野岭的碑刻正在迅速流失。例如,最近二十多年,我曾多次途经浙岭,早年在浙岭峰顶曾见过不少碑刻,这些碑刻记述了古道的盛衰嬗变,以及沿途茶亭之兴废,但近年来却渐渐不见了踪影。在徽州,除了日炙风吹引发的自然风化之外,有的古董收藏者将散落各地的碑刻集中到某处私家园林内,所形成的“碑林”,由于远离了原先的碑刻环境,使得这些碑刻成了不知来历的“古董”,从而极大地降低了它们的研究价值。因此,及时搜访、整理碑刻资料,尽最大可能地记录下相关信息,是一项功德无量的抢救性工作。有鉴于此,我们应向二十多年来沐风栉雨、四处奔忙的陈琪及其同好致以崇高的敬意,感谢他们穷搜博访、日稽月累,为拓展“徽学”研究的文献资源所做的不懈努力。

陈琪在读碑

另外,除了徽州当地的碑刻之外,旧徽州府以外与之相关的碑刻还有不少,也有待于进一步的收集、整理与研究。在传统时代,由于徽商的无远弗届,徽州文化具有极强的辐射能力,故而很多地方都有徽商活动的痕迹,相关碑刻显然亦应在搜罗之列,以期更为全面地展示徽商在全国各地的活动。关于这一点,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出版的一批资料(如《明清以来江苏省碑刻资料选辑》《上海碑刻资料选辑》《明清苏州工商业碑刻集》等)中,虽然也收录了一些旅外会馆与商业的史料,但在实际上,散落各地的徽商及徽州会馆的相关碑刻仍有相当不少。如在浙西衢州,就保留下一些与徽人活动相关的碑刻,关于这一点我已另文探讨。而在上海西北的嘉定区,也见有“南翔新安同仁堂”碑。此外,笔者开始撰写此文时,正在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院访问,在各收藏单位也找到一些与徽州相关的碑刻,虽然其中有的已收入王汝丰点校的《北京会馆碑刻文录》(北京燕山出版社2017年版),但也有部分未被此前整理的碑刻资料所收录(如康熙年间徽州义冢碑刻等)。此外,还见有一些已制成拓片的碑刻(如西溪南的拓片)等,这些,都有待于今后进一步的收集、整理与研究。

1920年代嘉定南翔新安同仁堂碑记

清代淮安“新安义所”碑

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北京《重修休宁义园碑记》

衷心希望将来能有一部囊括国内各地与徽州相关的所有碑刻之资料大全出版,在我想来,这也是“徽学”研究的一项奠基工程,将对中国史研究的进一步拓展提供诸多重要的史料,而《徽州百碑》之出版,则是迈向此一目标相关进展中可喜的一步。

责任编辑:于淑娟

想看文学名著但看不进去,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自己应该读一些经典的文学作品,家里也有这些书,但我就是看不进去。是我的问题吗?为什么有人就可以这么轻松地把这些晦涩难懂的内容读完呢?

读经典,有必要吗?有,而且非常有。难吗?没那么难。

不少名著因为时代、题材或探索文学边界等原因,文字晦涩难懂,但并不是每一本名著都和普通阅读者有着那么远的距离,还有很多是因为通俗好看而流传至今的。

在这里我们给大家按好读程度,简单划分六个等级,一级一级读下去,你会看到自己的改变,自己的进步。

注1:文学世界没有先后高低,此排序仅仅从作品对于普通读者的首次阅读难易程度出发,不具备其他参考价值。仅代表编辑部个人建议和审美趣味。

注2:为免争议,推荐书单以外国名著为主。未来将另行制作中文小说的书单。

1.轻松休闲

代表作:《小王子》《爱伦·坡短篇小说集》《欧亨利短篇小说集》

特点:情节性强,语言直接。如果你完全不想做阅读理解(并不意味着这些作品没有深意),只想看故事的话,这些作品非常适合你。

其他:《夏洛的网》《汤姆·索亚历险记》《堂吉诃德》《巴黎圣母院》《巨人的陨落》等。

2.管中窥豹

代表作:《哈姆雷特》《1984》《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特点:情节性强的同时,作品的文学深度也很容易理解,或者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其他:《失明症漫记》《春琴抄》《追风筝的人》《那不勒斯四部曲》,毛姆、马克·吐温等通俗大师的系列作品等。中国古典的通俗小说也在此列。

3.氛围沉浸

代表作:《局外人》《长日将尽》&林少华所译村上春树部分作品

特点:情节性不算很强,但极佳的文风带来沉浸的情绪氛围,因此比较好读,几乎能一口气看完。

其他:《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雾都孤儿》《伊豆的舞女》《看不见的城市》《霍乱时期的爱情》《斯通纳》《失物之书》《斜阳》等。

4.较有隔阂

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麦田里的守望者》

特点:情节性不算很强,有一定时代背景、种族文化隔阂。或是蕴含了不俗深意需要花一定时间去理解(翻评论)。有大块时间能够认真看书,可以尝试这类作品。如果能顺利读完此类作品,那大部分经典都可以攻略。

其他:《小妇人》《大教堂》《昆虫记》,莫泊桑、契诃夫的短篇小说,拉美文学爆炸时期的各名家作品,莎士比亚系列作品等。中国从鲁迅开始的近代文学作品也大多在此列。

5.晦涩难读

代表作:《百年孤独》《卡拉马佐夫兄弟》

特点:就像考托福雅思一样,在无数次乏味挫败中看到自己不断进步。拿下之后,巨大的难度和付出也会带来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能够顺利阅读它们,代表你能攻略几乎所有名著。

其他:《红楼梦》,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部头等。

6.修成正果

代表作:《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

特点:19世纪末20世纪初,诞生了一批意识流大师,如马塞尔·普鲁斯特、詹姆斯·乔伊斯、弗吉尼亚·伍尔夫、威廉·福克纳等。他们将小说这一文体边界拓展到几乎无限大,这些作品蕴含大量的个人表达,门槛高得望而生畏。但如果你能好好读完,再没有任何一本书能难住你。

意识流也是有门槛高低之分的,如果有兴趣接触,建议顺序为《墙上的斑点(短篇)》《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海浪》,然后再是各名家代表作《到灯塔去》《喧哗与骚动》等,最后再攻略大Boss《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追忆似水年华其实比很多意识流好读,但篇幅长度有些恐怖,因此难度排在最高)。

最后,祝愿我们都能在生活里逐渐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为自己的人生送上一份极具价值的厚礼。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

@茨威格死于昨日世界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让人震惊地坦诚。杨苡写自己的婚姻,多次流露悔意,她和赵瑞蕻结婚,是因为在西南联大久等爱人(李尧林,巴金的哥哥)不来,她一时赌气接受赵瑞蕻的追求,又稀里糊涂怀了孕。她看起来对丈夫并没有什么爱意(书中反复提到丈夫和自己门不当户不对,丈夫英文不好,写诗没有才华,二人教养也差距很大等等),后来还和穆旦产生了若有若无的情愫,但婚姻就这样在不甘中持续了一辈子。李尧林的死讯传来时,杨苡整整哭了三天,赵瑞蕻说我死了你也不会哭这么久,杨苡说的是“当然了”。书里的很多话对亲人而言都很残忍,但我想这些话可能在她心里整整盘旋了八十年,那是她始终想不清楚的命运。
书里写了这么多家族故事,这么多命运呼啸的女人,我最震撼的是杨苡写一个堂妹,医学院毕业,因为出身不好在上海一个工厂当厂医,一直没有结婚,家人给她做媒,介绍给吴阶平做续弦。双方通信、见面,互相写诗,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满意(1972年,嫁给周总理的医生,谁敢不满意呢),他们很快在北京饭店办了盛大的婚礼,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婚后她需要把工作调动到北京,临走之前她去看了一场电影,散场后工作人员发现她已经死了,服了安眠药,手包里还装着吴阶平的信和诗。一个看来温顺的女人,最终以这样激烈的方式,反抗了一种令人艳羡、却仍是强加给她的命运。

地方风景的记录人

在文学史家对沈从文的各种评价和定位中,也许他本人最为认同和乐见的是叶圣陶所谓的“美妙的故事家”;而沈从文一生中也有几个著名的自我定位,其中之一就是想做一个“地方风景的记录人”。

“美妙的故事家”

沈从文是一个现代文学史上少有的会讲故事的人。现代女作家苏雪林在1934年创作的《沈从文论》中即称沈从文“原是个‘说故事的人’”。叶圣陶在给沈从文的作品集《春灯集》《黑凤集》所写的广告词中也称“作者被称为美妙的故事家”。沈从文从此以“说故事的人”的形象在1930年代的中国文坛独领风骚。而这个说故事的人的形象集中反映在他大量的关于湘西题材的短篇小说创作中,沈从文也因此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

沈从文1923年离开湘西来到北京,按照他在西南联大的弟子汪曾祺的说法,“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就想用手中一支笔打出一个天下。他的幻想居然实现了。他写了四十几本书,比很多人写得都好”(《沈从文传》汪序)。而沈从文早期的小说创作,以近乎竭泽而渔的方式利用自己的湘西经验和记忆,大都具有一个回溯性的叙事结构,也反映了一个独孤的“北漂”对故乡和亲友的追忆和眷恋。小说多采用速写体,有原生态的意味,但是小说技术还有极大的上升空间。

到了1929年前后,沈从文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在小说中讲湘西传奇和猎奇故事的写作方式,他的一系列更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说迅速走红文坛,在几年中创作了如《柏子》《丈夫》《龙朱》《黔小景》《三三》《静》《月下小景》《扇陀》《爱欲》《慷慨的王子》《媚金·豹子与那羊》等,也奠定了沈从文作为“短篇小说之王”的历史地位。而中篇小说《边城》则标志着一个大作家沈从文的诞生。

《边城》在1934年的问世,也使沈从文继鲁迅的《阿Q正传》之后,写出了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小说经典。上世纪末千禧年即将来临之际,《亚洲周刊》组织全球华人知名学者评选二十世纪华语小说百部经典,《边城》赫然被排在第二位,沈从文的地位也因此得到确认和确证。而《边城》也使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一隅成为乡土中国的一个象征。汪曾祺认为:

“边城”不只是一个地理概念,意思不是说这是个边地的小城。这同时是一个时间概念、文化概念。“边城”是大城市的对立面。这是“中国另一地方另外一种事情”(《边城题记》)。沈先生从乡下跑到大城市,对上流社会的腐烂生活,对城里人的“庸俗小气自私市侩”深恶痛绝,这引发了他的乡愁,使他对故乡尚未完全被现代物质文明所摧毁的淳朴民风十分怀念。

在汪曾祺的理解中,“边城”世界已经超越了地理概念,在与大城市以及现代物质文明的对峙之中获得的是时间和文化意义上的自足性。作家林斤澜也曾经这样言说沈从文及其《边城》:“沈从文是个什么样的作家呢?他拜美为生命,供奉人性,追求和谐。他投奔自然,《边城》的翠翠就是水光山色,爷爷纯朴如太古,渡船联系此岸和彼岸,连跟进跟出的黄狗也不另外取名,只叫做狗。”在林斤澜看来,边城世界是太古一般充满和谐之美与自然人性的田园世界。

关于沈从文创作《边城》的核心动机和作品主题的阐释,文学史家和研究者历来众说纷纭,客观上也说明了《边城》作为一部经典所内涵的意蕴的丰富性。而研究界一个基本共识是:沈从文在湘西书写中延续了陶渊明的桃花源母题,《边城》堪称是现代中国所能生成的一个世外桃源,是沈从文向源远流长的牧歌文化传统致敬的产物。刘洪涛在《〈边城〉:牧歌与中国形象》一书中认为,如果把“边城”看成一个文化隐喻,背后就喻指了一个诗意的中国形象,而“边城”也就成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形象”的一个代表,也由此与五四启蒙主义话语所建构的“中国”形象大相径庭。如果说,鲁迅的《阿Q正传》塑造了一个落后的需要改造国民性的乡土中国,那么沈从文则企图以其一己之力在《边城》中为读者和世界呈现一个正面的诗情画意的中国形象。

《边城》也是一部让人感到怅惘和悲伤的小说,善良的读者很少不被《边城》的悲剧结局打动,进而体悟到笼罩在整部小说之上的一种无奈的命运感。小说中的人物都具有淳朴、善良、美好的天性,但都难以逃脱某种“天命”的掌控。而沈从文似乎更愿意把悲剧的起因归于小说人物之间的种种误解,把根源归为一种人事无法左右的天意,由此也体现出作者所受到的古希腊命运悲剧的影响。沈从文自己就称《边城》是一座希腊小庙,其底座由“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构成。而翠翠和爷爷都是这种自然人性的化身,是沈从文塑造的理想人物,闪耀着一种神性之光,既体现着人性中庄严、健康、美丽、虔诚的一面,也同时反映了沈从文身上的浪漫主义情怀。由此我们也理解了为什么沈从文自称是“最后一个浪漫派”。

这种浪漫气质在沈从文的笔下还表现为对神话故事的追寻。他热衷的神话题材一方面富含边民的原始生命力,尤其积淀了楚文化和少数民族的文化渊源,另一方面也氤氲着浓郁的浪漫气息,构成了沈从文所追求的神性的主要载体。如《月下小景》诸篇就直接改写自佛经,《龙朱》写的是苗族的传说故事,《媚金、豹子与那羊》则直接以民族神话为题材。这也使沈从文成为中国现代小说家中少有的书写神话的作家,而湘西世界在沈从文的笔下也有一种神话的品质。沈从文的现代意识体现在他一方面试图挽留这个神话,另一方面又预见到了湘西无法挽回的历史命运。《边城》结尾作为小城标志的白塔在暴风雨之夜倒掉了,它的倒塌预示了田园牧歌的必然终结,这就是现代神话在本质上的虚构的属性。作家李锐说:

这个诗意神话的破灭虽无西方式的强烈的戏剧性,但却有最地道的中国式的地久天长的悲凉,随着新文化运动狂飙突进的喧嚣声的远去,随着众声喧哗的“后殖民”时代的来临,沈从文沉静深远的无言之美正越来越显示出超拔的价值和魅力,正越来越显示出一种难以被淹没被同化的对人类的贡献。(李锐:《另一种纪念》,《读书》1998年第二期)

与《边城》同时期直至1937年前后,沈从文的短篇小说也迎来了高峰期,他创作了大量书写湘西的经典。对都市读者来说,沈从文这些讲述湘西偏远一隅陌生和新奇的故事,给他们造成一种遥远感,这种遥远感一方面来自湘西偏僻的地理环境和独特的地域文化,一方面来自沈从文陌生化的讲故事的方式。这个时期沈从文的讲故事本领也印证了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尼古拉·列斯科夫作品随想录》一文中所引用德国的谚语“远行者必会讲故事”,这句著名谚语强调的正是遥远本身带给故事的距离感和传奇性。

成熟期沈从文的小说大都借助于作为讲故事人的叙事者的形象,去精心营造一个疏离和封闭的环境,比如在《月下小景》系列故事中,沈从文就营造了一个《十日谈》式的故事语境,地点在偏僻的西藏金狼旅店,来自远方的各种各样的旅客讲述自己遭遇的或者听来的千奇百怪的故事。另一篇小说《夜》中描述的几个士兵围着火堆,在漫漫长夜轮流讲故事的具体环境也构成了这种故事创生语境的范例。沈从文的小说精心营造的一个个原生态的故事创生语境,都与都市读者拉开了审美距离。这使得沈从文的小说气氛中携带着一种神奇的诗意效果,而其诗意正生成于说故事人所生成的陌生化和距离感。

沈从文是少有的“文体家”,他对小说形式鲜明的自觉意识,也正体现在于故事中寄寓着诗意的冲动。沈从文也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小说文体,研究者们或概括为诗化小说,或称为抒情小说,前者强调小说文体的诗意特征,后者则注重小说中涵容的情感意绪。他的成熟时期的小说尤其善于造境,比如《边城》中写翠翠梦里听到傩送在山崖上为她唱歌一段:

老船夫做事累了睡了,翠翠哭倦了也睡了。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白日里拉船时,她仰头望着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极熟习。崖壁三五丈高,平时攀折不到手,这时节却可以选顶大的叶子作伞。

揉情感、幻境、想象、联想于一体,字里行间则灌注着流动的意绪,是沈从文的抒情韵致的典范。

小说《黔小景》《黄昏》《三三》《静》《新与旧》等都显示出沈从文融汇诗意与叙述于一炉的高超技巧,标志了沈从文卓然大家的素质。譬如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突出强调的,即是沈从文所自创的一种“牧歌式文体”,认为“沈从文的文体和他的‘田园视景’是整体的,不可划分的,因为这两者同是一种高度智慧的表现,一种‘静候天机,物我同心’式创造力(negative capability)之产品。能把一棵树的独特形态写好、能把一个舟子和一个少女朴实无华的语言、忠厚的人格和心态历历勾画出来,这种才华,就是写实的才华”。上述分析,把文体风格与沈从文的“田园视景”勾连在一起,并挖掘背后的东方式智慧,最后落实到沈从文写实的才华,短短的一段叙述中蕴含着多层次的视角,堪称完美地概括了沈从文的“牧歌式文体”的丰富意蕴。《新与旧》也是沈从文短篇小说技艺巅峰期的代表作,它叙述的是一个刽子手在两个不同的历史时段价值错位的故事。小说上下两部分的开头都有“编年史”式的时间标示(“光绪某年”与“民国十八年”),两个时间标示暗示着“传统”和“现代”的界分。尤其是后一个时间直接表征着小说题旨中所谓“新”的一维。然而当沈从文把这两个时间所统领的叙事桥段并置在同一个文本中之后,所生成的意图却发生了偏转,新与旧的对垒被打破了,两者间价值内涵的对立也趋于消解。这使《新与旧》如同《边城》一样成为中国现代文化的一个寓言,它揭示的是一个新旧错杂的时代,对于打破决定论的线性历史观,瓦解现代性的有关“进步”的整一性图景,是一个难得的文本。

沈从文也同时是“说故事”传统之消亡的见证者。他的小说《说故事人的故事》中“说故事人”的“死”因此象征着说故事时代的终结,也可以看做是沈从文借此思考故事范畴以及故事之消亡的作品。当沈从文的故事理念到了《新与旧》时期达到了一个顶点之后,这类讲故事的小说逐渐难以为继,沈从文自己也抵达了本雅明描绘的现代文明中“孤独的个人”的生存境地。到了四十年代,沈从文着迷于对孤独生命个体的抽象之境的探索,小说和散文多可以看成是作者孤独生命的呓想,一个讲故事的人也就逐渐寿终正寝。

如果继续追踪沈从文四十年代的小说创作,如《看虹录》《摘星录》《雪晴》等,就可以捕捉到一个藏有许多故事的乡下人是怎样从偏僻的乡土一隅闯到现代都市,逐渐在大学的现代高等教育体制中变成一个孤独的都市现代人,最后作为一个曾经的“美妙的故事家”走向“死亡”的象征性过程。

“地方风景的记录人”

除了自认为“乡下人”和“最后一个浪漫派”之外,沈从文另一个著名的自我定位,就是想做一个“地方风景的记录人”。他也的确在一系列散文书写中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尤其是《湘行散记》《湘西》以及作为《湘行散记》创作素材的《湘行书简》,都可以纳入沈从文缔造湘西世界的整体规划中。

《湘行散记》可以说是沈从文最优美的散文创作,其中的相当一部分可以与《湘行书简》对读。《湘行散记》的抒情性和个人性也可以在《湘行书简》中找到源头。

1934年年初,因母亲病危,离开湘西已十几年的沈从文第一次踏上回乡的旅程。从北平经长沙到桃源后,由于1935年2月才开始修建的湘黔公路还没有开工,沈从文只能雇一只小船沿着沅水逆流而上,六天后抵沅陵,又在船上度过五天才抵达老家凤凰。一路上,沈从文在观照山水风景的同时,也给新婚夫人张兆和写下大量书信,是为《湘行书简》。而《湘行散记》即以书信为基础整理加工增补而成。

《湘行书简》和《湘行散记》给读者最深刻的印象或许是作者对故乡河流的倾情书写:

三三,我因为天气太好了一点,故站在船后舱看了许久水,我心中忽然好像彻悟了一些,同时又好像从这条河中得到了许多智慧。三三,的的确确,得到了许多智慧,不是知识。我轻轻的叹息了好些次。山头夕阳极感动我,水底各色圆石也极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对于人生,对于爱憎,仿佛全然与人不同了。我觉得惆怅得很,我总像看得太深太远,对于我自己,便成为受难者了。这时节我软弱得很,因为我爱了世界,爱了人类。(《湘行书简·历史是一条河》)

对“水”的长久凝视使沈从文忽然发现心灵被爱充满,这种大爱进而泛化到世界和人类上面。故乡的河水因此启发了沈从文的博爱,而心中充盈博大之爱的人往往如沈从文所说,是“软弱得很”的。读者可能还会联想到孔夫子那句著名的“智者乐水”,河水也的确使沈从文“彻悟”,从中获得的是“智慧”。

而“水”带给沈从文最多的,无疑是创作灵感。在《我的写作和水的关系》一文中,沈从文这样谈到故乡的河流:

我在那条河流边住下的日子约五年。这一大堆日子中我差不多无日不与河水发生关系。走长路皆得住宿到桥边与渡头,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常是湿的。……我虽然离开了那条河流,我所写的故事,却多数是水边的故事。故事中我所最满意的文章,常用船上水上作为背景,我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全为我在水边船上所见到的人物性格。我文字中一点忧郁气氛,便因为被过去十五年前南方的阴雨天气影响而来。

对作家而言,有一条影响自己一生的河流无异于上天最好的馈赠,读者从《湘行书简》和《湘行散记》中会真切地感受到,“河水”构成的不仅是写作背景和环境,也决定了作家的灵感来源甚至作品的美学风格。

故乡的水既带给了沈从文博爱、智慧和文学灵感,也给他的创作带来地域色彩。正是通过这条沅水,沈从文把自己的创作与屈原所代表的楚文化联系在一起。两千年前,屈原曾在这条河边写下神奇瑰丽的《九歌》,沅水流域也是楚文化保留得最多的一个地区。沈从文的《湘行散记》以及此后的《湘西》,同样生动再现了楚地的民俗、民风,写出了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乡土风貌。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当我们试图回眸寻找具有中国本土特性的现代叙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这个最富有地域色彩的文学世界。在沈从文成长的年代,湘西作为苗族和土家族世代聚居的地区,尚是一块尚未被儒家文化和现代文明等外来文化彻底同化的土地,衡量这片土地上生民的生存方式,也自有另一套价值规范和准则。

沈从文的《湘行散记》和《湘西》的独特处正在于力图以湘西本真和原初的眼光去呈现乡土世界和“地方风景”,在外人眼里,就不免是陌生而新鲜的,而在沈从文的笔下,却保留了它的自在性和自足性。沈从文以带有几分固执的“乡下人”的姿态在文学中缔造独属于自己的湘西世界,就像美国学者、沈从文研究专家金介甫在《沈从文传》中所说:“不管将来发展成什么局面,湘西旧社会的面貌与声音,恐惧和希望,总算在沈从文的乡土文学作品中保存了下来。别的地区却很少有这种福气。”因此,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构成了乡土地域文化的一个范本,“帮助我们懂得,地区特征是中国历史中的一股社会力量”。当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不可避免地走向世界文学一体化进程的时候,正是沈从文以乡下人的执著,在《湘行散记》一类关于湘西的书写中,为我们保留了本土文化最后的背影。

如果说此前沈从文在大批量的小说创作中对湘西的书写,靠的是他对故乡的记忆和印象,那么1934年回乡,既是对故乡充满感情的忆恋回眸,同时也是清明而理性的现实之旅。《湘行散记》中的贯穿话题之一是“常”与“变”。沈从文在对湘西的“常”进行观照的同时,也发现了“变”的一面。一方面,湘西世界的田园诗情、淳朴民风、自然人性依旧存在于湘西的自然与人事之中,似乎与历史的进程毫无关联,这即是沈从文从故乡感受到的“常态”的一面;另一方面,却是现代文明冲击下人的堕落,传统道德的丧失。诚如沈从文在《辰河小船上的水手》中所说:

这个民族,在这一堆日子里,为内战,毒物,饥馑,水灾,如何向堕落与灭亡大路走去,一切人生活习惯,又如何在巨大压力下失去了它原来的纯朴型范。

《湘行散记》中的《桃源与沅州》《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等篇也同样隐含着对纯朴的文明日渐“堕落”的隐忧。《箱子岩》《虎雏再遇记》等篇传达的则是对故乡人原始生命力终将失落的预感。而当沈从文真正深入到湘西生活的内部,直面故乡人生存处境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湘西更本真的一面,看到生存世界的悲哀与残酷,由此便“触摸到沈从文内心的沉忧隐痛”,以及朱光潜所概括的“那处于现代文明包围中的少数民族的孤独感”。

《湘行散记》因此展现了变动中的历史忧虑,也促使沈从文产生了一种生命的冲动,想如当年屈原那样,重新做一个地方的“风景记录人”,并重造民族灵魂与乡土文化。这些追求,都贯穿在作者回乡之旅的体验和观察之中,使《湘行书简》和《湘行散记》中作者的思绪在记忆和现实的双重时空中不断闪回的同时,也生成了一种思考湘西远景的未来性。这种“未来性”的维度将在此后的《湘西》中得以进一步生成。

《湘行书简》虽然是即时创作的书信,但也体现出一个成名作家的文学自觉,也堪称是最纯粹的文学创作,融记叙与抒情于一体,连同《湘行散记》,进一步实践着沈从文在小说里就大量运用的夹叙夹议的笔法,而在议论的部分则更进退裕如地思考关于历史和生命的哲理命题,同时缔造了一种《湘行散记》中特有的抒情性诗化文体,具有一种动人的品质:

黑夜占领了全个河面时,还可以看到木筏上的火光,吊脚楼窗口的灯光,以及是岸下船在河岸大石间飘忽动人的火炬红光。这时节岸上船上都有人说话,吊脚楼上且有妇人在黯淡灯光下唱小曲的声音,每次唱完一支小曲时,就有人叫嚷。甚么人家吊脚楼下有匹小羊叫,固执而且柔和的声音,使人听来觉得忧郁……此后固执而又柔和的声音,将在我耳边永远不会消失。我觉得忧郁起来了。我仿佛触着了这世界上一点东西,看明白了这世界上一点东西,心里软和得很。(《鸭窠围的夜》)

流淌在文字中的是忧郁的诗情,这是沈从文把一己体验投入到大千世界之中的结果,构成其底蕴的,是作家的深切的同情和悲悯。

沈从文1934年的这次归乡只在凤凰待了几天的时间,却留下了《湘行散记》这部现代散文史上不可多得的经典。抗战爆发后,沈从文再次回到湘西老家,并有一段与故乡和故乡人零距离接触的时光,也催生了连载于1938年下半年香港《大公报》的散文集《湘西》。

《湘西》虽然有不少篇幅取材于《湘行散记》,或者是对《湘行散记》的改写,但身处抗战时空的沈从文也淡化了《湘行散记》中的抒情气氛,增强了地方志和民族志的成分,更是乡土写实,也因此可能给读者呈现的是更逼真的湘西世界。从篇目就可以看出,《湘行散记》中大半篇目是以人为标题,到了《湘西》则基本上以地名为题,更加凸显了对地理环境和民俗民风的状写。

与《湘行散记》比照,《湘西》进一步触及了“现代”对湘西一隅的冲击。在创作于同一时期的长篇小说《长河》题记中,沈从文也表达了对“现代”冲击下的湘西相似的忧虑:“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朴素人情美,几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唯实唯利庸俗人生观。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经被常识所摧毁,然而做人时的义利取舍是非辨别也随同泯灭了。‘现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可是具体的东西,不过是点缀都市文明的奢侈品大量输入,上等纸烟和各样罐头在各阶层间作广泛的消费。抽象的东西,竟只有流行政治中的公文八股和交际世故。”这是对现代冲击下乡土生存方式的隐忧,也是对“现代”本身的反思。因此,反思现代性也构成了《湘西》的一个内在主题。

另一方面,《湘西》也透露出沈从文战时的国家民族意识,表现出的是对国家认同的一面。即使从湘西社会的现实层面考虑,对“国家”的认同也是保证自身安全乃至生存的一种策略。到了1981年沈从文仍在说:“必须把湘西当成中国的湘西,才不至于出问题。”(《〈沈从文散文选〉题记》)这种“国家”意识与写作《湘西》的抗战历史背景直接相关。回乡不久,沈从文就将“同乡文武大老”(湘西沅陵行署第一届主任、号称湘西王的陈渠珍和苗民领袖龙云飞)请到家中恳谈,“结论就是‘家乡人责任重大艰巨,务必要识大体,顾大局,尽全力支持这个有关国家存亡的战事,内部绝对不宜再乱’”(《〈散文选译〉序》)。1938年冬,沈从文还致信给“湘西几个在乡军人”,提醒他们“莫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报国机会”。《湘西》的书写一方面在延续对地方风景的传达和再现的同时,也渗透了战争年代的国家视角,《湘西》也因此呈现出地方书写的复杂性和多元性。

《湘西》的这种多重面向,在沈从文1947年为李震一创作的报告文学《湖南的西北角》所写的序中也得到了印证:

我还应当为地方为国家作点事,所以到云南后又写了一本小书,名叫《湘西》,对地方各方面略加说明,希望家乡人的自尊自信心,和外来者的同情与理解,能作成一种新的调和或混和。一派祥和气氛的形成,在当时,实比任何事情还重要。

作为地方风景的记录人的沈从文,在《湘西》中试图“调和”的是地方、民族与国家三位一体的历史图景,而“一派祥和气氛”,既是政治感觉,也是作品风格,进而标志着沈从文的湘西书写迈上一个新的历史台阶。

在沈从文诞辰一百二十周年之际回顾他的一生,作为“美妙的故事家”与“地方风景的记录人”的两种形象越发清晰可辨,进而有望穿越遥远的岁月,在未来读者那里积淀成更具经典性的历史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