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嫁豪门预科班”,我都学到了什么

“接受你的采访,就是想澄清我们不是PUA。”见面坐定,安娜(化名)对硬糖君开门见山。

潘玮柏官宣结婚,却扯出天王嫂的B面。女网红经过一番包装被介绍给对懵懂无知的港台大明星,大明星被PUA而不自知简直令人鞠一把同情泪。更有热心网友统计受害大明星联盟,潘玮柏郭富城手拉手,此前高调迎娶内地网红张馨月的林峯也在其列。

1

互联网热点来得快去得更快。几周前还被群众热议“潘玮柏、郭富城是不是被PUA”的女网红培训课程,如今早被人们抛诸脑后。安娜是为数不多还在关心后续的人。

她每隔几天就去方媛、宣云(潘玮柏妻子,又名Luna宣)的微博转一圈,看看评论区的网友留言。幻想如果这些难听的话是对自己说的,要如何消化。

物伤其类,Luna宣的归宿是安娜努力的目标。她关心她,就是在关心未来的自己。

香车美人流水线

微博中的安娜,永远与豪车、鲜花还有小姐妹有关。一年365天,除了趴体旅游就是遛狗健身,亚洲大半网红景点都留下过安娜打卡拍照的身影。

现实中的安娜,与8个小姐妹合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百来平米的两居室放着四张上下铺。每次拍照前要先清场一番,9个女孩轮番上阵凹造型拍照片。再发到微信群中,由另一端的“培训师”们统一修图审核,最后搭配上提供好的文案统一发布。

安娜与她的小姐妹们,对外身份是签约模特,实则是一群与机构签约后等待着嫁入豪门的女人。

2

“我就是想姿态好看一点,嫁给有钱人。”安娜用一句话总结自己签约机构的原因。

学生时代就是班花的安娜,很早就清楚美貌是自己实现阶层跃迁的捷径。“我再也不想住在老城区,连属于自己的房间都没有。”

来自工人家庭的安娜,还有个年纪比自己小一轮的妹妹。即使身为本地人,也始终没能搬出一栋建于60年代的单位老宿舍。

大学毕业后,安娜因为漂亮顺利入职外企办事处做秘书。却发现本职工作之余,领导总有些别样暗示,索性辞职。换过几次工作后,她想明白了:漂亮女人想实现阶层跃迁,只靠美貌行不通。

3

当时安娜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找个差不多的男朋友,赌一把抽到潜力股的几率;二是做大老板的金丝雀,过上一南一北互不干扰的藏娇生活。

在思想激烈冲突之际,有人告诉安娜她其实还可以有第三条路。

Lulu是安娜在做文秘时认识的朋友。原本大家都是家境、消费水平差不多的人,一段时间不见,Lulu鸟枪换炮。社交网络里的动态再不是哪家的奶茶果汁好喝,而是红酒、度假、豪车。

在Lulu的引荐下,安娜签约了这家“模特经纪公司”,也就是网上热议的“网红PUA培训机构”。安娜告诉硬糖君,想要签约机构需要介绍人引荐,没有相关介绍渠道的话,即使自己通过微博等途径摸到机构负责人那里,也多半会被对方岔开话题婉拒。

4

缴纳了一笔签约金,并且签署了相关承诺条款,安娜正式开始了自己钓金龟婿的漫漫长路。像安娜这样家庭条件一般又希望靠结婚获得阶层跃迁的女孩,在机构中大约有百人左右,她最熟悉的还是身边的8个小姐妹。

对安娜而言,一年365天无休,每隔多长时间要在社交平台更新动态,什么样的照片搭配什么样的文字,公司都有相应的规定与模板,甚至拍照角度都是经过公司设计后的结果。

至于网络上所说的照片角度一模一样,安娜表示这在这类机构中属于常态。“老板要花最少的钱做性价比最高的事情,所以我们都是一款包大家轮换着拍一遍照片,物尽其用。”

安娜透露,那些粉丝数不多、从不带货,文案走忧伤疼痛风或心灵鸡汤风,不是在旅游、就是在聚会路上的漂亮女孩账号背后,几乎都是和她一样的人。

除了四处拍照,搭配固定文案上传以外,安娜表示培训机构真正要学习的内容,是我们普通网友看不见的。

好嫁培训学什么

那些高级好嫁培训机构到底在教什么?安娜说,她们发在社交平台上的照片与日常,更像是各机构“打了密码的广告”。每个机构旗下的“签约模特”照片都有不同特点,例如Luna宣们热衷于放生,安娜和她的姐妹们则对小型犬情有独钟。

真正学习的内容,反而在网络上展示不多。

“我们所学习的课程,一句话概括就是打造男人心中的理想老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会玩会交际,长得好看带出去有面子。”

5

安娜表示,她们所学习的更像是高阶版的太太课程。日常的下厨、插花,到滑雪、潜水等都有涉猎,甚至还包括心理咨询课程。在机构,安娜上的第一课就是:不要把未来老公当爱人,而要当做老板。

复杂的婆媳关系,流连不断的莺莺燕燕,一定要生儿子的隐形考核还有照顾老公的责任,这些对打算嫁入豪门女人们而言,都是KPI。

“不过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找个长得稍微帅点,没那么老的。”一脸看透世情的安娜提到自己的小私心时终于笑了,依稀带着点18岁时那个骄傲班花的影子。

最多的课程还是出入商务场合、酒会等如何应对,如何做一个令人满意的女伴。安娜介绍,每隔一段时间,机构会有类似于名流聚会的机会,她们这些“模特”也会跟着点缀其间。

“外面说我们是扬州瘦马,怎么可能?我们一年有两三次体检,大家未来可都是要拼生儿子的人。”安娜透露,虽然她们在这类聚会上的身份与高级伴游看起来很像,但大家扮演的角色更像是撑场面的漂亮花瓶,如果客人有发生进一步关系的需求,公司方面就会介入。

6

“他们想找美女做玩伴,我们希望在这种场合钓金龟婿。如果没有一定把握的话,我们一般不会答应和对方单独过夜或外出。”安娜说,大多数情况下聚会结束后,公司会统一将她们送回酒店,那些不可描述的场面多是外界的一种臆想。

“我们和外围还有高级伴游是不一样的。她们是通过发生肉体关系这种方式赚钱,或者找到一个长期金主。但我们希望通过这种场合找到合适的人选,把自己嫁掉。”

这类聚会对于安娜们来说,是学习成果的阶段性小考,也是寻觅钻石王老五的好机会。她身边就有过这样的姐妹,因为聚会与富二代相识,两人交往了一段时间后领证结婚。“虽然结婚以后老公还是会出去玩,但至少她现在也算是阔太了。”

7

与富二代或明星结识,只是阶段性胜利。安娜向硬糖君介绍,与对方互留联系方式后,每次交流都要向公司报备,甚至回复的内容都由公司的“专业老师”进行指导。安娜也与聚会上的富二代互留过联系方式,只可惜最终折戟于交流环节。

同时安娜透露,除非真的与钻石王老五结了婚,彻底从机构离开,否则对方赠送的礼物,仍旧要和姐妹们共享使用。“不知道别家,至少我们这里是这样的,不然老板哪来那么多包给我们拍照用。”

礼物毕竟不能当饭吃,关于在这处培训机构是否有收入,安娜表示不便透露具体数字,只说参与商务聚会会有相应酬劳。

而至于培训费用问题,安娜介绍,在签约之初缴纳的费用就包括了如厨艺、插花等课程培训的费用。像是高尔夫、滑雪等技能培训的费用,机构会单独记录,等未来安娜们真的有了归宿后再算账。

不是PUA机构

虽然硬糖君不便言明,但培训费用确实不算高昂。安娜们通过机构获得向上攀爬的阶梯,还能得到全方位的提升与培训,那机构的盈利模式又是什么?

安娜透露,一旦她们成功嫁得如意郎君,每个月都要把老公给的生活费按照一定比例汇给培训机构。这一点也是前期在签合同时就已经白纸黑字规定好的。

“也不是一辈子都要给机构钱,一般就是三五年吧。”安娜觉得可以接受。很少有人会打破这项合约,因为机构手中掌握着这群丑小鸭变天鹅前的真实模样。

8

“过去的料被放出来,其实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我们自己。比如说方媛和宣云,网上都在一边倒地骂他们,潘玮柏和郭富城倒是成了受害者。”

安娜坚决强调,这类培训机构从来不是群众们所谓的“PUA产业链”。明星及富二代在选择这些流水线网红之前,对于她们的过去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

“普通人结婚还得了解一下对方的家庭情况、人品如何,明星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结婚。明星,尤其是那些玩咖,其实也没那么容易找老婆。女明星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愿意嫁。真的找个白富美,碍于对方的家世也不能继续出去玩。”

9

安娜说,会找她们结婚的明星和富二代,一方面希望得到婚姻带来的红利,另一方面又希望维持婚前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受拘束。因此,听话会照顾人,带出去玩又不丢面子,把老公当做老板的安娜们是最优选择。

“与其说是PUA,不如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表面上看起来方媛和宣云从普通女孩升级为天王嫂,天王们吃了大亏,其实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安娜仍有些不平。

10

这倒是让硬糖君想起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梁太太劝解乔琪乔娶葛薇龙时说,“你要娶一个阔小姐,你的眼界又高,差一些的门户,你又看不上眼。真是几千万家财的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骄纵惯了的,哪里会像薇龙这么好说话?”

大明星和富二代哪有那么容易被PUA,不过是乔琪乔与葛薇龙的现代版故事而已。据安娜所知,有些名声在外的玩咖明星甚至是主动找到这类机构,要求介绍一个“漂亮听话又懂事”的女孩子,机构自然也少不了从明星那里再拿一笔介绍费。

11

当然,这个圈子的资源一向只属于少数人,机构之间会彼此介绍“客源”进行资源置换,但外人很难从中分一杯羹。培养这些女孩嫁做阔太也并非是靠高级课程,而是有资源的人在双方需求之下从中撮合而已。

今年9月便迈入3字头的安娜并不为自己的年龄发愁,她说这个圈子里许多人都是在30岁之后才遇到“真命天子”,嫁得有钱人。

“文章里可不能出现我的照片,我还没成功嫁出去呢。”安娜相信,她的乔琪乔很快会出现。

来源:娱乐硬糖 微信号:yuleyingtang

《他叫陈凯歌》——谢园

谢园

(原载于1993年第一期《当代电影》)

1988年5月19日,法国南部名城戛纳的一间公寓式客房里,我、电影局外事处小蔡、吴天明正在闲聊。凯歌破门而入,睁大一对散着神儿的眼说:“好,大奖不知下落,小的已经有一个了。”我们互相看看,小蔡贴墙站起来。凯歌不坐,仍立在厅的中央:“法国三名记者在咖啡馆里给了《孩子王》一个金闹钟奖。”他咂咂嘴,随手抓起桌上饮料喝了半口刚要再说什么,小蔡一抬手在空中翻了两下,他平日有些结巴:“那那那是反的,是是、最乏味、最最沉闷的影片奖。”

凯歌僵了,停在一个表情上眼死活盯着我,我缓着点了个头,见他慢慢松下上身却仍定在原处不动,双腿交错在一个最难受的点上,后腰怎么看也象是顶着杆枪……

我忽地漾起一股酸水儿,马上想起拍《孩子王》最艰难的时候,他那张跟今天几乎完全一样的脸。

38个工作日、114个镜头和近30万元人民币,由于摄影机片门出了问题而全部报废。楼道里已经有人骂街,带到外景地的大师傅也拒绝做饭,一个剧务醉着两眼指了我喊:“你说,你一天到晚傻呵呵站在镜头前,全是白瞎,白瞎……你自己说,是不是让人给鸡奸了?”更有甚者已在打点行李准备回家。

制片主任带着颤音跟凯歌说:先把部门长稳住!

那在西双版纳,是云彩压得很低的上午,凯歌一头乱发站在山腰上,胡子很倔地朝前撅着:“我只说一件事,当年我们插队到这里,年仅16岁却干着和成人一样的活计,菜里见不着一滴油星;有个上海知青还是女的,半个月下来,中午那顿竟吃下2斤3两多干饭。那时有着某种信念,大家不觉着苦,可后来那东西破灭了,今天我们来是干什么,干成了没有?”

一席话点燃了20多根烟,山洼洼里静得不能再静,巧在远处飘过歌声,是僾伲人又象是樵夫,正拎了斧抻着脖子野唱。

没几天凯歌大病一场,一个星期里仅嚼了些方便面。他直直坐于藤椅里,双手合十插在两腿中间,我走进屋,发现桌上放着一只扒鸡。

“制片是好心,这鸡也是好鸡,德州的,可它张着那么大的嘴,死时必是很痛苦,我不吃,我不能吃!”

“还是吃吧。”我说。

凯歌的眼更加无神,始终虚望着:“关于鸡的事待会儿再理论,现在先说你明天要完成的镜头。”

我赶紧打开剧本,一边翻到早已折好的那一页,一边平着摊在导演面前。也许西窗的太阳白白地打在纸上,才映得凯歌脸亮:“吃、喝、 拉、撒、睡、生、死、人、鬼、操,人生十件事就都拧在这场戏里,孩子王看字典。字典在全片里是文化的象征,它没有救了孩子,反而害了他们。所以孩子王临走时要对王福说,以后什么都不要抄,字典也不抄,脑袋扛在肩膀上,文章靠自己!因而,你在看这本宇典时的 表情应控制在既有点生气又有点高兴,既有些欣喜又有些悲哀,又想抬头又不想抬头,出现在银幕上的客观效果应是四大皆空、似悲似喜、如梦似幻、四喜发财……噢,没有四喜发财,那成划拳了。”

我忍俊不禁:“要是有几个四喜丸子?”

凯歌强板住脸:“别逗,我今儿个病了,别逗,孩子王要说的事情很多没工夫逗!昨天,昨天有个细节你注意了没有?”

我茫然着两眼。

“演王福的这个杨学文15岁了,一头好发, 家里姥姥看看不顺眼,按到那儿就给剪了,傻傻的,象个马桶盖儿,同学看着乱起哄,我们的戏也没法拍了,这就是中国多少年来的“杀子文化”,孩子算什么!我是你姥姥,是你母亲的妈,我说了你敢不听,所以,一开始你到学校手里提着刀,意念在于,那哪里是去教书,分明是杀人,自然到后来你悟透了许多,还有我问你,影片《孩子王》为什么要讲求儒家的认真与道家的豁达。”

我竭力回忆着:“小时记得二老祖家有幅对联:‘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杆’横批却是‘心平气和’。我想老人家的意思是说,愿望永远和现实隔着相当的距离,在可欲而不可及的亊物面前要相对努力又要相对平和。”

凯歌不说话。

“还有一次我学了古文于回家时卖弄,我吿诉祖爷,学了孟子的弈秋教学生下棋,学生甲学棋很认真,学生乙边学祺边在脑海里想‘天上有鸿销将至’,所以老师说甲是好的……祖爷跟着问:‘你以为怎样?’我自然说老师是对的。祖爷不象是在反驳我:‘弈秋教二人下棋,甲学得认真活得很实在,乙边下边于脑里想天上有鸿鹄将至,也活得很实在,这两个人又有哪一个是当指责的呢?’我当初不觉什么,后一想有着极深的道理。”

凯歌终于开了口:“铃木大拙说得好,‘大器者,直要不受人惑,随处做主,立处皆真’。《孩子王》在大的立意上就是要说一吃二喝三不争人先,把上山下乡的背景远远推向深处,绝不可以就事论事,须着凝练不具象的手笔勾画出宏大的人生断面,是一部完成了对个体人生存在价值本身的超越而对广大现象世界有着丰富兴趣的影片,正象孩子王台词里所阐明的:学了很多字却不知生活是什么,今夭来学这个 ‘活’字,什么是生活呢?就是活着,活着就得吃就得喝,所以左边是三点水,右边是个舌头。”

久立于墙角,听了半天的剧务战战兢兢地说:“我不懂却很激动,想了半个钟头觉得现在的中国人正需要这种精神,一味在物质上互相较量,忘了活着的真正意义,那日子不是给自己过的,往往为着街坊四邻,你多个冰箱我少个彩电,中国人真的庸俗了吗?实质上,孩子王要告诉人们的是一种最朴素、最实用的生活方法……”

凯歌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正在这时,出外选景的美工、副导演回来。凯歌喜形于色并把我指向大伙:“谢园一向好给人编段子,他就不敢编我。”话音未落十几口子站出来揭:“谁说的谁说的,他当你面不学,背后可把你糟蹋惨了!”

凯歌惊着两眼:“是吗,已经把我归置啦?”

一屋子人点头,有的还乐不可支,趴在导演耳边的那位喘着短气,间或听到的完全是关于我的“罪行”。突然凯歌烫着一样站起:“什么, 是真的吗?”

我象围棋里的黑点被大片白子吃住,只好从实招来:“凯歌大家熟悉,《黄土地》的导演,与田壮壮、吴子牛同为电影学院七八级,是……”

“少废话,说,怎么糟蹋人家的!”

“……是,北京电影制片厂著名导演陈怀皑之子,其父乃福建口音,还经常好说个北京土语,什么‘塔儿哄’、‘拿糖’、‘二位爷是磁器口’的等等,走起路来水蛇腰,身高不足五尺,可生得凯歌却一米八二,宽肩阔背,胸厚臂长;只是从比例上说,腰部过于绵延,托起的上身很高不论,加之平日好穿肥大衣衫,便更显得腿短!走起来不仅局促且在山路上,土经常朝里翻,因为凯歌是里八字,右腿还有些罗圈。往脸上看,天庭虽不饱满,腮颊却极方圆,眉似卧茧,眼如秋水,于平静中常能见出高傲;但鼻子差,呈一棍之梁状,又窄又瘦,想象中是挑不起这张脸的,所以,尽管胡子很倔地朝前撅,尽管腮颊异常方圆,可缺了那鼻峰,非但难成托五形之相,且那胡须也让人觉着除多着几分装饰外,剩下的似乎仅是虚张声势了……”

“好!” 一群人同时发一声喊。

“凯歌说话经常爱用 ‘你看那’。‘你看那山’,‘你看那河沟儿’,乍听起来觉着做作,日子久了,反倒悟出里边有股什么韵味。一日我陪他上山,可能是早晨的酽茶让凯歌兴奋:‘你看那山,夕阳西下的两个钟头里可叠出七道层次,假假的象舞台上的景片。你看那雾,浓的时候让你十步不见刀丛,所以《孩子王》影片里要有四大造型因素,暴烈的太阳、浓浓的雾、黄昏的逆光和黑得发青的夜,这里从形象上说有很多只可意会难得言传的内容。’正说着,一块云彩遮住太阳,凯歌立时感慨:‘这云彩有意思,投下的影子在走,起初我们看那云彩呆呆地不动,便在地上追它的影子,谁知即使骑上最快的马也极难追得上,我们跑累了就都看着天,嘴里不住地叨念:‘有意思,真有点意思!’我说:版纳是天造地设的好地方。等下到山底,见几位农人在种田,凯歌走着走着忽然朝其中—个老者兴冲冲奔过去双手抓着人家的膀子:‘还认识我吗?’老者仰了脸,散着神儿的眼看定凯歌,凯歌象是在一分钟里做了好几样表情,最后终于松了手:‘你不认识我了,15年前我在这里插队,我们一起打米,我叫……”那农人只是笑。凯歌回过头并很深地咽了口唾沫,莫名其妙地盯着我说:‘他不认识我了。’就这样,我们说了一路上山,沉默了一路回来,偶而听凯歌在身后嘟囔:‘他不认识我了,他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呢?他凭什么不认识我!’”

“吃饭的那条小道极难走,凯歌的筷子夹着肉停在脸上,他望着一个点出神,突然肉飞出老远,凯歌摁平了筷子在桌上:‘走,谢园,我们加一场戏!’我一惊之后想:又要陪着饿一顿,但还是随他回了屋。凯歌十个指头全张开在空中揸着:‘加一场戏,一共五个镜头,先是你见到王福的父亲王七桶说:老王不认识我啦,老王一张漠然的脸,再说我们一起打米,老王任何反映也没有,你低头重复:真不认识了?老王摇头并笑得很开心。这绝不是说我们这个民族越来越不重感情了,而是强调真正的芸芸众生对于所谓小知识分子的小布尔乔亚情调,从骨子里就有着最彻底的排斥!还有……他想着什么,沉畎了一会儿紧眨几下眼象是自责:‘人,为什么要重感情呢?!’”

屋里,起身去倒茶的都在半路停住,凯歌垂着头。众人皆说不好,段子段子就是要逗乐而不在写实;一哄之下把我架出屋,扒鸡也让大伙分了。这无心的提醒倒使我想起凯歌的婚姻,也是他心血来潮时非倾吐不行的:“小孙是我前妻,跟我十一个春秋说走就走了,这之后三年,很偶然的一回机场碰面她居然说:‘我见到你跟见到路边随便谁都一样’。”

我们互相看看,没人愿意评论。

“一日夫妻百日恩哪!”凯歌又犯着老毛病,他喜欢感慨:“也难怪,我有我要干的事儿,一出去就是多少日子,身边老有个男人缠着,烈女还怕磨郎,可是……”他沉吟片刻:“再怎么着也别伤人,这让我想起小学老师的忠告:‘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莫过于去相信人,因为人在他笑容、笑容可掬、老诚、老实八交的背后还隐藏着另一副嘴脸! ’小学老师自有小学老师的偏见……”

还一次,凯歌得罪了组里的剧务,剧务当着所有人的面破口大骂,连祖宗带奶奶地卷,凯歌不动,一句句听完最后说:“你到底给配合我们拍电影的孩子吃什么我不管,那是你的工作,反正是不能在大中午的时候一顿饼干打发人家! ”剧务仍在不依不饶,一会儿的工夫讲了不下30个理由,凯歌的背夹得很紧朝山下走, 来打饭的碗里空空的,也许正是如他形容前妻,才没有去伤人或是心里揣着高贵,不愿同庸人 一般见识?但我总是记得:凯歌任西柏林电影节评委,为了中国影片,为了他的同班同学吴子牛,也为了《晚钟》的命运,而从子牛的身世介绍起,那些洋评委听着他感情色彩很浓的讲话,都为之吸引,关键凯歌说到:“当年从10年“文革”过来,青年人都盼着赶紧抓回失去的青春,象我、田壮壮、谢小晶、赵丹的儿子赵劲都是所谓世家子弟,父母爹娘均是搞电影的,这在入学、学习期间和毕业分配问题上分明有着极大的方便,子牛不一样,是凭自己的本事干考上的,而且于上学时克服着经济上的拮据,并不去在乎身家地位平平而随时可遭的冷眼。毕业以后更是坚定自己的艺术追求,始终钻山沟、下农村,仅几年的光景就拍出了六七部优秀的作品。”

跟着就如数家珍,把子牛所拍影片一一陈述。到了定奖的三天里,他通风报信,生怕子牛于等待、盼望与焦灼中再添什么新的不踏实。

自然,谁也不是说《晚钟》的银熊奖跟凯歌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最起码的他没有被路人指为“同室操戈”之辈。

《孩子王》在戛纳电影节,又有哪一个象凯歌在西柏林一样说起过这般多的好话呢?

去法国,有我一生最难忘的时刻,当凯歌在美国听说我没资格去,又身单力薄不可能争得这份权力,立即打电话来:“22个人组成代表团去法国绝不可以没有谢园的名字,他为塑造‘孩子王’的形象,三个月没洗澡,春节不过一个人守在景地上,如若他不去我自然也不能去!” ,

我象是25年没落泪了,这一回却形同妇人,我不是感慨那电话,而是感慨日月已经交换到了今天,居然还能存住如此之希世的品格……这实质已经引出一个主题,也是我始终认定的:陈凯歌与《孩子王》,特别是他苦苦追求并追求得不彻底的东西,不过是一个遥远的神话。

那是我刚到外景地,凯歌红着眼睛说他的构想。他要使大量画面不动,表现出创作者是平静地观察世界,强调注入镜头的一切都应“无为而无不为”,常常于画面上出现的大片空白,象征着空灵和自在。他要告诉人们寻得内心的安静是最艰难的,他要倚着自己的感受劝说大家必须活得平和,要随遇而安与世无争,还反复申辨这绝不是封建士大夫阶层的感时伤世。事实上,凯歌在不断地画饼充饥。

样片由西安回来,他发现洗印效果极差, 便把十指全张开在空中揸着:“鄙人决计先斩后奏,这无疑是欺负我。我不就是外请导演吗?通知厂里,以后的样片不再送西安而直杀北京洗印,我只对艺术负责,经济随谁去管!”

再一次,摄制组由西双版纳回到昆明,制片为了省钱而找到一家十分低档的旅馆,床单上什么都有。凯歌急了。他考虑大伙不容易,在下边艰苦是没有条件,这到了昆明怎么也得住个象样的地方。归总两天的中转,加上以后各奔东西,他私自做主并以组中360元钱让所有人美美吃了一顿。这下恼了制片,认定他的越俎代疱是屏晁盖于一百单八将之外,明中暗里设下圈套,一使凯歌自付所用银两,二要所有“吃客”自己买机票走人,余下的房钱由补助费里扣除;凯歌勃然大怒,竟气得十指乱抖,面如土色,问了我等“吃客”:“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我见状可怜赶紧抓住他的手,凉的几乎象五根冰棍儿,脸上一扫昔日“你看那”的风彩,单薄的鼻翼下两片紧护着牙的嘴,把那点强装出来的从容也于刹那间冲得荡然无存……

我一阵凄楚:玩道家面孔和庄禅那自然是狡猾人的手艺。凯歌,您单纯了。

这道理很有些象《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柯察金,可能没有任何人不认作他是坚强的,他是自己的主人又是生活的强者,但不容易看到的是什么?是保尔•柯察金这个小布尔什维克身上有着浓重的“小布尔乔亚”情调,在硝烟中,在监狱里,在工地上,他不断使自己坚强起来,但所有这些对于“坚强”的刻意追求,其实正是对纤敏情感柔弱气质的默认与克服……凯歌的内心曾几何时平和过。他怕对眼前身后的事是非功过于认知上太清醒,又担心后人会重蹈复辙,在某种杞人忧天的幻觉里走上《孩子王》景地,实实在在为自己塑了一个空中楼阁。

要寻找凯歌的与世无争,翻遍了我的记忆 也似乎只有一回。那是《孩子王》参加国际电影节比赛,是去戛纳还是去西柏林;先是西柏林电影节主席看了片子觉得很好并电话告知正在美国以学者身份出访的陈凯歌,让他做好一切准备,只要导演本人和中国电影局同意《孩子王》参加比赛,大奖不敢保证,但总是一部可以得重奖的影片。凯歌当时兴奋,不几日却不再问及此事。赶巧戛纳电影节总代表亚戈布于西柏林电影节开幕的头两个月得知中国近年有部好电影,导演是第五代导演的头把交椅,便也发邀请希望《孩子王》参加1988年在法国南部举行的第41届戛纳电影节。国内一些电影事业人员自觉得参加戛纳好,因为它不仅是欧洲第一也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电影节。电话问及凯歌,他并未深入分析便草草决定:去。这在当时是相当得罪人的,西柏林电影节主席拒绝《孩子王》退出并帮中国人分析,《孩子王》不适合去戛纳,戛纳电影节在一定程度上既看艺术又重商业,《孩子王》是不具备任何商业性的,所以很可能作为整个电影节的陪衬……可脑热之时谁听得进,谁又真为《孩子王》的命运揪心;失去西柏林机会后的短短三个月是戛纳海滨的全线大倒灶。而且任何一个导演面对任何一次机会都本能地不遗余力。凯歌不一样,他一不打探电影节的实际性质,二不盯紧出国拷贝,三在诸多细节问题上没能想在结果的前头。致使最不应该出现的问题出现了,出国拷贝一塌糊涂,连基本的色彩还原都不对,总代表亚戈布十分惊讶地说:“我在戛纳22年,这是所见参赛影片中最差的一副拷贝。”

临了凯歌说什么:“从开拍那天就不顺,在劫难逃,拍电影嘛首先是满足自己。”

《孩子王》组的小道具耳朵貼着半导体等消息,当知道全过程后不无夸张地说:“在最紧要的关头,凯歌把我们6个月的劳动和他十几年的积累付之一炬。”

本是相当优秀的影片,一时间里却声名狼藉。

这又勾起了另一件非常有趣的往事。在西双版纳拍戏,住在热带植物研究所的同仁们都是正当年的小伙子,几个月下来个个憋得困兽犹斗,偶然一日中午,见棕榈林中有位窈窕女子正在写生,便找出各种理由朝人家那边走,先是抓耳挠腮没话找话,后就齐声昧着良心夸她的画儿好。其实至多是个业余美术爱好者。都因姿色胜于笔纸,大家才久久不愿散去,我一时不见凯歌,却看他也朝这边来了,便左右查找,忽然发现他站在小女子斜前方一个最好的角度,深沉着一张脸抹着胡子,眼晴不时小心地往这边瞟,内心动作异常清楚,我来个身高马大又与众不同,看你们这一帮人都不如我引人注意!却不想那小女子埋头作画并跟周围人有说有笑,顾不及看他那边。过了好一会儿,凯歌累了,四下看看象是很没趣这才哈下腰来随了众人,搭仙的头几句语无伦次不说,抓着膝头的两手还显得特别紧张……

我们大家很开心,说凯歌是白居易的好学生,因为做起事来总记着他的诗:尤抱琵琶半遮面。

其实真理在什么地方?凯歌内心世界永远和现实对立的症结在什么地方?道家思想没有救得了《孩子王》,《孩子王》也没能救了我们的根本原因在什么地方?说天论地,往往还就在于没能记牢毛主席那句最通俗简单的话上: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凯歌也崇拜主席,经常向大家发问:“你们说主席的诗写得有多帅,‘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廓。’他在哪儿?‘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他在哪儿?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也在哪儿——

……他在天上。”

“你看主席的身躯,高大魁梧,那么开阔的前额,那么从容的眼神。他生在湖南韶山冲,我去过韶山,可见的人大多矮小,极少看到或者说根本没有同主席身形近似的人,你说怪不怪?加上主席又出生在万恶的旧社会,光吃喝一项就比不了现代人,可他却那么高大,这绝非偶然,我不是迷信,我绝对认为那是真龙天子下凡……”

我们常常听得很投入,但总觉听完了以后没有更多可琢磨的内容,便发现凯歌尽说了些皮毛,他怎么就没讲毛主席为了他的理想,几位亲人丧生敌手;为了事业的成功,住在延安吃黑豆面,亲自动手开荒;为了巩固江山,毛岸英和37万志愿军的尸骨一齐埋在朝鲜,这似乎只是现象的一闪?

也是一回偶然,我重上《孩子王》景地,那情景相当悲凉,原在影片中出现的那条通天路,早被两人多高的杂草淹没,挤剩一条羊肠小道上满是枯枝烂藤。我艰难地伸着双臂走错了再回来,终于眼前一亮,红土,红土还在, 这是三年多前一车车从五百公里外拉来的,我俯身抓了一把,干干的有烟起来,随着极远传过的马帮铃响,我喃喃地念: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连黄鹤楼都没了,仅立于山边的那棵枯树,被白蚁吃得瘦骨嶙峋,它冷冷地一动不动……

我忽然想:凯歌,你的路还远没有走完。

这里的山民依然刀耕火种,依然胡乱伐树,“呼噜噜”地吸着他们的水烟;这里的孩子,家里穷的,依然光了脚提着鞋走五里山路到学校门口再穿上。一个参加过当年《孩子王》的拍摄的大龄学生,娶了堂妹作老婆,三年里生了三个孩子,我去家一看,个个鼻歪眼斜……

我望着远处,发现已经没人愿意走这条原来是红的山路了,便也匆匆走下来。幸得安慰的是,早年看护《孩子王》景地的那个小贾,小时候得过大脑炎,家里大人看他一事无成,就给他起名:贾不成,只有他还常去景地,常在山顶眯着眼看天,嘴还象当初那样叨念:“天是哪样?天是蓝蓝的一条线……”

凯歌去美国,说是一年却三载不归,临走时对记者说:“我将写一篇十万宇的文章阐明《孩子王》。”

文章呢?我没有见到。

《孩子王》于戛纳失利,凯歌激动:“不废江河万古流。”

新作品呢?!

凯歌的母亲,令堂大人于病逝前一声声呼唤凯歌的小名:“鸽子、鸽子回来了。”因他在 1988年7月出国时讲:“妈,我年底一定回来。”好,你说年底回来,那我就从8月卧床食宿不能自理一直等你,中间死而复生多次,最后等到]988年12月31日晨才凄然一死。

凯歌终没能回来!

这绝无半点言凯歌不孝的意思,但又终归挡不住那个横在中间的道理。

到你陈凯歌桑榆暮景之年,你是要英格玛·伯格曼的38部影片,还是要你那嘴子利落却也抵不过三流翻译的英语呢?

活着就该信守活着的原则,它有如卫星进入轨道的计算一样严格。人们站在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面前,米开郎基罗就是顶天立地;人们进入卢浮宫,从普桑到库尔贝的250年就是辉煌灿烂永载史册;人们听到莫扎特、贝多芬、肖斯塔克维奇的音乐……人们看了《阿拉伯的劳伦斯》、《桂河大桥》、《日瓦格医生》,大卫•里恩的名宇就响遍全世界!

凯歌,你不是也不该是多余的人生。

“不要怕走路,不要怕家里的坛坛罐罐给别人打烂。”凯歌,你也不要怕贫穷,不耍耐不住贫穷,拍电影的跟小说家大多是一种职业,— 个意思。古人早有高见:“文人不幸而为小说家,盖小说家者,大都穷年兀兀,富于才而啬于遇。其生平所历之境,尤必坎坷困塞,不遂其志。于是发其牢骚,吐其郁勃,为愤世嫉俗之言,与天地造物抗。愈抗愈穷,愈穷而愈工。此固凡为小说家者必经之轨道也。所以快读者之心者在此,而招世人之忌者亦在此,其不幸为何如。然而文字有灵,不胫而走。一篇传诵,妇稚皆知。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者,小说家可无憾焉。是又小说家之幸也。”

1987年3月15日,摄制组撤到思茅,眼看就要分道扬镰的大家在一切喝酒,美工突然破门而进,青着半边脸说街上有人无端击了他一掌,凯歌立时站起:“在哪儿?”

我们一行九人上了街,凯歌迈着里八字打头,胡子仍很倔地朝前撅着,那形象今天想起来,怎样恭维,也不过是一介武夫。

走至黑处,美工指向墙角大声喊叫,众人也就冲了过去,见三个小伙子箭一样窜出并朝身后小胡同猛跑,凯歌哪里肯舍,催众人跟上的同时自己已经消失在洞穴里,我胆小加上眼神儿不好跑在倒数第二个,随跑随觉腿软,别是《三国演义》中的引兵之计吧?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顿喝,小胡同里竟杀出三十余人,有提斧有拎刀有操凳有握棍,转念之间,空中已有瓦片飞来,我没等叫出声先就跑了,自然是头一个,当撞进宾馆潜入厕所的时候,街上已是一片寂静。

我只觉眼前一阵金星,扶了扶眼镜又鬼使神差地冲出去,冲上街,沿着逃回来的路往前跑,猛丁从侧面的巷子里走出一队人,领头的是陈凯歌。

他眼肿着,鼻里淌着血,象个身有利器的庄稼人,直着脖子走。那时候,正面有颗子弹打过来他也根本不会躲,我垂了头耐着心,听脚下一声声鞋响,我看天将大白,便于怀中摸着那杆缠着胶布的钢笔。

一切都逝去了,

一切都经过滤,

思茅也早把你陈凯歌是谁忘得一干二净。

你留给那街巷,留给那黑胡同的唯一礼品:是勇气。

意大利导演贝托卢奇继《巴黎最后的探戈》后,十五年倒运,最后却以《末代皇帝》夺了七项奥斯卡大奖。

被世界影坛称作怪杰的美国导演科波拉在拍划时代影片《现代启示录》时,一场100多万美元搭成的景,在肆虐的台风下化为乌有,但历史却永远留下了科波拉所注释的越南战争。

英雄自古善败,善败者不死!

你我法国的激动,也绝不该是今天别人茶余酒后的幽默……

……

戛纳,天海一色。为了沐浴也为引来影商导演注意的妙龄女郎赤着上身堂而皇之地走来走去;沙子泛着金色,3架飞了十几天的广吿飞机,仍不知疲倦地拖着长长的彩带由西向东又由南向北;岸上是些宴安鸩毒的浪人。凯歌仰着脸,地中海的风把他的胡子吹得微微在抖,太阳也不似西双版纳的温柔。我忽然想起 《孩子王》中的段落:“学了很多字却不知生活是什么,什么是生活呢?就是活着,活着就得吃,就得喝,所以,这个活字,左边是三点水,右边是个舌头。”

凯歌回了脸,

我回了头,

并再也不曾相见。

注:此文写于1990年春,如今发表已是两年之后。其间,凯歌又拍了《边走边唱》、《霸王别姬》,再次名噪一时。故以上文字,权且当作“闲谈”一读。

西南联大的爱情往事

1938年4月26日,一支欢迎队伍在昆明郊区翘首期盼。

四个少女站在前面肃然而立,手里抬着一个硕大的花篮。其中还有一对姐妹花,15岁的妹妹站在最前面,穿着格子旗袍。

上午十点,她们迎接的人到了。

一共两百多人,绝大多数是男青年。

他们穿着陈旧的军装,头发胡子乱糟糟地老长。不少人都是瘦骨嶙峋、裹着绑腿,身上背着干粮袋和水壶。但精神头还不错,队伍整齐,人人有一种朝气蓬勃的劲儿。

接受了四个少女献花、完成了点名和移交花名册等一系列程序后,这支队伍列队进城了。他们顺手接过了欢迎队伍举着的标语: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慰劳湘黔滇旅行团

这是西南联大这个名号第一次出现。

这支队伍,是从湖南步行过来的最后一批学生和老师,所以也被称作步行团。

他们跨越三个省的高山、大河、丛林,用双脚完成了这次抗战中的转移。其他大部分人坐火车或者船,已经到了。

至于学校为什么要安排一批人走过来,除了经费问题,还有一个更微妙的原因:

接到南迁命令后,北大、清华等高等学府的师生,大多数都是绕道境外,从越南走的。这就不大好看。得有一些人从国内大路走,维持一下中国大学的尊严。

此行全程1600公里,历时68天。为了他们的安全,学校和政府操足了心。湘西一带土匪很多,学校还特意派人去跟他们打招呼,请高抬贵手。

土匪们很给面子。不仅没有打劫,还提前在路上插上黄旗,告诉他们可以走。而且在黄旗没拿掉之前,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走这条路。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发现,这些都是穷学生,确实抢不到什么东西。

补充了这最后一支生力军的几个月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正式成立。中国教育史上的一段传奇就此开启。

献花环节是梅贻琦、潘光旦等教授的夫人们设计的,花篮由她们亲手制作。寓意是:用鲜花洗去学子一路仆仆风尘,重回校园青春。尽显女性的细腻情思。

献花的四位少女都是教授们的女儿,那对姐妹姓赵。姐姐赵如兰,妹妹赵新那。

她们的父亲赵元任是诗人赵翼之后,就是写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那位。

赵元任自己毕业于康奈尔大学和哈佛,跟胡适是同学。他通:

数学、物理学、哲学、语言学、心理学、音乐……

欢迎仪式之后不久,赵元任就带着全家赴美,女儿们也随之离开联大。

但是,草蛇灰线。

几年之后,赵新那在美国,与一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黄培云相恋结婚。

黄培云正是当年步行团中的一位小队长。

仅这个二百多人的步行团,后来就出了四位院士。

抗战结束后,夫妇俩放弃美国国籍回到中国。黄培云一生致力于科学兴国,创建了中国粉末冶金学科,1994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首批院士。

2001年清华校庆,当着师弟师妹们的面,赵新那问黄培云:当年你看到献花篮的我们四个人,有什么想法?

年过八十的黄院士实在得像二十岁的小伙子:

非常漂亮!

联大八年,这样奇妙的缘分和爱情故事太多了。

01

刚到云南时,联大还没有准备好宿舍。学生们住的是租来的会馆和仓库。每人发几个木箱子,拼起来就是床,打开能放书。连柜子都省了。

直到一年之后才有了新盖的宿舍。

说是新宿舍,其实就是36间平房,茅草屋顶。每间放着20张上下铺,住40个人。学生们用床单把紧挨着的床隔开,勉强算是有了点私人空间。

校舍的设计者,是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妻。

2

比步行团早三个月,他们已经到了云南,受校长梅贻琦邀请为联大设计校舍。但是经费一缩再缩,从美轮美奂的现代建筑缩水为茅草屋。

这让从哈佛大学回来创建中国现代第一个建筑学系的梁思成先生情何以堪,他找到校长梅贻琦,痛心疾首:要是盖茅草屋,何用我梁思成?!

无奈,最后还是因经费缺乏,他只能含恨而去。他们

最后,他们在昆明城外的龙泉镇龙头村,给自己设计盖了一座房子,这也是这对建筑大师,一生中唯一一次给自己设计房子。

这座房子里,专门设计了一个跟主客厅连着的小屋。不大,也就十平方米。

留给尾随他们而来的哲学系教授金岳霖。

在北平时,金岳霖就跟梁思成夫妻一起住在北总布胡同。前后院的那种,连饭都在一起吃。用金岳霖自己的话来说:

离开了梁家就像丢了魂。

学校搬迁之初,他滞留在长沙,没能跟梁思成夫妻一起走。在分别了小半年之后在云南见到林徽因,他的感受是这样的:

她仍然那么迷人,活泼、富于表情且光彩照人,我简直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形容她。

这还叫不会形容,金老师实在是谦虚了。

不过,在北平的时候,好歹金岳霖住的还是后院,有个门可以自行出入。

在昆明,他住的这间屋子是没有其他通道的,必须穿过梁家的主客厅。

事实上,他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一员。林徽因就写过:老金正要打开我们的小食橱,找点吃的……

她非常清楚,这个男人是冲着她千里迢迢追来的。

而他们三人,也一直非常坦荡。

根据梁思成先生后来的夫人林洙所言,林徽因已经跟丈夫坦白自己爱上了两个男人。梁思成先生思考了一夜,回答: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了老金,我祝愿你们幸福。

而金岳霖老师听到这句话的回答是:

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应当退出。

现在,龙泉镇已经被昆明列进了“历史文化名城”的建设规划,梁思成林徽因当年盖的这座房子,是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当年,这座房子里出没的何止这坦荡的三人。联大政治学系主任张奚若等人都常来做客。

张奚若就是在天安门上参加了开国大典那位,这是后话。

为什么能登上天安门城楼,因为他给这个国家设计了一个名字:

中华人民共和国。

02

从1938年武汉会战开始,日军为了切断中国抗战的国际通道,破坏滇越和滇缅公路,开始对昆明进行大轰炸。

9月28日,9架日军飞机从珠江口到昆明飞了1400公里,一共扔了28枚炸弹,炸死近200人。从那以后,空袭三天两头一次,后来几乎每天都有甚至一天好几次。

于是,跑警报成为联大师生的一项常规活动。

顾名思义,跑警报就是听到空袭警报就跑,从教室、宿舍、图书馆等场所跑到空旷的地方。

人在危险环境下很容易彼此亲近。用汪曾祺的话说就是:

跑警报跑着跑着成双成对的就越来越多。

经常是空袭警报一响,男生就在女生宿舍的路边等着,有时候还带着一些点心小吃。在空袭警报中约会,在隆隆的爆炸和炮声中相识相知。

相比之下,现在年轻人的恋爱方式,打个开水,看个电影5的,简直太平平无奇了。

但是那么多人一起跑,大家都想亲近了也容易出问题。于是有人不知道怀着悲愤还是吃瓜的心情写下了一副对联,在学校内传诵一时:

人生几何,恋爱三角。

在西南联大,三角的可不止是学生。

外文系教授,跟陈寅恪、汤用彤并称为“哈佛三杰”的吴宓当时正在狂追毛彦文。他苦恋毛女士多年,并为此跟前妻离了婚。

本来毛彦文已经答应了,但是吴宓临阵退缩,毛彦文一气之下嫁给了比她大30岁的前国务总理熊希龄。

抗战时熊希龄已经去世,但是毛彦文决心不再搭理出尔反尔的吴宓。于是吴宓在联大一边给毛彦文写信,一边……又在追一位生物系女助教。

然而,女助教与一位体育老师是恋人。

某次跑警报,女助教与体育老师正并肩坐在地上休息,吴宓气喘吁吁跑来,看到如此情景又气喘吁吁跑开了。

在吴宓日记里,这种情况不止出现一次。

隔着日记都替吴教授尴尬。

3

吴宓和毛彦文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西南联大跑警报的路上,也分鄙视链。

一次跑警报的路上,两个中文系教师碰上了。一个是沈从文,一个是刘文典。

沈从文只有小学文化,靠自学成为作家、入西南联大教书,而且写的是《边城》这样的白话文小说。

就像听贝多芬的大概率看不上听大张伟的,当时搞古典文学的也看不上搞白话文学的。

根据西南联大流传极广的一种说法,刘文典当时张口就是一句:

我跑是为了继续教《庄子》,学生们跑是要留下读书的种子。

你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人,跑什么跑啊?

沈从文:……

别说沈从文,当年的刘文典谁都不放在眼里,曾当面怼蒋介石:

我跟孙中山革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刘文典也确实有这个资格。1914年他在日本加入革命党,直接给孙中山做秘书。

当年的联大唯一让刘文典敬佩的是陈寅恪。他在跑警报跑到一半的时候,想起陈寅恪视力不佳、身体虚弱,又领着学生往回跑,去抢救这位国学大师。

嘴里喊着:

保存国粹!

03

吴宓的日记里,记过这么一件事:

有一天他遇到了高青子,想跟她问问毛彦文的情况;但是又怕沈从文知道,遂作罢。

这位高青子是毛彦文的朋友,也是沈从文从北平时就有的绯闻情人。二人在熊希龄家里相识。

毛彦文是个文艺女青年,写过一篇小说《紫》,描写的是一个男人在两个女子之间徘徊的故事,被认为就是说的她自己和沈从文。

这篇小说发表在《国文周报》上,主编正是沈从文。

来到联大之后,高青子在图书馆就职。

渐渐地,西南联大流言颇多。胡适的日记中也曾隐约提到:沈从文有“恋爱故事”。

于是,沈从文的妻子张兆和也带着孩子来了昆明。

之前沈从文以老师身份追才貌双全的女学生张兆和时,一度被传为佳话。

追张兆和的人太多了,她给追求者编了无数个编号:青蛙一号、青蛙二号、青蛙三号……湘西小地方走出来,只有小学文凭的文艺青年沈从文自然不占俏。

她姐姐说:

沈从文大概只能排到癞蛤蟆第十三号!

后来,沈从文到底找到了独门秘籍。他开始一封又一封给张兆和写信。

信里都是我看过很多地方的云,走过很多地方的桥,喝过很多地方的酒,却只……这种。

张兆和不答应,跑去跟校长胡适告状,说老师追我。胡适乐呵呵对张兆和说:我看蛮好的嘛。

4

后来有了高青子这事儿,不知道胡适这个媒人在写下那几个字时,是何心情。

1941年年初,沈从文发表了一部小说,叫《看虹录》。

主人公是一个作家,深夜去探访自己的情人。由于描写比较艳情,鼎堂老师专门为它写了一篇文章,其中用了如下赞美词句:

反动文艺、桃红色代表、作文字上的裸体画,作文字上的春宫图……

据当年的联大学生、后来的翻译家金堤说:《看虹录》里描写的房间正是沈从文在昆明的家。而主人公的情人,在性格、打扮、举止等方面都取自高青子。

而且,高青子在沈从文指导下出过一本小说集,就叫《虹霓集》。

霓虹、看虹。不得不说,文化人之间的交往还是文雅。

师生恋的结局不一定都不好,但一般都不会太顺。

同在中文系,一位叫王瑶的学生毕业后在昆明本地的五华中学教书,跟一个高三女学生杜琇恋爱了。

姑娘家里不同意。

是啊,高三女生。这要是今天,不连着上10天微博热搜,被骂成筛子才怪。

结果俩人约好,一个从学校出发、一个从家里出发,在曲靖汇合,然后搭乘大卡车,就这么私奔去了王瑶的老家。

后来王瑶成了北大中文系系主任,带出一帮学生,其中一个叫钱理群,另一个叫陈平原。

而当年那个为了爱情连大学都没上就跟他私奔的姑娘,后来成了《红楼梦》研究专家。

她曾参加全国红楼梦文化学术研讨会。一起参会的,都是周汝昌、邓云乡这级别的名字。

5

王瑶和杜琇 图源南方人物周刊

也不是所有中文系的学生都这么浪漫多情。

当时,沈从文还有个得意弟子,汪曾祺。

作为中国最著名的吃货,汪曾祺先生多年后还在文章里对昆明的美食津津乐道:

汽锅鸡、过桥米线、新亚饭店的过油肘子、东月楼的锅贴乌鱼、映时春的油淋鸡、厚德福的铁锅蛋、松鹤楼的腐乳肉……

大概是光想着吃了,他就没有在西南联大谈过恋爱。

不仅如此,他的同班同学里有一个叫马识途的四川人,经常跟大家一起打桥牌,还特爱逛茶馆。

直到多年以后,汪曾祺才大吃一惊。原来马识途表面上是联大中文系学生,其实是地下党的卧底,在西南联大组织学生运动。

后来,马识途写的一部关于卧底的小说《盗官记》被姜文拿去,改编成了电影。

没错,就是《让子弹飞》。

艺术都来源于真实的生活。

04

昆明近郊的县城宜良有一个寺,叫岩泉寺。

大师钱穆为了不被打扰,曾住在寺里写《国史大纲》。钱伟长新婚,携妻子来探望,钱穆题了八个字送给侄子:

岩坚泉清,宜结良缘。

这几个字也同样适用于西南联大。无数人在这里结下了良缘。

当时联大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老师结婚梅贻琦证婚,学生结婚老师证婚。数学家陈省身和妻子就是在梅贻琦的见证下结婚的。

帮陈省身牵线搭桥促成这桩亲事的,是数学系主任杨武之。

杨武之的大儿子杨振宁毕业于西南联大物理系,继续读了研究生。为了挣生活费,同时在西南联大附中当老师。他教过的学生有很多名人的子女,比如闻一多的儿子、杜聿明的女儿。

几年后,他出国留学,竟跟杜聿明的女儿在街头相遇,马上开始追她,最后两人结为了夫妻。

他这一辈子,做事都非常果断迅速。

6

联大当时新年旧年都放假,才华无处安放的男生们写对联:

新年旧年逢年便过,好妞赖妞见妞就追。

不仅是说说而已,他们把这种精神发挥到了实处。

曾有一位化学系老师种了一些鲜花,想卖点钱来补贴家用,结果有一天发现都不见了。后来他看到,这些花在女生宿舍开得特别好。

被男生偷去送喜欢的女生了。

足以证明,多艰苦的条件也限制不了青年学子们躁动的荷尔蒙。

当年一位叫钱惠濂的女同学有一台相机,有个叫沈叔平的男生很会拍照,俩人一起拍了很多西南联大的照片,还帮许多同学拍照。有空就拿着相机到处逛,就这么好上了。

后来流传的许多联大照片都是出自这时的他们。2019年,二人的女儿沈颐出版了《沈叔平镜头下的西南联大》摄影集。

可见,男生会拍照一直很重要。

有这么强大的爱情,当然就产生了一连串的周边。

当时,联大学生看电影的一个主要去处,是昆明著名的南屏大剧院。主要看翻译过来的外国电影。

当时的外国电影都是原声,旁边用一个幻灯放出中文字幕,还有人用喇叭口译。联大刚搬过来时,因为翻译质量太差,电影院里经常嘘声一片。

这不能怪联大师生挑剔。毕竟当时的翻译水平很低,谁能受得了所有好莱坞电影里:

男的都叫约翰,女的都叫玛丽。

被鄙视了之后,老板灵机一动,辗转请来了吴宓做翻译,顿时生意兴隆。

不得不佩服吴教授翻译的水平高。比如,一部获得奥斯卡的美国电影,让他翻译成了《翠堤春晓》。

昆明城中心有个湖就叫翠湖,昆明人都知道。而且翠湖是当年联大学生谈恋爱的地方,没事就去。汪曾祺回忆,当年有个同学因为失恋来投翠湖,下到湖里走了一圈又爬上来了。

因为,翠湖只适合看风景,根本淹不死人。

所以翠堤春晓这个名字,一下子就让联大学生们浮想联翩,观者如堵。

不对比就没有伤害。

如果这部原名《The Great Waltz》的电影老老实实的翻译成《了不起的华尔兹》或者意译成《奥地利著名音乐家约翰.施特劳斯传记片》,估计卖不出几张票去。

后来国内流传的许多经典电影,都跟吴宓的翻译风格一脉相承,无不大获成功。

比如:

《滑铁卢桥》翻译成《魂断蓝桥》;

《美好的游泳》翻成《出水芙蓉》……

05

1945年,抗战胜利。

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大学即将返回北方,各自恢复。

临行前,大家在校内树了一座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正面是碑文,背面刻着西南联大834名从军学生的名字。

其实总数应该是846人,碑文中有两人的名字重了,另外14人被遗漏。

不能怪工作人员粗心。在无尽的狂喜中,大家有更重要的事做。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每个人的人生都面临着重新选择。

这块碑,现在还立在云南师范大学的校园里。碑文是冯友兰撰写。全文一千一百余字,尽数联大的8年历史、精神和意义。在文章最后总结:

联合大学之始终,岂非一代之盛事、旷百世而难遇者哉。

纪念碑落成之后的1946年5月4日,西南联大这个名字完成了它的使命。

彼时:

黄培云还没跟赵新那正式认识。

林徽因和梁思成翘首以待回北平。当然,金岳霖也是;

多年以后提起高青子,张兆和只一句:她很漂亮。

吴宓跟毛彦文最终无果,后来娶了一个20多岁、名义上的女学生;

杨振宁正在等着出国,三年之后才会在美国跟杜致礼重逢;

……

三年之后,更多的人将迎来命运的转机。

人生如一个8字,兜兜转转,循环往复,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西南联大八年,一个时代结束了。

经历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光,经历了爱情与分离的这些学人,也即将步入新的人生阶段,告别他们的青春。

以西南联大为原型的电影《无问西东》里,有这样一句台词:

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你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是否你还会在意那些世俗要你们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

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来源:8字路口 微信号:crosseight

迪卡侬:线下虎扑,直男天堂

坊间传言,世上有两个大型游乐园,女人爱迪士尼,男人爱迪卡侬,迪士尼需要带上头饰才能变回孩子,但迪卡侬却是让人拉不住地,一步跳回天真。层出不穷且免费的运动设施让男人在这得以释放天性,他们或许搞不清花栗鼠双胞胎奇奇与蒂蒂的区别,却总能不停科普:使用皮筋阻力的划船机与使用磁阻力的有何不同。

文 | 姜清清
编辑 | 萧祷
运营 | 雨秋

乒乓球拍货架前,几个年轻顾客犹豫不决,货架上的拍子品种满目,暗红色的胶皮一眼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价位却从十几块到几百块不等。

一个中年男人凑上前去,手指指向50多块的球拍,试图吸引顾客游移的眼光,“您拿这个,这五十多块钱的球拍就够用。”

凑上来的是郝建东,正宗的北京大爷,更是这家迪卡侬的长期“玩客”,熟悉各类产品特点,老北京的热心劲儿上来,推销起来比店员还生动和专业。

年轻人看着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叔,心生疑惑。实际上,只有独自前来的中年男人才是他的“同道中人”,郝建东遇见过能侃的,和他从球拍聊到经济形势,聊得投机,最后还拉他打了场乒乓球。

作为一家运动用品商店,迪卡侬是个神奇的存在,坊间传言,世上有两个大型游乐园,女人爱迪士尼,男人爱迪卡侬,迪士尼需要带上头饰才能变回孩子,但迪卡侬却是让人拉不住地,一步跳回天真。层出不穷且免费的运动设施让男人在这得以释放天性,他们或许搞不清花栗鼠双胞胎奇奇与蒂蒂的区别,却总能不停科普:使用皮筋阻力的划船机与使用磁阻力的有何不同。

免费使用的帐篷、山地车、划船机,让囿于都市的消费者能在商场“假装自由”。都是制作幻像,逛完宜家想买房,到了迪卡侬就恨不得立刻奔向远方,小到9.9元的简易烧烤盒,大到上千元的皮划艇,户外用品应有尽有。

这两年,中国市场更是成为迪卡侬这家法国公司最大的海外市场。据迪卡侬官方数据,截至2019年7月31日,迪卡侬在中国拥有294家商场实体店。而两年前,迪卡侬就曾对外宣布,2017年在中国的收入破百亿,达到105亿元人民币的成绩。

这样一家运动品商店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吸引无数中国男人挥洒金钱与汗水?

截屏2020-08-09 下午2.47.02

男人的游乐场

隔三差五的,郝建东会去迪卡侬看看是否有新款乒乓球拍、羽毛球拍上架。“我喜欢研究这个球拍啥的,就像有人喜欢研究手串。”

但这不是他去迪卡侬的唯一目的。不只是逛,郝建东有套固定的游玩流程,先去负一层骑会儿单车,然后到帐篷区休息一阵儿,再去球类区域,500块钱的乒乓球拍他不舍得买,“太烧得慌了”,但是会看看能不能碰到个伙伴,直接在迪卡侬的地界,用试用球拍,杀上一盘。

这里的员工不阻拦顾客试用,也不需要推销产品。25岁的李军曾经在迪卡侬做过兼职,他记得,兼职店员的任务是给顾客指出物品的方向,再看着东西别被拿走就行。

据他介绍,“迪卡侬的店都特别大,哈尔滨松北那家店就像个大工厂一样,人进去转几圈就晕了。”刚做兼职的时候,李军很疑惑:那家店离市区挺远的,周围也没有商场,好奇谁会专门来这买东西,“后来发现都是一家人开车过来,在这玩半天再走。大多数都是爸爸带着孩子过来,能骑动感单车,还有小篮球场地,滑板也随便玩。”

迪卡侬或许是中国男人带娃浓度最高的地方,几乎每个走进迪卡侬的中年男人身后都跟着个“小尾巴”。在这里,你能观察到中国式父子/女相处的各种形态。

截屏2020-08-09 下午2.47.16

有男人沉迷于乒乓球桌的手感,在199元的纸板球桌和399元的塑料球桌间犹豫不决,最终在妻子默许的眼神中,7岁的女儿一锤定音,拉着爸爸买下塑料球桌。

有父亲在测评视频中看了一会儿童脚踏车的安全性问题,打算花几分钟给儿子选辆车,没想到5岁的儿子玩上瘾,绕着波浪形的车道骑了一圈又一圈。不想打断儿子的快乐时光,他只好在一旁溜滑板,同时又点开了滑板的测评视频,看看哪款滑板性价比最高。

还有父亲戏瘾上来,抓起游泳圈套到女儿身上,指挥她“想象你在水池里,游两圈”,女儿撅起小嘴不愿配合,这个中年男人把游泳圈卡在啤酒肚上,率先“游”了起来。

在这个“男人的游乐园”逛上一圈,你很难分清玩得最嗨的是孩子,还是爸爸。一位父亲拉着儿子连打两场羽毛球、三场乒乓球,把孩子累得满头大汗后,转身又抄起网球拍,看着儿子,一脸期待。

“男人在参加家庭活动时,是个很尴尬的状态,不知道该做什么。到了迪卡侬,他能跟孩子打成一片。很少有男人能分得清口红色号和最新款包包,但是给孩子讲解体育用品时,会给人一种崇拜感。”今年28岁的蒋东说。

自翊“钢铁直男”的蒋东搞不懂为什么给女朋友买限量版口红就是爱她,也不理解为什么同样丑的椰子鞋会被炒出高价。大学毕业第五年,他已经不用过分节省,可还是经常带女朋友到迪卡侬骑自行车,不用花一分钱,两个人都能获得快乐。

甚至有人,带着孩子坐在迪卡侬里地板上的皮划艇里,荡起了双桨,推开没人看得到的波浪,累了,钻进帐篷,四只脚伸出来,一躺就是一小时,醒过来再指挥孩子练一会高尔夫,体会有钱人的快乐。

直到这时,我终于理解了为何男人走在街上,会无意识地做出扣篮动作。体育方面的自信总会伴随一生,迪卡侬,是男人的游乐场,父亲们的天堂。

截屏2020-08-09 下午2.57.30

低价诱惑

在豆瓣小组“抠门男性联合会”中,迪卡侬是为数不多被赞性价比高的品牌,有人花几块钱买了双拖鞋,一穿就是十一年。

在这里的父亲,从不计较孩子看上的产品的单价,忽略价签,只要孩子玩着喜欢,喊出“买它”的频率甚至高于网红直播间。

这是重实用、重性价比的男性难得的硬气时刻。据迪卡侬官方介绍,在门店76500件试用产品中,有70%最终实现了购买,其中,网球、自行车和跑步产品排在首位。

郝建东的迪卡侬初体验,始于一件三十块钱的速干衣。那时他还在跑出租,的哥聚在一起聊天,朋友扯扯身上的速干衣,告诉他:“你试试这个,舒服着呢。”

晚上遛弯,他顺便去买了件,穿了一天,第二天又跑去店里买了两件。

1976年,体育用品零售商米歇尔·勒克莱克(Michel Leclerq)在法国北部村庄恩洛斯开设了第一家迪卡侬商店。“在同一个商场内,为所有运动者——从初学者到专业人员,提供价格最低的运动产品”,是其成立之初便确定的品牌定位。

想在追求精致生活的法国开一家低价体育用品商店不太容易,最开始许多厂家认为迪卡侬太低端,不愿为其供货。米歇尔因此决定自行设计、自助销售产品,在迪卡侬的卖场内,平均陈列着60多项、超35000种运动用品,其中90%来自旗下自有运动品牌,而迪卡侬的原名decathlon的本义,就是十项全能。

截屏2020-08-09 下午2.57.37

曾在法国留学的张卓第一次到法国迪卡侬,刚进去就看见两个法国大汉抬了艘皮划艇出来,直接绑车顶上,“我都惊呆了。”

集研发、设计、生产、物流、销售于一体的全产业链模式,使迪卡侬能够同时尽可能地降低成本,获取利润,历经十年发展,迪卡侬逐渐开拓德国、西班牙、意大利等欧洲市场,并在1994年进入中国,以低价优势占领市场。

大学毕业第一年,蒋东和同事约好一起去健身房,主管领导向他展示新买的健身包,流畅的黑色包身手感细腻,暗银色的品牌logo低调地印在内衬上方。蒋东上网看了眼近千元的价格,转身去迪卡侬买了一双运动鞋、一件速干衣,总计花费128。

鞋子被装在简陋的塑料袋里,速干衣是难看的灰绿色,但蒋东对此并不在意,运动鞋跑起来脚感舒适,哪怕是像刚洗完澡一样浑身大汗,不出五分钟,速干衣立刻恢复清爽。

在健身房里跑了三个月,99元的运动鞋磨得不成样子,减肥目的达成,他毫不心疼地把这身装备送进垃圾桶。

截屏2020-08-09 下午2.57.45

在蒋东看来,迪卡侬是实用主义购物者的天堂。到了这里不用担心交智商税,也不用在乎是否有审美问题,因为货架上所有东西都“一样丑”。

追求极致低价让迪卡侬的部分商品也拥有“极致的难看”,而这种特色恰好与大多数中国男人的消费理念重合。

根据极光大数据发布的《中国熟男群体研究报告》显示, 中国男人平均每月花在自己身上的钱不足3000元,其中45%的男人甚至花费不足1000元。比起动辄上百元的海澜之家,19.9元一件,买6免1的迪卡侬T恤才是男人的真爱。

蒋东记得早些年有个程序员朋友,经常是迪卡侬冲锋衣配登山鞋,外加一个双肩包,在都市中营造出一种随时要去爬珠峰的紧迫感。直到朋友去北欧待了两年,回来时蒋东一看,“嚯!大衣配围巾,这文艺忧郁范。”

环境塑造了人们对衣着的追求,在国内,身边同事都是一样的装扮,舒适、易清洗的衣物方便他们随时随地坐下来加班。相比之下,人们更在乎西二旗程序员的造富神话,而不是他们穿成什么样子。

用蒋东的话说,只有到了迪卡侬,男人才不会被嘲笑,“迪卡侬最好的一点是实用,所见即所得。常逛宜家的人会发现,宜家的东西每一样都好看,但是买回家就不是那种感觉了,但是迪卡侬你看着丑,穿上身还是丑。”

“都到了这么丑一地儿,谁还管有钱没钱,穿得有没有品味,大家都撒开了玩呗。”他说。

线下虎扑

下午4点,打印店顾客稀少,52岁的郝建东打算去迪卡侬逛一会儿。妻子不懂那究竟有什么乐子,勾着丈夫没事就去,郝建东听了嘿嘿一笑,回敬道:“那咱也不知道广场舞有啥好跳。”

这两年,郝建东的生活正在被改变。滴滴占领市场后,路边挥手叫车的人减少,他用不惯手机抢单功能,体力也在走下坡路,只好放弃开出租,回到妻子的打印店,做些小生意。

空闲时间多了,他却发现附近可供中年男人消遣、活动的场域太少了。他爱运动,也需要同伴,年轻时常常约着朋友连打一下午篮球,可现在健身房、篮球场大多是年轻人的天地,在热衷于打卡、秀肌肉的环境中,他显得格格不入。

截屏2020-08-09 下午2.58.05

小区楼下倒是有一间中老年活动中心,只是那天他和朋友打了一阵乒乓球,转头发现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一直盯着他们,他觉得别扭又尴尬,再也没去过。

郝建东需要社交,迪卡侬成了他为数不多的休闲场所。相比和老哥们谈些家长里短,他更沉迷在迪卡侬跟陌生的同好者搭话,他解释自己“性子太直,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得罪人了,在这里三言两语,分头走人,没有负担。”

迪卡侬像是线下版的虎扑论坛,让男人得以在消费领域找回沟通感和存在感。

在欧洲对接工作时,蒋东发现不论在哪个国家,大型商场里占主要区域的均是女性向商品,男生基本是陪逛街的功能,而到了迪卡侬,男性不再是购物时拎包,结账时付款的工具人,像郝建东一样,既能拿着499元的乒乓球拍体验下“奢侈”的感觉,也可以用刚刚学下的视频里的知识,给自己也给旁人介绍满墙的潜水设备——尽管他并不会游泳。

每个对着运动用品滔滔不绝的男性,都显露出一种回到主场的兴奋。

总有一项运动会诱惑男人走进迪卡侬。受疫情影响,在烤肉店做后厨的张强已经很久没开工,他和三位同事商量着,干脆去钓鱼散散心。没人有钓鱼的经验,三人依稀觉得首先该买根鱼竿。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来到迪卡侬。正在渔具墙附近徘徊的郝建东遇上迷茫的中年男人,那股热心劲又上来了,他熟练地走过去指导,给每个人配了一套价位最低的渔具,同时指挥他们不要买鱼饵,“回家拿米饭和玉米面捏一捏,您就得着吧。”

在三人的感谢声中,郝建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迪卡侬。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来源:每日人物 微信号:meirirenwu

钱理群:我和六代青年的交往

我出生于1939年,按今天流行的说法,应属于“30后”那一代。我最感自豪的是,我与以后的六代青年,都有生命的交集。六代人又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即“40后”、“50后”,“60后”、“70后”与“80后”、“90后”。

   我于1960年大学毕业,经过一番曲折,最后被分配到贵州安顺卫生学校教语文。那年我正二十一岁,我的学生年龄和我差别不大,都属于“40后”。我出生在一个上层社会的旧式大家族,在南京、北京等大城市长大,小学、中学与大学读的都是名牌学校,自己也是以当作家、学者为追求。

   因此,一下子到了最边远,也最底层的中等专科学校教书,这样的反差实在太大,可以说,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以最尖锐的形式突然呈现在我面前,要如此年轻的我独自直接应对:如何面对现实?还要不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又如何坚持?开始我有不知所措之感,但冷静下来,就作出了此后决定我的一生的选择:对于我这样的天生的理想主义者,放弃自己的追求是不可能的;但是,面对严厉的现实,我又必须作出某种调整。

   我一到贵州,当地人事部门就宣告:进入贵州大山,就别想出山。我曾经想考研究生,但由于家庭出身,学校明确表示不准报考。这样,我就必须作好长期(甚至一辈子)待在贵州的准备。

   那么,我又如何坚持理想呢?情急之中,我突然想起了“狡兔三窟”的成语:是不是也应该将自己的理想分为两个层面。首先是“现实的理想”,即客观条件已经具备,只要我努力,就可以实现的理想。

   于是,我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处境:尽管受我的家庭出身的影响,学校对我多有防范,连班主任都不让我当;但总还是给了我一个课堂,一个和青年人接触的机会。于是,我决定就以“成为受学生欢迎的教师”作为自己的现实理想,由此而开始了我自觉地充当青年的朋友的人生之路。我不仅全身心地投入教学中,而且搬到学生宿舍里,与学生同吃,同住,同学习,同劳动。由于我和学生年龄差别不大,因此很快就打成一片,我们一起学习,逛街,踢球,爬山,演戏,办壁报,我的周围很快就聚集了一大批学生,我真的成了最受欢迎的老师。

   几十年后,当年的学生每次聚会,回忆学生时代的生活,首先想到的就是我,前几年我到贵阳,还有学生从几百里外赶来看我。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从与学生的交往,特别是学生的成长中,感到了生命的意义,获得成功感,享受着教师的快乐,从而获得了坚持理想的力量。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学者梦,只是把它作为一个“现实条件不具备,需要耐心等待,作长期准备”的“未来的理想”。因此,在学生睡觉以后,我又挑灯夜读,主要是继续我的鲁迅阅读与研究,现在我还保留着当年所写的数十万字的《鲁迅研究札记》,并且有了更为明确的“回到北大讲鲁迅”的梦。

   这是一段漫长的准备与等待,一直等到1978年文化大革命结束,我才获得报考研究生的最后机会,最终回到北大讲台,这一等就是整整十八年。回顾这段历史,我总要感激我的贵州的“40后”的学生,如果没有和他们休戚与共的生命交织,我早就被现实压垮或变形了,根本不可能坚持十八年的理想,保持生命的本色不变。

   但我与“40后”青年学生的交往,我们彼此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我就被打成了“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许多在我身边的学生都被打成“以钱理群为首的三家村”里的“小牛鬼蛇神”。而尤其让我震惊的是,一个学生竟为我付出了生命!那是一位护士班的叫陈某某的女学生,她其实并不是我的圈子里的学生,只是随着其他同学到我那间小屋坐过一两次,因此连她的面貌我都记不清楚。

   “文革”开始在批斗我时,她仅是出于年轻人的正义感,在小组会上针对批判我时横加的某一具体罪名,说了一句“上纲上线太高,不符合实际”,就被打成“公开跳出来为反革命钱理群鸣冤叫屈”的“现行反革命”,她想不通,再加上家庭出身不好,压力更大,就投湖自杀了。我为此感到万分恐惧,而且不断进行自我拷问:“即使我真的罪孽深重,与生俱来,也应由自己一人默默承受;为什么偏不甘寂寞,要用青年的热情慰藉一颗孤寂的心,结果却让他们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这岂不是用青年的生命之重换取了自己的苟活之轻?!——我终于发现,并承认:在无辜的青年面前,我有罪!从此,这年轻人的尸体,这有罪感,便如梦魇阴影般永远没有离开过。”在我与青年之间,永远横亘着一座“压在心上的坟”。

   或许正是因为这具沉重的尸体的存在,我后来义不容辞地参加了“文革”“造反”队伍,因此走出学校大门,走向工厂、农村,以至兵营,接触到了更广大的社会人群和青年人,我的影响也逐渐扩大。

   于是,大概在1974年左右,我的周围就聚集起了一批爱读书的年轻人,有学生、知青、工人,还有社会青年,年龄在二十岁上下,都是“50后”了。我们这个小群体,大概类似于今天的读书会,“文革”后期是相当盛行的,研究者将其命名为“民间思想村落”。

   这样的民间聚集,有两个背景与推动力。一是大家都陷入了精神的困境:我们这些人大都有造反的经历,但最终却发现,“文革”并没有解决我们期待解决的“官僚主义者阶级”的问题,“文革”中产生的以“四人帮”为代表的“新贵”很坏,面对“文革”进入绝境的现实,我们就面临着“中国向何处去,我们(我)向何处去”的问题。我和我的“40后”、“50后”的学生这三代人,都是把中国的选择和命运与自己的选择和命运联结在一起的;而在我们的观念中,中国的问题又是和世界的问题联结在一起的,因此,提出的问题是:“中国—世界”与“我们”向何处去?与此同时,我们又意识到,当“文革”陷入危机,也是一个转机:中国正面临一个巨大变革的前夕;当然,我们并不能预知以后中国的改革开放,但却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就是要为这样的不知何时、以什么方式到来,却必然要到来的社会变革作理论的准备。

   而要作理论准备的第一步就是读书。这就意味着,我们当时是为了一个宏大高远的目标聚集起来读书的;这和我们当时的身份、地位—边远地区、社会底层的、文化程度很低的年轻人(除了我这个大学生之外,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只读过小学和中学的“半大孩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们连最起码的书都没有,就只能偷;能够读的就是马列主义、鲁迅的书;而且读书,特别聚集起来读书本身,就有风险:后来我们才知道,这群人从聚集起来开始,就受到当地公安部门的特别关注,而且“文革”后期也确实有人因组织读书会而被捕,甚至被处以极刑的。

   对此,我们都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夸大一点说,我们是为追求真理而读书,并且准备作出牺牲的。当然,我们一起读书,也不全是如此严肃,毕竟都是年轻人,大家经常在一起唱歌、朗诵、爬山、游泳、做游戏,甚至谈恋爱。后来,一位朋友曾赋诗一首,描述我们当年的生活:“更难忘,娄山湖畔(这是我所住的地方),登吟《井冈》(指一个雪天的早晨,我们一伙人爬上附近的山岗,齐声朗诵毛泽东的《井冈山》);陋室聚首,鲁迅文章;朝来暮往,笑语喧堂。遥望共产主义理想,眼前烧饼和清汤。”可以说,我和“40后”、“50后”两代青年的交往,是真正的理想之交、生死之交。

   1978年,我考上北大研究生,离开了这批患难与共的朋友。但我们依然保持密切的联系,直到今天。这本身就构成了我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我到了北大,闭门读了七年书,到1985年正式开课讲《我之鲁迅观》(在此之前曾代一位老师给81级学生讲现代文学史),接触的就是“60后”、“70后”的青年了。他们或多或少有“文革”经验与记忆,因此和80年代的启蒙主义思潮有着先天的契合。在《我与北大》一文里,我谈到80年代和“60后”、“70后”的青年一起读鲁迅,课堂上就形成一股“鲁迅—我—学生”心心相印、声气相通的气场,那几乎是以后时代很难重现的。后来这些学生纷纷投入社会,当然不是偶然的。

   我也因此陷入了和前述“40后”、“50后”一代交往时同样的矛盾心境中:既理所当然站在学生这一边,又为他们可能付出的代价而担忧,更为自己无力和学生一起承担后果而痛苦地自责。这里所暗示的我与青年交往中的有罪感,是延续至今的。我总觉得,我们成年人没有把国家搞好,却要让本应该只是学习的青年学生来担负社会的责任,付出代价,这过于残酷,我们成年人更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2002年退休以前,我在北大的最后一批学生,是80年代上半期,也即1980—1983年出生的,我也就有了机会接触“80后”的青年。但我真正关注与思考这一代人,却要到退休以后。记得是2006年,我应邀到北大演讲,题目就是《如何看待“80后”这一代》。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话题?原因是我看到了《中国青年报》的一个“青年调查”,其中有两点引起了我的注意。一是报告透露,我国“80后”的青年有将近两亿人,而且他们将要或者已经开始接班,这就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了。二是谈到围绕如何看待这一代人,社会的评价与“80后”的自我评价出现了巨大反差。许多人以“生活离不开网络”,“重视外表,讲究穿着”来概括这一代人,这也是“80后”可以认可的;但他们又批评“80后”“永远以自己为中心”,“道德观念、是非观念、责任感普遍不强”,“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等等,这引起了“80后”的不满,因此发出了“请别误读这两亿青年”的呼吁。

   我的演讲就是响应“80后”,为他们辩护的。我的想法和说法很简单:“我在研究近百年历史时,早就发现,几乎每一代人都不满意于下一代,而且批评的言辞都差不多。”我举出来的例子是,作为五四那一代人的代表的刘半农,曾写过一篇文章《老实说了吧》。他的“老实话”就是看不惯30年代的青年人,批评他们“不认真读书,又喜欢乱骂人”。

   我是“30后”,也应该是挨骂的对象;但我读了刘半农的文章就笑了:今天“30后”、“40后”、“50后”,以至“60后”、“70后”某些人不是也在责骂“80后”“不认真读书”吗?连骂的理由也差不多啊!但“历史照样前进:每一代人都被上代人所不满,最后还是接了上一代的班,完成了历史赋予的使命,以至有资格再来批评下一代人”。我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实在“为下一代人,特别是年轻人担忧,是杞人之忧。

   每代人都会有他自己的问题,但既不能看得太重,最终也得靠他们自己来解决问题。一是要相信青年,二是要相信时间:这大概也是我的两个基本信念。”现在,距离我讲话的2006年已经有八年了,“80后”开始成为社会中坚力量,人们对他们的评价也完全不一样了。而“80后”的某些人又开始对“90后”指手画脚了。这样的历史循环,是非常有意思的。

   我也大概从2002年退休以后,和“80后”,后来又和“90后”的青年有了不同程度的联系。应该承认,“80后”、“90后”和我熟悉的前几代青年,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如果说,“40后”、“50后”,是“文革的一代”,他们关心的主要是政治问题;“60后”、“70后”,是“改革的一代”,关心的主要是思想、文化问题;那么,“80后”、“90后”,就成长于经济发展的时代、网络的时代,他们最为关心的,是个人生存、经济问题,首先是个人物质欲望的满足。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是我和几代人关系的变化:如果说,“40后”、“50后”和我的年龄与精神气质都比较接近,我可以说是他们中间的人,我是把那些贵州青年朋友视为“精神上的兄弟姐妹”的;在“60后”、“70后”青年面前,我扮演的是名副其实的老师、父辈的启蒙主义者的角色,但我们之间的交往,还是少有距离的,就像一位当年的学生回忆所说,他们是随时可以闯门而入,和我神聊到深更半夜的。

对“80后”、“90后”来说,我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我的年纪越来越老,已经没有精力和他们过于密切地交往,他们接近我的机会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一名天涯老用户找不到家了

文/ 王明雅

来源:首席人物观(ID:sxrenwuguan)

01

自昨日起,天涯曾持续宕机超过24小时,在作为它“后浪”的微博上,这个消息没有泛起一丝涟漪。传说中,宕机的原因是拖欠运营商相关费用。

一直到今天下午,网站才悄然恢复,依然没有任何情况说明发出。

这期间,天涯社区的官方微博正机械地复制粘贴热点新闻,以维系基本的更博频率,评论区偶尔有用户闯入,对官方的漠然态度表示匪夷所思:

“一天多了,没人管吗?”

“你自己家都毙了,你不急我都替你急。”

当然,大多吃瓜群众们只是间歇性急一急,他们关切的可能是论坛上一部婆媳闹剧没有更新,某十八线小网红的“真面目”还没浮出水面。以及,没有追更的鬼故事可看,今夜大概率会辗转失眠。

持续性急躁的应当是与天涯有直接利益纠纷的。譬如那些在天涯投了广告、买了水军的公关公司,这一宕,就宕出了多少“擦屁股”的难题。

起码,对那些花钱做营销的广告主们,不算好交待。

还有纯粹因为“恨铁不成钢”的。一位小博主干脆针对天涯官微的一条信息进行了投诉,理由是:

“除了复制热点新闻,屁事不干。网站嗝屁了也不给用户一个交待,多少人买了钻、充了会员、投了商业广告、发布了连载、追了小说、跟了股评。”

当然,官方是当作看不见的。

02

如今,天涯的存在感已经太弱了,弱到下线24小时,不值得一次微博热搜。

这家成立于1999年的老牌互联网社区论坛,风光时是名副其实的互联网文化造星池,芙蓉姐姐、天仙妹妹等等,知晓这些名字的人,都四舍五入算这个时代的“前浪”了。

但网络红人崛起并不是天涯最为人乐道的价值,接连诞生在其中的文学作品,是它留给中文互联网最宝贵的财富。

宁财神最早就是从天涯上火起来的。

1999年11月,天涯成立不久,他写下一篇《天涯这个烂地方》,“如猪二、小李飞刀之师爷(又名大师兄)及光盘贩子等文坛流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事没事就来找茬,眼瞧不顺就随手一砖,从李白呲到博尔郝斯,从北齐书聊到夜航船,让其它地方来的参观者觉得天涯水平太高太深”。

正话反说,夸的是社区知识氛围浓厚,精英云集。

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是在天涯“煮酒论史”区连载的,而《鬼吹灯》、《翻滚吧,肿瘤君》亦是从天涯走出。

《明朝那些事儿》在天涯上火到什么程度呢,一经发出,点击即破百万,回复上万,刷新平台记录,以至于有论坛老人不服,还给冠了“数据造假”的黑帽子,掀起声势浩大的口水仗。

那个时候,也就是2005年前后,神仙打架,处处是宝藏。

一位80后朋友“楽楽”,是大多老天涯er的缩影。

至今,她还怀念在天涯追“港圈情史瓜”的日子,刷“喜碧”“我还是太CJ了”的帖子,“这两位博主开贴、回帖都特别有趣”。楽楽形容天涯,“高人颇多,聪明机智又有才华”。

但作为混迹天涯长达7年的老用户——她在2005年左右初次接触,并在2012年退出。迄今为止,再未登入过。

楽楽说,和大多社区产品一样,种子用户流失,内容没有得到承接,天涯已经渐渐没落。

03

天涯曾经承载着很多人的青春。

鬼故事版块,陪伴武汉的高中生小陆度过了无数个翻墙上网的夜晚;传媒江湖版本,让好学的新闻系学生丸子看到了新闻背后的世界。

如今,那些记忆都已迷糊,只有在浏览器里输入tianya.cn的瞬间,他们会恍惚找到了通往过去的小径。

他们中的多数,已经忘记自己上次登录天涯是什么时候——如同一段感情,开始的信号总是惊为天人,结束的拐点却总是模糊不清。

考虑到它21岁的高龄,天涯的衰落并不让人意外,无非那么几点:错过移动互联网机遇,创始团队战略格局不足,转型不成功。

说成大白话便是:前浪死在沙滩上。

这场死亡似乎很难避免。

正如楽楽所说,天涯“和大多社区产品一样”地渐渐没落。“一样”,是对PC时代社区产品落幕的最直接总结了。

它们是猫扑、西祠胡同,也是人人、开心网。在移动互联网的浪潮下,它们被即时通讯工具QQ、微信甩在身后,继而又被短视频、直播等彻底碾压在历史长河。

天涯创始人刑明曾辩解,“它(注,指天涯)不是没落了,而是在重要的环节没有做出正确的方向调整”。

2015年,天涯挂牌新三板,其财报数据表明,自2013年起,每年的净利润均为负,在更新到2017年上半年业绩报时,净利润数据为-791万元,此后便不再更新财报,直至摘牌。这期间的数据表明,广告收入是其倚重的一大收入来源。

回头来看,在天涯做出过的社区游戏、电子商务、金融等方向的急迫转型中,成立阅读平台是最让人唏嘘的。

在新三板上市后不久,天涯在大本营海南成立海南天道阅读与文学产业发展有限公司,期望以IP运作的方式,将平台的文学作品进行影视化、游戏化孵化。

考虑到天涯曾经辉煌的网络文学成果,这样的选择似乎也无可厚非。然而,商业江湖里,只顾自己埋头走路,而对周遭环境变化毫不在意的玩家,注定只能早早下线。

天涯盯上IP生意的2015年,腾讯文学与盛大文学刚刚整合完成,网文IP孵化的巨头时代已然来临。而天涯呢,《明朝那些事儿》和《鬼吹灯》的辉煌,已成绝唱。

04

在天涯宕机逾24小时,却没有任何声明的今天,去恋恋不舍地怀念过往,不外乎是怀念逝去的最好的网上冲浪时光。

而这种念旧的情愫,又何尝不是对现今不堪的祭奠。

与用户同步离开天涯的,还有优质内容。这个古老的网站如今充斥着纷繁的灌水帖,其中,还见缝插针填满了各类广告。

或是弹窗,或是对联形式,整形、培训与搬家的内容齐飞,老派地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杂乱感,生怕别人不知晓网站的“悠久”。

而天涯创始人刑明,早早趟进了区块链的浑水。

这位靠炒股挣得第一桶金,进而创办天涯的60后创业者,商场浮沉20年,近些年开始频繁为区块链站台。最近的一次露面,是以“海南区块链协会会长”的身份,公开为行业呼吁发声。

天涯也沦为他的新生意宣传阵地之一。今天恢复正常登录的网站首页里,区块链内容赫然置顶。

这或许也是这家垂死网站与新时代最后的联系了——虽然它所选择的时髦,只是外人眼中的投机。

当倚重优质内容成长的论坛,成为投机的掘金者的天堂,天涯便不再是“楽楽们”曾经的天涯了。起码,它的存在正在消解老用户们残留的怀念价值。

这样的天涯,倒不如体面离开。至少,还能在用户的青春记忆里,保持着最美好之时的姿态。

毕竟,目睹红颜老去,最是残酷。

神秘的嫂子

去年9月,开着价值千万兰博基尼的郭富城被堵在了铜锣湾,在《寒战》里扮演过警务处长的郭天王,被逼得打开车窗求情:

我是来给女儿买尿片的!

郭天王的女儿马上就要3岁了。要是没有这一幕,乃悟都要忘记郭天王和安徽姑娘方媛是3年前带球过门的事情了。

最近,潘玮柏也公布了婚讯,对象是一个叫宣云的东航空姐。网友们发现,两人应该是在郭天王结婚的2017年就交往上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圈中好友一片鼓励声中,只有周杰伦发了一句:“哇靠”。围绕着这句“哇靠”,网友们讨论了到底配不配的问题。

直到娱乐圈上一任纪委王思聪出面,画风就变了:

Amy姐还是厉害,身边两位大将,一位嫁给了郭富城,一位嫁给了潘玮柏。

随后,网友们翻出了王校长当年的生日party时搂着天王嫂的照片。郝大星说校长搂过那么多女孩子,到现在还记得谁是谁,有钱人的记忆力真不是盖的。

宣云1991年出生在江苏南京,中学读的是南京五中,后来考上了一所叫做正德职业技术学校的民办大专。再后来,她把生日改到了1994年,成为了东航的空姐。

南京五中的贴吧里,现在还能看到当年宣云男粉丝的帖子:

说宣云坏话的给老子站出来。

带方媛和宣云的Amy姐,本名胡曼钰,她在南京金肯职业学校读书的时候就很有经济头脑。

那时候的Amy姐,把自己认识的小姐姐们的照片,按照属地不同,分门别类的放在自己人人网的相册里。乃悟在评论区看到了一些很不友好的评论:

你这边货不少啊。

把女性称为货,就不怕吃拳头吗?

毕业后的Amy姐长期混迹于江沪浙包邮区的娱乐圈,她给浙江卫视综艺节目做过编导,还给一个明星组合做过经纪人,这个组合是由3个90后辣妈组成的,2014年的时候,她们都刚20出头,就登上了东方卫视的《妈妈咪呀》节目,但这个组合名字起得也太差劲了:

003。

这么做广告合适吗?

Amy姐和方媛、宣云在微博上互动频繁,是从2012年开始的。后来被网友们扒出的天王嫂们使用同一个背景拍照拗造型,大概率就是出自Amy姐的专业指导,这些照片里,不但场景和道具一模一样,连人都长得差不多。

2015年是小姐们最辉煌的一年,郭富城在这一年和方媛官宣恋情,宣云在这一年参加王校长的生日宴会,还认识了潘玮柏。

其实小姐姐们跟着Amy姐也不轻松,她们大多数还有正经职业,除了去参加王思聪生日会积累人脉之外,还会被带着在各种隐秘圈子的网站注册混脸熟,劳动强度很大。

乃悟看了一下,这些网站会要求男性填写自己的财富,女性填写自己的三围,还可以列一些自己期望的条件,然后会有专属客服沟通。

乃悟上传了自己的账户余额截图,然后就再也打不开网站了。

虽然被围观后,Amy姐清空了自己的社交媒体,取关了一众姐妹,但她的行业地位仍然不可动摇。

她现在是浙江象山乐辉文化的大股东,这家公司获得了来自银汉科技的创始人刘泳的加持。这家公司是做网游和手游的,华谊兄弟曾经想收购它。

一家游戏公司入股Amy姐的公司,是不是想挑战贪玩蓝月真·传奇的霸主地位?广告词乃悟都帮大家想好了:

是姐妹就来嫁我!

来源:星球商业评论 微信号:xqnews

郭天王、潘玮柏选高端绿茶当老婆一点都不诧异 ,茶艺师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打赢的

@兔撕鸡大老爷:今天回北京跟一个传媒大佬喝下午茶,她对郭天王、潘玮柏选高端绿茶当老婆一点都不诧异,她说茶艺师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打赢的啊。

茶艺真可以很精准的概括高端妹子,传统茶艺分为选茗、择水、煮茶技艺、茶具艺术、环境氛围营造、谈心六大部分。

选茗是什么呢,品茶客喜欢什么口味,她们就扮靓或者变得妖艳性感一些,普通人有两三种显性性格和适用装扮,茶艺师呢,你想要的样子她都有。

择水,那就是拼内涵了,我和她认识的几枚大绿茶都是读书爱好者,还能急读,一般攻读过金融、经济和哲学,这是有钱人的认知共性。如果想攻克互联网高管,那她会夜读一阵子数据分析和互联网时事,聊的来,才泡的开,譬如某资深大记者。

煮茶技艺,约等于泡学,红茶绿茶黑茶用的火候不一样,力轻力重都不是一个味,喝太急会烫,喝太晚会苦,分茶汤给你时口感极合适,那就是玩心大师了,没点经验积累和天赋,很难能成功上岸呢。

你看Amy姐两员大将熬了多少年,都不容易的。

茶具艺术就不用说了,人靠衣装马靠鞍,空姐、ww见多识广衣品好,眼也尖,看出来谁是富二代非常轻松,逮个帅哥以身换物,能够把衣品堆到高高的,台阶有了,找到下一个猎物就不难。

一些茶艺妹爱去五六七星级酒店,住过的都知道有多情趣了,各种适用道具,氛围让暧昧加温。试问跟富二代在汉庭啪啪啪让他更有感觉,还是在希尔顿、W让他更惦记余味呢?

绿茶这种细分生物,说白了,就是全方位满足男人的视、听、味、触、嗅、心六觉。

茶艺六道,最耐人寻味的就是心。

正经女孩通常在替男友省钱,降低品质,高端绿茶在替男友花钱,提升体验档次。

活到高管、顶级明星这个份上,早就迷恋提升生活各方面的软硬体验了,这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精英,有与其他人区分开来的爽感,她们最能提供这种心灵享受。

你要明白,茶艺师早把美好生活甄别过数遍了。

最妙的一点是,正经女孩吵架有自己的立场,万事是她对。绿茶就不一样了,数落品茶客的时候,重心放在是为他好来着,譬如就算花了很多钱,享受的还不是他之类的。

普通恋爱,是男人哄女人,男人哄多了就会累。茶艺师谈恋爱,是会变着花样哄男人开心。

试问男人哪遇得到几个这样贴心的舔狗呢?

当然了,很多人觉得高管和明星遇到的妹子非常多,但是做过我们娱乐业的人都明白,明星一年也就365天,一天也就24小时,非常重要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高管同理。

在她看来,高端茶艺师不赢才是有鬼了。

直播“翻车”带货惨淡,明星们会退坑位费吗?

文 | 木子 编辑 | 秦言

来源:懂懂笔记

疫情期间,通过直播带货成为许多商家拓宽销售渠道的重要方式。除了那些从事“老本行”的流量主播、头部网红之外,网友们也已经对明星直播卖货习以为常。

尤其是近一段时间以来,一些“闹戏荒”的演艺明星、做综艺的“姐姐”、发新曲的流行歌手都纷纷扎堆直播,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淘金、变现。不过,当扎堆直播的明星大腕儿越来越多,网友也渐渐发现,他(她)们直播带货的“翻车”事件也时有发生。

随着最近一张早年间的“明星推广红黑榜”再次被媒体翻出,那些直播“翻车”、机构“刷单”的新闻,又成为了不少吃瓜群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据了解,除了有平台扶持的刘涛、张雨绮之外,只有极少数明星能够在专场直播中卖得动货。而小沈阳、叶一茜、刘晓庆等更是因为直播卖货销量惨淡,被坊间视为卖货“黑洞”。连知名财经作家吴晓波,直播卖货的成绩也相当辣眼睛。

那么,如此多的“翻车”事故,明星们的坑位费还能退还吗?MCN机构面对未卜的销量反而频频与更多明星寻求合作,他们图的究竟是什么?

企业拓渠道,明星找外快

“明星们在寻找直播机会,MCN在挖掘更多的明星。”

李牧是广州一家知名MCN机构的策划负责人。他告诉懂懂笔记,许多影视明星都开始扎堆直播卖货,而更多MCN也在寻找可以合作的明星开展直播。

“主要是企业都希望通过直播拉动商品销售,拓开销路,最起码也能增加些影响力。”李牧表示,虽说前几个月线下销路受阻,但是部分资金实力雄厚的企业仍有能力砸钱做直播,要求就是明星一定要大牌、有影响力。

部分企业并不满足于MCN机构旗下知名网红的影响力,看到明星都开始直播卖货,便期盼能和知名度和影响力更大的明星合作。目的也很简单,为自家商品做个短期背书、宣传,拉动销量、回流资金,最差也能赚个吆喝。

“相比邀请网红直播卖货,这些企业更愿意花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坑位费请知名明星去合作。”李牧表示,甚至有一些知名度一般的企业直接点名,如果可以联系到“刘一刀”(刘涛)或者赵薇这样影响力的明星合作直播,即便需要支付上百万坑位费也在所不惜。

“但是真正大牌的明星一般都是与阿里、抖音等行业巨头直接合作了,经纪人也不太愿意接触这类企业。”在此同时,李牧还发现许多受疫情影响无戏可拍、无台可登的影视明星、歌星,也通过经纪人寻找直播卖货的合作机会。

这些经纪人态度积极,对外会主动“发声”与MCN机构接触,“最受影响的主要是二、三线影星、歌星,现在有一部分合作态度都比较积极。”

李牧坦言,直播卖货与演戏、唱歌不同,虽然不少明星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可直播需要具备活跃观众气氛、简明讲解商品卖点以及鼓动消费冲动的能力。

“即便是明星自己的经纪团队仔细策划,多数明星也很难完整驾驭一场直播。”

在他看来,明星们想要跨界做直播、卖货,肯定要与有丰富经验的策划团队或是MCN机构合作。李牧所在的MCN机构最近正和几位广东、福建当地的知名粤语歌手商谈直播合作事宜,部分当地歌手、明星对于直播带货也都跃跃欲试。

但是,与三线明星合作,真的能吸引到企业合作,并保障直播的成绩吗?

李牧笑着说道,“再小的明星也有一定的影响力,何况粤语歌手地方特色鲜明,自然会有企业合作。”只不过,机构要针对明星粉丝群体去选择合适的商品,在他看来,广东本地明星直播卖一卖清凉茶、糖蜜饯没问题的。

但是对于直播的商品销量,李牧坦言也不敢过高奢望。只不过,他们本来就不是很在意合作的明星、歌手真能把商品卖到爆,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锤子买卖”只抓坑位费

“明星自有流量,可(卖货)转化确实没准儿。”

同样正在和部分二三线明星、歌手洽谈直播合作的,还有杭州的一家知名MCN机构。市场负责人关敏(化名)告诉懂懂笔记,由于近期明星直播带货的话题很火(无论是否翻车),公司正在密集地和多位二线影视明星的经纪人进行洽谈,其中一位已经达成直播合作了。

出于保密原因,她表示暂时无法告知这位影视明星的身份,但可以透露一点是,对方的作品在国内金鸡奖、百花奖上都拿过大奖,而这次直播首秀的选品也已经基本上完成,主要涵盖护肤品、化妆品、时尚鞋服等知名品牌。

“现在只剩下两个食品类的坑位等待企业合作。相比普通知名网红直播,明星出场的销售佣金更低,只有5%。”关敏透露,相比低佣金,明星直播的坑位费相当高,每款商品收取的坑位费平均在二十万元左右(前两款坑位费更高)。一小时的直播时间,预计安排上架十五款商品。

“因为是二线,所以上架费用会比刘涛、赵薇等大牌明星低很多。”关敏透露,个别一线明星、著名主持人的直播坑位费,甚至高达七、八十万甚至百万元。

二十万的坑位费,基本上相当于一名美妆领域的头部主播。至于为何采用高坑位费、低佣金比例,关敏的解释是:“如果佣金比例太高,企业也会受不了。”

但在和一位直播圈资深业内人士交流时,得到的观点是:之所以是高坑位费低佣金,是因为MCN机构对签约明星直播卖货的转化率没有信心。毕竟明星直播“翻车”的现象,现在已经比比皆是。

“设定再高的佣金比例,直播转化率如果惨淡,机构、明星都赚不到钱。”该人士强调,由于MCN机构和明星都对直播“翻车”有预估,才会通过低佣金比例吸引企业合作,而用高坑位费大赚一笔。

粗略算一下,一场直播仅坑位费收入就可以高达几百万元甚至更多,即便最终直播“翻车”、销量惨淡,这位二线(明星)的坑位费也令人咋舌,而且坑位费是不退不还的。

稳定的坑位费,保证了明星及MCN机构的基本收益,这种“套路”已经成为普遍现象。“有的明星做了一场直播,如果销量不济就也再做了,反正坑位费到手。”上述业内人士透露:这种合作视乎明星的影响力,MCN和明星的分账通常是四六开或者五五开。而一些影响力很大的知名艺人,甚至会占坑位费收益的八成。

反正双方对销售佣金都不在意,一场大概率“翻车”的直播卖货销量,可想而知也会非常有限。

不过,直播“翻车”毕竟不好看,对于明星自己的号召力以及口碑是否会产生负面影响?

“互联网是没有记忆力的,观众过一阵子也就都忘记了。”对于这个话题,关敏笑着表示,受疫情影响部分明星的收入锐减,为了赚快钱这种丢面子的小事可以忽略不记。而一些三、四线明星艺人做直播带货,更是从最初便计划好了就是“一锤子买卖”。即便销量差,企业最多也只能在网上发发牢骚,毕竟这是个你情我愿的“买卖”。

明星专场不再是最优选

“相比挣钱,明星网红之间(流量)置换也很重要。”

聊及明星扎堆直播卖货的现象,从事直播策划的著名策划人“阿宝”有着不同见解。他告诉懂懂笔记,相比给明星开设专场(直播带货),他更青睐于明星与MCN签约网红的互动,这种效果对参与各方而言更能实现多赢。

“很多明星、网红在疫情期间都受到影响,因此投身直播带货也算是给明星自己制造了新闻点。”阿宝表示,回顾明星直播的现状,一些大咖、大腕儿的直播首秀往往备受关注,流量也最大。

若与MCN旗下知名网红互动直播,除了可以创造行业新闻外,还可以吸引明星与网红原有的粉丝,甚至为双方带来粉丝相互转化,提高两方面在各自圈外的影响力。

“头部网红如果与明星互动做直播,也会有同样的收益。”阿宝告诉懂懂笔记,尽管在一些头部明星的光环之下,合作网红主播看上去只是配角(只能负责推介卖货),但是只要足够优秀、专业,也可以在直播中把头部明星的粉丝圈粉无数。

“许多明星粉丝也会成为这些网红新的追随者,这不就是双赢吗?”阿宝笑称,在双方双赢的同时,背后签约机构、赞助厂家(商品品牌)的影响力也会提升,这就形成了多赢。

无论知名明星、网红还是MCN机构通过这种方式都能有新的“故事”可讲,也算是各取所需,“现在出问题的主要是一些明星艺人都想开设专场,以为自己有千万粉丝捧场,但艺人的实际卖货能力又不强,所以才会频频出现销量惨淡的结果。”

阿宝表示,有些明星是“独”惯了,看不上所谓的头部网红;有的是害怕与知名网红合作直播带货,难以发挥自己的特点。最终个别一线、二线明星艺人的选择,就变成明知直播会“翻车”也要做专场,“索性做一锤子买卖更划算,就没打算长干!”

“但是长此以往,企业、消费者也不是傻子,最后毁的是直播带货这个新兴事物。”阿宝无奈地表示,近期在和企业沟通时也发现,部分企业只与官方扶持的明星合作,纯粹在将坑位费当成广告费,希望借助明星的流量效应,让企业品牌在公众面前露露脸,“如今销量已经不是企业、商家考虑的关键点了,因为多数企业已经不相信转化率。”

实际上,越来越多的第三方数据表明,明星艺人、跨界KOL与职业主播的带货差距正在不断扩大。

根据调研机构蝉妈妈统计监测的数据显示,知名艺人陈赫的直播销售额,已经从最初的6700万元跌倒最低360万元;而拥有3350.8万粉丝的关晓彤,最新带货交易额只有181.4万元;在WeMedia发布的《直播电商主播6月TOP50榜单》中,罗永浩仅排在第47位,数据显示其6月份带货额为6499万元,与其首秀三小时破亿元的成绩越来越远。

【结束语】

无论是明星艺人、知名作家带货数据的下滑,还是直播卖货中的频频“翻车”事故,都说明流量并不代表销量,明星、大咖的影响力也绝非销量保证。而一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一锤子买卖”,更是饱了明星(MCN)的腰包,毁了行业的前景。

未来的直播带货领域,企业需要销量和影响力,明星需要收入和知名度,网红需要人气和销售佣金,三者如何结合各自优势和资源,避免短视、追求可持续发展,是全行业都要仔细思考的重要话题。

来源:懂懂笔记 微信号:dongdong_note

86版「西游记」往事

第一回
东瀛献剧遭奚落 杨洁受命显神通

20世纪70年代末,中日进入了十几年的蜜月期。1978年,为了纪念中日友谊,日本文艺界的朋友做了一件小事,拍《西游记》。

在这部世界首播的《西游记》中,唐僧是女的,她的吻可以给徒弟疗伤,银角大王也是女的,老公是金角大王,甚至连如来佛祖也是女的。

拍成这样,朋友是没得做了。

带着日本友人的热忱,这部剧传到中国后,没播几集就在全国老百姓的骂街声中被停播。

为了给吴承恩老师和全国观众一个交代,1981年文艺部的一次座谈会上,领导布置了一个艰巨的任务:拍咱们中国人自己的《西游记》。

文艺部主任问杨洁:“你敢不敢拍?”

杨洁答:“只要有钱,有什么不敢。”那年,杨洁52岁。

在此前漫长的时间里,杨洁身上发生了很多充满勇气的故事。父亲是革命人士,她的童年一直过着逃亡生活。34岁那年,已经有两岁儿子的杨洁选择离婚。文革时期,杨洁在北京烫着头发就敢出门。到了1969年,40岁的杨洁又和比自己小14岁的摄影师王崇秋结婚了。

即便做了这么多在当时看起来惊世骇俗的事,这一次,杨洁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胆量。剧组穷到什么程度呢,86版《西游记》的大多数镜头都是用一台索尼300P摄像机拍出来的。

多年之后,记者经常问摄影王崇秋:“为什么只用一台摄影机就能把《西游记》拍完?”

“因为没有第二台。”

一无所有,还要迎难而上。用现在的话讲是“干就完了,奥力给”,前辈们用了一句有文化得多的话:“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第二回
六龄童绍兴荐子 乌鸡国师徒出道

拍西游记,就得有孙悟空。杨洁先是找到“北猴王”李万春,两人没有谈拢,就又到浙江绍兴去拜访“南猴王”六龄童,希望他能介绍适合演孙悟空的演员。

六龄童很热情,一见面就向杨洁介绍身边的年轻人:“这是我的儿子。”

杨洁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继续问徒弟中有没有演得好的,想去他的班子里看看其他学员,六龄童说不急,先送她去了招待所,并给了她一些资料。

当晚,杨洁在资料里看中了一个叫刘建杨的年轻人,他演的孙悟空很传神,在戏剧圈已经小有名气。可第二天准备去见他时,六龄童依然是把杨洁接到家里,别的事情不提,依然讲自己的儿子。

杨洁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是想推荐自己的小儿子章金莱。章金莱还有个哥哥,叫小六龄童,因为哥哥白血病去世,十七岁的章金莱才开始学习猴戏,艺名六小龄童。

到了这个局面,杨洁再提去看其他人已经不太合适,只好说先回去汇报一下情况。临行前,六龄童老先生又向杨洁介绍了自己哥哥七龄童的儿子小七龄童,推荐他来演猪八戒。

六龄童父子和小七龄童来北京面试时,杨洁去招待所探望,远远看到六龄童老先生提着四个暖瓶往楼上走,问过才知道,他竟然是在给儿子打洗澡水。六小龄童虽然二十多了,但生活不太能自理。推荐小七龄童演猪八戒,也是为了照顾他的生活。

六小龄童通过面试,成为孙悟空的扮演者,小七龄童没被选中,不能继续照顾猴哥了。而之前提到的那个年轻人刘建杨,继承了六龄童的衣钵,做了猴戏传承人,艺名十一龄童。

人员齐备后,1982年7月,《西游记》试集《除妖乌鸡国》正式在扬州开拍。开始拍摄后,杨洁发现六小龄童拍打戏时经常误伤到对手。起初以为是他的技术有问题,给他找了武打替身,后来才知道,六小龄童有700度的近视。

在《西游记》里,唐僧意志坚定一路向西,但拍摄过程中却换了三个。第一位汪粤,因为要去拍电影离开了。第二位徐少华,因为长得最好看,在观众心目中留下了很深的形象,但拍完女儿国后,因为要去念书也退出了。最后,又换成了迟重瑞。

剧组里孙悟空和猪八戒的片酬最高,一集有80元。几年时间25集拍完,算下来也只能拿到2000多元。唐僧一集的片酬只有70元,在一次访谈里,八戒的扮演者马德华说,徐少华离开最主要的原因是工资少了,如果能再涨5元他也不会走。

虽然演的是《西游记》,但演员们都是活在现实中的人,要去追名逐利,两次离开的唐僧只是一个小小的信号。

第三回
遇泼皮猴王上树 造特效屡出奇招

无论在哪拍摄,《西游记》剧组都会引来当地老百姓围观。有一回,剧组和当地的工人起了冲突,对方带着十几个人,手拿棍棒来砸场子。

武术指导夏伯华冲过去,打倒了好几个。沙僧嗓门大,靠着大喊助阵也起到了一些震慑作用。终于把那帮人赶走,准备接着拍戏的时候,大家发现孙悟空不见了。

“猴呢,被他们掳走了吗?”

这时候,六小龄童才从屋后张望,看到打架的人都走了才出来,大家质问他:“你上哪去了!”

他答:“我在屋后树上呢。”猴哥果然还是猴哥。

演员最辛苦的,就是要戴厚厚的面具。孙悟空的一身“猴衣”,又分为毛衣、毛裤、脖圈、头套等好几个部分,粘上脸壳后,只剩下透气的两个鼻孔,因为被胶水紧锢着嘴巴根本无法咀嚼食物,只能吃流食充饥。

猪八戒也很惨,还要戴个大肚子。石膏塑胎,塑胶注塑成型,里面塞满泡沫塑料和棉花。

但戴面具这件事,也成了剧组节省成本的方法。扮演牛魔王的演员因为戴面具中暑,沙僧的演员闫怀礼化上妆,就能立刻顶上。因为这个,师徒几人每个都演了十几个角色。西海龙王、千里眼等角色都是闫怀礼扮演的。

有时候需要的群演多,剧组就会调动所有能参加的人,包括两名司机和养马的师傅。几乎所有人都上过镜头。

除了外部的麻烦,更多的问题是技术和设备。

剧组内的人评价摄影师王崇秋的很多办法都是:“土得掉渣,却十分实用。”他的无数次灵机一动成就了几乎全部的特技镜头,尽管它们在现在看来只能被称为“五毛特效”。

拍摄旋转镜头,就站在一个大木锨上,让人推着他旋转;低角度跟拍就躺在一块三合板上,让别人用绳子拉着跑;在草原拍万马奔腾的的画面,他在马群经过的路旁挖一个土坑,躲在坑里就近拍摄。

摄像机像素低不方便变焦,王崇秋只能追着跑。不但如此,还要连一根线接上录像机,才能把拍到的东西保存下来。《智激美猴王》那集要拍一个骑马追兔子的镜头,王崇秋抗着摄像机在前面追兔子,技术员抬着录像机跟他跑,导演在最后追着监视器跑,跑到最后大家累倒在地,兔子却不见了。

都已经这个条件了,王崇秋老师还想搞搞航拍。剧组联系昆明空军借了一台撒农药的飞机,大家兴奋不已,把王老师捆在飞机舱门边,摄影机也绑在一块。但是当飞机起飞后,他发现这个高度什么也拍不清楚。最后,剧组把这段视频用在了第一集千里眼向人间俯视的镜头——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小黑点。

《西游记》虽然不得不“土”,但也有很多洋气的地方,长大后你会惊喜地发现,片头的那段音乐,居然是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电音。

会飞在《西游记》里几乎是人均技能,但那个时候,剧组还不知道什么是吊威亚,去香港观摩了一圈,回来居然就自己用钢丝吊起来让演员飞起来了。用的吊带衣是按照从香港画回来的图纸,用加厚帆布和厚牛皮缝制的,外观看上去像一条加厚的三角裤。

八戒和沙僧,都曾在吊威亚的时候摔下来,最危险的一次,六小龄童直接从四五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当场晕了过去。

剧组简单总结了失败的教训:钢丝不能用太多次,容易断。但实际上是因为钢丝和吊钩滑轮都是强度不够的替代品。

拍摄结束后,有人问杨洁:“你们怎么敢用普通的钢丝吊威亚?” 杨洁反问对方:“什么是威亚?”

第四回
苦作乐众人情深 首播出一战成名

这个游走于全国各地,经历万千磨难的小团队,上演着现实版的“西天取经”。在这样艰难的情境下,所有人相互照顾,萌生出了很深的感情。

就像是融入了角色,剧组里大家会亲切地称呼六小龄童为“猴子”。有一次,剧组拍摄在水帘洞中打斗的情节,有一个镜头是“孙悟空”从宝座上腾空跃下,结果在飞起时滑倒在地,大家都围上去喊:“猴子,猴子,你怎么了!”

杨洁立刻叫停了拍摄,送六小龄童去医院,但现场离洞口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还是“沙师弟”闫怀礼背着六小龄童走出洞口,上了汽车。在医院里也像一个忠厚的“师弟”一样,带六小龄童打针、换药。

在长白山,赶上阴雨天,山洪冲毁了很多路段,有一段必须要经过的泥潭拦住了去路。录像师提议用石头垫出一条路。杨洁直接挽起裤脚跳进泥水,开始搬石头,随后摄影师王崇秋,副导演荀皓,六小龄童、马德华、闫怀礼……所有人都站到了泥潭里排成一排传递石头,填出了一条通道。

也有辛苦之余的欢乐,《困囚五行山》的拍摄地点是石家庄的苍岩山,剧组人员都住在山里的一个简陋招待所,二三十人挤在一个大房间。招待所里没有供水设备,每天工作完,大家都只能到山后的小溪洗澡。

因为山区经常停电,夜里山中一片漆黑寂静,剧组的年轻人就在晚饭后表演各种节目:剧团的演员哼起京剧唱段,喜欢流行歌的聚在一起弹吉他轮流唱歌,照明和化妆组的小伙子借助手电筒的灯光,随着录音机跳起迪斯科。

在招待所的门口,还有偏爱清静的人坐在一起聊天,杨洁很爱听人讲故事,总是鼓动别人讲,大家常常直到很晚才散去。由于拍摄过程太久,杨洁的小女儿丫丫无人照料,经常生病,在14岁那年也进了剧组,学习化妆。

1986春节,央视在黄金时段播放了前十一集《西游记》,立刻轰动全国,收视率达到了89%。

北京的剧组驻地一反往日的平静,络绎不绝的采访、看望,让导演和演员应接不暇。

电视台在春节过后收到了成百上千封观众来信,寄来的信件堆得满屋子都是,剧组装了满满两个麻袋。

当然了,只有一部分是写给剧组和杨洁导演,大部分的信都是写给“师徒四人”,而其中有一麻袋是给六小龄童的。他们在信里问着:“孙悟空是怎样腾云驾雾的?”“孙悟空在八卦炉内真的是用火烧吗?”

六小龄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了好几天。

第五回
险腰斩几经波折 为商演师徒反目

四大名著的电视剧版,基本都是用三年左右的时间完成的,而《西游记》最初计划拍三十集,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完成一半。

正当前十一集成绩惊人,剧组准备开庆功会的时候,领导带来了坏消息:300万经费都用完了,拍个结尾结束了吧。

整个剧组都没有放弃希望,开始了漫长的找钱之路,甚至有些小观众知道《西游记》没钱,把自己的压岁钱寄到了电视台。最后,制片部副主任,也是“蜈蚣精”的扮演者李鸿昌联系到了铁道部十一工程局。对方答应,借给剧组300万。

1986年四月,剧组人员开始奔赴江南等地,拍摄《西游记》的下半部分内容。

因为物价上涨,这300万最终只拍了十集,剩下的“真假美猴王”等故事,在十多年后的续集里才拍出来。只不过这一次,观众没有以前那么买账了。

1988年春节,25集的《西游记》在央视播出了。全国上下在追剧的时候,只有杨洁看到《西游记》就会换台。那个时候,她已经被排除在这部剧之外了。

事情得从之前的出国演出说起。1987年11月底,剧组做最后收尾工作时,接到了去新加坡演出的邀请。杨洁组织了一个十多人的演出团,一起排练节目。直到有一天,三位徒弟同时请了假。

所有演员在招待所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杨洁突然得到消息,师徒四人正在济南演出。杨洁本来是不信的,因为迟重瑞没有出去。但是看到演出海报,她明白了。去的是另一个唐僧,徐少华。

从济南回来以后,杨洁批评她们:“不应该自己去赚钱,大家都在吃方便面等你们。”这件事,也成了杨洁和徒弟三人矛盾的导火索。

没过多久,杨洁被通知剧组解散了。眼看着还有很多工作没有收尾,自己却不能继续工作,杨洁打电话和台里的领导大吵了一架,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

自从当了《西游记》的导演,杨洁的家总是拥挤不堪,演员们经常去做客。可是拍摄结束,家里反倒冷清了起来。后来杨洁才知道,向台长告状的,是“走穴三兄弟”,他们还不让其他演员和她往来,如果去杨洁家,就不让他们去新加坡演出。

虽然之前定好,去新加坡是导演带队,但杨洁决心不和他们同去,台领导来劝的时候,她说:“今后不论上天堂下地狱,我都不会和他们走在一起。”

当时已经59岁的女导演,竟比谁都更像那只大闹天宫的猴子。可那之后的10年里,她都不敢再看这部轮播了3000多遍的电视剧。

第六回
白龙悲歌无人问 闹剧收场天下知

拍摄初期,剧组里一直没有专用的白马,都是到外景地以后临时找的。有一次,剧组把借来的棕马刷上白漆来拍摄,结果马跳到水田里,把颜色都冲掉了。

后来剧组终于从内蒙古买了一匹高大温顺的白马,因为很有灵气,善于配合,所有人一路都对它小心呵护,还有两个专职照顾它的工作人员。这匹白马一直跟随剧组几年,拍完了整部《西游记》。

拍摄完毕后,这匹完成使命的白马被送到中央电视台无锡拍摄基地供游人参观。

1996年,杨洁在无锡拍其他戏的时候,又去寻找那匹白马。那个时候已经很少人知道它曾经是白龙马了,找到它时,白龙马瘦弱无神,完全没有了当时的样子。杨洁感慨:我还不是和这匹老马一样吗?

第二年,白龙马死了,埋葬在影视基地里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2017年,杨洁导演去世。在那之前,她似乎看淡了之前的恩恩怨怨,和师徒几人荧幕同框时,她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笑泯恩仇”。

师徒几人也来到追悼会现场祭奠她。就在一切即将落幕时候,六小龄童在追悼会后对着记者说出了那段红遍网络的话——

“只有用我下半年即将开机的‘中美合拍西游记’电影,才能告慰杨洁导演,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来源:往事叉烧 微信号:wschashao