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明白,东北是先行指标,引领发展

说东北引领未来发展,很多人不以为然,怎么会是东北呢?不是广东吗?

教育学哈工,工业学大庆,这个口号曾经响彻云霄,哈工大和大庆不仅是东北的骄傲,更是全国学习的榜样。大连的大师傅和沈阳的工程师曾经被派往全国各地,引领了中西部各省工业化大发展,很多老工业基地都有东北村。

有人会说,那是以前了,现在东北不行了,其实现在东北依然在引领未来发展,不信你看:

1 全民考公:曾经很多人笑话东北人对编制很执着,东北人以考公为荣,可是你看,现在全国都在全民考公,大家相信,宇宙的尽头是考公。现在你明白了吧,东北人提前五年就做了,只能说,他们引领未来发展。

2 房价下降:2017年,鹤岗房价开始下降,2000多一平,那时全国很多地方房价大幅上涨,炒房客嘲笑东北房子没有投资价值。可是现在,全国房价下跌,拷贝了东北房价走势,套死了炒房客,炒房客还笑的出来吗?

3 财政赤字:2017年后,东北各城市财政赤字不断上升,有人嘲笑说北方不行了,东南沿海财政好。现在呢,你看,全国各地都财政赤字了,步东北后尘了。

4 离婚率上升:五年前,很多年人嘲笑东北发展经济不行,没时间拼经济,都忙着离婚了。可是现在呢,全国的离婚率大幅度飙升,全国人民都在忙着离婚,只能说,东北人认知先进,打了前站。

5 出生率下降:5年前,黑龙江的出生率就低于南韩了,很多人说东北人生孩子不行。现在呢,全国生育率都降低了,又一次完美的拷贝了东北的走势。

6 段子手短视频:东北人天生幽默,表演功夫强,人人说段子,拍小视频。现在呢,全国人民都一样,人人说段子,拍小视频,跟随东北人前进的脚步。

很多事情你不了解就一味的的反驳,只能说你不了解未来的发展趋势,要想了解未来发展趋势不难,看看现在的东北就行,五年后大概率步东北的后尘。所以,东北人,人人都是诸葛亮,你要想知道以后,需要交一个东北朋友。

问题来了,现在东北撤街道合并为镇了,养老金不够花了,长春体制内和体制外不通婚了,你觉得全国其他地方也会拷贝东北的走势吗?

你曾因为哪件事,认识到父母只是普通人?

小时候家里请客吃饭,父亲拼命往我盘子里夹牛肉海鲜这些硬货。回家路上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儿听父亲唠叨,咱家请客你还不多吃点。我说,我不好意思。父亲说,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傻小子。

闯先生(32岁,ONE主播)

有一天我和我妈两个人在家,家里进了只蝙蝠,我妈拿着扫把就把它从阳台赶出去了。但有一天家里出现一只蜘蛛,我妈吓得叫,因为那天我爸在家。然后我发现其实我妈还是挺怕这些的。

李荟莹(29岁,ONE主播)

我妈妈很会做饭,她也从来没抱怨过做饭很累,在我印象中她好像有魔法一样,能在下班后的短短一个小时内变出那么多花样来。直到我毕业开始独居生活后,才发现做饭是一件危险又耗时的辛苦事。妈妈的魔法原来是她日复一日的熟能生巧。

施小失(27岁,麦当劳爱好者)

我小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即使是很贵的天线宝宝玩偶,我爸爸也会直接给我买一套。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是一个一个买的。而且每年都会有一双很漂亮的真皮的小皮鞋。我甚至以为我是真的公主,我们的家境就是比同学的都要好。三年级的时候,我稍微懂事后,猛然发现,爸爸的鞋子是革的(假皮的),妈妈的鞋跟是分层的,是一种被修鞋匠补成了千层蛋糕的感觉。我被这个发现打醒了,原来我们家的家境没有多好,只是他们在用他们的“普通”来努力维持我的“不普通”而已。

贾伪斯(22岁,心理学在读生)

第一次带他们出去玩,本来我是说让他们下了火车就自己按照提示去坐出租车,结果他们真的找不到。

马晓橙 (32岁,ONE主播)

我爸因为抽屉里少了十块钱打了我一顿,这让我蒙冤了30年,更可气的是,这个数字仍在累加中。我父母也没那么英明。

李浩然(39岁,土味写手)

我小时候总是被我爸爸揍,被我爸爸教育。他总有说不完的大道理。我被揍到怀疑人生,我认为我天生是个垃圾,爸爸是天生的圣人,直到后来听到爷爷、大爷和姑姑讲我爸小时候因为淘气惹祸被揍的事情。哎,谁还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垃圾呢?圣人可能是被教育出来的,也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的。

苏不强(34岁,劳动课教师)

初中那年赶上按片区分学校,片区内的学校都不行,我爸找关系塞钱把我送进了好初中,只不过片区外的学生只能进联校。联校的成分大家都懂,正常人不多,歪瓜裂枣遍地开花。我被班主任带头校园霸凌,小混混们三天两头找我麻烦。忍受无果后,我跟我爸妈说了这事儿,想要转班或者转校。我妈听后就是叹气,没说话,转身去厨房做饭。我爸则是不耐烦地说,你知道你进这个班我找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吗?你别给我找事儿了。

刘清河(27岁,一个女的)

我妈曾经说过,女孩子不着急结婚,结婚也不一定快乐,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现代社会哪有那么多讲究啊。可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她突然说,再不结婚生孩子,你的卵子都要死光了啊。

夹菜三明治(36岁,啤酒爱好者)

从小觉得父母能撑起一片天,初中时父亲工作出了差错,面临被裁员而惶惶不可终日,我意识到他们也有脆弱的时候,只是不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五指山下的猴子(28岁,电商运营)

读初中时的一个暑假,我心血来潮想打篮球,希望父亲买个百八十块钱的。父亲遗憾地说,咱家没有这笔钱啊……电话两头,陷入沉默。

五一泽(17岁,想给自己出书的图书策划)

我以为我跟我妈吵架只有我会被气哭,后来有一次发现她也哭。

Boli(21岁,不想当老师想当流浪汉的师范生)

我爸妈结婚的时候,我妈就被我爸的花言巧语骗了。离婚后,我妈立志要做一个清醒的女强人。离婚没几年吧,我妈又被我爸忽悠得复婚了。她又回归到了收养大儿子的生活。如果她真能感觉到快乐,那就这样吧。

乳糖不耐受(31岁,小吃店老板)

小学我妈送我去学奥数,我不会写就问她,她也不会。

kagerou(25岁,在赶ddl的毕业生)

我小时候以为长大一定会上大学。但是我十岁时爸爸去世了。十四岁初中毕业,我上学的子弟学校破天荒分到一个中专报考指标。校长劝说我妈妈让我报考,说我去考才能保证指标不被浪费。妈妈同意了。那个晚上,校长、班主任、妈妈三人一起做我的工作。我坐在屋角,第一次明白,妈妈是个普通人,并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子女不被命运裹挟。

萧萧(51岁,四维写作者)

前段时间失业。失业当天,我从“前司”收拾完东西回到家里,心情很失落,就给我爸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他们,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半天,才说“这怎么办啊”,随后是一连串安慰我的话。只不过,他们越说越无力。最后,留下了一句——我们相信你。

正是这一瞬间,让我意识到,原来那对可以纵容我,仿佛可以为我解决所有问题的父母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他们在我的眼中彻底褪去了光环,就是平凡、普通又深爱着我的亲人而已。

佩奇吃草莓(27岁,2月有了新工作)

责任编辑:讷讷 onewenti@wufazhuce.com

那个男人三句话,让我花了 6000 块

@楚团长徒徒步看看书:那个男人三句话,让我花了 6000 块。

书接前文,我妈是个虔诚的佛门信徒,熟练背诵好几本经书,对各种佛礼了然于心。划重点,这段人设后面要考。

这次愿意来乐山旅游,大约也是因为她真的很想来看看这尊举世闻名的大佛。她平日里非常心疼钱,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我家冰箱里就像复杂的丛林,我怀疑里面都有古董,一般情况我是不敢过问那些囤积物的,会被骂的狗血淋头。

所谓佛光普渡啊,我买了乐山大佛、东方佛都和游船的通票,还请了个导游,我妈这次都没表示反对。

我妈虔诚到见佛就拜,东方佛都里大大小小的佛像很多,导游大约心里想着早点讲完早点下班,行色匆匆,我妈在每个蒲团面前跪经时,年纪轻轻的导游都耷拉个韦陀脸。

从后山走到凌云寺,为了哄我妈开心,我也是掏出血本了,各种佛陀、菩萨、香火面前,七七八八掏了接近两千块钱,真的已经肉疼了,但心想这次出来只要妈妈开心了,一切就都值得,说不定基金涨涨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本文的 boss 出现了。

我们在拜凌云寺最后一个小偏殿的时候,一位高大且慈眉善目的中年和尚,伸手请住了我们。

大师法相庄严,说要给我们母子赐福,我妈闻言喜形于色。大师的步步为营、宫锁心计就此展开,我事后复盘整个体系,深感精妙。

首先询问我们基本情况,来自哪里,家丁如何。任何销售,都要基于全面了解的前提下,才能有的放矢。

他肯定在过来搭话之前,已经对我们观察过了,我妈熟稔的跪拜念经暴露了自己信徒的身份。他开口第一句搭讪的话就是:居士,你信佛好多年了吧?我看你头顶有佛光。我妈从这个时刻起,就已经破大防了。

看我长得都奔五十去了,然后又了解到现在婚姻不顺,我想他这个时候已经把突破口想的很清楚了。

后面他的推理和话术部分,我觉得确实是教科书水平。讲了两个部分,第一劝我妈要放下。

这个真是妙啊,老年人心里或多或少有偏执,要放下这个话,涵盖一切,大概率命中。我妈确实也有很多灼心的事,她自己也知道应该少管一点。

用大而无当的正确废话来拉近关系,可以在打不开局面的时候,用来破局。

转过头来就对我说:你最近两年不太顺,你整个人有点低沉。(我后来觉得,这跟我这两年习惯低头含胸走路有关,确实看起来整个人没精神,被大师把握住了。)

我妈这个时候已经瞳孔放大了,我过去两年的情况老粉丝或多或少知道一点,不太顺利,也是我妈的心病,大师这样讲,我妈就已经在期待解药了。但我回过头来想,整个中国,过去两年顺顺利利的人恐怕也不太多吧,大师对大数据理解是深刻的。

然后大师就是对我一阵猛夸,什么有智慧、能吃苦,反正都是那种我妈爱听的话。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营销中应该把握正确的拍马屁机会,然后猛拍。

这个时候大师话风一转:你婚姻不顺,对你影响巨大。我妈面色一沉,又说到她心坎里去了。任何家庭子女婚恋不顺都是大问题,我妈对此也是心急如焚。精准把握客户痛点是关键中的关键,我后来反思,大师应该是问基本情况的时候,就想到了这里。

后面大师问了我的生辰,没用任何电子设备,居然就报出了我的八字基本情况。这个时候我自己是破防了,我自己最近也看点这方面东西娱乐娱乐,大师肯定是有点东西在的,不是纯骗。做销售,专业水平一定要在线,这是敲开客户内心的关键钥匙。

大师就此展开,跟我妈讲了许多化解之法,我妈头如捣蒜,带上老花镜,将大师所讲录入手机。大师见时机成熟,亮出链接,最好是给我们最新的观音菩萨像捐点钱。接着就是功德有大小,看个人能力之类的一套成熟话术。销售行为要放在已经打开客户心扉的情况下,如果大师一开始就跟我们说要捐钱,我们肯定掉头就走了。

显然,大师虽然精通销售,但对我们母子的贫穷还是低估了。开口就是,你们这种情况,最好是捐个 9 万 9,三年之后,一切会有改变,现在二十 big 之后,正是做事业的好时机。(大师也是很关心政经时事啊!)

我妈一听就面露难色,说我们没这么多钱啊。大师这才为我们量身定做了三千六千九千九的三档选择,我妈一面看着大师刚才讲的种种化解之法,一面瞅瞅我。

我虽然内心肯定不想捐这么多钱,但气氛都架在这了,我妈显然已经不捐不行了,捐最低档的也很难看,我咬咬牙说,那我们捐个六千的吧。不管大师后面怎么鼓吹应该搞个九千九,我还是坚持六千就到头了。

付了钱,我妈欢天喜地的拿了各种赠送的佛卡佛牌,我心里却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真的,我真没给哪个男人花过这么多钱。张小龙算一个,邬传雁算一个,这位大师也是很牛逼的人物了。

我后面又站在旁边看大师给其他人讲,TM 我巨生气,为什么给别人最后推荐的时候,就是 999 的佛灯啊?为什么给我妈推荐就是给观音菩萨修像啊?我这是没搞懂的地方!

回去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这个事的前前后后,觉得门门道道还是很多的,就做这样一个记录吧。大家以后在寺庙遇到主动搭讪的大师,还是要量力而行。

当然,寺庙这个场景真是好,来的都是客户,这也不是一般销售能比得了的。客户经理对着每个来银行的人卖基金,早就被骂傻了。

最后啰嗦两句,六千块钱捐寺庙对我来说真是一笔很大很大的开支了,理性上,我的条件决不允许做这种事,感性上我带着愧疚出来陪我妈玩,只要妈妈这次开心,多少钱我内心其实都愿意。

之所以说钱,其实也是涉及了我这段时间对于 fire 生活的思考,这东西就要另开帖子讲了。

也不是不能捐款,我总觉得捐给学生会不会好一点,哎,钱都出去了,也不去想这个事了。

本来这次来乐山,还在考虑去不去成都,想着控制成本,就不要去成都了,毕竟成都消费高,谁知道乐山才是消费最高的地方。

干,明天去成都,要好好吃吃喝喝一下!现在的感觉就像买基金巨亏,正常的消费已经没有痛感了。

为什么我总是莫名陷入情绪低潮?

70天前,编辑老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我,并礼貌表示:“这个不着急,你慢慢想。”

于是,我一拖拖到了现在。

正好最近我的情绪也很低落,可以自我剖析,给出我的理解。

先直接给出结论:一个人的情绪低落绝对不是莫名其妙、毫无原因,内在一定有什么在困扰着你。

我经常说负面情绪对我们有很好的警醒和保护作用,就像疼痛一样,感到痛才能对危险做出反应,一个没有疼痛感的人生命会很短暂。

负面情绪就是类似疼痛那样的提醒:现在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你的身体已经本能产生了情绪。

比如,我妈十年前准备考驾照,科目二考了四次都没过,每天焦虑得不得了,她觉得自己的负面情绪都来自考不过的科目二,如果考过,肯定就不会烦了。

第五次考过了,开心不过两天,又开始郁闷,为什么莫名其妙心情又不好?因为还要准备科三?因为工作很忙?还是因为女儿全校排名555?

好像这些都不足以让自己持续提不起精神,考驾照就肯定要考科三啊,工作忙也是正常忙,女儿又不是第一次排名500多了。

那到底为什么呢?

终于,她最后拿到了驾驶证,不用过每天6点起床去练车8点赶往单位上班的生活,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的情况了,她才意识到:好吧,原来是看不到终点的早起毁了她的心情。

所以,情绪不可能莫名其妙产生,可能几件烦心的事堆积起来,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好事又太久没有发生,我们的身体不得不用低落的情绪来提醒我们,目前遇到了一些“危险”。

这时,赶快觉察和问自己:“我为什么不高兴?”“哪件事情处理好了我会放下心里的大石头?”“怎么去处理它?”

找到那个深层次的原因,尽力去解决它。

于是,我一鼓作气把这篇问答录了,交给编辑。

现在,神清气爽。

衡水中学,一个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

撰文|张天祁

责编|李珊珊

 ●  ●
“正在系着鞋带的同学,被一脚踹到脸上,只因为他迟到了几分钟”;

“有同学刚下课伸了一下懒腰,被老师叫到教室外蹲了一整节课”;

“冬天跑操不允许穿外套”;

一位自称是衡水二中的学生在社交媒体上控诉。

单看这些描述,很难分清学生到底是在学校还是在监狱。2023年春节过后没几天,衡水二中的学生抗议事件上了热搜。

衡水还有一个更著名的衡水中学,以衡水系中学为代表的那批“超级中学”们,往往以严苛、精细的管理著称。
打骂、体罚、人身限制和精神施压,几乎是它们共同的标志。在这种环境下,学生的精神状况受到很大打击,这次出现舆论事件的衡水二中,曾在2014年出现高三学生连续跳楼事件。

当外界质疑这些学校对青少年精神卫生状况的负面影响之时,超级中学们往往会拿出一张张耀眼的升学榜单作为回应。面对来自外界的质疑,它们回答: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更多的农家子弟能上大学,能上好大学。

然而,实情真的是这样吗?

经过数据梳理和专家访谈,我们发现:超级中学的神话不止建立在严格管理,更建立在通过非常规手段,对优秀生源跨区域“掐尖”之上。而在被超级中学抽空的县级中学,更多出身普通的农村子弟在高考的竞技场上从一开始就输了。

我们投入了大量的资源,牺牲了孩子们的青春,得到的结果却与初衷愈行愈远,或许是时候来梳理一下“超级中学”的问题了。
1

早期的衡水,曾是“庶民的胜利”

谈超级中学,故事总要从衡水中学说起,而很多人并不清楚的是,衡水中学的故事,其实是个屠龙武士终成恶龙的故事。

因为教育系统中的重点中学制度,90年代初,重点中学尤其是省会城市的重点中学,资源上已经和普通中学拉开了差距,并且还在通过行政和市场手段抽取县级学校的生源和师资——农村的高分考生被重点中学挖走,优秀教师也离开乡村去往城镇,离开小城市去往大城市。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名誉理事长,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杨东平在多年前的评论文章里,把重点中学称为高分学生的“收割机”,优秀师资的“抽血机”。强者越强的马太效应已经初显威力[1]。

这种“抽血”表面上出现在城乡、重点和非重点之间,其实质则是依托权力,从上到下的层层汲取。根据前几年的田野研究,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硕士孙凝翔倾向于把这种模式称为“汲取型分层”。

在这个权力体系中,省会中学可以坐拥全省的优秀学生;地级市损失了一部分尖子生,只能加大向下“抽血”的力度;县中更惨,只能在县内“抽血”,由于身处下层,向下抽血也很难弥补损失,只能通过加强管理,向学校内部施压来维持成绩[2]。

而早90年代初期,衡水中学,作为一个坐落在县城的中学,曾是位于这套体制下端的被剥削者。

当时的衡水中学,虽然地处衡水地区行署所在地,但在整个衡水地区的十一个县教学评比中,衡水中学经常处于下游。

一个升学成绩不佳的学校,便如同一个后进的差生,各方面的情况几乎都是一片混乱,老师公然把学校的桌椅、床板拿回家,用木料打制家具;校长开会,学生起哄“散伙吧”,直接一哄而散;甚至还有校外的窃贼跑到学校宿舍里偷床板,搬出校门都没人管[3]。

在这种背景下,1992年,决定了衡水中学,乃至中国今天的“超级中学”生态的一位校长——37岁的李金池来到了衡水中学。

李金池到任后,决定对校园进行封闭管理。所有学生一律住校,实行半军事化的管理。

衡水中学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每天从早上5点半出来跑操,到晚上10点10分睡觉,几乎没有时间给学生自由支配。

杨东平告诉《知识分子》,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位女生,高中三年为了节省时间睡觉一直都不脱衣服。

量化的奖惩表细致到规定学生的一举一动,上自习课发呆、抬头都要禁止,甚至睡觉能不能穿短裤,也能在校规里找到依据。老师也是量化管理的对象,班级的学习成绩、纪律、宿舍卫生状况都会影响考核进而影响绩效。

“衡水中学的管理说到底就是封闭管理和量化考核,这是一个钢镚的两个侧面。”这是李金池自己的总结[4]。

三年之后,衡水中学高考升学率便提升3倍,跃居全市11所县重点中学首位。2002年,衡水中学升学率达到创纪录的98%。

利用严格管理,衡水中学一举成为全国知名的中学,全国各地高中的人来衡水取经,后来甚至发展成了旅游产业。衡水中学的名额也开始一票难求,市区和各县的尖子生都聚集到了衡水中学。

衡水并不是一个特例。杨东平介绍,早在衡水没出名之前,强调苦学、题海战术的“县中模式”已经在经济不够发达,教育资源不是特别丰富的地区一些中学中开始流行。

一手抓严格管理,让学生苦学,一手吸引优秀学生,于是,便可以取得不错的升学成绩,而升学率又进一步吸引优秀学生,这便是最早的“衡水式”中学们的套路。

回望当年的衡水中学,作为市县级中学其中的一个,招生范围只限于全市30多万人口的衡水中学,相比省会强校绝对是弱势群体。尽管不认同衡水中学的管理模式和思路,但杨东平还是认为,李金池当年带领学校打了“翻身仗”。

作为少数有全国性影响的地方中学,衡水中学无疑成了地方中学对抗省会强校的标杆。尽管管理模式一直饱受批评,但十多年前,对抗省会强校并逐渐取得胜利时,衡水中学在主流媒体上经常以正面形象出现,几乎是一个寒门子弟勤奋刻苦终获承认的完美的应试教育范本,代表着“庶民的胜利”[5]。

如果时间能够停止在那几年,这么说可能还不算错,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故事开始变了味。
2

超级中学诞生
那是在本世纪初,中国的GDP仍徘徊在两位数左右的时期,所有的行业都在飞速发展,成为标杆没几年的衡水中学却发现,它遭遇了瓶颈,涨不动了。

这是因为,决定学生成绩的部分因素是生源质量,而衡水的招生范围是有限度的。

根据2012年《南方周末》的报道,衡水中学原来的招生范围仅限(衡水)全市,多数学生都来自于市区桃城区(原来衡水县级市),衡水中学已经将这些学生的潜能最大程度挖掘了。一位河北教育界人士认为“衡水中学能考上十几个清华北大,已经到了极限[6]。”

衡水中学在招生上已经算是很有办法了。早在2004年,河北邢台各县高中就反映,衡水中学每年中考前给老师放假,通过关系了解到本地尖子的姓名,然后挨家挨户家访。承诺不看中考成绩录取,年年都能招走20来个[7]。

但这还不够与另外一些开了金手指一般的省会名校竞争。那些学校拥有面向全省招生的政策支持,在招生方面还有很多特权。

湖北宜昌的一位校长曾在2012年的《中国教育报》的采访中抱怨,“每年,我们很多尖子生被华师一附中和武汉外国语学校等省示范学校挖走了。有的学校春节一过,就在我们这些县市办起培训班,搜罗尖子生。”

湖北省曾推出一个“飞翔计划”,所有省级示范高中要拿出50个招生名额到农村初中招收农村户口并在农村读满3年的学生。“这个计划本来是基于农村孩子上大学比例低,而把优质资源向农村倾斜的一种办法,但实际上给省示范中学增加了一个明目张胆地在全省范围内挖尖子生的由头[8]。”

这种特权自然是政府和学校利益交换的结果。政府为学校提供特殊招生政策,学校如果成为名校,不仅能带来升学率、一本率等等绩效和择校费、学区房涨价等经济收益,而且,名校本身的席位就是拉关系的好工具。

身处地级市的衡水中学,尽管有当地政府撑腰,在全省在招生竞争中还是只够分一杯羹。但在制造垄断的竞争中,不前进,很有可能就要倒退。

一项基于两所精英大学2007-2013入学数据的研究显示,如果把高中分为三类,两所大学生源数量排名前10%的高中为第一类高中,中间50%的为第二类,后40%为第三类,第一类高中70%都在直辖市、省会、副省级城市,县中的比例一直没有超过5%。

更可怕的是,在这7年里两极化越来越明显,第一第二类高中入学精英大学的学生有所增加,第三类高中入学精英大学的人数却下降近三成[9]。

这种情况的出现与中国高中教育阶段资源配置的基本逻辑有关,在高考升学这一单一目标下,每一级学校都要通过集中资源来壮大自己,而这些资源——优秀的学生与老师,几乎只能通过剥夺下层学校的资源换来。强者恒强与制造垄断成了游戏的规则,马太效应由此显现。

不出几年,衡水中学壮大自己的资源就来了。

杨东平的一篇论文指出,2013年,衡水中学和房地产公司河北泰华锦业共同出资,成立民办的衡水第一中学,也叫衡水中学南校区。尽管一个是民办校一个是公立校,但两校几乎是一体的。

公办学校在招生规模和范围上都有限制,衡水一中建立后,衡水中学可以借民办之名做公办做不到的事情,面向全省招生。早在1999年,衡水还建立过民办的滏阳中学,主要招收外地学生和复读生,不过相比后来建立的衡水一中规模有限[10]。

2015年左右,衡水中学每年级招生1000余人,但衡水一中招了3200人[11]。三个年级加上复读班,整个衡中成为了万人规模的超级大校。加上旧有的滏阳中学,几所学校构成了衡水系超级中学。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曾在接受《今日教育》专访时表示,“超级高中的核心问题实际上是违规办学。公办高中举办民办学校,然后以民办学校的名义跨省、跨地区抢生源,按照民办方式进行收费和扩大招生规模。这种公办民办不分的办学本身是违反《民办教育促进法》的[12]。”

背后是地方政府的支持。全国政协委员迟福林2013年两会上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指出,地方政府是“超级中学”现象的始作俑者。许多地方领导以辖区内拥有“超级中学”为荣,一些教育行政部门甚至向中学校长下达招生、升学指标,完不成任务的“一票否决”[13]。

超级中学的时代开始了。
3

超级中学攻陷全国,甚至衡水也被迫更卷了

本来衡水中学已经是全国知名的学校,衡水一中建立后,借助民办高中全省招生的政策加上巨大的办学规模,衡水成为了一台巨大的抽水机,在河北各地“掐尖”,全省优秀的学生和教师资源都被衡水吸取。至此,衡水中学告别了“县中”,成为超级中学。

衡水系中学把聚集资源、制造垄断的逻辑推到了极致。孙凝翔告诉《知识分子》,衡水相当长时间里,能把整个省所有地区的中考前十名甚至更多全部抽走。这在湖南、浙江的省会强校不可想象,一是拿不到如此政策,二是没有这种规模。

据《第一财经》报道,河北沧州中考570分以上的高分生持续多年被大量挖走,现在考上清华北大的人数远远无法和衡中相比。这无疑加剧了省内学生向衡水系中学流动的动力,让衡水之外的市县教育处于成绩下降-学生流失恶性循环。尽管河北已经明文禁止违规外地招生,但仍然屡禁不止[14]。

掐尖带来了无意义的竞争,高考录取是看排名,优秀学生原本分布在各个学校,同样能上好大学。现在都集中在超级中学里,其他学校想不衰退就只能另想办法,无论是加大投入、外地挖人甚至送学生出外借读。竞争的门槛越来越高,整个教育环境都变得内卷了。

衡水系超级中学无节制的汲取,带来了整个河北地区的“军备竞赛”。为了弥补“抽血”的损失,维持地方教育的表现,河北各地都开始以衡水模式为模板进行改革,教师与学生的压力都翻了几番。在更卷的环境下,甚至那些坐拥资源省会强校也不得不加强管理力度。杨东平告诉《知识分子》,衡水模式兴起后,河北省北大清华的录取分数线提高了很多。

甚至衡水中学也被迫更卷了。当生源更弱的衡水二中在2004年按照衡水中学模式进行改革后,管理更严格的衡水二中成了衡水中学多年的对手[15]。

衡水系中学开启的超级中学模式,已经传播到全国。每当超级中学出现在一个地区,一个地区的教育生态就被破坏。熊丙奇对《知识分子》表示,超级中学在全国都有,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在河南省,河南省实验中学本校和分校师生人数已经接近1万人;江西抚州的临川一中原来也以当地学生为主,但后来也成为万人大校。这些学校出高价在跨地区挖走尖子生,同时收取高达数万元的择校费[16]。

超级中学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已不再是一个地方学校对抗省会强校的故事。屠龙勇士变成了恶龙。

杨东平对《知识分子》表示,“我相信最初衡水中学的确有帮助农村子弟的功能,过去完全是靠学生苦读苦学,那个时候学生在考试面前是平等的。但是后来它变成了一个强势的学校,可以大量接收现成的高分学生,这个情况就改变了。”
4

兴起的超级中学,衰败的县中

2021年,“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了大城市里的白菜”引发热议。

这句话出自衡水中学张同学在综艺上的一次演讲。他说自己出身农村的普通家庭,去城里读书后感受到了巨大的城乡差距,立志要走出去。而在衡中,这里的考生“都是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拼了命地学,没日没夜地和时间竞赛,就是为了有一个“改命”的机会。

这也是超级中学们一直坚持的“人设“:为普通农村家庭出身的孩子,提供可以和城市考生竞争的舞台和资本,是一种“公平”。

然而,据《时代周报》报道,那位演讲的张同学高考结束后,坐着学校提供的三轮车走出校门,但没走多远就坐进了自家的轿车。张同学初中时就读的桃城中学,一年仅学费和住宿费需要3.2万元,这价格并不是一般农村家庭可以负担的[17]。

超级中学虽然打着为农村学生提供机会的旗号,但更多的农村学生并没有因此获益。

教育部公开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县镇和农村高中6821所,占全国普通高中学校总数约48%。中国有2800多个县,县镇和农村高中在校生1258.56万人,容纳了全国50%以上的学生。这些县镇和农村的中学,是大部分农村普通家庭的选择。

而每一个崛起的超级中学背后,都有一片倒下的县中。在超级中学无节制的汲取下,教育资源相对薄弱的县级中学的衰败是无法避免的。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林小英教授几年前去一所县中调研。这所县中曾经是省级示范高中,不出十年,衰败到当地几乎每个家庭都有这个学校的课桌椅,因为学校的东西都快被偷光了。全县前100名中85名都离开了县里,老师也打不起精神上课。

林小英在调研中发现,留在县里的学生“83%都是周边农村的孩子,多数是留守儿童,家庭情况复杂,父母文化水平低。”相反,县政府的官员的孩子,以及大量中学教师的孩子没几个在县中读书。有些人有资本离场,有些人只能被迫留下。

连对县中的希望也消失了,家长们认为在县中读书是没出息的表现,留下的孩子则因为不出成绩,成了学校和教育局嫌弃的对象。出身普通的农村子弟不仅没有高考竞争力,甚至失去了接受合格高中教育的权利[18]。

根据《中国青年报》的报道,广西凤山县,一个21.5万人的县城,在2016年没有一个人考上一本。甚至300多分的本科线,也只有十分之一的学生能达到。

这些年,这里的优秀教师和学生的流失已是常态。按照中考成绩,每年有大约70名“A+”和200名“A”等级的考生全部离开凤山,即使给钱也留不下。甚至从小学和初中阶段开始,家长就带孩子去其他地方上学,早早成为高考移民[19]。

县中并不是历来都如此衰败。《今日教育》专访中熊丙奇介绍,90年代有所谓的县一中现象。几乎每个县都有一所教学质量不错的一中,每年有几个人能考上北大清华。现在的江苏还维持了这一现象,因为江苏明确禁止出现超级高中,不允许在全省范围内跨地区大规模抢生源。

在《今日教育》专访中,熊丙奇表示,“县中问题的根源是过去十几年来,各地方基础教育存在严重的升学导向。有的地方为了打造升学名校,纵容当地超级高中在全省范围内掐尖、抢生源,由此造成优质的生源都汇聚到少数超级高中,也对县域内的优秀师资产生了虹吸现象,最终导致县域内学校办学面临严重困境。”
5

县中突围,只能成为小衡水吗?

有些县中还没有认命,它们或多或少在寻找一些走出困境的方法。但最普遍的方法,恐怕还是学衡水。

在河南周口市郸城县的郸城一高,很多来自周口、驻马店、郑州甚至外省的家长把孩子送来这里上学。近些年来,郸城一高创造了县中的高考神话,几乎每年都有三四十名学生考入清北。

根据《财新》报道,神话始于2008年,郸城一高新校长刘成章上任,以衡水中学为模板进行了全面改革。郸城一中的管理模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样精细到每分钟的时间表,紧盯学生的摄像头,严苛纪律。学校的领导甚至公开说一高是“衡水第二”[20]。

郸城过去曾是省级贫困县,郸城一高带来的高考经济和教育政绩,拉近了政府和一高的关系。政府允许郸城一高开设民办分校扩大学生规模,据估算,2019年郸城一中在择校费和补习费上收入已超6000万元[20]。

郸城教育产业还成为了“教育扶贫”政绩的一部分,县每年教育投入占县财政支出的30%以上,高于河南省平均水平12个百分点[21]。

郸城一高只是众多“小衡水”中突出的一个,复刻这种模式的县中非常普遍。倒是衡水中学这几年经常宣布要反内卷,惹得家长们一阵阵反对。这当然有政策压力和公共形象的考虑,但开启超级中学模式的衡水中学,可能也真的不那么想卷了。

2022年,衡中在五大学科奥赛中获得25金、34银、4铜,金牌数奖牌数均为全国第一。11人保送清北,50人获清北强基计划破格入围资格。和它同列的,是人大附中、成都七中这样的强校。集中大量资源和特权的衡水系超级中学,已经不那么需要拼高考“裸分”了[22]。

故事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县城,凭一套严格的管理方式、对本地生源的垄断以及当地政府的倾力支持建立起一座标杆学校,对抗那些掌握资源和特权的超级中学。不过这次,上层的掠食者更多,从底层能汲取的资源更少了。

只是,看过上一次故事上演的我们,应该知道这次轮回的结局会如何。图片

图片 参考文献:(上下滑动可浏览)

1.杨东平. (2005). 重新审视重点学校制度. 群言(4), 5.

2.孙凝翔(2019):减负难题背后的隐形逻辑:教育内卷化与汲取型分层,《澎湃新闻》

3.李金池:衡水中学大面积提高教学质量的管理策略

4.雷磊,藏瑾(2012):衡水中学的“封神”之路超级高考工厂,《南方周末》

5.孙凝翔(2018):在那些漂浮的县中,屏幕究竟能改变多少命运?,《澎湃新闻》

6.雷磊,藏瑾(2012):衡水中学的“封神”之路超级高考工厂,《南方周末》

7.李俊义,马书平(2005):河北高中生源大战硝烟四起校长称根在收费体制,《新华网河北频道》

8.柯进,高毅哲(2012):升学率光环下的阴影——巨型学校发展现状调查(下),《中国教育报》

9.郭丛斌, & 林英杰. (2020). 精英大学入学机会校际差异的马太效应研究. 北京大学教育评论, 18(4), 18.

10.杨东平, & 王帅. (2018). 从”衡中模式”看基础教育治理的困境与出路.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 39(4), 7.12.

11.熊丙奇(2017):看清衡水模式的实质与真相,《澎湃新闻》

12.蒙石荣. (2022). 专访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从县中塌陷到县中振兴,要构建良好的基础教育生态. 今日教育(5), 8.

13.(2013):教育部:必须尽快消除“超级中学,《新华每日电讯》

14.张剑(2019),河北衡水异地“掐尖”当地学生高中就学问题待解,《第一财经》

15.张艳(2020),衡水中学:超级中学炼成后,《新潮》

16.林露,熊旭(2013):”超级中学”怪相:花钱垄断尖子生被指破坏公平,《燕赵都市报》

17.陈佳慧(2021),衡水“土猪拱白菜”演讲者:1年学费够30人上学,有专属粉丝群,《时代周报》

18.林小英(2019),赌局与赌徒:一个县域教育生态的非典型素描,《腾讯新闻》

19.(2017),广西凤山去年“零一本”:教师呆不住生源被抽走,《中国青年报》

20. 黄蕙昭,刘力鑫,李兰馨(2019):逆袭清北不止靠分数:一所贫困县中学的秘诀,《财新周刊》

21.李文哲,从“一个都不能少”到“个个都能好:河南郸城积极探索高质量办学,《新华每日电讯》

22.(2023),25金、34银、4铜!2022年衡中奥赛硕果累累,再造高峰!,《河北衡水中学》

制版编辑 | 松仪

上海最牛业委会起诉物业获胜

上海最牛业委会起诉物业获胜:全体业主收获4000万巨额赔偿

这个超级大盘的业委会堪称“上海最牛业委会”:他们不仅炒掉了管理小区长达20年的物业公司,还请来专业律师团队和审计团队,全面审计过去20年账目,向法院申请调查令,倒查20年的公共水电及停车费,最终获得有利证据,法院判决前物业公司返还全体业主4000余万元!

2月6日,上海普陀区“中远两湾城”小区12000多户居民获知一个好消息:该小区前一任物业公司,即中远物业管理发展有限公司,需要在法院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向小区全体业主返还过去20年间多项费用结余。

此次中远两湾城业委会成功向前物业公司追回4000多万元,假设仅简单按户分配,则每户都能分得3300多元。

教育的本质:“差生”、理想主义和命运

最近的胡鑫宇事件,再次引起大家对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的讨论。一个孩子长到青春期,会遇到的问题与困境,与他们生活在县城还是大城市的关系,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大。人生的这个阶段,无论在哪里,都要面临学校、家长和同学的压力。

我们还采访了衡水二中的学生,孩子们其间经历的压抑与创伤,催人深省。比照来看,2021年我们采访了百年职校的老师和同学,一所职校,一群所谓的“差生”,反而让我们感受到教育的真义。

“百年职校”是职业高中,2005年由姚莉创办,现在在全国多地有分校。学校很小,起初办在大方家胡同,位于北京二环里,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史家小学和北京二中。地理位置可以说是非常“城里”,但面对的学生群体,却是十足的“差生”,数学零分的,拼音要从头学起的,甚至还有不肯洗澡的,什么样的毛病都有。可我们又得了解,这些孩子多是农民工子弟,他们跟着父母四处打工漂泊,居无定所,更别说正规教育。

一群贫困且漂泊的孩子,有多少心理创伤和情绪问题?一所职业学校,两年时间,能解决多少问题?能对一个贫困家庭出生的孩子的人生造成多大的影响?我采访的感受是,问题比我想象中要多十倍,孩子们在百年职校完成的“改造”也比我想象中要成功十倍。

图片
北京百年职校2005年在大方家胡同创办,2010年前后搬到望京,2015年搬到昌平(黄宇 摄)
忍不住要先讲一个例子,2017年在成都百年职校入学的马巫打,是个彝族大凉山里的小伙子,原来根本没下过水,现在呢,却成了“水立方”的游泳教练,可以在水立方中国传媒大学分馆找到他。他刚毕业时先当救生员,入职后不到一个月,他所在员工宿舍的室友们就收到一条令人喜忧参半的消息:表扬该宿舍的卫生新气象——以后所有员工宿舍的内务水准向小马看齐!

其实学校只有两三个基础专业,但是选修课非常多,瑜伽课,游泳课,厨艺,剪艺,等等,有机会学校都给找来让孩子们上,发现孩子对哪个感兴趣,甚至能出成绩,学校就不遗余力地想办法,最好的结果就是孩子毕业后能干上自己喜欢的工作。

除此之外还有合唱团,还让学生自治,用先进的素养模型培养学生,老师们尽力关爱学生,挖掘他们的潜力,教技能,每一股力量都在学生身上起作用,发挥的作用不尽相同,但百年职校的毕业生有一个共同点:在这个社会里,他们凭借“真诚”与“勤奋”脱颖而出,他们整体有一种让人十分信赖的气质,他们是各方面都没有优势的群体,但这所学校成为他们质朴情感的寄托,他们承担起责任,为家庭付出,对社会有用,成为独立的个体。

由于培养学生十分成功,好几个省份都请百年职校去当地合作办学,2021年,我去到郑州百年职校,在那里跟他们的老师与学生接触了一些天,事隔一年多回想起来,最大的感受仍然是震惊和感动。我当时甚至由衷地感到遗憾,怎么我上学的时候没碰到这样的老师?跟我一起采访的摄影师有个女儿,每天采访完,他都跟我聊,要是能把孩子送来这里读高中就好了。

进校前是“差生”“坏苗子”,“出厂”的却是勤恳踏实、广受欢迎的员工,难以想象,百年职校要花多少力气帮助它的学生完成这种扭转,学生又如何在落后的起跑线上,跑出一个令人吃惊的成绩。我把它写成一篇近2万字的稿件,以下是报道的其中一部分。

图片
郑州百年职校的学生餐厅,学生负责打扫卫生(缓山 摄)
1
北京百年职校的校长文博,出生在武汉,父亲是大学老师,从小就在高校校园里长大。到中学后,转到上海读书,立刻就发现上海好,因为这里的体育课非但没像在武汉那样被所谓的主课占掉,还几乎每天下午都有一节。

那是20年前,文博说现在想来,上海的教育理念是真先进,没逼迫学生去沦陷于题海。他们中学还提供机会去上海电视台做小记者,去采访复旦大学教授。2001年,APEC会议在上海召开,学校就组织他们上街作调研。也是那几年,网络文学流行一时,学校有很多文学社团,能见到很多一线作家。这些活动都让文博欣喜,他喜欢上了配音,并由此想报考中国传媒大学的播音系。

最终,录取他的是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法律系。本科毕业,学校分配给他一个工作,去某银行总行的工会,文博当时就想,去工会干吗,就拒绝了这个机会;后来学校又给他第二次机会,奥组委需要一个学法律且英语好的毕业生,文博还是给拒绝了。看上去挺坚定,其实也并没有对人生有清晰的想法。迷茫时怎么办?那就继续读书。他父母对他的规划也是,先一口气读到博士再说。“但往往是,读到后面,你依然不清楚你想要做什么。”

文博考研最后考上的是上海大学的社会学专业,又从北京跑回上海,读了一礼拜,觉得太没劲了,连同学的名字都没来得及叫上一个,就办了退学。退学后,文博又回到北京,本来是在搞公益,听说姚莉办了这样一所公益学校,挺出色,就想去学习学习,结果姚莉告诉他说,“那你得跟着我干”。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乐趣和价值,一直干到现在。

开始从事教育事业后,文博不断回想自己的上学、退学经历,深切感受到,年轻人只有进到社会里边,才能对自己有一个更清醒的认识,所以百年职校的理念就是——推孩子出去接触社会。换句话说,也是去寻找各种社会资源,往往是得到什么资源就给学生开一门什么课。而这些本专业之外的选修课,为学生提供窗口,多一门选修课,就等于多给学生一个窗口。

从2005年到2018年,北京百年职校开设过的选修课有美发课、烘焙课、烹饪课、ATM机维修课、计算机与编程课、游泳课、德语课和日语课,还有调酒课、音响操作课——毕业后去当调酒师和音响师的也是有的。

在郑州百年职校(以下简称郑州学校),还有瑜伽课、手工课、篮球课、羽毛球课和街舞课,谁都预想不到,同学们在毕业之后最怀念的课程是什么。2021年,我在郑州本土地产公司“楷林”,碰到“百年”毕业生江浩,19岁,早于别人三年晋升为主管,行色匆匆,谈话比实际年龄成熟得多。在楷林其中一处物业的地下一层,他穿着深蓝色工服,一边抓住机会向带我去采访的校长询问有没有靠谱的师弟,他现在缺个人,一边又跟我聊起,在学校,他最喜欢也最怀念的是瑜伽课。

2008年,有个到美国的英语培训项目,由项目出钱,给了百年职校的学生3个名额。姚莉2008年写过一本书,叫作《用梦想填平沟壑》,前言开篇就提到这次出国项目,她写道:“我们的学生都是贫困农民工家庭的孩子,他们曾经都上不起学,现在要去美国培训?这可是我办学之初绝对没有想到的。”这个想都不敢想的机会,降临到胡波头上。

胡波曾与丁聪霜同桌,她来自贵州山区,长得很清秀,学习成绩出色,尤其是英语。到北京之前,最远到过县里,北京的一切让她新奇又害怕,“知道来北京的选择是对的,又害怕被劝退”。一个宿舍,她觉得同学条件都比她好,跟她们聊不到一块儿,自己普通话还讲得不好,她说自己“相当自卑”。

图片
毕业生胡波如今在尼日利亚使馆签证处工作,百年职校曾给了她出去看世界的宝贵机会(黄宇 摄)
回老家办护照的机票,还是学校给出的钱。她记得家里人特高兴,说她“一个小脏孩竟然要去美国了”。胡波不只怀念这次美国培训,可以说,到现在还在受它影响。“那时候才几岁?能学到多少东西?但是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她现在回想这趟美国行,去的城市和大学已记不确切,但有个画面印在她脑海里。某一天结束活动回酒店路上,一行人坐在车上,看窗外,胡波看到好多白领,穿着高跟鞋,正装,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显得格外自信。“我就脑袋里边闪现出那种画面来,想象将来自己能不能也成为那么一个人”。她现在在尼日利亚大使馆签证处工作,快十年了,非常受信任。

10年前她听说该使馆在招人时,已经在一个物业公司干了四五年,在不同的项目组里做保洁、前台,可心里对英语的学习热情从未熄灭。一度,她还在公司内部为保安部同事上过英语培训。2010年,胡波参加成人高考,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读的就是英语专业,周末两天都在学校切切实实学英语。即便是到了尼日利亚使馆签证处,她仍在学习。外籍同事与领导见她好学,就纠正她的语法错误。到了现在,胡波在给尼日利亚人做护照的时候,经常被问,是不是在国外留学过,说她英文说得好,口音正,叫他们尼日利亚人长长的名字时发音很准。胡波现在会自豪而自信地表扬自己,她有一回告诉我说,“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有语言天赋”。

北京还有个学生叫胡小兵(化名),本来是空调班的,在学校餐厅帮厨。餐厅岗位也是后来开的,像烹饪、西点这类选修课,学校不是每年都有资源开,但为了尽力开放机会让学生去接触,就把餐厅岗位也开放给学生。这个胡小兵就报名到学校餐厅帮厨。

别的孩子5:40起床,胡小兵永远得提前一小时,不到5点就得起床去餐厅帮忙准备了,辛苦,但他就是非常喜欢做饭。毕业后,他去了一个物业公司干维修,但还是想念做饭,一到休息日,跑回学校继续帮厨。他做饭称不上做得特别好,可就是感兴趣。

所以有一天,他跟公司人事部说,有没有可能把他从工程岗调到厨房岗去。公司从没听说还有这样转岗的,好在“百年”与接收毕业生的公司总是往来密切。人事部门负责人就问到学校,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情况。文博告诉对方,学校里从工程专业转去当厨师的学生,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胡小兵这个孩子,来自湖北十堰山区里,是个孤儿,从小跟奶奶长大,原来在学校里组织大家表演节目,他一上台就唱黄梅戏。因为他奶奶只会黄梅戏,他从没听过流行歌曲。“孩子就是这么一个朴素真挚的孩子”,公司最后就同意让他转去厨房。

文博后来听说,胡小兵在厨房岗位上做得特别快乐。

图片
施耐德公司为北京百年职校捐赠的电工实习用具(黄宇 摄)
2
现在我要讲到马巫打了,这个名字,出现在姚莉、文博的讲述里多次,我也从其他毕业生嘴中不断听到。大意都是赞叹,这个大凉山的彝族孩子,从未碰过水,却没想到是游泳小天才,经过刻苦训练,他现在成了“水立方”的游泳教练。而这一切的起源,都来自于北京百年职校2018年增加的游泳选修课,这门课让马巫打的生活轨迹发生重大转折,就像电工班的学生在剪艺选修课上发现兴趣,就像烹饪选修课吸引了空调维修班的朱景林,或者管家服务班的周宁获得一个去饼房学习烘焙的机会。

今年6月,马巫打被调到中国传媒大学的游泳分馆工作。这也是我的母校,走在校园里,仍与当年一样,总能遇见拿着设备拍视频的年轻人,他们正是马巫打的同龄人。马巫打出生于2000年。他告诉我,游泳馆在校园最东侧,他的活动范围目前还限于此,校园南面那一侧,他都几乎没有仔细逛过,他埋头于工作。

在夏天,学游泳的旺季,马巫打从早到晚不停歇地带课,最高可以拿到2万多元月薪。像现在冬天了,学游泳的人少一些,一个月平均也有1万元的工资,这是他在老家一家人一年的收入。工作这两年,他挣的工资基本都往家里寄,要还债。说起这债,也是他自己生了一场大病欠下的。他家也是典型的“因病致贫”。

上初一那年,马巫打得了一种叫作“紫癜”的病,是种出血型疾病,症状是肿痛,痒,从脚往上蔓延。县医院的医生告诉他,如果蔓延到胸口,那就没救了。马巫打在县医院一住就是3个月,继续恶化,又转到市医院,住到一个月,才终于好转。出院那天回到家,马巫打第一件事是看家里的羊圈,原来有牛几头、羊十几只,全没了,“心里面就空了”。卖掉它们给他治病还不够,又借了好几万元。

马巫打于是辍学,没来得及读初中。他二哥学习成绩比他好,大哥刚结婚,家里的债他得自己还。14岁,马巫打其实只是小学毕业,他开始有什么活儿干什么活儿。碰到“救星”那一天,是他在那个工地上扛水泥的第二天。头天干到凌晨1点,第二天8点起来接着干,坐那儿休息时,有个人从车上下来,跟他聊了会儿,问这个一看就还是孩子的黝黑男孩,为啥不上学。那个人是成都百年职校的舞蹈老师,他路经这里,发现一个辍学打工的孩子,就把这所学校如何免费又如何可以学到东西告诉给他,并鼓励他去报名。

“没有再读书,遗憾”,但还是犹豫了几天,因为学校虽然免费,他一走,家里就少了一个劳动力。

2017年,马巫打在成都百年职校入学,“到这里我才感觉到原来真正的学校是这样的,我原来读的小学,很随便,可能连这里的幼儿园都不如。初中没读,到这里才有校园的感觉,觉得自己像一个学生了,最主要是沟通和语言”,到成都,他才开始学普通话,到现在,他说话只剩微弱的口音。第二年,成都学校将包括马巫打在内的两个班转到北京去上学,马巫打很兴奋,因为对他来说,这意味着“离大山越来越远了”。

“水立方”帮助北京百年职校开设的这门游泳选修课,有个直观好处,学生可以去考救生员证。“如果没学到游泳,我应该会当电工,可能那个时候我觉得不合适,电器我感到陌生。碰到游泳,一摆在面前,我心里就喜欢”。一起选修并打算报考的同学有好几个,最后只有马巫打考了下来。他的同宿舍同学都见过他在床上练划水。两个月内,从零学起,考下了救生员证,这挺了不起。

图片
彝族小伙马巫打在中国传媒大学游泳馆,他刚入百年职校时,连普通话都不大会说(黄宇 摄)
“自豪只有一点,我觉得还不够努力。”当我问他一个人在北京,并且为家里贡献这么大,是否自豪时,他这样说。接下来,他给我讲了他自认为不努力的地方,是顾客记错上课时间来了之后没上成课,顾客因此发了脾气。他认为,自己如果足够努力,每天晚上都应该把所有学员的上课时间一一提醒一遍。

马巫打皮肤黝黑,身长手长,看起来是一块游泳的好料子。他出生在西昌市盐源县的青天村,家里主要种玉米和花椒,他从小上山摘药草,手脚灵活,能与小伙伴爬到树上追逐,玩“脚不能碰地”的游戏,像只灵活的猴子。遇到过黑熊,16岁,那回他是在山上采菌,翻过一个山坡,一抬头,就看到一头熊。“挺大的,它也看见我了,我不敢动,气也不敢喘,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把背篼一扔就疯狂地跑。后来舍不得背篼,又慢慢回去找。也不怎么怕,还行,反正胆子也大,往下坡跑,它肯定跑不赢我。”

马巫打的这些大山往事我听得津津有味,但在北京,几乎没人关心这些,他也很少主动与人谈起。北京与大凉山之间的巨大差别,他用的词是“翻天覆地”。有一次同学带去爬山,“感觉还没开始走就爬到山顶了,以后就再也没在北京爬山了”,他还是回到水里。“水里好自由,什么都不用想”——水里不如山上自由,但北京的游泳池里有山上没有的收入。他端坐在传媒大学“梧桐书屋”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周围是正在自习的大学生,他看了看周围,凑过来小声告诉我说:“在这边如果能待下去,我就一直在这边待下去。”

当时在学校,考救生员证的同时,马巫打还在考电工证,后者是他的本专业,结果两个都考下来了。对学生来说,这张电工证,相当于一个保底,有了它,毕业后起码能找到份谋生的工作。这通常是学期初的“个人学习计划”所制订的目标。

学校要帮助学生制订“个人学习计划”,需要考虑到他们过去学习经历如何,学习基础和意愿要测试和评估,还有性格。学校也考虑,这是听觉型学生还是动能型学生,语言能力、数字能力如何,最后再根据职业规划,让学生选择合适的课程。而这个过程,也是教学的一部分。开学第一个月,学生以“成长营”的方式结业,每个学生都能获得一份翔实的学习计划。比如一个孩子,说自己想成为一个工程师,但评估下来,发现费点劲,那么就在个人计划里加强较弱的那方面。再比如,如果想从事酒店,那么在选课的时候老师会建议他英语一定要选。也有那种时候,学生就是想学日语,学校也允许他们放弃英语。

但孩子们有时会在不同的窗口前遇到梦想。文博带的一个社区里有个叫周宁(化名)的学生,来自山西农村。她说特别想学西点,她告诉文博,说她小时候过生日,妈妈买了个蛋糕,后来知道,那个叫“纸杯蛋糕”。但当时她不懂,就问她妈妈,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吃的是大蛋糕,她的这么小。等她长大一点,就明白那是因为家里穷。周宁心里就感到愧疚,觉得这个问题一定让妈妈伤心。所以她就很想学西点。

那年学校没开西点课,文博就找到皇冠酒店的饼房。皇冠酒店特意批准周宁,每周去两天,跟着师傅先体验,看看西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再看能不能干。后来学生里有好几个凑热闹的,最后去了3个学生。大半年过去,一个学生退出,还剩周宁和一个男生。实习前,学校去皇冠酒店交流,请师傅下判断。师傅说,那个男生不合适,因为他老爱说话,做甜品需要沉着安静,说话还会影响周围人效率。但周宁确实可以,安静、专注,而且手很巧,是块好料子。

每学期初制订好的个人学习计划,文博告诉我,学生如果想修改意愿,老师会配合他。当然,也要帮助他判断,新的方向是否合适,是否更有前途,“我一直坚信好的学校,在于发现年轻人的潜力,他在哪方面有潜能,然后因人而异的给他提供指导。这才叫好的教育”。

3
百年职校还有一层理想主义色彩,它在校园里创办社区,让“学生自治”。

学生获得充分信任,他们是社区管理的发起者、负责人和成员,辅导员的确是要有,不过需要学生自己选择与游说。有时甚至还会因为主题重复,社区与社区之间还会“大鱼吃小鱼”。一度,因为另一个组织“学生会”的存在,还出现过近乎于“权力纷争”的情况。这些,老师们放手不管,只要同学们没有越界,社区里的故事他们乐见其成。

每到社区选辅导员时,文博就挺得意,因为他通常最受欢迎。我很快能理解为什么学生们偏爱文博,在北京学校的专职教师里,文博最年轻,长得也帅,其他老师多数是退了休到学校来“发挥余热”,而文博是“80后”。他跟同学别说不摆老师架子,前面讲到的在哈萨克斯坦当程序员的毕业生焦建致,在校时甚至叫文博“文baby”。作为校长,文博则称呼这位学生“致哥”,“这话怎么说,就像那电影里似的,这叫‘咱俩单论’”。

2019年,学校成立了4个社区,其中有3个社区都想拉拢文博当他们的辅导员。说起选辅导员,文博抱起胳膊,“不谦虚,选我的社区总是挺多,那我可就有底气,我也得反过来挑社区啊,我得问问学生,为什么选我”。

图片
除了校服等生活用品,郑州百年职校还会给每位学生发笔记本电脑(缓山 摄)
他最后挑中的社区叫“融欣”,因为这个社区的七八个学生,有个共同点是踏实但不善于表达。老师们最后也开了个会商量,文博去给他们当辅导员更合适,可以带动这些孩子折腾出一点动静。这个社区的活动包括跟大学生组织篮球比赛、做音乐剧、做点心,连每月总结都有不少花哨的设计,的确折腾出了不少动静。

看得出来,文博当辅导员,更愿意坐在办公室,等着学生主动跑来提问。选择辅导员的过程,也让文博和其他老师们意识到一件事,学生们都挺善于观察的,每个老师是什么性格,他们都看在眼里。一个学校里,老师们多样性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有的学生就受不了‘妈妈的爱’这种类型的,就喜欢哥们义气这一类的。所以我们特别乐于看学生找了哪位老师当辅导员,它其实代表了学生内心的需求与渴望。有的更渴望一个大哥哥,容易亲近,很包容,而有的学生就喜欢格外严厉的老师”。

北京百年职校原来有过一位老师,是典型的面无表情的严厉老师,这位老师当时负责教务,自己抽烟很狠,但学校禁烟,谁抽了烟从他身边经过,他就格外敏感,他眼睛一瞪,“来,兜里打火机”,他给没收打火机,特别狠也特别准。但这样的老师,也有学生选来当辅导员。“学生对老师的把握太准了,他们明白这位老师本质是‘纸老虎’,其实内心特别柔软。”

老余也是有一次问来游说他的社区负责人,为什么要选自己,学生回答说,因为余校长比较严厉,做工作很具体,他们希望能得到具体的指导。老余回想起这段也眼角眨起笑意,他当时心里已经乐开花了,不过还是要板起脸问:“那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会发火,这你们能接受吗?”

每学期,学校组织多少活动,基本就交给各个社区了。社区之外,还有学生会和校园岗位,三足鼎立,支撑起学生自治的理想图景。姚莉最开始办学时,连班主任都想省略,她经常说:“勤快的妈肯定养懒人,咱们别什么都老替学生操心。”自治的最终目的还是培养孩子们的责任意识。到2019学年,北京学校的最后一届学生,社区机制运行到了近乎理想的状态。“我宁愿相信吴甘(学生会负责人),也不愿相信你”,姚莉有一天跟文博开玩笑说。文博也乐得早几年就把校园钥匙都交给学生了。

4
学校办在胡同的院儿里,边上当然就有普通居民,说起来,这是在居民区空临了一所学校。然而它真是所学校,每天早上也升国旗,校长也会在国旗下慷慨激昂地讲话,在居民听来,这就是一大早吵吵嚷嚷,曾有北京大爷拉开窗户冲校长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学校就在这样的地方办起来。

起初没有宿舍,因为学生都是在京务工人员的孩子,在北京多少都算有个家,虽然通常非常远,但好歹能实现走读。等到第二年,已经有称不上宿舍的宿舍了。这一年,中国青少年基金会出面从云贵地区招了一批希望工程学校的初中毕业生,学校就在附近居民楼租了房子,给这些学生当宿舍用。

学校办起来以前,王林就已经对大方家胡同那一片很熟悉,他是北京百年职校的第一届学生,也是后来所有学生们嘴里的“大师哥”。他的经历也挺特别,中考成绩相当不错,但是家里因为妈妈生病致贫,这孩子懂事,决定辍学,跟父亲到北京打工。是感到愧疚的妈妈在广播上听到有百年职校这么一个地方在招生,免费,还管饭,催促王林来报名。他打工的工地就在离学校500米之处,成了百年职校第一届毕业生。

图片
“大师哥”王林,踏实沉稳,他身后为北京百年职校旧址(黄宇 摄)
毕业两年后,王林听说那套宿舍要空出来了,给1〜4期十几个同学打电话,问他们要不要合租,一下就召集到将近10个同学。2800元一个月,两居室,6张上下铺,住满12人的话每人每月只要200多块钱。门牌号上写着701,是个半地下室,在这里,王林一直住到2011年。这里成了男生们的一个根据地,与学校只有一墙之隔,他们得以频繁回学校,有时是为学校办圣诞晚会,有时是为学校检修线路。学校有什么照明灯坏了,701的住客们,下了班就过去一趟。

前几期,学校招生还比较困难,王林他们就去农贸市场、工地这些地方搞招生,因为他们自己就是现成的案例。逐渐地,王林在校友之间享有号召力,他成了大家口中那个“大师哥”,其中一个表率是,他连给学校捐款都是毕业生中最多的。

有一次聊天中,文博跟我提起一件好玩的事。说有个毕业生有天突然问他,王林捐了多少钱了,说自己拿了年终奖,好大一笔钱,有点激动,看看能不能一步到位“干掉王林”。在此之前,他已经连续七八个月,每个月给学校捐200块钱。“这个孩子脑子比较灵光,”文博说,“现在参与国企外派驻哈萨克斯坦的一个项目。”我一听立刻问:“是焦建致吧?”

2021年10月,我们在微信公众号上发了一篇“口述”报道,讲述者是北京百年职校毕业生刘关雅(化名),讲她作为职校毕业生,如何在一家证券公司立足,又如何努力实现了年薪30万。其中有一条评论这样说:“同款百年职校毕业生,我是2014级的,现在在海外工作,感谢母校。”我很快与他取得了联系。这位毕业生就是焦建致,他热情主动,告诉我说,他现在哈萨克斯坦,很愿意跟我讲讲他的故事。

焦建致是2020年4月份到的哈萨克斯坦,在那里做程序员,他所在的中国公司把软件卖给当地用户,当软件出现运行问题,就派焦建致去解决。算上补贴,他每个月能挣3万元人民币,而且吃喝用住都不用自己花钱,“就挺爽的”。为了这个收入,他愿意在异国他乡继续工作一段时间。

在百年职校,他先是上了一门叫作ATM机维修的选修课,当时是“神州数码”的工程师,带了一台取款机来教学。焦建致对这个挺有感觉,零件拆装,他学得很快。毕业后,他就放弃了空调维修这个他觉得“又累又热”的工种,去神州数码应聘,面试者就是教他们的老师,老师心中早有数,焦建致这孩子完全干得了这个活儿。

现在看来,这当然是已经几乎被淘汰的工种,焦建致倒也敏锐,干了一段时间,就觉得这事干不长。因为那时候国家在推人民币无纸化,与此同时,微信和支付宝这两大支付手段正在迅速扩张,公司里似乎人人都在讨论行业生死,他能明显感觉到,市面上的取款机正在一天天变少,“当时我就觉得得换个营生,不然到时候没活儿干了吃啥”。

他就立刻转行去做程序员,编程是他在百年职校学习到的另一项技能。学业临近结束,焦建致十分想学计算机,一位老师就帮他和另外一位也感兴趣的同学,找了一个班,授课老师是朋友,没收学费,俩人在那里利用周末时间学了3个月。工作一年后,焦建致又灵活地把这项技艺重新捡了起来。从数字来看,1998年出生的小焦,其收入排在我采访到的所有毕业生里的第一名。

图片
北京百年职校的微机房(黄宇 摄)
面对毕业生们的捐款热情,文博通常要在两种状态里找平衡,既不给学生带去负担,又不辜负学生的好意。他告诉“致哥”:“我当然也想帮你创造个纪录。但要是比钱多,万一哪天谁中了彩票,一口气捐个几百万呢。但你已经连续8个月每个月捐200块钱,我觉得这比一锤子买卖‘干掉’王林有意义多了,我觉得要是继续下去,这才是真正的纪录。”“致哥”听了进去。

毕业生对“百年”的热爱,让我感触颇深。采访马巫打时,马巫打告诉我说,相比于电工,他当时非常想学会游泳,考下救生员证,是因为他在网上查,救生员证的下一步是游泳教练证,可以当游泳教练,“那我想,以后可以回学校给师弟师妹上课”。

那位去皇冠酒店饼房学烘焙的学生周宁,得到了师父的肯定,但他们饼房没有空缺。文博当时就挺着急,担心她的工作。随后不久,学校去北京华尔道夫酒店参观,碰到他们的总经理,外国人,文博说他用自己的“半吊子英文”,把这个故事给总经理讲了。对方听完立刻答应了,给周宁见行政总厨的机会。“那就充分准备,就去见,见一面不吃亏,结果见这一面,人家给看上了。”

周宁在华尔道夫酒店实习,提前3个月转正,因为人家说这个学生很棒。那年圣诞,周宁拎着一个“圣诞老人”回到学校,特别激动,说这是酒店特批的,让她向老师们展现一下她的学习成果:一个用巧克力做的圣诞老人蛋糕。老师们知道这个蛋糕的分量,谁都舍不得吃,珍而重之地放到冰箱里,一有客人来就拿出来展示。直到后来放坏了过期了为止。

我想起丁聪霜说:“学校感觉真的像一个家庭,得到太多爱,长了好多见识。首先找工作,如果没有‘百年’,像我们这种学历,人家连尝试的机会都不可能给你。那么我会想,要努力打拼,为学校争口气。”学生对学校的爱,也能深深感染来访者。在郑州学校采访第一天,我已经心生羡慕,一结束采访,我就跟摄影师老常感慨,“我也想在这里上学”。老常也同意,他说:“我也好想把女儿送来这里上学。”我羡慕的是每个学生都受到的关注,老常看中的,则是它在规范学生、提升他们学习能力上取得的成效。

后来的采访中,我试图搞明白令我们发出这样感慨的原因。劳动课、国学课、各种选修课、合唱团、社区制、素养模型、老师的关爱与对潜力的挖掘,似乎都对,每一股力量在不同的学生身上,发挥的作用并不相同,因此似乎很难回答究竟是哪股力量塑造了百年职校的毕业生。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在这个社会里,他们凭借“真诚”与“勤奋”脱颖而出,他们整体有一种让人十分信赖的气质,他们是各方面都没有优势的群体,但这所学校成为他们质朴情感的寄托,他们承担起责任,为家庭付出,对公司有用,成为有用的个体。

5
2021年11月,百年职校还是想办法举办了线上+线下的毕业典礼。北京分场,就在姚莉所在公司的一间大会议室里进行。北京学校的最后一届学生是2018年入学的,因为北京市招生政策变化,北京百年职校决定暂停招生,转而将精力放在“营地教育”、“素养模型”等方面,以为各地百年职校的未来探索新方向。

这最后一届学生,算是命途多舛,第一年按要求延迟一个月开学,第二年又赶上疫情,随后北京开办“营地”,参加者是外地学生。北京的学生就得当好主人翁,为他们做好服务。这原本是他们人生当中最后一段校园时光,却没好好当成主角。毕业典礼前,文博还在想,要说与学校、与同学之间的感情,比起来,这届学生的基础相对薄弱。

图片
郑州百年职校的一年级学生,2021年因为疫情也推迟入学了(缓山 摄)
典礼进行到一半,一个学生过来跟文博说:“校长,同学们捐了一万多块钱,怎么办?”有个大凉山的学生叫石扎,因为疫情,第二年干脆没回北京,他给文博发了段视频,请他播给好久未见的同学们看,视频中,他说,“我也找到工作了,在我们村委会担任文书一职。”

典礼结束回家路上,文博微信上又收到两个“520”,两位毕业后去了广东的同学发过来的,这么晚了,也惦记着毕业典礼。其中许盈盈(化名)是甘肃人,家里特别困难,她刚到学校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因为盈盈的手一伸出来,就格外醒目——她在老家摘棉花,手上留下的风霜痕迹极重,完全不是一个年轻女孩的手。

盈盈当时实习是在养老院,文博去实习单位走访,院长告诉他说,这个小姑娘非常勤勉,前一阵在准备一个上级检查的评估材料。她拼命干,干到极晚,手里拿着订书机站着就睡着了。院长当然是在表扬盈盈,文博听了心里欣慰可又十分心疼。看手机里红彤彤的“520”转账红包,看学生劝说自己收下,文博想起这件事;又想,北京百年职校先是在大方家胡同,后来搬到望京,再后来搬到昌平,16年过去,真是历经变化与成长,这届特殊的毕业典礼,意味着百年职校一个阶段的结束,或许也是种新开始。

(本文源自三联数字刊2021年第49期)

我终于成了“糊弄”爸妈的高手

据说,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里,真诚才是必杀技,能够破除人情世界里的任何铜墙铁壁。但,有时候和很亲密的人——比如说父母,如果你始终保持真诚、坦荡,那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图片《小欢喜》剧照

比如,晚上八点多爹妈打视频过来,问你吃的啥?你说,准备吃了,刚点的外卖,牛肉盖浇饭加奶茶。
这个回答相当于你给爹妈空降到了TED的大舞台上,他们能立马给你即兴整一篇又一篇的演讲:《外卖是如何毁了你的身体》《奶茶,你健康的隐形“杀手”》《科学研究显示:晚上七点以后进食,你的寿命很可能缩减20%》(与科学无关,我瞎编的)。
可是,在工作了八九个小时+通勤两小时+和客户battle一小时+出演办公室“宫心计”N小时后,回到家的那一刻,你真的毫无勇气踏入厨房。你只希望有个田螺姑娘能把香喷喷的饭菜摆在眼前,那里有你想吃的牛肉喂饱肚子,有甜甜的饮品拯救情绪,好让自己这漫长、疲乏、意义空洞的一天画上一个句号。在真实世界里,外卖小哥就是你的田螺姑娘。
图片《瘦身男女》剧照
因为爹妈没有参与你这难熬的一天,他们不了解其中的细节和感受,所以当听闻你点外卖时,自然要化身成科普专家+养生大师。而你,也实在没有力气和他们解释清楚这十来个小时当中的点点滴滴是如何蚕食自己的精气神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糊弄一下他们吧:吃过了,自己做的番茄鸡蛋面+周末做的牛肉+一盘新鲜水果。
糊弄的意义在于:放过自己、慰藉爹妈。
当我们还是孩子时,父母是最常“糊弄”我们的人。在美剧里,爹妈糊弄孩子的惯用伎俩是甩出“It’s complicated”结束孩子的好奇和追问。在中国家庭里,爹妈糊弄孩子更直白,一句“你还小,不懂”,直接从生物学意义上把你踢出局。
长大后,当你在滚滚红尘中奋力厮杀时,理解了父母的糊弄,无论是“It’s complicated”还是“你还小,不懂”都是为了让生活变得更容易一点的小智慧。一方面,一些问题解释起来确实复杂,比如“奶奶为什么和妈妈吵架”、“爸爸为什么总不回家”;另一方面,一些问题又实在没必要费力和一个孩子解释,“为什么我们今晚要吃面条”、“为什么我今天要练琴”。
成年人的世界里,要操心、周全的事情太多了,糊弄无非是卸掉一点不重要的冗余,好让自己能轻装上阵去奔赴。
所以,当我们长大后,也从长辈那里传承了糊弄这个小智慧。
图片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只要爹妈问起的目标对象是自己时,糊弄原则:报喜不报忧。
吃饭,按时吃的;
睡觉,早睡早起;
工作,没被裁、不累、加班少;
钱,够花;
身体,挺好,体检一切正常;
对象,有合适的会说、现阶段搞钱为重(如果爸妈还想给你继续“上课”,现在有点忙);
生娃,明年吧、等忙完这阵儿、在调理身体(如果爸妈还想给你继续“上课”,现在有点忙);

当然,有些超纲题目,在我们炉火纯青的糊弄技巧下也能轻松化解。
比如,有人在午夜十分还在玩手机时,此时妈妈来电话了,怎么办?你不能不接,大半夜打来万一有要紧事呢?但也不能马上接,万一妈妈只是失眠打发时间来“骚扰”一下你呢,你一秒接通这样她就知道你大晚上不睡觉在玩手机了,正好给她发挥的舞台。
正确的糊弄方法是:等十秒接起来,而且不要先开口,等对方先开口,你再迷迷糊糊应答。既不耽误要紧事、也能逃避被教育的“陷阱”,完美。
一旦爹妈问起的目标对象不是你而是东西、物品时,糊弄原则就成为:宇宙万物,统统白捡。

图片《都挺好》剧照

有位小姐妹想让父母去体检,就在体检中心买了两个套餐,花了2000元。她父母知道后,差点要和她断绝关系。在父母那一辈的世界里,体检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小病靠挺、大病靠命。救急的方法是万能的盐水(漱口、饮用)和板蓝根。
所以,当她父母得知要跑去一个非医院的地方、花2000元、让“蒙古大夫”(在父母看来,只要不在医院就不是“正规”医生)在自己身上比比划划、下健康结论,纯属骗钱。
小姐妹实在拗不过父母,就把套餐延后了几个月,后来骗父母说是公司给职员的福利,不看白不看,为此还让关系好的同事冒充HR、用公司域名的邮箱给自己发了一封“正式”邮件交给父母看,最后,二老才肯“屈尊”。
所以,送给父母的东西,你必须要“糊弄”,报价要秉持低于100元/打对折/单位发的/朋友送的/清仓价这些原则,他们才肯接受。
图片
《父母爱情》剧照
不过,这种糊弄方法也不是万全之策。
有一次,我和老公给我爸妈买了一套某克的运动装,我妈问多少钱?我糊弄说打折200元(其实上千元了),我爸妈知道某克不便宜,遛弯的时候就去专卖店看了价钱。然后念叨了我们很久。
从那以后我长记性了,买稍贵一点的品牌做礼物时,我不报价了,只说“不贵”“还行”“你女儿发财了”,爹妈心里明白也就不问了。
图片
《二胎时代》剧照
100元也不全然好使,贵一点的礼物还是不说具体价钱、打哈哈糊弄过去吧。你知道,父母虽然嘴上怪你花钱,但接到儿女送来的礼物时,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他们又有了和隔壁王叔、李婶炫耀的“资本”啦。
其实,与其说我们“糊弄”爸妈,不如说我们是在用这种方法保持一种平衡——让他们安心的同时,也保留住我们自己生活的自主权。
有“阿勒泰的精灵”之称的作家李娟在《记一忘二三》里写道:“我觉得,只要付出努力,我就能洞悉世上的一切秘密,但除了我妈的心和她的记忆。她所记得的永远和我记得的不一样。她的心永远在我的追逐和猜测之外。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无能为力的人。”
几行字,将两代人之间的沟壑展现无余。
大概我们也是父母“最无能为力”的人吧。就像龙应台对儿子安德烈说的那样:父母对二十岁出头的子女来说,就像一栋旧房子,老房子为我们遮风挡雨、给我们温暖和安全,但是我们不会和房子去沟通、去体贴。也许要等20年以后,子女才会回过头来,开始注视这座没有声音的老屋,深深地注视着它。而父母也只能做那个“不断对着子女的背影既欣喜又悲伤、想追回拥抱又不敢声张的人”。
这就是最亲密的人之间的羁绊吧,我们会目光炙热地望向彼此,但中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而“糊弄”,就是这段距离当中的缓冲垫。

假若为人父母需要考试,你能及格么?

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曾说过:“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
对孩子而言,接受一个没有经过上岗培训、认证合格的人当自己的父母,让他们养育自己长达将近20年,然后再用这20年的底色自己走完接下来的全程。如此轻率地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两个人,确实够吓人。
图片
《小欢喜》剧照
我相信虽然天下的绝大多数父母都会愿意倾尽所有去爱自己的孩子,但万一投胎运气不佳,遇到的父母情绪不稳定、暴躁易怒、酗酒家暴、极度重男轻女,借用那句经典语录来形容: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普通孩子头上,就是一座山啊。孩子一生的命运和内心都有可能抱恨终天。

但不考试就上岗的可怕不仅只对孩子,但对父母而言,要在一无所知、或者仅限于看过几本备孕文章、育儿书籍的基础上就开始纸上谈兵放手养孩子、并几乎是投入自己的一生,这又何尝不是一件骇人的事呢?
成为一名兽医需要四到九年的专业学习和培训、成为一名牙科诊所里的洗牙师(不是牙医)需要一年半到三年的专业学习、就连你想熟练操纵挖掘机还要去某翔理论加实战学习至少六个月。
图片
《龙樱2》剧照
可当爹妈这份工作,工作时间——你的一生,工作经验——靠前人的积累(好在19世纪末,科学育儿概念的提出加上现代医学的迅速发展,让我们养孩子的风险降低了一些),工作情况——摸着石头过河,工作搭档——动辄离岗、“诈尸”参与。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却无需考核、裸训上岗。三百六十行,几乎行行都有培训、教学,还会辅以师傅/导师/领路人,偏偏是培养人类后代这件关乎社稷的事情,我们却如此轻描淡写。
正因如此,我最近重新翻看《金锁记》时,才会一阵阵后怕。
图片
京剧《金锁记》剧目图片
没生孩子前,我看张爱玲的《金锁记》,看到曹七巧从那个率真可爱的少女慢慢走向一个让正常人“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人”的过程,满眼都是同情和憎恨。想着那个本是中产家庭麻油店老板率真可爱的女儿,如果没有被兄嫂嫁给大户人家的“骨痨”儿子当老婆、没有逐渐被旧式大家庭的气息所熏染、没有经历长期压抑的情欲和勾心斗角,让她失掉了最后一点人性,抱着刻骨的怨毒陪伴自己,她的一生会不会漏出一些光亮来?
但有了孩子之后再翻《金锁记》,我只剩惊恐和后怕:自己会不会成为某个版本的“曹七巧”,毁了一双儿女的人生。
图片
《都挺好》剧照
曹七巧作为妈妈,因为长期的压抑和斗争,导致了她人性的扭曲,所以她见不得儿女好。不让女儿离开家念私塾,迫使她辍学回家、还给女儿缠小脚,沦为大家的笑柄;女儿的婚事她一概拒绝,理由是担心惦记她家财产,致使女儿再无心婚姻。
对儿子呢,在他年纪大后迫不得已给他定了亲事,但在新媳妇进门后,依然霸占着儿子的时间,长期不让儿子回房,让儿子整夜陪她吃茶谈天,还无所顾忌地聊新媳妇的隐私。使得新媳妇寿芝无法排解心中的郁闷,抑郁而亡。
最可悲又恐怖的是,曹七巧为了让儿女留在身边、陪伴自己,她让孩子们吸食鸦片,染上毒瘾,这样就再无离开她的可能了。她没有靠暴力摧残孩子,却“以爱之名”彻底毁了他们的人生。
图片
《小欢喜》剧照
大概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当爹妈后会像曹七巧那样对待孩子。我那么爱自己的孩子,怎么不让孩子读书、阻拦他们寻找幸福、甚至亲手喂下鸦片“毒药”,残害孩子的身体和精神呢?可曹七巧也不会觉得自己是毁了孩子一生的凶手啊。她只会认为自己作为一名女人,自己才是悲剧的主角;而作为母亲的一生,她自问也只是做了父母本能该做的事情:为自己的孩子好。
考卷的意义,不是为了让我们成为优秀的父母,而是帮考生掌握牢靠基础知识、把底线守好。可惜,我们在进入父母这个角色时,缺失了这场考试。
图片
《小舍得》剧照
如果真有这么一份试卷呢?卷面上应该出现哪些问题?
我曾听过国外的一档播客,有一期节目是《生孩子前要问伴侣的36个问题》(The 36 Questions to Ask Your Partner Before Having Kids),也许可以作为一份为人父母考卷的参考。
在这些问题里,有一些容易作答。比如孩子的名字、想要几个孩子;但更多问题是你一时半会、甚至一生都可能无法给出一个较好答案的问题。
参考

考卷题目

我想要维持怎样的生活方式?

当孩子诞生后,尤其是最初几年,我愿意做出哪些调整?

我对共同养育孩子的理解是什么?

我觉得夫妻在带孩子时的分工和生活状态应该是怎样的?

哪些行为算是溺爱?

哪些事情是我绝对不愿意放弃或改变的,哪怕是为了孩子也不行?

如果我的孩子将来混得很失败怎么办?我会不会觉得这相当于毁了我自己的人生?

就算我们对上述问题教出一份完美的答案,当我们身体力行在漫漫育儿路上实践时,自己又能按照答案做到多少呢?在我自己当妈六年的时间里,亲自立flag又亲手把它们推倒的例子可太多了。
在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就暗下决心,一定不会把“笨死了”“你个笨蛋”这样的话脱口而出。我知道,有时候父母对孩子说出“你笨死了!”这句话时,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的孩子笨,它可能就是父母在情急之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一句无心之言;也可能就是当下怒火中烧时的一句气话。
天底下的大多数父母,看自己的孩子都是人中龙凤、个中翘楚,即使孩子真的资质平庸,也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尚待挖掘的宝藏,怎么会真心认为自己的孩子是个笨蛋。
图片
《小欢喜》剧照
可即便是情急、无心之言,在小孩子听来也是一句很重的话。它的严重不在于孩子认为自己笨,而在于他们看到了父母对自己的失望。小时候,成绩平平的我就被长辈的“笨死了”这样的评价弄得很没自信。因为懂得,所以我认为自己肯定不会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犯同样的错误。
但,当我看到读小学一年级的儿子还在掰扯着手指头和9-4=?纠缠半天时,“笨死了!”这三个字就像是打哈欠一样,非常本能地从我嘴中蹦出。我连脑子都来不及过一下,它们就滑落出来。
脱口而出的一秒,我被自己吓住了。大脑还在飞快组织道歉的语言时,我儿子抬起眼睛,犀利又坚定地看着我,说:“我不笨,你才笨!”所以,父母上岗这张考卷上的题目只有基础款,实操实练时,总有超纲题在等待我们。
图片
《乔家的儿女》剧照
不过,虽然现实中我们没有这份标准试卷,但不妨碍我们给自己出题。即便已经成为了孩子的爹妈,用吾日三省吾身的态度去做好孩子的打工人,总能让他们少受点伤害。在属于我的这份卷面上,我希望多追问自己以下两个问题,能交出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
第一,我要如何经营好自己的婚姻?
在《终结作业战争》这本书里,约翰·罗斯蒙德提出过一个观点:要想让孩子上学后,取得优异的成绩,作为父母,我们能为他们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拥有一段美满的婚姻。
因为孩子的学业成绩与大脑的认知能力有关,而研究人员发现,孩子的认知能力和家庭环境中的情绪稳定息息相关。父母拥有美好的婚姻,可以为孩子提供稳定的情绪环境,这会加速孩子大脑的健康发育。
作为父母,在陪娃做作业和让孩子感受到父母之间的爱、家庭的幸福这两件事上,后者才是我们的主要职责。
图片
《小别离》剧照
第二,我要如何做到和孩子就事论事的沟通方法?
“就事论事沟通”这件事,对任何角色都不容易做到,尤其是父母对着孩子更难执行。因为在发生冲突、有了怒气时,我们会不自觉地对孩子带入“债主”身份。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我是你爹/妈”类似的话语在我们生气时会很容易对抛出。一旦用这样的言语开头,我们就无法对孩子做到理性的、就事论事的沟通,因为这是一种“你欠我你就该还”的姿态,对孩子而言,这个既定事实他们无法改变,所以自然“理亏”。
可为父为母、为子为女是一种缘分、一种注定,不是一种选择;而对孩子前十八年的付出,除了父母之爱,也有法定的义务和责任,所以我希望自己和孩子有了冲突时,能就事论事,而不是用自己角色上的“优势”去对孩子进行“绑架”。
图片
《少年派》剧照
我之所以希望自己在这两个问题上多加修炼,是因为我希望通过第一个问题,能让家变成孩子的安全港,让孩子在将来的成人世界里,无论幸福还是受伤,都能想起这个愿意一直为他敞开的港湾。而第二个问题,是我希望时刻提醒自己,孩子是完全不同于我们的独立个体,如果你希望他有独立的人格和生活,就先要在日常沟通中把他当作独立的个体而非自己的“所有物”来对待。
为人父母就是一场终身考试,它的难点在于:就算你懂得很多知识点、尽心尽力了一生,也未必能养出一个如愿的孩子。但,这不妨碍我们向着更好接近。

这三年创业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艰难周期里的创业者,显然是承受了最多不确定性的人群之一。当最糟糕的时刻过去,回头再看,那些选择在这三年创业的人都经历了什么,这些复盘可能会帮助更多人走向远方。

作者 | 叶丹璇

来源 | 豹变

活过了 2022 年的创业者,大多将过去一年形容为 “历劫”。

“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在 2021 年当老板。” 走在自己位于广州海珠区空荡荡的制衣车间里,王远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大年廿九,轻纺工业聚集的广东车间早已停工,王远工厂的 54 名工人已全部返乡。在 2022 年 11 月之前,他的车间有 78 名工人,是附近规模数一数二的工厂。

2020 年开始的疫情给社会经济发展带来了各种不确定性,行业洗牌加速,危险四伏,同时也暗藏机遇。对于一些人来说,维持住现有的工作最为重要,同时依然有一部分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开启了创业之路。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对于创业者来说更是如此,疫情冲击下的潜在机遇,更便宜的资产,可能不那么激烈的竞争,都是诱惑。

创业路上本身就会有许多波折,然而绵延三年的困境里出现的诸多障碍是很多人没有预料到的。

这三年中,有人在 2021 年起意,彼时,国内迎来疫情后经济复苏的小高峰;有人刚一迈进创业大门,就遭遇连续的封控管控期,经营受到巨大影响,生存无法维系。对于这些创业者而言,经济大势、防控政策都不由他们掌控,他们只能在浪潮中被高高抛起或是重重落下。

当最糟糕的时刻过去,回头再来看,那些选择在这三年创业的人都怎么样了,复盘这些经历,可能会帮助更多人走向远方。

 当创业开始时

2019 年,是王远在亲戚制衣厂里当车间管理的第三年。说是车间管理,实际上是替名下有好几个厂子的亲戚代行 “老板” 的工作:联系上游批发市场,给厂房缴纳租金,处理四面八方的订单。王远就这样摸透了整个工厂运行的脉络。

也是这一年,王远结婚,大儿子出生,他的户头攒出了人生中第一个二十万。

王远和妻子开始盘算着再凑十万块,接手一家服装厂。王远的妻子是湖北人,很多同乡在广州康乐鹭江一带的中大布匹市场周边打工,附近被称为 “湖北村”。不少人从那里发家致富,在民宅里开一家 20-30 人规模的制衣厂,不出几年就能回武汉买房。

于是他们将开厂的目标放到了康乐村。

2020 年农历新年前,王远和妻子到康乐村一家制衣厂谈收购事宜,商定开年后正式签约。新冠疫情随即爆发,工厂被迫停工了一个月。即使不久后复工通知出台,过年回乡的工人仍然滞留老家,无法返穗,工厂在用工荒之下无法正常运转。

王远夫妇花了 32 万元正式把厂子盘下来是在 2021 年初。那时国内疫情发展平稳,生产已经恢复到相对正常的水平,国内外疫情形势的迥异给外贸行业的高速复苏添了一把火。据公开数据,2021 年上半年,贸易进出口总额快速回升,同比增长 27.1%,第三产业业务活动指数 60.4%,保持在高位景气区间。

王远接手工厂不久,就接到了好几个大的外贸单子。27 人的小车间已经覆盖不了生产需求,他又逐渐将工人规模扩大到 50 人左右。

现在看来,那是服装厂这三年的高光时刻,单子纷至沓来,整个康乐村的缝纫机都 “踩冒烟了”。

只有初中文化的王远从未把 “创业” 和自己联系起来,只不过是在小作坊 “揾啖食” (粤语,糊口谋生)。这是很多底层打工者在摸爬滚打多年后选择的一条生路,虽然意味着巨大风险,但也可能是巨大收益。

在很多人眼里,创业需要理性策划、择机入场,而经济环境的不确定性往往是一个负面减分项,扼杀了很多创业的想法。但在富有冒险精神的人看来,外部环境会有一定影响,但不是全部。而更多人坚定地走上创业之路,也是被生活或者环境逼了一把。

同样打算在 2020 年初启动创业的李一帆,一直到当年 7 月才把店开起来。

开健身房前,李一帆已经在北京做了六年全职健身教练。他积累了一定数量的忠实学员,愿意离开原来的连锁大健身房,到李一帆的新工作室开卡练习。然而,原定于 2020 年 3 月开业的个人健身房,同样被新冠疫情延宕,店面装修迟迟无法开工。

原计划的开业时间正好是春节后,李一帆按经验预估,那时会迎来一段小的锻炼高峰,正是拓客开业的好时机。创业的架子已经搭起来,李一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白天在租的临时场地带学员训练,晚上去盯装修。

在 2022 年下半年入局的自媒体创业者程明抱着 “抄底” 的想法。

这和炒股一个道理,触底一定会反弹。同时,从事内容创作,程明不需要办公场地和庞大的团队,他将自己的创业形容为 “零成本”,这也正是他决定在谷底入局的重要心理基石。

  “抄底” 有风险

王远所在的海珠区康乐村,是广州最有名的服装厂集散地。这片逼仄阴暗的城中村街道,密密麻麻地坐落了上千家服装工厂。2006 年王远初中毕业,被粤北老家的亲戚带到东莞大朗的制衣厂打工,从只做袖子裁片的小工、熨烫到小组长,他几乎干过了流水线上的所有活。

2022 年 1 月 26 日,是王远接手这家制衣厂的一周年整,工厂从刚接手时的 27 人变成了 56 人的规模。康乐村的制衣厂大多开在逼仄的民居里,30 人左右的规模是常态,王远 56 人的车间在康乐村已经算是 “巨头” 企业。

这一年里,王远夫妇比原先在车间打工时晒黑了好几个度,骑着电动车到中大九洲轻纺广场去蹲单子,最好的时候接了四个网红淘宝店长期的服装订单,一年间赚了五十万,一下子就还清了买厂时向亲戚东拼西凑借的 8 万元。

王远趁热打铁,接下一笔大单子之后,又租下了楼下的一间民居,把人数规模扩张到了 78 人。

微小的改变却在慢慢发生。

2022 年 3 月,先是稳定合作了一年的两家网红淘宝店说要闭店,不再续约了。妻子去中大轻纺广场打听,发现闭店的淘宝店主不是个例。6 月份,外贸订单数量也开始下滑,他听大批发商说,“大单子都去了越南”。紧接着到来的七八月份是服装厂的淡季,王远按下心头的不安,开始寻找冬装的订单机会。

订单量的下滑直接体现在工人的脸上。10 月是冬装订单赶工的旺季,此时的广州偶尔酷热逼人,往年在狭窄车间里赶工的工人,汗水流到眼睛里都来不及擦拭。然而 10 月 23 日,工厂所在的康鹭片区开始封控,工厂无法正常开工,下游的轻纺城商铺也处于闭店状态。

11 月开始,陆续出现阳性症状的工人,要么得去方舱隔离,要么提出辞职回老家。王远已无暇顾及离职的员工,眼下还有一个外贸单子离约定的交付时间超过一个月,他要付给上游老板一笔不菲的违约金。

“去年赚的钱今年基本全赔进去了。” 王远把工厂的员工辞掉了一小半,他正在考虑等厂房租期到了,退掉其中一到两个车间。

创业其实就是不断试错纠偏,离开舒适区,持续交学费。而在疫情三年中创业,可能会遇到的是一个更加困难、无法预测的过程。

知乎上有人这么描述创业:最难的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而是做到一大半时发现事情既不像开始时那么理想,又没有糟糕到需要果断结束。过程中的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坚持,不得不继续,是外界很难体会的,而疫情带来的诸多不确定性又创造了更多困局,加速了创业者们的体验进程。

对于前互联网员工刘毅来说,从最开始热爱剧本杀、参股朋友的剧本杀创业项目,到自己接盘、被裁员后全身心投入剧本杀事业,再到关店大吉也就是三年多的时间。

最开始剧本杀作为一种新潮年轻的社交活动,在国内迅速蹿红,新冠疫情的局部爆发反而给剧本杀行业带来了新的机会,出省、出市的娱乐活动受到限制,年轻人开始寻求本地娱乐活动。

2020 年 12 月朋友不干后,刘毅从参股股东变成了这家剧本杀店的控股股东和老板,2021 年这家店达到了 28 万的纯利,这一年刘毅也出现在裁员队伍当中。“一开始心态还挺轻松的,觉得如果能继续保持这样的盈利,起码养活自己是没有问题。”

从 2022 年 4 月 30 日起,北京的娱乐场所关停了一个多月才逐渐恢复。玩家的消费热情不再,过去拼成一个六人组的剧本杀只需要不到两小时,后来因为两三天都无法成行而流产的 “拼车” 越来越常见。高质量的剧本也越来越少,DM(剧本主持人)纷纷离职,服务质量也开始下降。

刘毅算了一笔账,全年的亏损高达 20 万,已经是他无法再负担的损失。今年 1 月,刘毅决定宣布剧本杀门店倒闭,和剩下的 16 名员工一起吃了一顿散伙饭。

即使是相对乐观的程明,也坦承在 2022 年开始创业,一定会碰到最硬的石头。程明曾在行业里摸爬滚打数年,有了相当的资源积累,但他仍然感觉到客户的谨慎。程明说,“抄底” 之后不能躺赚,依然危机四伏,“卷” 起来才能有一线生机。

 大周期里,等待新生

李一帆对行业里风卷残云般消失的健身房早有预期。“(做了这么多年,)市面上大多数健身房都在靠预付款维持现金流,实际上这样的模式抗风险能力很弱。”

李一帆坦承,健身房是一项能够挣到钱的营生,预付款模式滋生了行业里过度乐观的风气,很多人超前投资,扩张的步子迈得太大,一有风险就容易满盘皆输。“一开始有十个会员买你一百节课,流水上可能就有 100 万,但这都不能算你的盈利。” 他也因此对账目谨慎把控,后续的招聘和升级设备都只动用纯利部分。

稳健是度过周期的不二法门,也是这三年下来创业者被磨剩的最后期许。

在 Instagram 上做美瞳创业的黄婷婷在总结 2022 年的失败时,把 “稳健” 重复提了很多次。

创业前期,团队为了争取独家款式,花大价钱囤了一批高质量的货,但和 Instagram 主要面向的国外市场画像并不符合,反而更符合亚洲市场的审美。而美瞳品类细分后的 SKU 类目繁多,除去款式、花色、光学圈这些参数之外,眼镜度数的细分给前期产品打样带去了高昂的成本。

品类的出海市场竞争也开始变大,国内知名品牌在这一年开始攻克海外市场,团队的零售策略走不通了,但在品牌和广告投放上烧的大笔花销已经一去不返。

黄婷婷表示,这一年的创业并不是一无所获,小团队的亲力亲为使得自己对供应链和产品都相当熟悉,未来打算转变方向,做出差异化,主攻国内产品向国外的批发和韩国产品向国内的零售。美瞳行业的高需求、高利润和高复购率摆在面前,她依然抱有希望。

王远则在这个春节回到家乡韶关,去南华寺虔诚地求告神明。他把求到的平安符放进用了六年的皮包里。康乐村的服装行业一度流行现金结算,曾有巨额的人民币从这个皮包中迎来送往。王远祈望来年的订单量回升,取消出入境隔离之后,丢失的海外订单也能再回到康乐村。

春节假期里,李一帆发布了朋友圈,宣布健身房的升级正在落地中。

目前的健身房在某些时段载客量相对饱和,有些学员偶尔会遇到约不上课的情况,扩店似乎已势在必行。然而 2022 年里有三个月,团队无法到健身房里上课,收入空白,支出仍在,周围倒闭跑路的健身房也越来越多,李一帆在仔细盘算,谨慎考量后,决定于小步向前。

正如他喜欢的巴菲特的一句名言:当别人贪婪时恐惧,当别人恐惧时贪婪。历经了三年的下行,店面租金正处在几年来的最低点,健身的需求大盘还在,竞争者变少了,在李一帆看来,市场上流通的客源就是蓬勃的机遇。

2023 年开年,疫情对大多数人生活的影响已降趋于零,旅游、交通、消费逐步恢复,国人终于过上了睽违三年的热闹中国年。烟火气正在重燃。

“去年太难了,希望 2023 年是个好年。” 这正是创业者们不约而同给出的期许。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